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就是娘
第三届“三亚杯”全国文学大赛金奖作品
丈母娘就是娘(散文)
作者/张朝金(陕西)
我十八岁从军入伍,离开了娘亲,从陕南到陕北,去了千里之外的革命圣地延安。从此,我就像远嫁的姑娘,每隔四年才能回乡探亲一次(部队规定探亲假)。娘儿俩天各一方三十年,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三五年光景。
1988年,我在延安成亲。婚宴上,母亲满含热泪,喜极而泣,爽爽快快端起酒杯,慷慷慨慨饮了满满三杯烈度的隋唐玉液。顿时,脸颊通红,十分激动,一字一句动情地说:“我娃在外有家啦,为娘的也就放心了,这得感谢亲家呀!”话音未落,母亲缓缓站起身,庄庄重重地双手合十,向岳父岳母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颤颤道:“我娃精身子离开家乡,现在,我囫囵交给你们。往后,你们就是他的亲爹亲娘,他就是你们的亲儿子。”说着,让我一头磕到地,当下改口岳父岳母为亲爸亲妈。并庄重地面向众人承诺:“大家做个证,我儿若在岳父岳母跟前不孝顺,我绝不答应。”
说罢,转身拉住我的手,面沉似水,郑重其事地叮嘱我:“儿啊,你现在有家了,又有一个娘啦,妈走了,也就放心了。”临别,母亲一再交代:“娃呀,一定要把丈母娘当娘啊!”
起初,把丈母娘当娘亲,实在很难为。就连改口叫妈,两扇磨盘似的嘴唇,磨豆子一般,一个子一个子往外蹦,每每使了很大的力气,总是难以启齿。
在我的心底里,固执地认为:叫娘“亲” ,叫妈“疏”。我有亲娘,咋能叫别人“娘”呢?又因为,陕北人叫“妈”,发的是二声,与陕南骂人“麻明”(不讲道理)的“麻”同音,很不顺耳,我一百个不愿意。只好在“妈”后面坠了一个“呀”字,轻声喊“妈”,重声叫“呀”,以示区别。
常言道:“不结婚是两家人,结了婚是一家人。”慢慢的,我对丈母娘“妈呀,妈呀”地叫开了,越叫越顺口,爱人也随着我“妈呀、妈呀”地叫,亲着呢!
我的亲娘远在千里之外,丈母娘就在楼上楼下,在每天的日子里。日子久了,不仅叫得亲昵,处得也同娘儿俩一般。不时有人疑问:“这是你儿吧?”丈母娘美美一笑,我也抿嘴点头。
老话说:“丈母娘疼女婿。”在别人哪里,是挂在嘴上说说的,在丈母娘这里,却是掏心窝子的“疼”,不掺一点儿水分。
我初到延安,吃不惯陕北饭。虽说我也是苦孩子出身,可粗粗啦啦的陕南饭菜养活了我,改口打小没见过的高粱饭、小米粥,总是没有胃口,常常吃到半饱,就放下了碗筷。妈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上杆子结交陕南人,了解陕南饮食,求教陕南烹饪。
那时候,日子并不富裕,城镇供应粮4:6的比例,四成的细粮,六成的粗粮,精米白面少得可怜,勉强应付待客、过节和大凡小事,玉米发糕、钢丝饸络、洋芋擦擦、黑豆钱钱、南瓜稀饭成了家常便饭。妈呀有心,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部队驻地离家不远,每月可以轮休两天。我每次回家,妈呀像过节一样,舍着家底,倒腾那点儿白米细面,用心做我爱吃的烩面片、拌疙瘩和陕南醪糟
陕南饭菜看似简单,妈呀却一窍不得,常常烩成一锅的糊涂,拌就一盆的浆糊。一次,我提前到家,发现妈呀正在吃做败了的面糊涂。我也盛了一碗,妈呀说啥都不肯。说:“就好,这个你吃不惯。”说着急急火火去邻居家借了一斤白面,重新给我做了一碗清汤沥水、有红似白的豆角烩面。
