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连载)第五章
中篇小说:陌上花(第五章)
文/唐万清(四川邻水)
(十四)
吃完午饭,熙源和妻领着孩子们到山塆刺竹林采竹笋去了。
熙源知道,老家的清明笋,是出了名的多,多得漫山遍野,品种繁多;也是出了名的好,好得皮薄肉嫩,脆香软实。年年清明回老家都要去采些回城,或煮或炒或浸,均是绿色生态环保菜品中的上品。尤其是刺竹笋,细嫩修长,却是竹笋中的"林妹妹”,鲜香水灵。比斑竹笋,黄竹笋,楠竹笋强多了。
小时候也随母亲,随老姑婆来采过。不过那时,竹笋不多。到处开荒种粮,没有竹林扩展的空间,连放牛都很艰难,稍不留神就会吃了别的庄稼,荒地是没有的,草林,树林和竹林极少。不像现在,温饱问题完全解决,国家已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普通百姓也过上了衣食住行无忧的生活。加上青壮劳力大多外出务工,到广州,福建,上海,堔圳,重庆,海南等地打工挣钱去了,国家又提倡退耕还林,建设绿色生态美丽的中国。于是许多土地空了出来,给了树们,竹们,草们疯狂扩张领土的空间。十来年间,老家早就树木繁茂,竹草茂密了起来,除了如玉带飘绕的村村通,社社通,塆塆通的敞亮的公路外,许多昔年的乡间小径已不复痕迹,全被丰茂的植被厚厚地覆盖着。
望着,密密麻麻的细嫩修长的刺竹笋,熙源又不禁想起随老姑婆到这个坎下塆竹林采竹笋的往事来。
大概五十年前罢,灾荒年岁后几年吧。生产力极低下,又是讲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人们普遍吃不饱,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也不知什么原因,老姑婆陌上花的男人,熙源按辈份应叫一声老姑公的贾老四贾文言和张毛、李夜壶他们解放战争年代的英雄,一夜之间被打成“通敌卖友”的敌人,被定性为国民党潜伏在大陆的特务。据说,理由有三:一曾当过国民党的兵,参加过三四个月的特务训练。石桥杀死国民军侦察长官和痞子班长救王大爷一家是苦肉计,是为了打进解放军内部。二在石凼城突袭战中故意放走了国民军守备军的一把手,罪大恶级的军官。三在组建民兵队伍时吸收了清朝封建社会的反动秀才之女也就是他封建老婆莫桑花为民兵。被蒙避了雪亮的眼睛。说要深挖细掘,挖深掘透,要让这些国民党的特务,人民的公敌,牛鬼蛇神们原形毕露,无地遁藏,公开暴露于人民群众的前面,葬身于人民群众运动的汪洋大海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贾文言、张毛、李夜壶们连日里被揪上舞台被群情激昂,义愤填膺的人民群众批深批透批臭,实行最强有力的专政。并遭到拳打脚踢,吐口水,掺耳光,扯头发的待遇。同时要求陌上花与他划清界限,否则一并清算封建残余秀才的流毒。公社革委会主任,盯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陌上花的胸脯,崭钉截铁地说,颇有将革命进行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
那年月,本就缺粮少吃的,一般人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莫说潜伏的特务家庭了。仅有的粮被缴了公,衣被分了给几个出了名的懒汉游手好闲者,仅有的一口锅也被砸烂的个边沿。关在牛棚里的贾文言他们被折磨得昏天黑地。陌上花,走头无路,只好趁人不备,偷偷摸摸去采了些竹笋回去用破锅煮了救命,并趁天黑偷偷潜进牛棚,送些洒了少许盐巴煮成的这竹笋去充饥。
母亲不敢明着帮衬,只好叫我们小孩偶尔陪同老姑婆去采竹笋,帮老姑婆抱些,剥些,背些竹笋。毕竟,老姑婆在年轻时当民兵打土匪那年,腰部曾中过枪,流过血,至今还留下腰酸腰胀腰软腰疼的老毛病。
