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英雄
越军的一阵猛烈的炮火,我和战友迅速钻进了猫耳洞。这时,就听见排长在外面叫喊:“各班赶快清点人数,立即向我报告”。“八班到齐”,“九班到齐”。“七班,七班呢?”排长在外面暴跳喊着。“七班胖子和宋未下山背水,还没有回来”。七班长一边回答,一边钻出猫耳洞。“走,跟我去找”。排长说着,带着七班长消失在雨林般的炮火中。
我躺在猫耳洞里,心里七上八下。在暗暗地祈祷:胖子,胖子可千万不能出事呀!你是顶替我下山背水的啊。今天应该是轮到我下山背水,因为近两天我感冒发烧,胖子就主动地要求替换我。如果胖子有什么事,那我的心怎么能安定呀!
胖子真名叫达霍尕,这个名字拗口难认,第一天来班里,班长就把他的名字念错了,闹成笑话。所以班长看他长得胖,就叫他“胖子”,就这样,“胖子”慢慢代替了“达霍尕”。胖子的老家在四川甘孜大山里,父母亲早世,没读多少书,靠吃百家饭长大,当地政府为了照顾送他到部队这所大学校来。我和胖子是同年兵,又同在七班。他给人的印象是,饭量特别大;训练、干活特别能吃苦;待人特别真诚;默默无闻。再一个就是,来部队一年多了,从没有看到他写过信,也见他收到过信。胖子就是在这种与外界无任何联系下,安心军营,扎根军营。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青年士兵,我们对部队的生活爱过、哭过、厌倦过。但是。在我和胖子交谈中,从来没有听他讲过任何怨言,总感觉到他有使不完的劲,他这是把部队当成自己的真正的家呀。也确实,对于一个从小就失去父母,失去家庭温暖的人来说,他所需求的不是生活的苦和乐,而是那颗漂浮不定心,有了归属。胖子在部队这个大家庭里,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我在部队,是一个爱好文学的战士, 不时还在报刊、电台发表一些小文章,被连队官兵称之为“秀才”。有一天中午,我躲在营房后面山上看书。胖子找到我,神秘地对我说:“河流,以后连队要你到出公差和搞小生产,我替你包了。你有空教我学习,怎么样?”说真的,在部队,我最讨厌的就是到机关出公差和搞小生产。既然胖子主动提出来,和乐而不为,我欣然答应了。从此,我和胖子的关系又进了一层。他完全把我当成了他的老师。我从当地老百姓家借来了小学课本,一有空就教他。
那时候部队的生活和现在是地下和天上。但是,我现在想起来,我在帮助胖子学习的那段时间,确实是那样的充实。胖子虽然牺牲有三十三年了,他那如饥似渴的眼神,我还历历在目。只要训练和搞小生产完毕,我们就来到营房背后的山上,不管我讲得对不对,胖子认真地一笔一划地记着。也不管是酷热的夏天,还是严寒的冬天,胖子都要缠着我。就是到了前线,胖子只要有空,就找我教他。
再说这次上前线,我们是七月十六日到达云南边境老山,开始驻扎在名叫响水的瑶族山寨,这里是越军的背面,相对比较安全,每日听到敌我双方的炮声外,没有什么战事。我们每天的任务,也就是政治学习和战前的训练。这种生活反而比在连队要轻松很多。胖子几次找我,说有重要事和我讲。当时,由于指导员叫我写一篇通讯报道,就没有顾及胖子。那知道,这造成了我一生的遗憾。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周。突然,晚上全连召开军人大会,连长在会上,宣读的战斗命令,指导员简单地作了战前动员。当天晚上,我们就开赴老山前线662.6高地(也叫松毛岭高地),正向面敌。经过九个小时的夜急行军,如第二天早晨到达目的地。这里原来是越南一个营指挥所,七月十二日,被我军收复。如果不是战争,此地确实是个游览胜地,山岭重峦叠嶂;通向两国的公路,像一条彩带漂浮在山林间;点缀在岩石中间的猫耳洞,被战士们装饰得花园一般。可是,在战争时期,这里是死亡之地。我和战友无心欣赏美景,注视着对面的八里河东山,那里驻扎越军两个炮阵地,一个加强营步兵。可能随时会向我军开炮和进攻。
七月的老山,中午温度可以达到四十多度,而且蚊虫和山蚂蟥比比皆是。我们从上高地到撤离三个月时间,从来没有洗过澡;没有吃一顿热饭,每天基本上是吃罐头和压缩饼干或是方便面,每天喝的水是靠两名战士从山脚下天保农场背上来。
到达阵地后,我双方维持了近一个月的冷战状态。突然有一天,接到上级命令,越军要在近日内对我方进行炮火攻击。所以,排长特别强调,要求下山背水的战士保持高度的戒备状态。接到命令头几天没事,很平静。这天却在没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下,越军炮火铺天盖地向我方发起了炮击。
.......
