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
孤月高悬夜空。
我踩着酒气再一次告别了老板,来到了栽满花的院子,深吸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
偶尔一声蝉鸣,雀儿叫,又把我拉回了遥远的童年,也曾记得小时候看着同一个月,听着同一声蝉鸣,慢慢长大。
那时候月亮总是很圆,很亮。
那时候夜里了,路上也不见得黑,再有一阵微风拂过面庞,我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归家。
那时候总是很快乐。
那时候没有如今这繁重的行囊,只有破衣袋。
那时候没有满脸枯槁,只有脑中慈祥的面容。
那时候没有双眼无光,只有眼中亮晶晶的星星。
那时候没有多愁善感,只有耳边的谆谆教诲。
那时候没有千疮百孔,只有针线缝补的洞口。
那时候翻山越岭为了一株草。
现在翻山越岭为了几粒银豆。
那时候弯起了身躯为了地上的小石子。
现在弯起了身躯为了看清自己的尊严。
那时候是我。
现在也是我。
时间有多可怕呢?
可怕到人会被遗忘,可怕到人失去了情绪变得麻木,可怕到将童年沉沉压在了地里埋了起来,可怕到我们不敢相信。
可真的怪时间吗?
不。
怪的是复杂的人心,怪的是肤浅的人间,怪的是不得已的自己。
我回过神来。
踩着酒气回了屋子。
简单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闭了灯。
我沉沉叹息。
闭了眼。
眼中有了景。
今夜我将睡得很沉。
晚安,人间。
梦中我成了蜉蝣。
若虫生活于水中一年岁又一年岁,孤寂且枯燥,直至第三个年头,我生了双翅浮出了水面,也看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
那是天边一抹云彩衬着一轮初阳。
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我一阵暖和,便在这处水面上肆意挥洒着自我,水下这么多年可从未如此美好。
我呼吸着清爽的风,踩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挥舞着双翅飘过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觉的累,我想这就是自由吧。
就在我沉浸中。
我看到了西边,那里挂着夕阳,我惊觉转过头望向身后。
那一轮初阳不见了踪影。
也在此时我眼中景缓缓变得昏暗。
双眼越来越无力,眼看再也见不到那夕阳了,我努力睁大了双眼,奈何终是抵抗不过命运,我沉眠了。
“这是我的归宿。”
我轻声呢喃。
可能拼尽一生,也仅仅为了这片刻高光,但我不悔,至少我经历过,至少我看到了本不是我该看之景,我看到了天边还有云彩,我知道了阳光也可以暖化众生。
也不再是泥沼里的勾勾且且,也不再是小河里的你争我抢,也不再是冰冷刺骨的寒水拂过身躯。
这世间是有温暖的。
那便需要走出去,更要看清自己。
“自我束缚是最要命的,但同时也是最关键的。不可要也不可丢。” —王帷文
不知过了多久。
当我双眼再次睁开时。
我看到的是一片辽阔的天地。
俯瞰下方。
优美逶迤的山岭,蜿蜒曲折盘旋,若似一只只盘卧的巨龙。环视群峰,云雾缭绕,一个个山顶探出云雾处,似朵朵芙蓉出水。
群峰中隐约有些许人家。
有田野,有小溪,有大河,有形形色色的人正于其上劳作或踏青等等。
我的背总是很热。
借着风我回过了头,那一轮仅在眼前的大日,恍着我的眼,我成了一抹云彩。
日光照耀于我身,我成了彩色。
“那一抹光,为我披了彩。我当是我自己的,但最后仍是灰败的我。若不辜负光,我当与光同行。” —王帷文
色彩加身,我很惊艳。
我若一抹人间芳华惊艳世人眼中,我若一场邂逅久久使世人无法忘怀,我若一种希望当被世人热烈追捧。
我那么耀眼,前身为蜉蝣的我不敢想象。
我热爱这一切。
我飘啊飘,飘啊飘。
看尽了山川美景,看遍了人生百态,看透了万物之理,我觉得我满腹经纶,我觉得我才华可同天高,我觉得我当为万物之长。
