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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红楼细品味之七:贾瑞的“初恋”

作者:岩青草 阅读:56 次更新:2024-08-10 举报

读红楼细品味之七

贾瑞的“初恋”

《红楼梦》第十一回,贾瑞参加了宁国府举办的贾敬生日派对,在花园的偏僻处,有意拦住刚刚探望过生病的秦可卿,带着哀伤的情绪准备去看戏的王熙凤,以言语加以挑逗。到了第十三回,这个曾经活生生的青年就命赴黄泉了。

佛法以为,人与人之间相逢即是缘,贾瑞也认为他在这花园清净之处能遇到王熙凤是缘分,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在这里结下的是要将自己引入死亡的“恶缘”。在这个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恶缘”中,假意、清醒、理智、残忍,处处处于主动地位的是王熙凤,而真心、沉溺、糊涂、懦弱、处处被动的是贾瑞。虽说此“恶缘”是从贾瑞不知轻重地扑向凤姐儿开始的,但事情的发展却是王熙凤以挑逗、以谎言、以残忍的圈套将贾瑞一步步引入陷阱,直至死亡的。

贾瑞是真心想要与王熙凤发生点什么的,他把王熙凤当作了自己刚刚觉醒的性意识的第一次托付,对于这根本不可能的恶缘痴心到完全看不出是王熙凤的圈套。但是,这种不顾人伦、不讲道德、不知道廉耻、不考虑后果、不懂得世俗风情的情欲只是人类还没有完全抛弃、摆脱的兽性。带着兽性的情欲,即使有再多的真情,也是文明人应当唾弃的,何况还有愚蠢,这就使“兽性”的贾瑞更加的可恶、可笑,他的死是不可避免的。

在短短的三回故事里,带着兽性情欲的人物还有“爬灰”的贾珍、还有那个在姐姐出殡时毫无悲伤却与小尼姑智能儿胡搞的秦钟,这三回之后,还有贾琏与鲍二家的在王熙凤生日时的苟且。滥情的结果必然是死亡,这是曹雪芹以活生生的故事给我们的警示,只是在这些冤孽中死去的只能是秦可卿、贾瑞、秦钟、鲍二家的这样的弱者,像贾珍、贾琏这样的贵族是不必为他们的兽性、他们的残忍、他们的丑陋,以生命为代价来买单的,一个表面豪华的丧礼,一份区区二百两的文银就把他们的罪恶掩饰得无影无踪。

在这个故事中,曹雪芹以闹剧的形式为我们上演了一出悲剧,他的如椽巨笔,让我们在厌恶贾瑞的愚蠢、可笑的同时看到了贵族的残酷与有恃无恐。贾府的贵族残酷吗?他们不是刚刚将孤苦的林黛玉接进了府中抚养,不是刚刚接济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贫穷“亲戚”刘姥姥吗?是的,他们的富有、他们需要的名声、他们所想享受的被受惠者千恩万谢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心理需求,使他们会在一些场合接济穷人,但是绝对不会允许人们挑战他们的地位,贾瑞正是触犯了贵族的这个忌讳。这么一个卑微的生命竟然敢将自己带着些“兽性”的情欲到高贵、富有、美丽、权势熏天的王熙凤哪里去寻求发泄,这真的是寻死。这让王熙凤认定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必置之死地而不能洗清这侮辱,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设计圈套,直到贾瑞奄奄一息,他的祖父希望能从贾府求得二两人参,用“独参汤”来挽救孙子的性命时,也被曾劝慰秦可卿“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得起。”的王熙凤残忍地哄骗了。在俄罗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一书的开场故事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当倚坐在墙角脏臭邋遢的怪人茫然的眼睛突然不自知的看向一位军官时,这军官顿时觉得受辱:你也配看我?!就开始破口大骂,直到乞丐突然倒下死亡。这相隔万里、却差不多处于相同时代的贵族心理与作为是何等的相似,这也让人想起皇权,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冤枉死于“大不敬”罪的人该也是白骨累累吧。

当年的曹家败落之后,经历过高贵和富有的作者,在忍受饥寒交迫之时,一定也看够了那些贵族的残忍、丑陋,受到过他们的欺凌。当他回忆往事,写下这个故事,其实是在为自己家族中一些人当初的作为忏悔。要是陷入自己无法解脱的情欲,痴心妄想的贾瑞碰到的是一个当即严厉呵斥、坚决回避,让贾瑞无法心存一点幻想、处事稍稍厚道些的王熙凤,那么就没有这一场冤孽,也就没有贾瑞的死亡。而厚道些的凤姐儿自身的命运也许也会有所改变。

像贾瑞这样不知如何对待自己初初萌发的生理情欲,不知高低地“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或者说所谓的“问题少年”,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而这样的青少年往往有着相类似的生活和接受教育的环境:没有父母,家庭残缺,所受到的教育不是过于严苛,就是疏忽不管。《红楼梦》中的贾瑞更是生存在严苛与疏忽都有的环境中。年迈、昏庸的贾代儒将自己一生不得志的郁闷完全发泄在贾瑞的身上。“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挨了一夜冻,不询问缘由,不分辨青红皂白,就要被打、被罚。在他的严苛下,贾瑞完全没有人生经验,不知道社会是什么样的,人心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对待自己萌发的生理需求。与此同时这个贾代儒又完全不关心、不理解、不懂得这个已经进入青春发育期的孙子,他不了解这个孩子的性格,不知道已经二十岁的孙子会有情欲,会有可能在处理自己的情欲问题时出错,会上当受骗。在这样的严苛与疏忽下,贾瑞接触到的关于“性”的最初的教育正是在私塾的课堂上,薛蟠一流的纨绔子弟对于“性”的荒唐游戏。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贾瑞,当他刚刚萌发性的需求,又正好碰到王熙凤时,他所体验到的“性爱”真是痛苦万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人们约会的温馨,他没有,“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浪漫更是奢望,有的是高墙冷壁,漆黑无光、是刺骨的穿堂风、是当头倒下的粪水。贾瑞在锁的铁桶般的穿堂中,在漆黑的夹道房间里、正犹如一头饿狼落入了猎人的圈套,焦躁、悲哀,可贾瑞连狼都不是,狼还有咆哮、还有碰撞,还有反扑、还可以发泄,而贾瑞只是一只羔羊,一只懦弱到等待被宰割的羊。他根本不是王熙凤的对手,这正是格外让人感到悲悯的地方。作为祖父的贾代儒从贾瑞调戏王熙凤开始,直到贾瑞不听从和尚的点化,一次次正照《风月宝鉴》以致死亡为止,竟然对这段公案毫不知情,这真是莫大的悲哀,这是直到今天依然让人感慨唏嘘,值得汲取的沉痛教训。

贾瑞将要死去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与每个人一样对生命充满了留恋。一旦听到“专治冤孽之症”的跛足道人的呼唤,他一面在枕头上磕头,一面直着声叫喊:“快请那位菩萨来救我!”其心自急,其情自真,可是如果自己不觉悟,不能心领神会菩萨的点化,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跛足道人交到贾瑞手里的是两面皆可照人的“风月宝鉴”,叮咛他“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要紧,要紧!”但是贾瑞从正面看到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王熙凤,而背面却是一具骷髅,他情不自禁,一次次去看正面,迎接他的就是死亡。作者以神话的方式,借“风月宝鉴”写出了人性中的无可救药之处。“风月宝鉴”被贾代儒烧毁时喊出了“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的惊世之语,“以假为真”,正是《红楼梦》里最著名的警句,在贾瑞的故事中,与王熙凤的情爱是假,而背后的死亡才是真,可惜贾瑞悟不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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