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先生的为文与为人
王力先生一生,从事语言科学的教学和研究,为发展中国语言科学、培养语言学专门人才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他的语言学学问,包括汉语语法学、音韵学、词汇学、汉语史、语言学史等等,都是些很深奥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于许多人来说就像天书,还读不了。值得庆幸的是,他不仅术业有专攻,在专业的学术研究之外,还非常关注语言文字学的普及与应用,除了出版大量的专业著作,还写作不少小文章,就如他对自己的书斋“龙虫并雕斋”所作的解释那样:“古人有所谓雕龙、雕虫的说法,在这里,雕龙指专门著作,雕虫指一般小文章、小意思。龙虫并雕,即两样都干。”除了两样都干,他还翻译过近三十部法国文学作品,可谓著作等身,名副其实。王力先生著作虽多,一般的读者,却不一定要读他的那些高深的东西,只须读他的所谓的一般小文章,也能对他的思想品行感知一二。
我读王力先生,就以读他的散文为主。王力先生的散文,主要就收录在他的《龙虫并雕斋琐语》里。读他的散文,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位留洋归来的大学者、大语言学家,文字并不刻意雕琢,故作高深,更没有半点洋腔洋调。他的散文,自然朴实,明白晓畅,即便是闲话家常,也情趣横生,让人读了非常享受。
王力先生具有知识分子优秀的品行,他有学问,但不摆架子,谦和,而有风骨。他学问名气都非常大,慕名给他写信的人不少,有向他请教学问的,有向他买书的,有想考他研究生的,对于这样的一些信件,他一般都会认真阅读,有的他还会给人家写回信,尽自己的可能帮助别人,对写信人在信件书写上存在的一些问题,从信封的书写到信件的内容,诚恳地给予指出,逐个地给予纠正。《龙虫并雕斋琐语》有几篇谈论写作的文章,从语言学的角度,指出发表在报刊上的一些文章,存在的语言文字上的一些问题,详细分析存在这些问题的原因,提出克服这些问题的方法。在谈论这些问题时,不以大师自居,没有教训人的语气,如《论“不通”》《谈用字不当》《谈意义不明》《论近年报纸上的文言文》等等,就是这样的文字。
大学教授不是一般的身份,名牌大学的教授更是如此。王力先生身为北京大学很著名的一位大教授,并不乐意人家叫他教授:“在学校里,人家都叫我王先生,我听了比较舒服。有的人叫我一声王力同志,我就心里乐滋滋的。因为我们这些老知识分子很多心,以为人家不肯叫我同志,是因为我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谈谈写信》)!”说归说,在工作上,他一如既往,尽心尽力,不遗余力地教好自己的学生。据他的学生吴宝三回忆,他在北京大学上学时,有次在一个楼梯的拐角处,迎面碰上王力先生,赶忙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卡片,一边请教问题,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被人看见打小报告。王力先生听得十分认真,一一作了解答。王力先生是“文革”前的一级教授、学部委员、语言文字大师,但从未因人提出的问题幼稚而不屑解答(见于吴宝三《忆王力先生》一文)。这是他作为一个学者的品行。然而他的品行还远不止于这些,还体现在不为名,不为利,把时间和精力用在研究学问、为祖国语言学发展多作贡献上。一九八五年至一九九二年,山东教育出版社编辑出版《王力文集》二十卷,八百万字。王力先生毅然决定,将《王力文集》全部稿费十余万元捐献给北京大学,作为王力语言学奖金。
《龙虫并雕斋琐语》有篇王力先生和小说家、文物专家沈从文先生的商榷文章《关于胡子的问题——答沈从文先生》,是为了沈从文先生《从文物谈谈古人胡子的问题》对他的《逻辑和语言》提出的质疑所作的答复。王力先生这篇答复文章,温文尔雅,慢声细语:“我在《逻辑和语言》一文中,措词有欠斟酌的地方……我和沈先生的分歧,就在刮胡子这个问题上。我认为古代的汉人是没有刮胡子的风俗的;刮胡子都只是特殊情况。”接着缓缓说出自己的理由和所述的依据,没有高高在上,没有目中无人,没有一点火药味,不像是在争论什么事,倒像是在探讨一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文章结尾这样写道:“沈先生主张从文物来证明古代文化,这一点应该肯定下来。至于怎样证明才算合适,大家可以讨论。我对于文物学是外行,需要向文物专家们学习许多东西,这里所说的是否有当,还请沈先生指教。”随文并附上沈从文先生的《从文物谈谈古人胡子的问题》,以便于读者阅读参照。沈先生的文章,自然也很温和。
对比以后动不动就恶语相向,甚至于人身攻击的某些所谓商榷文章,王力先生和沈从文先生这样的商榷,就愈加弥足珍贵。
上一篇: 文士聪明
下一篇: 《凄苦的童年,幸福的时光》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