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戏
第一章、我们去看戏
桃花开放的一个下午,不曾招呼过作业的奶奶来到面前:“趁星期六赶紧拿作业做做,明天星期天,带你们舅爷爷家看戏去!“
舅爷爷家每年初一去拜年,那是新年的第一大事。叔父、伯父,堂兄妹姐弟一长队人马,村基路到大马路到有客车呼啸而过的一段闹腾柏油路。少见多怪的年代,汽车于孩童是新鲜事,可眼睛不敢追随车子太多,得看好前面队伍,说不定一拐,他们早进了看起来都差不多的青石巷。
也许太阳也接受了奶奶看戏的邀请么,早就在蔚蓝天空眨巴着大眼。八点不到,奶奶就将孙子孙女来了个大集合。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推推搡搡,我们像六只没见过世面的小鸡仔,活蹦乱跳地围随在奶奶这只老母鸡左右,想着又可以去那些大巷小巷,搜寻有没有遗漏的哑炮。每找到一个哑炮,决不亚于发现新大陆。几双眼睛紧盯下,小心翼翼剥开,然后赶紧找到目标,轻手轻脚走近,划根火柴引一下,赶在“哧噗”前,迅速掷向目标。可能是只鸡,也可能是条狗,翅膀扑棱越快,吠声越大,我们越开心。
去舅爷爷家,奶奶心里自有一条路。奶奶说:走小路,快!小路是由两边盛开着一方方油菜花的曲折迂回的一条条田埂衔接而成,更像奶奶出嫁后一路走来的人生。目光所及,满眼金灿灿夹杂着些许绿油油的麦田,仰或一两棵竞相怒放的桃树,一切都在炫耀春天的本色。奶奶像个功成而归的将军,领着我们穿梭在她儿时走过的一条又一条村巷。
奶奶应该有两个哥哥,有一家不知什么原因断了关系。没听奶奶讲起过,父母辈也少提及。直到后来,奶奶都去世好多年了,断了关系的那个舅爷爷家的后人,倒和父亲有些交往,表伯母亲切喊我:“闺女,闺女。”的。我们常去的那个舅爷爷家缺少女人,奶奶来不及落凳,就自己撸起袖子做饭。舅爷爷一边数落表大伯们的不是,一边提示奶奶哪里哪里放有什么菜。开饭前,奶奶叮嘱我们只可在屋前玩,吃过午饭才能跟她去看戏。别看奶奶个头不大,是那种典型小家碧玉式的小脚太太模样,话一出口,可就是命令钉在那了。别看方圆那点门口,我们花样可不少。捡块青砖随手一划,就踢田(跳格子);三两一派队,就捉起迷藏;当时舅爷爷家还有一个重孙,比我们不小什么,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生份了一点,参与不进来,就在边上引亢高歌。
太阳也一路追随我们来到了舅爷爷家门口,我们脱去了还没离过身的布袄,臃肿的我们立马灵便了起来,也更方便了疯耍。不争气的尿早已提示过我,得轻松轻松了。可是舅爷爷家的粪桶又完全能暴露在堂屋的视线里,只得憋着。尿意灼热了双颊,看他们一个个也满脸通红,终于憋不住了,忙悄声问到,在哪里尿尿呀?
