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叔
北巷子的胜利叔八十多了,他是抗战前出生的,是村子里年岁最长者,可走起路来还是呼呼带风,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人干瘦干瘦的,没毛病,耳聪目明,牙好,胃口好。胜利婶也是放养式的,只要高兴就行,爱干啥干啥。这不,大清早的,就跟上班一样,胜利叔下地喽。
胜利叔就跟村子里留守的老人一样在河的两边开垦了一大片撂荒的闲地,足足有四、五亩之多。开荒种地并不是有其它的想法,失去土地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这算是一种对乡土的眷恋吧。种小麦,种玉米,收不回来成本,可是能吃上新鲜的粮食,放心的粮食。种油菜自榨油,种蔬菜自家吃,自家能吃多少呀,就用来送人,别人吃着自己种出来的蔬菜,也是一种快乐。镢头刨挖土地,出得一身臭汗,浑身上下舒服。有次回家乡去,在村西碰到胜利叔,他在提水浇地,不容分说硬是给车后备箱塞满蔬菜,弄得我真是不好意思。黄瓜,生吃;西红柿,粉红色的,孩子白糖腌着吃;豆角,炖大肉吃。
七十年代胜利叔做过生产队的会计。他写得一手好字,毛笔字、钢笔字都好,打得一手好算盘。记得他把社员的工分记在一个记分本上,一天三次。一个月小计一次,公布一次。一个季度张榜公布一次,年终决分时大红纸密密麻麻地誊抄好张贴到生产队门口的公示栏上,比如说李二狗,挣工分多少,一个工分折合几毛钱,李二狗应该分红多少钱。账目清清楚楚,他还保存好一页一页计工分的原始单据,甚至记下哪位社员因病因事请假,记清什么事。年末分红少,可是社员心里敞亮。后晌,场长把碾好的麦子,扬好的麦子攒成一大堆,队长招呼社员带上口袋来分麦子,胜利叔估算出麦子的数量,请示好队长是按户分还是按人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按人分,胜利叔噼里啪啦算盘一响,一个人多少,一户多少就算出来了,记账,称重,分麦子,大不差厘,不剩多少。
胜利叔会做木工。做板凳小椅方桌,也做热馍的撑子,缠线的拐子,下雨天的泥屐,伸缩的鲁班枕,晒粮食的耙耙,还能做锅盖风箱板柜。他有一些木工的家伙什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都放在他的小木箱和小木架上,乱七八糟的,啥都有,推刨、凿子、钻子、锯子、钉子、尺子,胶锅也有,墨斗也有。他爱动脑,爱琢磨,看啥会啥,听父亲说,我家的风箱就是胜利叔学做的,后头屋里的松木板扯的,也是胜利叔勒的鸡毛,十多年了,风箱利得很。还有给我刻的小手枪,那可是我童年的最为得意的玩具儿,胜利叔还刻过十二生肖图像呢,胜利叔看过小人书《三国演义》连环画,请教中学的物理老师,竟然做出了诸葛亮山地运送粮食的“木牛流马”,尽管很是笨重,但是搬动舌头,还真能机械地前行,这在村子里引起了轰动,就连镇上、县上的领导也知道了,胜利是个能工巧匠,复原了诸葛亮的“木牛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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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叔总是给乡党帮忙。只要是村子里谁家过事,无论是红事还是白事,都不用请,胜利叔准去,而且还不是空着手去,还要带上自家的桌子、凳子,不够了,再让人在自家屋里去搬,甚至连供桌都会搬着来。