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我的河流(散文)
倾听我的河流(散文)
●古梦
偶尔翻翻人生履历,发现已近耳顺,人生淡淡,轨迹中清晰可辨的始终是一条又一条的河流。
车于街道慢慢滑行,音响里传出蔡琴优美而伤感的歌声。儿子说,老爸,你缺乏激情。由于钟情于蔡琴的歌声,儿子判定我缺乏激情。在劳碌中缓过来时,我问自己:激情是否依然?此时,河流于视线中浮现,一条又一条,悠扬,安静,湍急,激荡,各种姿态奔腾而来。
南方沿海内河纵横交错,这是地貌的主要特征。我出生的村庄就在一条河流的入海口处,那是一条恬静而悠扬的河流,就是这条河流,承载着我儿时的梦想,是我成长的游乐园。阳光灿烂的日子,退潮河流的两岸,菅草绿得诱人,钻进菅草中的一小块泥地,将稀泥抹遍全身,让阳光晒干,我坐在稀泥里,凝视于河床隆起的沙丘,倾听头上泥土崩裂的声音。此时,河水从脚丫子缓缓流过。
那是一条生我养我的河流。如果煽情,我会这样说。儿时,没有忧虑,没有哀愁。尽管食不果腹。记得我中师一年级暑假,祖母因年事已高无人照料,从城里回到乡下,她见我赶海归来,自言自语地说,九仔的身材象根筷子。城里的祖母并不知道,她的孙子我记事起,便没有过一起饱腹的记忆。那时一贫如洗,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超女,甚至没有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屑的广播,但那时,有快乐,也有梦想。那时的梦想单纯而幼稚,就是长大了,成为一名解放军,骑着高头大马,腰里别着驳壳枪。回忆儿时梦想,那个单纯、幼稚而又极富杀伤力的时代又与河流一起从我的视网膜前流过。如果不是拨乱反正,不是改革开放,我连参军的资格都没有。我最终没有实现自己儿时的理想成为一名军人,但我儿子当了兵,折衷地替我实现了我儿时的梦想。
有河流,就有激情。我想对儿子说,但最终我没有张开嘴。我想,或许九零后并不明白生活,特别是过去的生活。
我们的周边,很多地方因河而兴,因河而衰。河流是当地交通的主要途径,河岸便有集镇兴起。河流的主要交通功能消失,繁华集镇便会逐渐败落。交通对一个城市来说,是何等的重要。现在的高速公路,铁路,海洋,天空,就是以前的河流。从这个意义上说,河流能给我们这个星球力量,富有创造力和毁灭力。
昨天夜里,儿子在另一国度给我打电话,说他那里春意盎然。我算了算,如果坐飞机,从我所居住的城市到儿子所在的城市,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虽有冻灾,我所居住的城市没有雪但风很大,很冷,走在路上,穿多少衣服都是徒然。同样是太平洋的沿岸,气候差异却如此之大。我突发奇想,坐一叶扁舟,如一位浪漫的古代诗人,在儿时的蓝天白云回忆之间,向儿子所在的城市进发,漫行于江河,漂泊于海洋。我问自己,我能到达吗?
我想起了王勃,就是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也是写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优美诗句的王勃。据史料记载,唐咸亨二年(公元671年)秋冬,王勃出任虢州参军一职,因私匿犯罪的官奴曹达被人告发,王勃惧怕出事,杀死了曹达,因“擅杀官奴”被问罪,连累到曾任太常博士、雍州司功参军等职的其父王福畤。公元673年,王福畤被贬到交州的驩州(今越南义安)任县令。公元674年,唐高宗即位,大赦天下,王勃免于死罪,于是经合浦渡海到驩州看望父亲,大概于公元675年或676年,王勃回程渡海回合浦的途中遇海难而死。王勃之死并非因于喜水,而是当年陆路交通极不发达,就算有陆路,也是常有强人猛兽出没,相对来说,水路更宜出行。王勃遇难的地方,就是今越南义安省宜禄县宜春乡蓝江入海口外海。按照越南传说,当时潮水把王勃的尸体推回到蓝江入海口。当地乡亲发现后,把他葬在了离岸不远的地方。若干年前我所居住的城市曾有长官令王勃海难死于这座城市的海滩,缘由是利于发展当地旅游业。此事最后了了,不然真会令九泉之下的王勃都不知道自己死于何处了。