妈呀从母亲口中得知,我爱喝醪糟,她牢记在心,念念不忘。我每次休假回家,妈呀都要设法给我做点儿醪糟。却总是不随心愿,不是硬啦就是软啦,不是麯大就是麯小。醪糟出笼,却成了泔水的味道,又酸又馊。妈呀心疼,舍不得浪费,偷偷一个人吃了。一次,妈呀上吐下泻,送进医院方知,是馊米糟惹得祸。
日子久了,家里的细粮缸空见底。妈呀不想让我断顿,背着家人,班前班后去工地砸石头,苦扒苦挣得一点儿劳务费。买得市场细粮,妈呀一遍遍试做我爱吃的陕南饭,常常坏了她吃,好了留给我。
功夫不负有心人,妈呀经历了一次次失败,最终,摸透了陕南饭的脾气,做得一手陕南烩面。时至今日,我最爱的那一口,就是妈呀做的豆角烩面了。
渐渐的,我步入了中年,在部队担了担子,不常回家,妈呀日日牵挂。听说我身先士卒,与兵娃们同甘共苦,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热一口冷一口的,患上了胃病,时常泛酸。妈呀心急火燎,到处求诊问医,跑遍了延安城大大小小的医院,寻遍了大街小巷的门诊,访遍了枣园、柳林、姚店、万花、河庄坪城郊附近的乡村医生,讨问治胃病的良方,寻求治胃酸的办法。
一次偶然的机会,柳林老中医介绍一祖传偏方:“南瓜籽治胃酸。”妈呀如获至宝,爱上了南瓜。又是叮咛子州老家特意留些老南瓜,又是打听城郊种南瓜的菜农,又是一天两头跑菜市场,并信誓旦旦向人承诺“只要是老南瓜,价钱好说。”节俭了一辈子的妈呀,显得很慷慨。
秋季,南瓜上市了,妈呀更是忙活得紧,天天去菜市场转悠。一会儿这个摊位挑一挑,一会儿那个店面看一看。遇见好南瓜,她格外舍得,既不讨价还价了,也不断斤论两了,一股脑儿买了,一袋一袋拎回家。
一时间,家里南瓜堆积如山。妈呀又是捡、又是挑,又是洗、又是晾,然后,按老嫩存放。最老最黄的南瓜,最先开瓤,妈呀贝壳里找珍珠似的,一粒粒捡拾瓜瓤里的瓜籽。瓜瓤水溜油滑,瓜籽黏黏糊糊,捡瓜籽如水中抓蝌蚪,好不容易捏住一颗,稍不留意却从指缝滑走了,很是费神。妈呀却有十二分的耐心,一颗一颗地捡,一把一把地晾晒,再一件一件递给我。不管我是下部队、出差、还是军校培训,都能如期收到妈呀用心捡晒的一粒粒瓜籽。可能是诚心感天吧,慢慢的,我的胃病不药而愈了。
转眼,我也年过花甲,部队几十年摸爬滚打落下的毛病慢慢上身,痛风、颈椎病、骨质增生不时光顾,妈呀牵挂在心。
耄耋之年的妈呀,依旧心心念念记挂她的老女婿。听说虎骨膏能治腰腿疼,她一盒盒地买,一张张地在自己身上试贴,好了,再分次递给我。用久了,有了抗药性,她再买更好的膏贴,又试贴,又快递,从不间断;听说红豆除湿,有利于通风康复,她就一粒粒挑拣,精挑细选最饱满的红豆捎给我。只可惜,妈呀上了年纪,手抖得厉害,每完成一次挑拣都非常的困难,常常捏好几次才能捡到一粒满意的红豆。儿子担心累着她,又怕红豆里的玻璃茬儿挫伤了她的手,劝说筛筛行啦。她却固执地坚持手捡,说:“挫伤了手有啥要紧?别伤了你哥的肠胃”。
几十年过去了,我的亲娘早已撒手人寰。在这个世界上,妈呀就是我心中的牵挂,唯一的娘亲。
【作者简介】张朝金,笔名今朝,“文学之乡”商洛人。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西安作协会员,未央作协理事。中华作家网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库一级会员作家,中国乡村人才库作家,中国作家网会员。从事文学创作三十余年,在军地省(军)以上刊物、知名微刊发表作品500多篇,部分作品获奖。
下一篇: 七律 有感于瑙鲁与台断交(新韵)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