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羊奶娘

　　2023“魅力中国”当代诗歌散文大赛金奖作品

　　我的羊奶娘（散文）

　　作者/张朝金（陕西）

作者采风照

　　念羊，在我的心目中是一种执念。因为，羊给了我我第二次生命，还给了快乐和幸福。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不幸呱呱坠地，来到这个嗷嗷待哺的世界，因营养不良，已是奄奄一息。

　　为了让我活着，母亲将干瘪的乳头，一次次塞进我的嘴里，乳汁没有了，血似乎也被吸干了。父亲擅长捕麻雀（麻雀为“四害”），绳套、勾吊、筛子扣，手段使尽，却收获甚微，常常空手而归。运气好时，偶尔捕获一两只，父亲高兴极了，铲土和泥，裹成泥球，埋进火灰里烘烧。不一会儿，迷你型“叫花鸡”出炉了，一分两瓣，去掉脏腑，麻雀肉花生米粒儿一般大小，仅够塞牙缝儿的一小口肉， 勉强维系着我孱弱的小命儿。

　　一日，暴雨倾盆，山洪爆发，洪水卷着浊浪，汹汹涌涌，像一头猛兽，扑向岸边打捞浪渣（洪水冲下的柴草）的父亲。忽然，“咩-咩-咩-”，有羊儿在哀鸣，似婴儿般啼哭，有似一声声哀鸣，一声连着一声。父亲惊疑，学着“咩-咩-咩”的羊叫声，四下找寻。“咩-”，忽然，一声弱弱的回应，父亲激动万分，闻声扒寻，渣堆里隐隐有一只白点儿在蠕动。父亲欣喜万分，合掌深深一揖，谢天谢地。然后，一边“咩-咩-咩”呼唤着，一边匍匐于地，手脚并用，小心翼翼搬开石头、挪走树枝、挖去淤泥，一点儿，一点儿，慢慢靠近羊儿。

　　屈指探探鼻息，羊儿气息微弱；伸手摸摸肚皮，羊儿冰凉冰凉的，心窝儿处仅有一丝儿体温。父亲不灰心、不放弃，轻轻捋干羊儿浑身的泥水，一把裹进蓑衣里，冒着疾风暴雨，抱回家中。劈柴点火，一坑的疙瘩火，火焰腾腾的，父亲一扇一扇赶着火苗儿，恨不得把全部的暖和都给了羊儿。

　　老天不负有心人，羊儿缓了过来，缓缓睁开一双眯缝的眼睛，凄凄哀哀的，紧紧盯着父亲。父亲惊喜不已，赶忙烧水和盐，拌一碗麸子皮，经管婴儿一样，一勺一勺伺喂。一会儿，羊儿耸耸耳朵，抖抖脑壳，缓缓站立，踉踉跄跄靠近父亲。葫芦把儿似的嘴，直往父亲怀里钻，一声声柔柔的哼唧，温存得像个孩子。

　　父亲一手扇着火苗儿，一手轻揉羊背。细细打量，发现是一只难得的奶山羊。羊毛洁白如雪，蓬蓬松松的。秃葫芦似的脑袋，没有犄角，更显得温顺又可爱。父亲疼爱地称呼它“命儿”。

　　有人问及，说是：“羊是来救我娃命儿的嘛！”

　　陕南人极少养羊，父亲也是头一回，属于“没吃过羊肉，也没见过羊走路”的人，对羊陌生而又稀奇。索性，把羊儿当孩子养吧！自己吃啥，总要省一口喂羊。羊儿挑剔，他就嚼得碎碎的，捧在手心儿喂。末了，再和一碗淡盐水，为羊儿补充补充能量。不几天功夫，羊儿活泼起来，恢复了该有的模样：腿长身高，一身绒白，后腿间豆腐兜似的奶子十分显眼。看样子，是一只刚刚产过羊羔儿的羊妈妈。

　　父亲伺候得更加细心：出工下地，进山上坡，总牵着它，踅摸着让羊儿能够吃上一顿最鲜最嫩的草。上街赶集，行门户、走亲戚，也要带上它，盘算着或许有羊儿一口好吃的呢！甚至，吃饭睡觉，也不让羊儿远离，总在父亲身旁或床前卧着，生怕它渴着、饿着或冻着。

