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人家
庐州人家
合肥,一座已有2200多年的古城,因东淝河与南淝河均发源于此而得名,素以“三国故地、包拯家乡、淮军摇篮”著称。隋至明清时,合肥一直是庐州府治所,故又称“庐州”。
合肥人既有南方人的勤劳质朴,又有北方人强悍倔强。合肥人豪爽细腻,重情重义却常常口无遮拦,由此,市井之间,才有了这似水流年中的烟火气息,才有了这蜀山脚下,一代一代有喜,有悲,有笑,有泪的庐州人家故事。
我要说的,就从这最平常的家长里短中开始吧。
彩票年代
合肥的彩票业兴起于九十年代,最早叫“摸奖”。
每逢节假日或周末,三里街,九狮桥,四牌楼,市府广场等等有空地的地方基本上都会举办摸奖活动。但凡听说有活动,合肥市民都会从东南西北门一涌而至。
场地上人山人海,四周插满红旗,锣鼓喧天,有几个高音喇叭不停地放着流行歌曲,当摸到大奖的时候还会放鞭炮庆祝,气氛相当火爆。
摸奖规则很简单,一个大纸箱,买几张彩票就从里面摸出几张彩票出来,刮开下面的兑奖区,有一到五等奖。一等奖是一些高档家电,电视冰箱洗衣机之类的。二等奖是自行车,至于到五等奖就是一些牙膏毛巾之类的。
摸奖过程中高音喇叭会不断的传出一些振奋人心的大奖消息:
“祝贺肥西山南XXX同志喜得彩电一台!”
“祝贺肥东青龙XXX同志喜得冰箱一台!”
“祝贺长丰吴山XXX同志喜得洗衣机一台!”
于是在场的人更加群情激奋,都幻想着自己是下一个大奖得主,但是空手而归的居多,还有扔了好几百地抱着一堆牙膏毛巾回家了,那时候本科毕业在合肥基本工资也就几百块钱。
当然也会有精明的会发现些端倪:“怎么中大奖的都是偏远农村的?一个都不认识,不是骗我们的吧!”于是那些没中奖还想再买的人仿佛恍然大悟,纷纷离去。但是到了下一次摸奖活动,不管多远,大家依然趋之若鹜,热情依旧。
不久就有了合肥市民中大奖的传说了,有模有样,有板有眼。但其中一个故事确实让人感觉是悲剧。
说是在合肥北门,夫妻俩在两个工厂上班。下班的时候,丈夫看到有摸奖活动,买了一张,结果抽了个一等奖彩电。妻子回家路上正好也路过摸奖现场,天降福星,得了个冰箱。
待到妻子到家,丈夫忍俊不禁,一脸嘚瑟:“老婆,今天我有件好事要跟你讲!”妻子也按捺不住:“你先别说,我也有件好事要跟你讲!”
小俩口各自说完好事后哈哈大笑,都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如此好运,当天晚上,看着送来的冰箱彩电,据说小俩口一夜未睡。
几天后,小俩口都疯了。
后来,一等奖改成桑塔纳轿车了,那个时候,桑塔纳还是十几万块钱一台,比冰箱彩电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有两个工厂车队驾驶员,我们姑且叫老大和老二吧,平日里一起出车,一起喝酒,一起吹牛,家里遇到事也相互帮衬,好的和亲兄弟一样。
这一日,兄弟俩中午喝完酒听说附近有个摸奖活动,想想下午没什么事,不如去凑凑热闹。到了现场,老大和老二各买了二十块钱十张彩票,老二中了若干小奖,老大一张没中。老大不服,于是要再买十张,一摸兜,没钱了。
转身找老二:“借我二十块钱!再买十张!”
老二开玩笑:“借给你,你要是中大奖了呢?”
老大干脆:“中了大奖分你一半!”
