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在我们苗寨，姑娘出嫁之后，一般最顾（关照）娘家。对舅侄，更是疼爱有加。我的姑妈，就是这样顾娘家的人。我3岁那年，姑妈就出嫁了。出嫁那天，家里贴满了红喜对联。隐约地记得，姑妈出嫁前，打扮得很漂亮，穿上了红红的新嫁衣。临去时，还抱着我，亲吻我，叫我乖，听奶奶的话。当时，我大声地哭，“我要姑姑，我要姑姑……”奶奶听我哭，她也哭了。母亲把我从姑姑手里抱过去，对我说：“姑姑只是去姑爷家，很快就会回家。”为此，我常常跑到姑姑曾住过的房间，看姑姑来了吗？也不知问过奶奶多少次：“姑姑什么时候回家？”
　　 我姑妈，人长得漂亮，中等身材，在我家乡也算才貌出众的窈窕淑女。当时听奶奶说：“要嫁到隔壁瑶乡。”谁知，不久真的嫁过去了。姑姑出嫁后，总觉得生活少了些什么。姑姑在时，一回家就抱我，亲吻我，给我喂饭，带我玩耍。尤其是晚饭之后，姑姑给我推车（自制小木箱四轮车，轮为棕榈切片去心），让我的童年充满欢乐。姑姑出嫁后，我那“小四轮”很少开动。偶尔父亲高兴，在庭院拉着我转几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快把姑姑忘了。一天夜里，奶奶对我说：“明天，我们孙俩去看姑姑。”听到这个消息，我兴奋地盼着天快亮。第二天，和奶奶沿着公溪河的石板路，逆流而上。甭想我们乘船，因为水路不通；也甭想我们乘车，因为公路还未修。我们是走路去的。到姑姑家其实不远，大约十七八里。因为我那时还小，三四岁，走路慢。走到瑶乡，大约花了四个小时。我也走得够呛，去时的高兴劲全然不知跑哪去了。
　　 现在，只能模糊而又清晰地记得，去姑姑家要过河。渡船与我家乡的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撑船不用竹篙，而是一铁环。也许你会问，铁环如何撑船？其实是铁环有铁链系着船，环在连接河两岸的钢索外。只要移动环，船就跟着动。那时我很好奇，对奶奶说：“奶奶，这里的船不用竹篙也能动。”奶奶应和着。过了河，又得爬一座山，之字形蜿蜒而上，快到山顶时，我们坐下来休息。俯视瑶乡，有一种静美，木质屋檐相接，街道行人稀少。休憩须臾，奶奶又催促上路，翻过山顶，往下一看，山谷有许多木质民房。奶奶指着姑姑的家告诉我：“那就是姑姑的家，到了家里要知道喊人，要有礼貌！”我应承着，一路往下疯跑。奶奶在后面一个劲地喊：“别摔倒了！别摔倒了！”快到姑姑家时，我又有些胆怯。姑姑见状，欣喜不已，笑着说：“不认识姑姑了，怎么变成了‘夹（方言读ga）尾巴（害羞状）’”。奶奶与之婆家人寒暄之后，姑姑给我介绍了小伙伴（姑姑家邻居，姓申）。小住两天之后，我和奶奶原路返回。临别时，奶奶母女俩说了很久，姑姑一直目送着我们上山。
　　 大约几个月后，我母亲突然得病，被送到洪江区人民医院做手术。家里没人照看我，姑妈便把我接到她家，一住就是四十多天。现在想来，给她添了不少麻烦。据奶奶说：“她婆婆说我：‘吃饭也哼哼，走路也哼哼’。”当时我不知是啥意思，现在想来是嫌弃我。我曾把这话告诉媳妇，媳妇笑着告诉女儿。女儿从此去亲戚家，一般不超过三天。
　　 姑妈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姑妈。姑妈银铃般的笑声，至今让我不能忘怀。她热情好客，在她的村庄是出了名的。遗憾地是姑姑命不长，五十五岁就离我们而去。
　　 2002年秋，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姑姑中风，要送安江人民医院，叫我到医院等她。电话是姑爷打来的，我当时在安江工作。我的心咯噔一下凉了，我知道这个病往往九死一生。不想也罢，越想越害怕。我与媳妇早早地在医院门口等着，姑姑被送进来时，神智不清。我全程陪着姑爷检查，直到送入病床。一个星期没有好转，尽说胡话。医生最后下了通牒，要家属带回，无法医治；或者转院去怀化，还有一线希望。姑爷和老表，为拿不出巨额医疗费，决定放弃去怀化。当时，我不在场，媳妇在旁，她打电话给我，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匆匆地跑去见姑妈，见已经打着氧气和吊瓶在救护车上。我还没见她，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等我看清她时，与平时一样，只是眼睛闭着。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哇的”哭了，心想：“姑姑，姑姑，您就和妈妈一样，让我怎能舍下！”我媳妇一直陪在她旁侧。后来听媳妇说：“姑姑可能听说要带她回家，死死地拽住我的手。”媳妇后来解释说：“可能听到要回家了，心里不情愿，不想死啊！”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怪媳妇，为什么不早说？也许我们大家想办法还有救。
　　 回到家，姑爷一直陪在旁侧。生生死死好几回，怎能让我不心疼？最终姑姑还是去了。姑姑啊，姑姑！您出嫁的情景，我现在还历历在目，不想，说没就没了。您为我拉车的背影，至今还是那么清晰。您抱着我，亲吻我，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还在我脑海回旋。您去世的容脸，就好像睡着，安详地静静地躺着。您拽紧侄媳妇的手，我知道您不想死啊！姑妈，您知道吗？为此，我常常自责，也怪医保来得太迟。要是如今，也许您还有一线生的希望。
　　 姑妈，您放心，姑爷和您的儿女都安好，我们也都好。只是奶奶在您去世后的第三年，也离开了我们。在那三年里，奶奶常常想起您，以泪洗面。也许是过于悲伤，在她九十四的那年春天，驾鹤西去。也许您见到了她，请您带我向她问好，我想念您们！
　　 姑姑，愿您在天堂幸福安康，照顾好奶奶！我妈妈也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三年，找奶奶去了，不知你们都见着面了吗？
　　 您的侄子，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