到广西石山区工作的时候,那是一九八四年的夏天。记得经过两天的跋涉,沿途的高山和与家乡截然不同的民居都让我惊奇,随着目的地逐渐接近,也慢慢切入忧郁和迷茫状态。到了目的地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惘然,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到这里。泪珠在我的眼眶跳着慢三。那时,我还不满十七岁,此前,我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小学二年级以后,我每年可以去一次县城,因为学校组织看电影,那时只有县城有电影看。说是学校组织,其实是学校前一天下午放学前,给每人发一张电影票,第二天各自自行到县城看电影。家里没有时钟,母亲怕耽误我看电影,早早起来煮好稀饭后赶我起床。我匆匆吃了碗稀饭,手里揣着母亲给的两毛钱,便搭上渡船过江后往县城赶去,路上会遇到三三两两同去看电影的同学,大家便搭伴同行。步行十公里左右到了县城,天还没亮,常常要等上四五个小时电影才开始。电影一散场,我便冲向粉店。县城粉店只有一家,由县里的饮服公司经营。那时,有肉的粉角才一毛八分一碗,粉角皮是米粉皮,馅是剁碎的半肥瘦猪肉,汤水用骨头熬成,服务员端来一碗漂着油花的粉角,对于我来说,那是天下绝味,没有之一。
初中毕业那年恰逢中师第一次招收初中毕业生,考虑到一贫如洗的家境无法支撑我读完高中,我义无反顾报考了中师。三年后我中师毕业,自己找到学校领导要求到最远的地方工作,于是,我从沿海来到了石山区。
浑沌和迷悯一直陪伴我前往报到的路上,直到我看见一条河流,那条河流让我的苦痛和伤感嘎然而止。
那是一条怎样的河流哟!汛期中的河流奔流,喘息,冲击,我眼前一亮。眼前一亮的瞬间,我知道有激情在燃烧。红水河,从此牢牢烙上了我的人生。红水河,广西的母亲河,历史上曾称乌泥河,发源于云贵高原。红水河是西江水系的一段主要干流,长659公里,是珠江水源之一。红水河由于水流量大,落差大,成为建设梯级大型水电站的理想之地。
或许,我真正的激情从红水河开始,从一个字开始——砼。
看资料,看企业报,出现最多的就是这个之前我没见过的“砼”字。翻开字典,砼,混凝土。在一条深不可测而奔流不息的河上,一群人把河流一分为二,让她改道,最后干脆将她堵死,只开几个流水的小口,这一群叫“水电人”的人们,将一条放荡不羁的河流随便拧捏,他们所用的材料,就是砼和地球上坚硬的辉绿岩。他们用汗水,有时会用生命,建设一座又一座大型水电站,给国家发展提供能源支撑。这一群人何等的充满激情!与河流一样充满激情的人惟他们莫属了。我想告诉儿子,根据近朱者赤的原理,作为他们中的一员,那时的我同样激情满怀。
幼时,三姐背着我上学。一老者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我,自言自语道,此人喜水,终生奔波劳碌。想想,或许老者预言对了。奔波于半个广西,今天,我又在一条河边落下了脚,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
看见眼前的这条河流,没有惊诧,没有新鲜感,如遇一位故人,亲切而温馨。是因为此河与家乡的那条河流同处于入海口之故吗?或与我中学校园边上的那条河流相似?
北仑河,界河,都是这条河流的名字。从十万大山而来,朝北部湾奔去,将入海口一大截陆地一分为二,两岸为不同的国度。这就是界河之名的由来。这是一条温驯的河流,虽然每年汛期她也会发一两回脾气,短时间淹没沿河的一段街道,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优雅。不管是涨潮还是退潮,水位都在不经意间起落,偶尔回头寻望独弦琴声的来处或迷恋于身着京族服饰的美女,再回过头时,河中的船只从河谷上升到了眼前。潮起潮落在不经意间实现,就象这座城市的历程,如不细心揣摸,看不到狼烟四起,硝烟弥漫,不知道她曾起起伏伏;看不到曾有一天,异国的群众蜂拥而来,肩挑手提货物淌水而去,如一支浩浩荡荡却缺乏组织的军队。
于北仑河之东兴起。这是传说中我所落脚的城市“东兴”称谓的来历。入夜,坐在河边,端起一个硕大的椰子,吸着椰汁,看天上繁星点点,河面粼粼波光,不时有机动船突突地犁过,短时打破宁静。如果没有国界,此时的彼岸,就是家乡河流对岸的另一个集镇。
静坐河岸,倾听河流。喧嚣一次次捶打我的耳膜。喧闹与激情有时就如一对孪生姐妹,激情汇聚成喧闹,喧闹之中看到激情涌动。走在东兴这块土地上,人生是一曲小夜曲,有时悠扬,有时凄婉。但是,不管是霏霏雨珠在发尖上跳动,还是脸膛与紫外线强烈碰撞,我都感觉血液里激情奔涌,以至于妻说我整日忙于工作,就象个没有真实知觉的“街头大侠”。
喧嚣是奔忙于两岸的商贾、旅人匆匆的脚步和穿梭于两国的物流货车发出的隆隆机声。或许,一次喧嚣其实就是我所居住的城市脉搏的一次跳动,脉搏的每一次跳动,是这座城市每一次向繁荣挺进的号角。
双手紧捂耳朵,血液奔腾的声音汹涌而至。此时我才明白,体内的每一条血管都是我的河流。血液于奔流之中,把激情散播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或许此时,我找到了一座充满激情的城市奋发的源头。
倾听血液奔流的声音,倾听身旁的河流,感觉如此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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