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在天堂
相约在天堂
郑勇浩(朝鲜族)
1
母亲离开我好多年了,但不管岁月流逝多久,不管生活怎么变化,母亲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她那慈祥的面容,永远是我生命中一道多彩的风景线。
母亲和父亲的结合,也许当初就是一个悲剧。母亲个子不高,长得也很一般。而父亲身材魁梧,长得也很帅气,是远近乡邻公认的英俊男子。也许,两人外表上的不般配,带来了家庭的不和谐。本来基础就不怎么牢靠的家庭,带来更大的危机的是母亲一连生了五个女孩。也没能生一个儿子。
没有儿子,意味着家庭无后,这是一个对祖宗何等严重的“罪过“啊! 最起码,还有一些朝鲜族家庭,是这样想的。没有传宗接代的儿子,是对祖宗最不孝的事情之一。
在那个年代,人们认为生男生女的责任完全都在于女方。母亲只能忍气吞声无声,无声无怨地承受着一切委屈,默默地生活着。
母亲为了能生一个儿子,想尽和用尽了一切力所能及的办法。母亲在父亲面前许过愿,如果再生不了儿子,她要自动离开父亲,不影响郑家的续后。
村子的南,有一座大山。山的顶峰有个很大的岩石。母亲经常到那里,几个小时地跪坐在那里,求上天保佐能让自己生个儿子,让自己不用离开这个家。
有一次,母亲听村里的妇女说,把玉米核儿夹在大腿之间会生儿子。那是捉弄母亲的恶作剧,可她还是按她们的说法去做。两腿都磨破了,鲜血染红了内裤的一大片,但她还是坚持着,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含不得把它放下来。
只要能生一个儿子,母亲是上刀山和下火海她都在所不辞的。
苍天有眼,母亲到底是心如所愿,生了儿子。没有离开父亲的身边,维持了这个家。
2
记不得是哪年的事了。那时我还很小,父亲得了严重的风温性关节炎,突然病倒在床。
为了治好父亲的病,母亲带着父亲,走遍了周边的医院,也用尽了一切好药。
没过多久,本来就不怎么富裕的家境,一掏而空。并且,远亲近邻的,母亲也都借遍了,再也无处可借了。但,母亲还是没有放弃,到处拜访民间大夫。开始用士办法治疗父亲的病。
听说有一种树叶,治疗风湿关节炎很有效。母亲为了治好父亲的病,每天都要走好远的山路,采集一袋又一袋的树叶背到家里。母亲把树叶用大锅蒸透之后,用线毯子包好,放在父亲的两腿上。用树叶蒸疗法,开始治疗父亲的病。
记得有一天,母亲把幼小的我带去采树叶。到了山上,那漫山遍野美丽的枫叶,让我党得就像是走进童话世界一般,在山上爬来爬去也不知道累。但,要回家的时候,我太累了、走不动了,坐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母亲走近我,急得好心哄着我,但还是无济于事,我不但没起来,干脆蹬着两条腿.大哭起来。
西边的太阳赶着一片红形形的晚霞,马上要藏进西山的背后了。母亲急得只好弯起了腰,像母鸡抱小鸡一样,顺手把我抱在了怀里,起身就要走。但我还是胡乱蹬着两条腿,不想走。
母亲身上背着一袋子的叶,再加上我这样一折腾,真的是无可奈何。母亲急得不知所措,干脆抱着我,坐在地上跟着我大哭起来。母亲突然哭起来,反而吓坏了我。我立即停下哭泣,瞪着双眼愣愣地瞅着母亲。
我无意识地伸出像蕨菜的小手,手给母亲了泪。
找离开母亲的怀抱,走到母亲的背后,顺势推了推背在母亲背上的麻袋,示意母亲站起来。
母亲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脸过去,看着远处的天空,用手抚了几下我的头之后,向前走去。
我也没敢正视母亲的眼睛。但我楚地看到母亲转过去的险上,两道泪水悄然而下。
我不知道,那是母亲生我气的泪水还是我感动了母亲的泪水!
