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女性、杨绛

　　我最早知道现代中国被称为先生的女性，是宋庆龄和何香凝二位先生。这二位先生，一位是中国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的夫人，一位是国民党元老、孙中山先生的得力助手廖仲凯先生的夫人，且不说她们二位，各自的丈夫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显赫的地位，就说她们凭自己的学识，协助各自的丈夫，为推动中国革命所作出的积极的贡献，也配得上先生这个称谓。

　　另有一位，是女作家冰心。冰心先生早年东渡日本，在东京的大学做过教授，写作《寄小读者》系列散文，在文坛上产生很大的影响。冰心先生笔耕不辍，与茅盾、巴金等文学巨匠齐名，自然也就被称为先生。

　　还有一位，就是杨绛先生了。杨绛被称为先生，原因与上述几位，似乎又不尽相同。她很早就开始文学创作，以戏剧登上文坛，作品在上海热演的时候，她的丈夫钱锺书先生，还没有那么大的名气，她在丈夫创作长篇小说《围城》的时候，放下自己的全部工作，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拦挡来访的“不速之客”，丈夫因此才得以顺利完成《围城》这部传世之作。

　　杨绛先生集学者、作家、戏剧家、翻译家于一身，专心学问、著书立说、翻译外国文学作品，小说《洗澡》和《洗澡之后》，散文《干校六记》《将饮茶》《杂忆与杂写》《我们仨》《走到人生边上》，文学评论《“隐身”的串门儿》，剧本《称心如意》和《弄假成真》，译作《小癞子》《吉尔•布拉斯》《堂吉诃德》《裴多》等，都是大家所熟知的。

　　《洗澡》和《干校六记》，分别以解放初期的“三反”运动和随后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为背景，将自己亲历的部分历史，用文学的形式呈现给读者，胡乔木同志十分赞赏《干校六记》，说它“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缠绵悱恻，句句真话”。施蛰存先生则高度评价《洗澡》，称它是“半部《红楼梦》加上半部《儒林外史》”。胡乔木和施蛰存二位先生，都是学问大家，这样的赞誉，自然非同泛泛。

　　先生一词，在古语里有“出生比自己早，年纪比自己大”的意思，以后又有人理解为对年纪大、有学问的人的称呼。古时先生这个称谓，一般多指男性，到民国时代女性开始解放，有女性当了教师，才有所谓女先生之称。——由此来看，年龄和学识是先生这个称谓的两个基本条件。对杨绛而言，学识上是担得起先生这个称谓的。她早年创作戏剧，又以散文名世，同时还写小说，写文艺评论，翻译外国文学作品，各个方面都有不俗的表现。但是像杨绛这般有学识的女性，在现代中国还有不少，并不是每一位都被称为先生。论年龄，据说她年轻时同事以及认识她的人，就已尊她为杨先生，就连比她年长的人，也称呼她杨绛先生。因此我们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杨绛之被尊为先生，除了学识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这个别的什么原因，又会是什么呢？是道德，是品质，还是她的为人处世？我冒昧揣测，不论杨绛被尊为先生的这个“别的什么原因”是什么，都一定是比地位、学识和年龄更加珍贵的东西。

　　杨绛先生顶着众多的头衔，她的许多著作，却是在业余时间完成的，她就说过自己是个业余作者，除了工作，她还要照顾丈夫钱锺书先生的生活起居，有那么多事务缠身，她的创作也从未停止过，作品一部接一部，最后汇成煌煌九卷的著作全集，涵盖小说、散文、戏剧以及翻译，都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作品。她这一生，给人带来极为丰富的精神食粮，然而她的事迹，还不仅仅体现在文学创作上，她把自己和丈夫的全部稿费版税都捐献给母校清华大学，用于设立“好读书奖励基金”……还有，据说她的学生、同事和邻居，都有人得到过她的帮助或者资助。她是个不知疲倦的人，百岁以后，也并不歇着，说只要身体许可，还要继续创作。她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金钱、名誉、地位对于她来说，只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奉献，为了给这个世界留下更多更加美好的东西。她就这样说过：“人虽然渺小，人生虽然短促，但是人能学，人能修身，人能自我完善。人的可贵在人自身。”——这或许就是她一生修身养性、自我完善的最真实的写照。

　　女性被称为先生，需要具备许多条件，杨绛无疑已经具备了女先生所应具备的所有的条件，人家才尊她为先生，叫她先生只是顺理成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