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外婆”没能如家人所愿，活到一百岁，在过完九十岁生日以后驾鹤西去，永远离开了家人。

　　“外婆”是孩子们的外婆，因为跟孩子们叫，大人们也叫她“外婆”。

　　其实这个“外婆”，跟孩子们并不亲近。她从十三岁起就跟自己的母亲跑些小生意，挑着装满杂货的担子，走街串巷、进村入户的叫卖，长期的奔波劳累，使她无暇顾及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家人。因为没念过书，她也不懂怎样教育自己的子女，只会时常对自己的子女说：做人“要似人似队”——“似人似队”是当地的一句俗语，意思就是，要活就活得人模人样的。

　　“外婆”是个反应比较慢的人，买菜做饭，总要磨蹭上大半天时间，一天到晚唠唠叨叨的，孩子们最不耐烦这个了。“外公”是个小学教员，人却沉默寡言。“外婆”整天唠叨，他却很少吭声。“外公”和“外婆”是性格和脾气都不相同的两个人，虽谈不上相亲相爱，但一辈子和睦相处，还是令人称奇的。

　　早年的挑担负重，“外婆”的背渐渐被压驼了，晚年她的腰更是弯得厉害，古稀以后，走起路来几乎总要面向地面，人却越发开朗起来，对孩子也亲近许多。她一共养育了四个女儿，在她们都出嫁后，仍常常叫她们带着女婿回家，聚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其乐融融是她最高兴的事。

　　“外公”退休后，才过了一年多的安静生活，就因病去世了，丢下“外婆”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老屋里，没事她就坐在自家门前，看着偶尔过往的人流，不时动动自己的嘴唇，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想找人说说话。

　　每次女儿女婿回来，高兴之余，她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经常回来看看她。为了帮她解闷，女儿们在老屋前厅摆了一张牌桌，让街坊的老姐妹们过来打打牌娱娱乐。老人们喜欢听粤剧，孩子们就为她们买来几张粤剧碟子，让她们一边打牌一边听戏，“外婆”逐渐习惯起来。

　　耄耋以后的“外婆”，虽然要拄杖走路，但身子还不错，每天坚持拖个小拖车上街买菜，尽管孩子们已经帮她买过，她还是乐此不疲。她天性乐观，心无芥蒂，见着谁都能打招呼。她不但是家里最老的人，也是她那条街道上最老的老人，和她打牌的那些老姐妹们，一个个离她而去了，她仍然很有生气的活着。大伙都说，象她那样，活过百岁没问题。

　　“外婆”九十岁生日那天，孩子们聚到她身边。女儿们中午就为她沐浴更衣，换上一套红色的外套，晚宴的时候陪她吃长寿面，共同祝愿她寿比南山，长命百岁。席间几个女儿小声议论，说“外婆”小便有点失禁了，再也不能丢她一个人在家，以后要轮流回来照看她。女儿们说的这些话，不知道“外婆”听到了没有。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到很晚很晚。小女儿坚持要陪“外婆”睡一晚，但“外婆”执意不肯，说她一个人睡惯了，有人在旁边她睡不着。

　　万万没想到，刚过完九十岁生日的“外婆”，第二天早上就再也没有醒来。

　　“外婆”就这么走了，可她为什么要走呢？也许她不愿再这样拖下去，更不愿拖累孩子们，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无论如何，她走得踏实，走得安心。但愿她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踏实，一样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