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假

      小时候常听大人们教诲：“说假话，烂舌头”。于是，鄙人关心口舌比关心眼睛还为重要，常常对镜伸舌，仔细端详有无溃烂之迹。且不进烫食，感冒发烧更要刮净舌苔，以避“瞎话篓子”之嫌，而谎言假话从不敢妄言。保持至今，三寸之舌从未烂过。

    舌头未烂过无疑是件体面的事。然而，就是一口这样的舌头，尝受的苦头儿却言说不尽：吃人参，花上好几百元，买上一颗上等精品，用水一泡苦涩不堪，拿给行家鉴别，才知是一文不值的树根；花上贵价钱买得“茅台”，却品出“蚌埠”味道，后来在一当酒馆经理的朋友款待下，从柜后拿出真品，才知花钱也要“投簧”；用蜂蜜入药治病，时过数月，每况愈下，找到医生才恍然大悟，所谓蜂蜜，原系水析糖底所致。

    “吃一堑，长一智”。虽知因噎废食是件蠢事，但少以为之，以减少挨宰系数，亦不失为自卫有效手段。于是私下横一决心：不抽高档烟，谨防以次充好；不吃烤羊肉串儿，谨防鼠肉传疫；不买私售皮衣，谨防造革假冒；不买票贩子车票，以防伪票上当。不！不！不！以“不”概论，能不就不。然而，孙悟空难逃如来佛手心。一天，鄙人拿100元大钞，却被售货员厉声没收，道理是伪钞购物。苦哉，劳作一个月，只得屈指可数的大钞，却被良莠掺杂，诚实劳动之价值岂不低廉被贬？

      鄙人常以“亏了我一个奉献天下人”和“先天下之忧而忧”为信条，个人受假遭殃，躲避不过也就置之度外，权作帮假者一把先富起来，即可谓忍“假”负重。谁知“教条主义套式”太重，今天出个假李鬼，明天就有假孙悟空，划时代的假道假魔一道高过一道，其弥天大谎大有欺朝骗庭之势，虽说不乏少见多怪，却贻害莫测，岌岌可危。如说：我们现今的文凭、学历值多少钱？五花八门，各有各道。只要舍本投资，即可速成知识分子。我们的职称有多少真材实料？只要舍本下辛苦，不必试把，但需胡天一圈儿，也就称职如愿。我们的嘉奖名目种种，评选时大都煞有介事，谨慎视之，然而幕后假手却可翻云覆雨。此例远的有1992年第九届全国戏剧梅花奖评审委个别判官早将受奖定制，亵渎了艺术，气得名演员宋丹丹拒领奖杯，以一举献艺术。还有长城公司总经理沈太福，昔日威风凛凛，有如实干先驱，一旦他跌入屎坑，便有半仙慧眼之人早就识出端倪，“他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如此种种，假时可爱，真时可憎。

      纵观从假事业，大凡归得手段有二：一是“贼胆子”与“鬼点子”。有例：去年发生在我国某一省区假警察部队案。拙拙一个劳改释放犯，借上几个钱，买来大批成套警服警具，公开招贤，装备了一个几十人的警察部队，堂而皇之地在这一地区进行正规化训练，挂牌充警，办得红红火火，甚至于晃得一政府官员眼花缭乱，弃官从“警”，直至东窗事发，那官爷才喳喳嘬舌：谁知他胆子这么大，这鬼道道儿他也想得出？二是“真幌子”与“假招子”。其关键要诀是扯虎皮、拉大旗，欺你、压你、再骗你，看哪个敢不以为信？否则，那真真冠以“长”者墨迹的真幌子便要打将出来，直到你又被假招子骗得喊爹骂娘时，那“长”者才自个儿掏出另一幌子：仅为介绍。其罪归你不调查研究的官僚主义！

      先人哲语:“假作真时真亦假”。而善良真人常忖：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要被剥去。然，假品假物尚可花钱买经验，得到之后即可循规蹈矩，共识破之。但“假”权“假”势，尚待练得火眼金睛，神眼看穿非可。

注：发表于1994年5月4日天津《滨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