一路上,我怕母亲累着,一直扶着背在母亲背上的麻袋,乖乖地回到家。
也许,母亲的忠心和一片赤诚的心,真的感动了老天爷。在母亲的精心照料和治理下,父亲病倒两年后,终于站起来了。两年的岁月,说起来是那样的短暂,但对母亲来讲,又是那么漫长,而又那么黑暗。
父亲虽然站起来了,但两年的病魔,使那么强壮的父亲虚弱很多。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有一天,母亲在外面听别人说,乌龟对刚从病中恢复过来的虚弱的身体特别好。但由于家境贫寒,有心无力。
母亲想来想去,还是下了很大决心,走出家门,来到大爷的家。但,还是和母亲想象的一样,母亲要借的钱没借着,反而被大妈埋怨了一通。以前,在大爷家已经借了不少的钱,还没等来得及还,又要借,那是很难得事了。
母亲只好搭着脑袋,走出大爷的家,伤心地往回走。
母亲到了家门口,并没进屋,只是默默地蹲在家门口,蹲了好久好久……
可是,万万没想到,到了傍晚,大爷和大妈,手里提着一只乌龟,走进了我们的家。
3
岁月流逝好快,一转眼过了几十年。
当我因事业上的败北,回到家时,父亲病得很重。得了脑血栓话也说不了了。
我带着父亲和母亲,一起到鞍山,让父亲住了院。
当看到母亲的脸色,医生劝告母亲要好好检查一下身体。但母亲不肯。母亲为了节省住院费用,她甚至想和父亲一起用同一个病床。但医院有规定,不可能那样做,母亲才罢休。
听医生讲,母亲血压很高,不一定哪天在什么地方,犯脑出血病,会倒下。但母亲终究还是没按医生的建议,好好治疗。就买一点药,对付着。
在医院护理父亲的期间,我因为医院的饭菜不可口,每次都只象征性地对付一口。这样时间一长,我的脸明显地看出来憔悴许多。
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有一天,母亲把我领到市场。走进熟食店,买ー点猪头肉和猪蹄肉,放进我的手里,让我吃。我为了让母亲高兴,咬了ー口。但怎么也咽不下去,因为滚烫的一种东西,像铅球一样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我的喉咙。
母亲以为我在她面前不好意思吃,特意躲到别处,买点朝鲜泡菜,自己先回到了医院去了。好让儿子把肉吃掉。
然而,我还是无法再吃下去,只好放进口袋里拿回医院。
我等母亲不在病房的机会,把猪头肉和猪蹄肉给父亲吃了。父亲让我一起吃,但我对父亲说,我已经吃了很多。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在无意中,在门外看到了这一切,但她还是装着什么都没看着,两手擦着流下来的眼泪,走出医院大楼。
4
又过了几年。
那时,我已经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
有一天,母亲突然来电话,说公司里不太忙的话,让我回家一趟。母亲虽然说话的口气很平淡,但我清楚地感觉到,母亲是在强压着内心的情感。
我预感家里肯定出了什么事。不然的话在工作时间,母亲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我的猜测并没有错。父亲病得很重。看来很危险。
父亲感觉到我回来,强力要睁开眼睛。吃力地要把脸转过来。
我坐近父亲的身边,伸出手握了握父亲的手。父亲也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握得我的手很痛。
我至今也想象不到,当时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父亲,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握得我的手都有所发麻?!
也许这就是父亲对儿子爱的力量吧!
我强忍着眼泪,坐在父亲的身边,坐了会儿。但,实在是忍不住热泪,起身要回到我的房间。
这时突然在我的身后传来“鸣---鸣---”的声音。我感觉到,那是父嘉在喊叫我的声音。真是个奇迹,父亲说不了话好多年了,怎么还会发出声音叫我呢?
然而我还是没能停下脚步,回到我的房间里,倒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头,痛哭起来。
如果我知道父亲的那个呼喊,是叫我的最后的声音。我怎能不回到父亲的身边,拥抱在父亲的怀抱里,互相喊个够呢?
但,父亲生命的最后,我还是不想在父亲面前流着泪。因为父亲是最不愿看到我流泪的。从小容易感动,爱流泪的我,父亲总是教导我,男人流血不流泪!
没过多久,母亲重新把我们子女叫到父亲的身边。因为父亲喘气越来越费劲,生命垂危。
我起身要去叫医生,但母亲不让我那样做。态度很强硬。母亲说,对父亲来说,此时,能早一分钟离开人世,是他的幸福。
母亲让我倒一点酒.给父亲喂一口。我不可理解地愣愣地望着母亲发呆。
是啊,连水都咽不了一口的父亲,喂酒喝? 我怎么能理解母亲的用意呢?
“害,一辈子把酒看待得比老婆还重要,还是喝一口吧!”
母亲看我在发呆,自己打开酒瓶,用勺接了一点酒,倒进父亲的嘴里。
一辈子对母亲没怎么亲切过的父亲,在病重的这段日子里,就像似温顺的小绵羊,在母亲面前乖得不得了。母亲让他吃药,他就吃药。母亲让他睡一会,就算是不困,他还是装睡。有时,好像有说不尽的话语,但因说不了话,只能是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久久不放。最后还是害怕弄痛母亲的手,把手放开后轻轻地抚摸若母亲的手。就像是要还清这辈子自己所欠母亲的一切!
“嗐,放心吧! 到了天堂我还会去找你的。会回到你的身边的! 但你要发誓,到了天堂你可不要像在人间那样,一辈子也不说一个爱字。那么我会报复你的,知道了吗?”
父亲好像听得很清,挣扎着睁开眼睛。但还是没有做到,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眼泪的父亲,此时此刻两道泪水顺類而下,湿润了母亲的身心。
“嗐,老头子! 孩子们也都出息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不远的将来我会跟你去的。不要这样痛苦地折磨自己了,放心地走吧!”
母亲一面给父亲擦泪,一面喃喃地对父亲念叨着。
父亲好像听从母亲的话语似的,面带笑容,伴随着我们的痛哭,去了天堂…
5
父亲去世后三个月,母亲真的守信“相约在天堂”的诺言,到天堂去找父亲去了。
我把母亲的骨灰,也在仙人岛河里,好让母亲的灵魂随父亲而去
让他们相聚在他们的故乡,相聚在他们的天堂……
《民族文学》2007年12期
责任编辑 杨玉梅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