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
伍大爷吃了两口白饭,看着桌上的菜,目光仍是停留在那碟青菜上,夹一条,爵了许久,还是找不到那种味道,最后只看着自己的碗,吃完了整碗白饭,留下了一碟红烧肉,白切鸡,盐焗小龙虾,炖鱼和他刚吃过的干撩青菜。家齐看见大爷放下了筷子,对着那桌没怎么动过的菜蹙眉挤眼,睁大眼睛,搜肠刮肚,拿出了一个看上去没什么不满但却又不觉不愉快的表情挂在脸上,对大爷说:“爸,这菜做得不好吗?”他想平时出差最好的款待都没有这么好,“怎么就吃了几棵青菜?”大爷也搜肠刮肚弄出一个笑脸,说“够了够了,大爷本来就吃得少,现在年纪大了,吃得也就更少了。”大爷转向了旁边的大男孩,说:“孩子多吃,上了高二,读书更辛苦了!”孩子抬头看了一眼他父亲,然后也搜肠刮肚,弄了一个笑脸,干脆地“嗯”了一声。语音刚落,大爷的儿子便说:“乐仔上高三了,还有几个月就考试了!”大爷心中顿时一惊,咽了一口唾液,什么也没说,他们父子俩也埋下头吃饭。
今天是大爷的六十岁生日,以往的这一天,他都是和他的老伴一起做一锅面,面上加上一些香油,洒下香菜葱花,再打上俩鸡蛋,还有一碟干撩青菜。仪式虽然简单,但是俩老人每年都吃得津津有味,过得开开心心。每年大爷会吃上四碗,说这样会有喜气。可在去年的这一天,大爷的老伴在市集上突然晕倒,被大爷的朋友老杨送上了医院。大爷知道了以后,直从家中往医院奔。老伴后来在医院躺了两个月便离去了,大爷办完了老伴的丧礼以后就跟着儿子到城市去了。
知道过了二十分钟以后,在服务员上来帮忙收拾打包的时候,一场黑白的默片菜被填上色彩,配上声音,这场沉寂才稍稍被打破。大爷和孩子在路边等车,爷孙俩都看着旁边的一棵似乎要失去生命力的老树。一飘早春的风路过,刮下了几片叶子。透过孩子那厚厚的镜片看见,一片落叶从空飘荡下来,擦过大爷的头发,滑过那微微前倾的背脊,落在了大爷的手杖前。大爷的头发也因染上了落叶的尘埃而显得更加花白。此刻的双向马路上的鸣笛声和路旁一些小商贩的吆喝声都无法给他们爷孙俩创造一个话题。良久,大爷儿子驶来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而两小时之后,这辆车也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城市。
家齐不但是大爷儿子的名字,因大爷年轻时参加过战争,同时那也寄托着大爷的期盼。他现在是一家企业的高管,凭着大专的学历,经过十几年的劳拼,终于爬上了现在的位置。现在的他与以前相比,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冷漠与无情。而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以后也被他从大爷的身边接到了城市,在城市上学,在城市生活。现在孩子对他爷爷的记忆几乎也成了一片空白,曾经有一次,他在市集到家的路段找不到家的方向。只到每年十二月二十八的时候他才会带上妻子孩子匆匆地往家里赶过年,有时为了工作,为了现在的职位,他在大年初二的时候就回去工作了,甚至试过几次到了大年初三才回去!
这次也不例外,家齐把大爷送回公寓以后,就准备这东西下香港出差了,即便现在今天的日子与往常不一般!离开之前,他拜托了邻居照料自己的老父亲,也顺把孩子送去了学校。
偌大的房子,仅剩大爷一人和一些毫无生气的物件,显得格外空虚。大爷杵在阳台。看着烈日变成夕阳,直至那光辉一点点地逝去以后,等到那夜幕降临,大爷才回到室内,坐在沙发上,打开台灯,还在思考着!霓虹灯的颜色给这座城沉寂的上空添上了一丝生气,邻居家的黄色晕光也为这座冰冷的城市增加了一点温暖的气息。远处传来的喧嚣或许还存在着一些年轻人的愤慨和叹息,可近处的全是家庭聚会的欢笑。大爷始终觉得自己缺了一点东西,一种在这里找不回来的东西。此刻的时钟依然在转动,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这个晚上,大爷没有进入梦乡,邻居也没来按响门铃。夜深,大爷的瞳孔聚焦着那深红色的大门,从沙发上站起来,抖擞抖擞精神,带上了早上收拾准备好的东西和老伴从给他的一个用的发黄的斜挎包,关上了沉重的深红色大门,留下一张白纸和那条手杖。走在路灯下,脑门上的几丝白发闪耀着昨日的辉煌!
旭日东升,高照着山间里田野上茂盛的树木和稚嫩的绿芽,飞鸟筑巢,花儿那样红。榕树下,一个六旬男人在帮一条黄狗挠痒痒、捋毛。粗壮的树枝如一个人张开双臂,给路人一个拥抱。早春的暖阳正引着一辆陈旧的公交车驶来,在榕树底下停下了。大爷背着斜挎包从车上下来。黄狗缩着耳朵,低着头,摆动着那短小的尾巴走过来,嗅了一下他衣服,舔了一下他的手。榕树下的男人站起来,挺直了腰板,像一杆路标,指着回家的方向。
“黄狗肥了啊!”
“是啊!”
“老杨……”大爷突然哽咽了。
沧海或桑田,知心莫需言。
伍大爷抹了一下眼睛,几滴晶莹的泪水埋在了这棵树的根子。两位相知相识了四十余年的男人对视几秒,都仰天大笑起来了。老杨拍了大爷的肩膀,说:
“回家了,到我家去开饭了!”
暖阳之下,没有尘土的猖獗飞扬,没有青树的疯狂摇曳。两个男人迎着太阳走,黄狗一会跑前,一会等待,不时还会吠两声。他们的影子在后面享受着安静和恬美。
凌晨二点半,一扇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飘着长发的人顺着月光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这已经沉睡的空房子。被点亮的台灯下,躺着一纸白信,旁边靠着一条手杖,信上和手杖都裹着一层薄薄的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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