可当夕阳落下。
本笼罩于我身的七彩变得暗淡无光,我又成了一团灰扑扑的云,再也没有丝毫艳丽之感。
我俯瞰下方。
再也没有一个人对着我看。
有些人甚至在刻意躲避我,我不理解,可当我看到我发黑的身躯,便觉人们可能担心我落下雨淋湿了他们的身子吧。
我又很失落。
但片刻我倒是明白了。
生于天地当呈天地之恩。
若无身侧有人照耀,本就灰暗的你也不过是平常。
可当有人照耀于你,当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不骄不躁,那时你身侧之人离去时,你仍是一朵艳丽的白云。
“心若蜉蝣,志当云彩。心沉志远,当浮一白。” —王帷文
随着夕阳落下,我眼前越来越黑,逐渐昏沉,我早已习惯这一切。
“这是我的归宿。”
又不知过了多久。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
日出还没来,屋子内有些昏暗。
耳边传来了啼哭声,便见我坐在一张宽椅上,前方有一张简朴的旧床,床上正躺着一个一岁大的婴儿。
婴儿正蹬胳膊蹬腿哇哇啼哭。
我正不知所措时。
一道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啊你,一天天就知道睡睡睡,除了睡就是喝酒!你还有什么本事,孩子哭着要奶呢你都不知道,你到底能干什么啊?!真是后悔嫁给你了!”
便见一围着围裙的妇女边嘴上说着,边用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可见正在做早饭又着急忙慌地赶来了,来到床边轻轻地抱起了小孩,一阵安抚。
嘴上又不停地说道:“也没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做,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一天也不管事。诶诶孩儿不哭不哭,娘在娘在。”
我面露羞愧。
也待不下去了一声叹息离开了屋子。
“这些年倒是苦了老婆孩子,跟着我受了苦了,可是如今…唉。”
我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顺手操起一侧的鱼杆和鱼篓,便要钓些鱼来吃食,也没办法,这是一处小乡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再有忙碌一下地里的庄稼,便再也没有任何可做的了。
所至越忙碌越累反而越不够吃了。
之前有说镇里来人助农,可如今过去大半年了也不见得人来,理由很简单,路不通,没修好路,坑坑洼洼车子根本走不开。
我扛着鱼竿,提着鱼篓。
来到一处小河边上。
抛下了鱼饵便静静等待了起来。
直至天边吐出一缕白。
一只小蜉蝣浮出了水面,一抹日光洒下,天边的云成了彩色。
“这小东西可没什么烦恼,哎呦今日阳光可真好,这云彩可真美啊。我的生活什么时候可以像小蜉蝣那样简单,又可以像云彩那样耀眼呢?可惜,仅仅是想象,今天先吃饱肚子吧,不然全家都得挨饿了。”
我又默默等待小鱼上钩。
小蜉蝣看不见我,肆意妄为飞来飞去。
云彩看不见我,正用尽一切方法让自己看起来更耀眼,惹得人们连连惊叹。
日出日落。
我像雕塑,河面如平。
夕阳拉长了我的背影,我看起来很大,可只有我知道我很小。
小到今天都吃不饱饭,小到蜉蝣看不见,小到云彩飘不来。
不知不觉我回过神来。
蜉蝣不见了,云彩灰扑扑,我饿着肚子。
“日出总是美好,日落总是意难平。便像我吃饱了,又饿了。” —王帷文
我一阵恍惚站起了身,谁知一个没站稳,我双眼一黑,轰然倒地。
我轻声呢喃:
“这是我的归宿。
我无畏艰难几多年,只为了然一抹阳光。我漂泊一生尽情绽放自己只为被人捧上高台。我辛劳碌碌无为大半辈子只为了家,只为了一口饱饭。
都是我,也都不是我。
是人间,也都不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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