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传
绰号比正宗的大号还彰显,也是常有的事。旺庄很多人不知道张山保,可没人不知道流氓。
张山保五十七岁了,外表没有一点流氓痕迹:身不蛮,衣不怪,发不长,眼不凶,肉不横,一个地地道道的庄户人,而且还是一条独臂,想耍流氓也先天不足,怎么偏偏就成了流氓呢?而且还是旺庄响当当的流氓。
这得从三十年前的流氓故事说起。
张山保所在的旺庄是一个偏僻的山村。山腰上稀疏地坐落着十几户人家。山田贫瘠,勉强度日。张山保经常埋怨祖先的愚拙,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来定居,还祖祖辈辈地生活了这么多年。
张山保总是不满村里的山路。除了羊肠小道还是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的,连个排子车都无法走。张山保28岁了,没出过山村。据说去城里一趟要花不少钱,他没有那么多钱。
张山保更不满爸妈给他起的这个讽刺十足的名字。陈旧的山村只有空气是新鲜的,连山村里的娃娃,也是同一个接生婆接来的,难产和夭折时有发生。张山保出生时,为了获得山神的保佑,取名张山保,隐含“仗凭山神保佑”之意。谁知这大山竟然不保,张山保十岁时到山上玩耍,竟然从山顶摔了下来,变成了独臂。张山保说,仗山保,仗山保,山对我一点也不保。就因为这独臂,连一个说媳妇的也没有。
张山保再也不想呆在山里,梦想山神的保佑了——取不上媳妇是最丢面子的事——他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当他向爸爸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爸爸就说,你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还是一条独臂,能做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
一天,一个村民从城里打工回来,在街上把城里吹得天花乱坠,说城里的大街宽着呢,房子高着呢,车多着呢,人挤着呢;城里想买什么有什么;到晚上满街都是灯;城里的女人什么都敢,夏天露着白白的大腿在街上走……张天保越听越入神,他决定抽空一定到城里去看看。
张山保听人说,到城里一趟得五十块钱的花销,他终于攒够了。
这年的夏天,张山保终于走在了城里的大街上。眼前的景象他真的目瞪口呆了。娘的!路真的这样宽,人真的这样多,房子真的这样高,商店里的东西有很多他连见也没有见过。有一条街上,买什么吃的都有,那是在村子里偶尔才能吃到的美食;衣服、袜子挂的满街都是;有的女人真的露着大腿,裙子短的屁股都快露出来了;还看到一个女人眼遮毛长得好长好长,眼帘有一圈好看的黑带,那嘴是鲜红鲜红的……他想:城里人长的也和村里人不一样。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转在大街上,城里连一个茅坑(厕所)都没有,难道干净的城里人连屎都不拉吗?他早就有了尿尿的意思,可又不好意思去打听。他不得已问了几个城里人,奇怪的城里人竟然不知道茅坑在那里。他不相信城里人不用茅坑,一再寻问,终于有个人告诉了他茅坑的地方。可惜那人只是向北面指了指。他顺着指的方向走过去,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茅坑,倒是见到很多人在那里排着一列长长的队列。他忽然脑子一亮,想到,大概这城里人多茅坑少,是要排队尿尿的。他就站到了队列的后面。依次前进,看到一个窗口,还见每人掏钱买了一张四方形的纸条,听人说这是买票,一张票三块钱。他想,城里人尿尿还得买票,要放屁是不是也得要钱啊。他见别人买上票进了一个大房子,房子两边还有人查票,他也把票拿出来走了进去。
这大厅好大好大,里面黑咕隆咚的,还放着音乐,里面放着一排一排的排椅,排椅上已经坐了很多人,而且男的女的、大人小孩都坐在一起,唧唧嚷嚷的。他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这人为什么都不进茅坑呢?他想看看在说。他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有一个女人过来说这是她的座位,女人看了看他的票说他的座位还在前面,他才知道这票上还写着指定的位置。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见没有人去尿尿,他问身边的一个男子为什么都不去茅坑,男子说不知道。他想:难道这不是茅坑。他忽然想起别人说,城里还有专供男女在一起做哪些事情的地方——难道到了这种地方。在房子里呆久了,已经能够看清一些东西。他左顾右盼地看了一阵,发现有一对青年男女同吃着一块冰糕,还一替一口地吃,他更加断定这是男女一起干坏事的地方。他想既然是这种地方,到那里都是可以尿尿的。他实在有点憋不住了,自己又不知道到哪里去尿尿,他就走出来希望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他走到最边的一个墙根小道,认为这里比较合适,看看周围也没有女人,就解开腰带尿起尿来。正在痛快,谁知恰巧有一个女人走了过来,见他在偎着墙根对着自己小解,就惊叫起来,“抓流氓!抓流氓!”,这下子他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就听到有人喊:“打他!打他!什么东西!”这时两个警察也跑了过来,架着他把他架到了一个屋子里面。
屋子里摆设简单,靠墙一个办公桌,办公桌对面一个排椅。这样审讯台和被告席就都有了。
审讯台上的警察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山保。”
“哪里人。”
“大峪乡旺庄的。”
“年龄?”
“二十八。”
“婚否?”
“不知道。”
“你不知道娶媳妇了没有?”
“没有。”
“知道你也没有。”又说:“张山保,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对女人耍流氓,你真是色胆包天了!”严厉地。
“我没有对她耍流氓,是她瞎喊的。”
“张山保!你裤子都解开了,还不是耍流氓啊!如果不是有人看见,你还不知要干出什么勾当呢!”
“我解开裤子是要尿尿,不是向他耍流氓。”
“尿尿到厕所去,见了女人你尿什么尿。”
“我真的是尿尿的,我找不到茅坑,我不是想耍流氓,你看我还买着票呢。”说着就把票递了过去。
警察听了更火了,一拍桌子说:“张山保!有票怎么了,有票是让你看电影的,是让你耍流氓的吗?”
张山保一听这话,脑袋“嗡——”的一下大了许多,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在电影院。张山保头上的汗便涔涔的流了下来。他感到又羞又怕。他只有低头认罪了。他沉默了,不再发一言。
一会儿,警察拿着一个半米见方的纸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挂在张山保的脖子上。张山保一见这阵势吓得魂魄出窍,他知道这是叫他带着牌子去游街。他虽认不得字,也能猜出了这牌子上写的什么。他惊慌地跪在地上向警察连连磕头,说:“我不是流氓,是文盲,你们就绕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千万不要让我去游街。”
警察看他态度诚恳就饶了他,当天开着车把他送到了大峪乡政府——旺庄的路进不了车。乡政府把他送到了旺庄。从此张山保便成了近寨远村大名鼎鼎的流氓。
后记
回村的张山保十分羞愧,好长时间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几次对爸爸说到城里闯荡,爸爸都以他独臂为由,死活不同意。
终于又一天,张山保离家出走了。他爸爸也知道他上城里去了,也没有去找他。他爸爸知道他在家里也很不开心。
张山保进城后,先给一个姓章的打工。姓章的是一个摆地摊的,卖改锥、插头、插座、电表之类的电器。后来张山保自己也摆了一个地摊,没几年又开了一个门面,现在搞起了电器批发。
九十年代,柏油路开到了旺庄,越来越有钱的张山保又购置了一辆客车搞起了客运。
山村在渐渐解放,愚昧在渐渐消隐,意识在渐渐开放。熟人见了张山保仍然把他唤作流氓,此时张山保总是灿然一笑。张山保早已不再为流氓的名誉而羞愧了。张山保的“流氓”早已像一个误解的词语,彻底改变了它原来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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