“胖子中弹了,大家快去帮助排长。”是宋未的声音。战士们听到声音,冲出猫耳洞,只见宋未浑身是血站在那里:“胖子中弹了,就在半山腰。”大家都争着要求下山,最后八班长挑选了两人和宋未下山了。到战场一个多月,这是战士们第一次亲临炮火,第一次见到战友的鲜血。留下来的战士,心情突然沮丧起来。特别是我,感到无比自责,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感冒呢?胖子这是为我去受伤的啊。
其实,经过战争的人都知道,在没有见到血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惧怕,一旦看到战友从我们身边倒下,看到战友血在流淌,什么都不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复仇。越军的炮火,在我军强烈的反击下,偃旗息鼓了。
我们在焦急地等待胖子的归来。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突然有人喊:“胖子抬回来了”。我和战友连忙围了上去。只见胖子几乎成为了一个血人,脸色蜡黄,眼睛耷拉着。“卫生员,卫生员”排长在喊,其实卫生员已就在给胖子止血。胖子是颈部中弹,可能由于失血过多,身体显得很虚弱。“胖子,胖子,我是河流”我扒开人群,握住胖子的手。胖子听到我的叫声,慢慢睁开眼睛。“胖子,今天应该是我去背水呀......”我声音带着哭声大声地对胖子喊。胖子摇了摇头,对我笑了笑。在连队,我和胖子的关系,干部战士都知道,亲如兄弟。这时,胖子动了动嘴像似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胖子,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是吗?”我急求问胖子,胖子点点头。“胖子,我俩比亲兄弟还亲,你说,天大的事,我都给你去办。”看着胖子那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之兆。胖子的声音没有一点力气了,他说:“河流,在向水时,我几次找你,是想让你帮助我回一封信。看到你在写东西,我就没有打扰你,想等你有空再说。这来信人自称是我的姐姐,其实我也不认识,她让我到前线给她报平安。信在我枕头包裹里面。你回信就说,我一切很好,让姐姐放心......”胖子声音越来越小了。胖子、胖子呀,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兄弟吗?你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和我说啊。卫生员一直在按着胖子的另一只手的脉搏,全排的心都压在那只手上。渐渐地,那只手从另一只手松开了。胖子,我亲爱的兄弟,你在战场没有开一枪,没有立下战功,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走了。你听见了吗?远处我军的炮声又更强烈了。你看见了吗?全排的战友,都在看着你,没有哭,含着眼泪微笑着。青山作证,风儿作证,一九八四年八月十七日上午十一时二十五分,共和国忠诚的士兵达霍尕(我们的好兄弟胖子)在云南两山作战中献出了宝贵生命,年仅十八岁。
安顿好胖子遗体,我和七班长急忙来到猫耳洞,打开胖子枕头包裹。里面真的有一封,我打开信一看:
亲爱的弟弟:
你好!当你接到这封信时,也许你感到惊奇!作为比你长几岁,我就自称是你姐姐吧。我从小热爱军人,特别是热爱那些勇于献身国防、勇于吃苦、勇于牺牲的军人。听说你们部队开赴云南前线,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一方面我为你能参加保卫祖国领土,保卫人民安定之战,感到高兴和自豪,如果我是男子汉,我也一定像你一样。另一方面,战争都是残酷的,都会有牺牲,在战场上,要灵活机动,注意安全,英勇杀敌。我等候你平安,立功嘉奖的喜信,等候你平安归来,姐姐到时来部队为你祝贺。
祝你平安!英勇杀敌!
你没见过面的姐姐:张靓艳
一九八四年七月十六日
读着这位姐姐的陌生来信,我想起胖子,以前每次去附近村庄参加军明共建活动,和地方女青年说话都脸红的人,怎么会冒出个姐姐来呢。我又看看信封,是来自江苏东台的。七班长不是江苏东台的吗?我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七班长,就问:“班长,你不是江苏东台的吗?”
七班长没有正面看我,低着头,慢慢地说:“这封信,是我让我未婚妻写的。打仗前,我看到战友们都在忙着给家里父母亲,兄弟姐妹,女朋友,同学写信。只有胖子一个人,不知道给谁写信,也不可能有人给他写信。于是,我就和未婚妻商量,让她充当姐姐,给胖子写一封信,鼓励胖子,让胖子感到有个亲人在关心他,爱护他。我是想将这个秘密保持到等我们胜利回到驻地,再告诉胖子。那知道......”班长说不出了,失声大哭。我眼睛又一次被眼前的一切蒙住了,我望着,这个平时训练没有一点人情味的班长,怎么会如此细心,如此善解人意。班长,你是我心中,真正的无名英雄。
我没有邀请班长,一个人来到胖子遗体旁边,我对胖子说:“胖子,兄弟一定给你写好这封回信,我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有个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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