要说还就奇了,当日再买这十张彩票中果然中了个大奖,老大兴高采烈地把轿车开回家了,转手一卖,得了十几万。
老二也高兴,可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老大让他来分钱。于是上门去找老大,老大支支吾吾,总之就是不愿承认当天说过奖金一人一半的事情,只是把老二的二十块钱给还了。
老二回家越想越气,找律师打官司,折腾了有两年多吧,最后还是经过法院调解,判老大给了老二五千块钱。
从此两家不相往来,形同陌路。
再往后,一等奖又变成二十万现金了。但规则也改了,能摸到一等奖的有四个,从四个当中再摇号确定最终大奖得主。
好在那年合肥摸到一等奖彩票的四家得主比较聪明,大家一商量,谁家都有摇不上的可能,不如我们四家把奖金平分了吧。
彩票中心从来也没碰到过这事,赶紧请示。过程中架不住四家一再坚持,上面最后还是同意了,四家一家五万欢喜而归。
二十世纪后又有了福彩,体彩,花样越来越多,也有了彩票投注站。经常能看到不少彩民在小店内盯着各种走势图一坐大半天,神神叨叨,犹如身在股市操纵万亿资金的样子。那个时候大奖已经是五百万了。
这中间又有了个故事,说是在老淮海机械厂那边,有个年轻人白天买了几注彩票,晚上和朋友正在打麻将,忽然看见电视上在报中奖号码,掏出彩票一看,竟然中了五百万大奖。
朋友们惊呼不已,纷纷嚷着要请客。年轻人很爽快就答应了,并许诺当晚所有在场的朋友,等拿到奖金后一人送一部最新款的手机。但就一个条件,帮他保密。朋友们当时拍着胸脯,发誓赌咒答应了。
年轻人承诺兑现了,可是他中大奖的消息不知为何还是在厂里传开了,而且越传越广。半个月后,年轻人全家偷偷在一个夜里搬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又是十几年过去了,买彩票的依然不少,关于大奖的故事也越来越传奇。
说的是有坚持几年填家里电话号码中大奖的,有穷困潦倒身上还剩最后十块钱买了一注彩票中大奖的,最神奇的还有晚上睡觉梦见一组数字中大奖的。
前几日还听说合肥有个彩民在年末用六十块钱投了三十注一样的号,中了一点六个亿,一时成为市民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只是遍布在大街小巷的投注站里,那些整天坐在小桌前神神叨叨分析走势数据的人,却很少能看见了。
金老抠
金老抠是个送车驾驶员。送车队里的人形形色色,都是走南闯北的人,也就有了不少故事。
九十年代初,庐州城内汽车厂生产的汽车都是由工厂自己的送车队送到全国各地经销商处销售。送车费按公里数计算,除了临牌保险,其他费用都打包在送车费里,送车队的驾驶员们挣得是路上一份辛苦钱。
往一个方向送的车,厂里一般会安排四五台车结伴而行,一要是路上相互有个照应,万一车辆有了故障大家能相互帮助。二是那个年代单跑的在路上风险很大,国道上一个病恹恹的小老头都能软磨硬泡讹你半天,就更别提提刀弄棒拦路明抢的了,碰上一趟,基本血本无归。
金老抠偏偏就喜欢单跑,车上放点饼干榨菜,能一天一夜把车送到一千公里的小县城,单跑路上花费少,自己拿钱也多,真还有人羡慕。
别人请教,他就一句:“我不下车,半夜看路上有人,我就加油门!”于是再也无话,别人还真不敢像他那样跑。
不过单跑的机会毕竟很少,只有碰上单位紧急订单的时候才有。
大多车队同行的时候,金老抠是不大受人待见的。
一个车队从早上出发到晚上找地方住下,一般会有个领队,一天花费由领队统一支付,晚饭过后回到房间按人头平均结算。
金老抠一般会闷闷地来一句:“早饭你们吃的鸡蛋面,我没加鸡蛋,把我那个鸡蛋钱去了!”
或者是:“中午有几个人喝啤酒了,那个钱我不摊!”
如此几次,领队自己算账也算烦了,直接宣布:“以后加不加鸡蛋,喝不喝啤酒都要平均摊钱!”还特意看看一脸沮丧的金老抠。
第二天早饭,金老抠上桌第一个喊:“给我加三个鸡蛋!”
都以为金老抠家里生活困难,厂里搞房改的时候,金老抠第一个拿了两万块钱,一家人搬到两室一厅的楼房去了。
大家还没来得及羡慕几天,金老抠却又干了一件让全厂哄笑多年的事。
有一天,省市两级组织部门突然来人,直奔金老抠家中,嘘寒问暖,话里话外,一直在了解金老抠家里有什么具体困难要解决。
原来金老抠的舅舅是南京军区的一个首长,55年的中将,前些日子路过庐州提了一句,想去见见自己外甥,可惜金老抠出车去了,老人家遗憾而去。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于是领导层层安排,无论是工作,上学,入党,提干,只要能解决的,组织上都尽量给解决下,一定要让老首长不留遗憾。
那天,金老抠听完来意,那不是一般的兴奋。搓搓手,憋红了脸,大声提出他这二三十年来最大的梦想:“报告组织,我想要一辆凤凰牌的二八自行车!”
金老抠有个损友,外号二哥。二哥生性豪爽,每次看到金老抠都骂:“你抠那点钱带棺材里去啊!”金老抠讪讪地笑。
驾驶员闲下来的时候,大多在一起喝酒打牌聊天,聚餐的钱平摊。不管金老抠愿不愿意,二哥常常拖着金老抠一起去。
等到结账的时候,二哥看都不看金老抠,把他那份钱一起结了,知道他身上从来不会带钱。
二哥好喝酒,有时候哪怕人少找不到人平摊,自己掏腰包,也要拖上三四个人和金老抠,一醉方休。
如此慷慨的二哥,居然在一个下午为四块钱发了脾气。
那天,他准备送车到福建,临行前,和几个朋友打麻将,最后结账的时候,才赢了四块钱。
朋友们都哈哈大笑,四块钱还要个屁啊。
二哥较真了,脸板的像要杀人一样。最后,还是揣着四块钱,发动车子上了路。
第二天,单位接到了二哥的死讯。
二哥是从江西一个县城边的桥上坠河的,疲劳驾驶造成的交通事故。
单位很多人去了二哥家,看着二哥灵前号啕大哭的孤儿寡母,大家心里都有点堵。
有个岁数大的师傅提议:“二哥姑娘还小,我们一人给她凑点钱,供她到大学!”在场的人纷纷点头赞成。
下午,大家一到单位,就掏出钱交给会计记账。
有五十的,有一百的,那个时候,大家工资基本也就在一两百的样子。
金老抠很迟才来,拿着厚厚一个塑料袋递给会计:“两千一百六十三,别让我老婆知道!”
红着眼,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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