有一次,差点被邻村懒汉二流子红卫兵领着革委会主任来挖竹笋给糟蹋了去。记得那天,天气异常闷热,陌上花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去刺竹林撇笋。撇着,撇着,却听见几个大男人的说话声,一个惊喜道:“耶,个龟儿子,你给老子带对了路哈,飞鸡巴粗的笋子硬还多呢,硬还嫩呢!比张毛婆娘的脸蛋还嫩,比夜壶他婆娘的屁股还白。”
“呵呵呵,还是领导有水平,打个比喻就恁们别致,都充满了革命性!”另一个男人奉承道。
陌上花一听,吓得脸如土色,赶忙将我们几个小孩藏在竹林茂密的石头里边。她迅速跑去挪背篼,如果被发现了不得了,私采国家资源,暗助潜伏特务,罪加一等,弄不好会就地枪决的。
她依稀记得枪毙地富反坏右那次,在河坝边,跪在河沙边的“敌人”被五花大绑,搭拉着口吐白沫似睡非睡的脑袋。执枪人用枪抵住后颈窝,嘣地一枪,子弹对穿对过,血溅河沿,枪口还冒着青烟和热汽。被枪决的人一头栽倒沙滩上,有的,当时还没立即断气,手脚伸了又伸,被用刺刀捅了了几刀,才老老实实上路去阎王处报道。围观者大声喝彩,十分解恨。但,陌上花纵使当个民兵,打过土匪,也兀自吓得打抖。
但,任你如何快当,还是被革委会主任鸷一般的眼睛发觉了,狼一般的鼻子也嗅到了女人的气味。于是,光天化日之下,从背面扑了上来,抱了陌上花,扯下裤子就要硬绑绑地挺入。陌上花吓得大喊救命。其他男人子就当没听见。熙源们却也被吓呆了。瞧着,革委会主任就要得手了,却不想却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一看,原来,一条翠绿色的竹叶青正在他黄乎乎的屁股上叮着。他急忙用手一抓扔了草丛去,但屁股肿起老高,青紫色的,中间几个眼还渗出墨水来。陌上花趁势逃开。脸色煞白,披头散发。其他几个一听,不对劲,立马跑来抱起都走。
后来,听说,贾文言他们在牛棚被活活饿死。
陌上花想不过,几次上吊,都被人撞见,救了下来。
“快来背噻,又在想什么?神浊浊的,尽发呆”突然,妻子的喊声传来。
熙源从陈年往事中回个神来,赶紧背了竹笋往回赶。
来到晒坝旁,三叔家,取了把菜刀,坐下来,将竹笋腾出来,一条一条的剥壳。母亲早拿了把镰刀上三叔家门前坐了等熙源他们。一到,也剥起笋壳来。看到儿子剥壳方法不对,便手把手地教了起来:
“源哩,应这样剥才对哩,你看到起,要这样剥,先立起划一长条口子,再用手两边分,又干净又快当。特别是楠竹笋更要这样剥,不然,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剥费事费力,不干净,还弄得满手笋毛,活人,火漂火辣的,久了,谁受来了?”母亲慈爱地说道:“这还是你老姑婆想出来的法子呢?她说,她当年跟了他死鬼男人当民兵那阵,成天往山上跑,打土匪。她没少采竹笋,采多了,剥多了,便慢慢寻思出这法子来。管用,有时,供部队用,一剥就是好几百斤呢?按你们这剥法,埋土造饭的家伙还不给土匪端了去?”
也许母亲,近几年渐渐上了岁数吧,总爱在儿女们念叨那些年成那些老人的过往。特别是老姑婆的传奇式的过往。这不?又转述起从祖母那儿得来的关于老姑婆和她死鬼男人贾文言他们中年时在铜锣山、华蓥山、明月山跟随民兵游击队连长夏绍华办民兵连的往事来。
(十五)
自从男人贾老四们冷不丁从一个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变成解放军战士,又猛地变成战斗英雄,指导员来颁发嘉奖令走后。
川东这个锅底样的小庭院,便分外令人肃然起敬起来,串门的亲戚也多起来。以前异常平静的生活也似乎活泛起来。
白水河的支流土河溪的河水不再呻吟,不再沉闷,而是清澈明亮又流得欢快起来。
门前远山也青葱葱掩映在薄雾之中。背后的高坪山丘像一道翠绿的屏风稳稳地坐在庭院的东方。两边伸出臂来,有力地环抱着这座英雄的庭院。左臂轻轻牵着土河溪这条翡翠带。右臂捥了枚圆形的黄金钻,用力牵着向前行走的宝马。马有两匹,一公一母,一前一后,十分雄壮,活灵活现。头部被牵拉得转过头来,深情地注视着这座庭院。
