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大家与国学大师
国学热的时候(现在好像还有点热),许多学者被戴上“国学大师”的帽子,让好些人好不自在,季羡林先生在辞掉人家给他戴上的三顶什么“大师”的帽子里,就有“国学大师”这一顶。这样一顶帽子,张中行先生好像也被人戴过,不知道他对此有过什么想法和说过什么没有,倒是有人为他说过话,说他是教育家和散文家,不是什么“国学大师”。
这个说法是实事求是的。——张中行先生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参加编写过《汉语课本》《古代散文选》等教材,晚年以散文名世,有《文言津逮》《佛教与中国文学》《作文杂谈》《文言与白话》《禅外说禅》《顺生论》《流年碎影》等著作出版,代表作《负暄琐话》和《负暄续话》,谈论旧时北京大学许多人和事,“记可传之人,可感之事和可念之情”如章太炎、马幼渔、马一浮、熊十力、胡适、周作人、刘半农、朱自清、温源宁、辜鸿铭、梁漱溟、俞平伯等等,有当代《世说新语》之称。
知道张先生的名讳,是在《读书》读到他一篇《悼念俞平伯先生》的散文之后,其时并不知道他是何许之人,他笔下的俞平伯先生却是知道的——俞先生的《读词偶得》,是读词心得的名作;《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现代散文的名篇,与朱自清先生同名散文齐名。俞先生又是红学大家,对《红楼梦》有很深入的研究——看到标题写的俞平伯先生,自然不会错过,读下去,感觉这文字很有自己的个性:“他的曾祖父俞曲园(樾)是清朝晚年的大学者,父亲俞阶青(陛云)是光绪戊戌科的探花,也善于诗词。因为有这样的门第,所以能够取仕宦之家仁和许家的小姐许莹环(宝驯)为妻,也就因为这资本向下延续,他就可以住人间天上的清华园,过教、写、唱的生活。这样说,是他的家世资本使他大有成就吗?又不尽然,因为有这样的资本,也可以去斗鸡走狗。俞先生的可取之处就在于他善于用其才……因为是诗人气质,所以喜欢做诗,尤其喜欢做词。不是像有些文人附庸风雅,无病呻吟地做,而是写走入诗境的心。”这段文字让我感到很有意思,特别是“斗鸡走狗”句,好像在那儿见过,一时又记不起来,心里怪痒痒的。
张先生文字的一个特点,是古雅中带点幽默,这样的文字在当时比较少见,因为兴趣,就与黑龙江人民出版社邮购《负暄琐话》《负暄续话》这两本书,透过这两本书,对北京大学老一辈教授学者,也有了一点认识。例如胡适,过去就知道他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旗手,倡导白话文,和鲁迅先生还有一点过节,后来和林语堂、梁实秋等人离开了大陆。其他就不知道了。张先生在《胡博士》里告诉我们:“‘五四’前后,胡博士成为文化界的风云人物,主要原因自然是笔勤,并触及当时文化方面的尖锐问题。这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文学革命。还有个原因,其实也不次要,是他喜爱社交,长于社交。在当时的北京大学,交游之广,朋友之多,他是第一位。是天性使然还是有所为而然,这留给历史学家兼心理学家去研究;专从现象方面说,大家都觉得,他最和易近人。即使是学生,去找他,他也是口称某先生,满面堆笑;如果是到他的私宅,坐在客厅里高谈阔论,过时不走,他也绝不会下逐客令。”这一段话,让我们看到适之先生文学革命的尖锐之外,生活里和易可亲的一面。
张先生谈论的人物,多是自己的老师辈,他尊重他们,并非没有原则,只说好话,不谈问题。在《苦雨斋一二》里,他就说周作人以态度温和著名,访者不拒,客气接待。几乎没有人见过他横眉竖目,也没有人听过他高声呵斥。这样看来,生活里的周作人,应是个好人,只可惜他不能学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而是反过来,大事糊涂,小事不糊涂。这就涉及到节操问题,后来竟为日本人所利用。“解放以后,听说他表示悔恨,还愿意以余生做些有意义的事。过而能改总是好的,所以他又有了翻译和写作的机会。”——张先生引吕端的故事,说周作人大事糊涂,是不是太苛了?“我想了想,因为我是他的学生,珍视他文的方面的成就,难免求全责备,说是出于善意也罢,说是有违恕道也罢,既然这样想了,也只好这样说了。”他在接受采访时,还这样说:“人归人,文归文,混在一起不好谈。如果人生中有一个大污点,学问、文章难道都一文不值了?人即使有污点,也不能全盘否定。他做伪官时已五十几岁了,五十岁以前的东西不能一概否定吧!解放以后还翻译了一些东西,也不能说一文不值。我觉得现在印他的书是对的,还是值得看一看,他的学识、文章,现在还是没有人比得上。”一个学生,能这么客观公正地评价自己的老师,实在难得。虽然,这只是他的一家之言。
张先生行文,不喜欢平铺直叙,有些句子还爱绕弯子,插入子曰诗云之类,这是不是从旧时代带来的一点学究之气,我不敢肯定,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文章也烙下了自己的烙印,有的文字,只须读上几段,就能认出是他写的。自从读了他的《负暄琐话》《负暄续话》以后,在其它选本里读到一些他的其它文章,体会就更深了。他对自己写的那些东西也很自信,据说每次投稿,都会在稿纸上端空白处注上“请勿改动”的字样,也显示出他在为文上的一个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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