　　羊儿素喜清洁，饥餐青草，渴饮清泉，洁身自好。每日清晨，东方刚刚泛白，父亲早早起床，赶在晨露将将挂上草尖尖儿的时候，收割第一茬儿破土的鲜草，让羊儿吃上鲜嫩的早餐。午夜，父亲披衣下床，又是续水，又是添料，心肝儿一般，宝贝着呢！月余光景，羊儿愈发精神：身高体长，膘肥体壮，满身油亮。奶子鼓鼓囊囊的，走路一摇三晃。父亲心疼，用旧衣服做了“羊奶罩”，颤悠悠的，仿佛一嘟噜沉甸甸的豆腐脑儿，馋人得很。

　　我饱饱喝了一个月的羊奶，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塌陷的眼窝儿圆圆润润的，身子骨也活泛了，一蹦三尺高，欢实得很。

　　自此，羊儿成了我的“奶娘”，经它“灌溉”，我就像寒冬过后，一声春雷唤醒的小苗苗，健健康康活了过来。

　　羊儿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我们家的功臣，成了家里的一分子。父亲专为羊儿打了胡基（土坯），精心在窗口外，他的视线底下，为羊儿盖了一间“小别墅”，不让羊儿离开半步，时时看护，细心照料。

　　我和羊儿的感情更不一般，它奶我，我放它，相互惦念。老人说：奶谁爱谁，吃谁恋谁。渐渐的，我恋上了羊儿，羊儿也离不开我了，兴许羊儿把我当成它的孩子了呢！我“命儿-、命儿-命儿”地叫它，它也“咩-咩-咩”地应着，仿佛发着“命儿-”的声音，悠悠地唤我呢！

　　从此，放羊成了我最大的快乐，每日牵着羊儿撒欢儿地跑，东坡岭、下河涧、沙沟渠、田垄间……，水草肥美的地方，都有我和羊儿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我要上学了，出门的时候，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依依不舍。当我转身时，羊儿奋力打了一个响鼻，似挽留、似不舍，又似愤愤地抗议。瞬间，泪水挂在毛茸茸的脸颊上，滴滴答答的。我禁不住上前，紧紧搂住羊儿的脖子哭了，哭得很伤心。

　　常言道：“万物皆有灵”。羊儿虽然是哑巴牲口，其实它心里啥都明白，最能领会人意。放学回家，我最开心的是放羊。羊儿在河滩上吃草，我躺在河床上做梦---我双手抱头，望天、望山、望羊，天是一面镜子，映照着世上的故事；山是一尊罗汉，俯瞰着人间的善恶；羊是一只生灵，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甘愿为人类奉献一切。

　　羊儿善良，富有人性。每每遇见老人，我彬彬有礼，羊儿也会点头“咩”一声示意；每当遇到品行拙劣的人，我憎爱分明，用鼻子“哼”一声或啐一口，羊儿也会跟着，“噗嗤”打一个响鼻回应；羊儿忠诚，从不嫌贫爱富。面对诱惑，总是嗤之以鼻，发出“嗤嗤”不屑的鼻音。一次，村上的二癞子用嫩玉米勾引它，想偷偷挤些奶汁，羊儿不被诱惑所动，生生顶了上去；羊儿不屈，从不向强者低头。谁敢威胁主人，它会义无反顾地冲过去，一命相抵……羊的禀性感染了我，我的性格又影响了它，我和羊浑然一体，一样的个性，一样的脾气。它沉默，只会唱出“咩-咩-咩-”暖人心的话语；它高傲，永远昂扬着头颅，宁死也不屈；它达观，面对牺牲，依旧痴心不改，恋着人类。

　　啊！我的羊奶娘，我深深念着你，执念你善良的禀性、不屈的精神和为人类奉献全部的美德。

　　【作者简介】张朝金，笔名今朝，“文学之乡”商洛人。中华作家网签约作家，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西安作协会员。文学创作30余年，在军地省（军）以上刊物、知名微刊发表作品500多篇，部分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