庭院正面向南是层层梯田。梯田下是玉带缠腰的土河溪。土河溪外是一座绿茵覆盖的书案,平整方端。书案左端置一面巨型战鼓,全石而成,向西而立。右边前马首矗起一面战旗,在夕阳下,迎风招展。
陌上花听祖父说过,曾经有个莫老爷中了举人,也略懂些地理,与贾进塆的贾老爷相交甚好。有一次相邀一起寻龙玩耍,一同还邀请了相邻县出了名的地仙童先生。他们从巴山一脉汉中地带,一路向南寻来,约莫千里之遥,来到此间,立在背后屏障一样的山丘顶,往西南一望,不禁心里骇然,哪里来了两匹骏马,如此雄奇。战鼓战旗,军营帐篷,样样齐全。书案秀美,玉带环抱。背后宏开一帐,远山层层抱裹,正南向,天门外,飞天禄马叠叠升腾,隐隐仿佛若有蹄声。地户紧闭,才可通人。峋峋巨石立于水口,北辰现矣!地仙按耐不住,脱口而出:“千里来龙钟此斯,文出帝师武军机!若逢天地造化功,还来英雄辅帝基。”
“可惜,道破了。”莫老爷惊慌之间,用眼瞪着地仙。地仙自知损德折寿,后悔莫及。贾老爷立即打了圆场,想帮地仙挽回天机,以延其寿,便手里端结,向西南夕阳挥去,口头朗声道:"百里真气穿此帐,垒垒水星浇瓜秧。瓜儿结在双河口,谭氏摘取州府章。”
然而,还是毕竟了得。但此地,无人居住并无人知晓。于是,当了地仙面,划掌定输赢,赢者迁来此塆居住。输者另寻他地迁居。当下,一划,贾老爷,一掌定乾坤,用包帕胜了锭子。但莫老爷心里不服,只好求其次,若生有一女,贾老爷生有一男,岁数般配,就指腹为婚,结为秦晋之好!共享天地毓秀。地仙捋须微笑,如此甚好。二好友福人善心,弥补了老衲之过,善哉善哉!
后来自已远嫁于贾府作了贾老五的妻子,也正是了了先祖之盟。不料,事不如愿,偏偏俊朗聪慧的老五未能辅帝基,反而去协助阎王去了。又偏偏改嫁老实木讷的贾老四,却又偏偏成了“战斗英雄”,还说不久将委以重任,回乡协办民兵连,保家击匪。又似欲应验先前地仙之语。
想至此,陌上花心里又激动不已。与公公贾富贵和姜老太一打听,果然有这段寻龙结缘的佳话。心里禁不住又激动了起来,脸上禁泛起好久好久不见了的红晕来。看了看两个尚算俊朗的孩子,心里憧憬着地仙的吉言应验。咱贾家也出几个出人头地的人物,让自己也沾沾荣宗耀祖的光!
果然,男人回来了。带着张毛、夜壶。在次年的三月,山中樱桃花开放的季节。穿了便装,仍然一副担夫的模样。为确保一路安全,将军装脱了装在口带里挎着回来的。
那天,陌上花正领着孩子,在山垭口下的河边樱花树边撬着野辣叫呢!抬头一望,山垭口走来三位壮实的男人,除了脚步有点带以外,挺胸抬头的,挺有气质。
“孩子他娘!”正在陌上花疑惑来者是谁时。听见熟悉的喊声,她猛地惊喜:孩子他爹,疼死了,恨死了,又想死了的他爹呀!于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我们呀,嫂子!”张毛,夜壶也喊道。
走近了,走近了!对,硬还是他爹!
但,就是迈不开脚步。怔怔的愣在当儿,尽管去年深秋时节,她就知道,他男人会回来。但真回来了,又不敢相信。两个儿子也愣愣,很陌生地望着他们。
“咋哭呢?俺回来啦,该高兴才对呀!”贾老四奇怪道。
“想你想哭了呗,四哥!不懂嗦?”张毛,夜壶在旁打趣道。
“谁想他啦?谁想他啦?沙子进了眼呢!”陌上花一下扑倒男人宽阔厚实的胸怀里,情不自禁地用手捶打着男人的肩膀。
然后,召了正在樱花树上掐花儿的儿子们,前来认了他老子,就手牵着手,一起回家去。
小儿子将摘下的一支粉红的樱花插在母亲发髻上,随着走路,幸福得一颤一颤的。陌上花的脸颊也禁不住羞红起来。
贾老四,趁陌上花不注意,啵,亲了老婆一口,陌上花脸色一下刷地红透了,仿佛熟透了的肥桃。
河水更加欢快地唱着歌儿前去。
很快,在樱花林尽头,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农家三合院便映入眼帘。
“咕咕,咕咕”熟悉的鹧鸪声又传入耳来,听起分外悦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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