农村人讲胜利叔带手着,会布置,红事娶媳妇,主家大门口、新房门口张贴上大红对联、刻好的红双喜,院子显眼处悬挂裱好的红黄横幅,写上老两口、小两口的姓名,红红火火。村口出个“露布”,谁家结婚,道路暂封,带来不便,敬请谅解。看过大红对联、红双喜、结婚布置就会感受到这个村子有个文化人,是个文化村。主家提前请胜利叔和大厨核算席口的,割多少肉,买多少菜,搭配多少佐料,胜利叔开个清单,主家照单采买,不多不少不浪费。收礼记账也是胜利叔的事,临时买一包盐都要从胜利叔这儿支出,末了,胜利叔再给主家交账,收礼多少,支出多少,剩余多少,主家过三天事,胜利数忙活三天,主家倒落得个清闲,谁家过事,谁家给娃娶媳妇呢,这事过得好,过得整顿。
现而今的胜利叔日子过得舒坦。老伴,胜利婶是个好老婆,村子人都叫胖婶,是根据体形来叫的,胖婶并不介意,这样叫,也就这样答应。有人说胜利叔是市委书记他爸,啥好吃的没吃过,啥好喝的没喝过。胖婶说胜利叔最爱吃的就是她做的农家饭,最爱喝的就是她酿的农家酒。胖婶会过得很,会做饭,冬天,大烩菜一锅,煎煎火火地;夏天,又是浆水菜,又是锅盔苞谷糁儿。南山根,啥下来吃啥,啥都能吃,槐花构絮,蚂蚱菜灰灰菜,洋芋疙瘩神仙粉,水库的蚌河里的鱼都能上锅,都能上桌。胖婶自己做的曲,自己酿的黄米酒。胜利叔养鸡养鸭,养猫养狗,还养了只奶羊,早晚也会去遛羊。开玩笑的话说,胖婶把自己养得肥肥胖胖的,唯独没有养胖胜利叔。胖婶却笑着说,有钱难买老来瘦,娶老婆要娶胖胖的,生活过得烫烫的。
胜利叔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全是考学考出去的。一个在外省地级市当市委书记,一个在部队上当军官,小女儿在医学院当主治医师,儿女们在外边工作,各过各的生活,各自的生活幸福美满,孩子们照顾不上,假期是一定要回来看望二老的,这是他们的生命之根,是他们内心深处的牵挂。大孙子也做到了县长,二孙女是位京剧演员,外孙子也大学毕业了,大重孙子也上了初中。胜利叔四世同堂,只有过年的时候,到年跟前,一大家人才能难得的聚到一块儿,吃吃饭,汇报汇报工作,走走亲戚,唠唠家常,胜利叔儿孙绕膝,享受着天伦之乐。
村子里自乐班活动,也在胜利叔家。一是胜利叔家地方宽敞,桌椅板凳家具齐全,二是胜利叔人缘好,水烧上,茶泼上,烟提供上,最为关键的是老两口能陪得起时间。胜利叔能唱两口,人瘦归人瘦,唱的还是花脸。唱花脸的都是黑胖子,剃的光头,锃光瓦亮的,胜利叔说,他学的是李买刚的,爱唱包文拯,爱唱徐彦召,爱唱单雄信,爱唱王彦章,气出丹田,声音洪亮,感情饱满,慷慨激昂,每唱王彦章这位末路英雄,听众心生同情,潸然落泪。胜利叔会发声,气息运用流畅,学过声乐的,一波三折,抓住人物此时此地的情感,唱出秦腔的韵味来。
胜利叔一辈子的习惯,爱学习。生产队时爱看报,爱听录音机,渐渐地爱看书,爱看电视,爱玩手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成天乐呵呵的,从来就看不到烦恼,不笑不说话,宣传党的好政策,对农民、对农业方面的好政策,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方面的好经验和好的做法,胜利叔说现在的社会好,社会风气好,人民的生活好,啥都好。
傍晚,吹着凉风,踏着夕阳,唱着老戏,胜利叔又从地里回家了:草帽、背心、筒裤、麻鞋,石头镜、锄头、担笼、新鲜的瓜果蔬菜。
王亚峰:西安长安人,中小学教师,有文散见于网络平台。用心写作,记述生活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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