“快来哦,墙角这里有个茅缸!”堂妹高声招呼着,等不及落音,已自尿了起来。我虽然憋得紧,还是犹豫起这样的露天尿尿时,堂妹赶紧催促:“快!快!等下看戏,更没处尿呢!”于是憋得满脸发烫的尿,也就冲起茅缸前沿的好些尘土,洋洋洒洒开渠引灌潇洒去了。
第二章、看戏
舅爷爷家出来,穿过窄巷就拥入了人流。男女老少年纪不等,但都朝着一个方向挪动。扛凳的,端椅的,一边嚷嚷着:担心!担心!一边尽量将椅凳高高举过头顶。奶奶也端了张长凳,招呼我们走凳子外侧,跟紧了。走过一条长大巷,锣鼓更加快了大家的脚步,随着左前方一阵悠扬二胡声飘来,渐渐就能听到咿咿呀呀的长腔了。
戏台在一块大而平整打谷场东北角的一个大土坡上,背面是出太阳的方向,前面地势低平,黑压压全是人。打谷场上一波一波好些做买卖的,吸引着小孩子不肯去看戏。我们也赖在这里不走了,太阳也不愿去看戏,直嗮得我们面红耳赤,口渴难耐。
“幺幺,大大......快来领甘蔗,一人一根哦。”奶奶不知何时又到了打谷场,手里拄着五六根锄头杆般又粗又高的红皮甘蔗。看到我们围拢过来,奶奶像颁奖一样一根一根送到我们手里,并一再叮嘱:“别跑远!等下没处找!”奶奶看上去不说严厉,但也不慈祥,平时很少笑,走路腰已有一点弯,总让人以为她边走路边还算着帐。奶奶一句不能跑远,也就将我们圈定在了打谷场左近。
甘蔗太长,只能踩断。一半拿在手里咬,一半正好是拐杖,我们凭着带根的那半甘蔗,从这个土坡又到那个土坡。不知登过多少回土坡后,我很是得意地站在了一个高大土坡上,这上面多是当地小孩,端着山寨王的架子在闹腾,土坡早被嬉耍得光整平滑。看着全然陌生的面孔,一不留神,脚底一滑,就那么容不得半点犹豫地一直滚到了坡底。也来不及多想,又赶紧趁势一骨碌站了起来,只觉左脸颊火辣辣的热,嘴唇也明显碍事了起来。
“他在不在孩子堆?”脑中迅速回放了一遍刚刚看见过的那些陌生面孔,“也许他在哪里呢,会不会正好看到我的狼狈?”一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又朝着坡顶登去,一边抬眼四下搜寻,那个我想看到,此刻又极不想看到的身影。
我初中同桌有一个和当时流行的一部电视剧女主差不多的姓名,我们就索性帮她把那个近音的字也换掉,就直呼她为那个女主。同桌家离校远,自己带菜,中午在校打饭吃。而她习惯带“萝卜响”当菜,以至于跟我说话,总有股萝卜条的烦人味道。这股味道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这么浓烈,可能会伴随我一生了。
下午上课铃打过,同学们也已陆续入座,我的同桌忽然指着斜前一男生对我说:“他喜欢你,个舎?”
我不免一惊:“她从哪里知道?”
“瞎说!老师来了!”要知道那可是一个三八线划得非常清晰的年代,羞得低下头的我赶紧挡了回去。
“你注意点,每次上课,他都看了这里,看好一会。“同桌边辩解边拿手指着我的位置。
当时教室四列桌椅,两边各一列,中间两列是相互拼接的。一张桌子坐两人,基本是男生与男生,女生与女生坐,也就难免会有落单的一个男生或女生的霸王桌。
我坐左边那列课桌的外侧,同桌坐里。不知哪天起,前排右边那列课桌里侧的那个男生,上课入座时总爱侧脸看向我的课桌,目光会停留好一会。不经意竟被同桌捕捉到了。
男生的习惯没有改变,同桌的话头也就多了。
“哎,云,你看,委员脖子上一粒痣没有,脸也白净白净,没有一点痣痕。”老师在上面上课,同桌自顾打量那男生后,向我低语:“我妈说过,没痣的男孩好!”
“真的,不骗你的。”怕我没听,她又拿胳膊肘碰碰我。
在一个很嗨的课间活动时,坐男生外侧的他的同桌忽然问围在身边的几个同学:“嗨,你们知道谁喜欢云?”唯恐边上的听不见,他提高些嗓门自问自答道:。 “委员啦!委员!这你们都不知道!”
我的初中学习是一分为二的,初二第一学期后,休学一年,然后接着上的初二第二学期。人云亦云,在第一部分里,那个男生成了我绕不过的存在。
一骨碌爬起后,四下慌乱搜寻两三圈,没有发现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不免宽慰道:“还好,他没看到!”
太阳看着我像个长嘴萝卜骨碌碌从坡顶径直滚到坡底,也吓得不轻,一下就减了不少威风。脸上尽管火辣辣,身上已觉微凉。
“大大——幺幺——快来!”奶奶放开嗓门吆喝集合,见我们到齐,赶紧招呼我们撤离,说马上散戏,走不出去。
咿咿呀呀的长腔被我们甩在了身后,锣鼓也离我们远了。而悠扬的二胡时断时续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左臂上下曲端,右臂来回曲端。大花脸,彩旗背,坐轿扬鞭得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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