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难离
故土难离【散文】
文/王世杰
在大千世界里,每个人都在沿着各自的人生轨道,去穿梭,去生活,去摸索出各自认为最实用的换算公式,去淬炼出各自认为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有许多人,一辈子都在默默地寻找着最舒心和最实在的生活模式;有的人却随遇而安,走到哪里算哪里;有的人还颇有固执,甚至是在认死理,八匹马也别想拉回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位住在大山深处的朋友,他便就是这么一个认死理的人。
改革开放初的那年,我准备回老家探亲,想给亲友带去一些土特产。思来想去,觉着当地的㭎树木耳品质很好,便去山里打问购买。 当我骑着自行车来到林荫深处,这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当时担任队长的老徐。他既和蔼可亲,又诚恳爽快,因而与他一见如故,话语很是投缘。他不仅热情地帮忙买到了质量相当不错的木耳,还给我管了中午饭,喝了酒。我对他的朴实憨厚和乐于助人,一时深为感动。就这样,以前从未谋过面的我俩,就成了至今仍惦记和往来的朋友。
他们夫妻二人,共生育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据他闲聊,自己也说不清是祖上哪一辈迁居此地,甚至连确切的祖籍也考证不清楚。只能说,算是当地有资历的土著人罢了。虽没有进过高等学府,但人很聪明,又勤奋能干,与谁都是以诚相待,深得村民们的喜爱和拥戴,因而在他还很年轻时,就被村民选上当了村长。
这个自然村很小,又远离大川,好像与世隔绝似地,萦绕着一股子清新、神秘和与其他地方总觉有些不一样的气息。在老徐的精心管理之下,使村子的面貌,就像一个人一样,精神状态一直保持良好。当你一走近村子,第一印象就是绿色掩映、整洁幽静和空气清新。那碧翠的各类庄稼,那鲜嫩的瓜果蔬菜,那一座座宁静的农家小院,而且村里村外到处都是花木和参天的大树,与周围起伏的山峦和茂密的丛林融为一体,虽不是仙境却胜似仙境。我曾不止一次的感叹过,这里恰似人们想象中的世外桃源,能够在此处长期居住的人们,真是天赐的福分。这美丽绝伦的自然环境,这往往被误作尘外的山山水水,这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氛围,就是谁来到这里,都会被深深地感染,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怜爱之情,都会兴致叠起和流连忘返。
也许,老徐对家乡的热爱,比任何人都要更深一层。曾听他对我讲过,他去过镇上,去过城里,去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方。可在他的思想意识中,外面再好的天地,也不如这住惯了的山青水秀的小村子。他之所以痴迷地热爱这大山,是因为这里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连那山水的习性、脾气都琢磨得非常透彻,就像深解自己的家人一样。
这里山大沟深,丛林密布,天上白云,地面泼绿,没有雾霾,没有污染,常年四季呼吸的都是新鲜宜人的空气,吃的全是自己耕种的绿色食品,加之从山上采来的纯天然蘑菇、猴头菌 、野果、野菜等等珍味,真是神仙般赏心的生活 。老徐说他们食用的这些食材,既营养又放心,比城里人吃的粮食、菜蔬强过百倍。那山山岭岭 ,那沟壑林间, 是村民们天然、博大、绿色的储存库,哪天想吃什么了,随心就可采得回来。经常食用的是既新鲜又可口的珍味佳肴,那种乐趣,那种满足,那种自豪,是在其他地方所无法体验得到的。
极目环顾,满山遍野全是绿色植被,奇花异草,芬芳四溢,百鸟翱翔,脆鸣阵阵,多种野生动物随时出没,使那大自然充盈着一派悠闲、神秘与柔美的气氛。坐在院中、田畔或者薄雾缠绕的崖端,那一缕缕扑面而来的花香,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 走进室内或者凝立窗前,也是一丝丝馨香,使人愜意并常有一个绵甜的心境。
除了村前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还有不知多少潺潺曲流的小溪和汩汩不息的山泉。虽然过着近乎原始的生活, 他们却十分的满足和庆幸,认为这清幽明丽的自然状态,是喧嚣纷杂的外面世界所不能比拟和无法拥有的一种真实。这是大山的恩赐,这是天地造化的厚赠,这是只有山里人才可能特享的奢侈。
在改革开放以后,国家逐渐踏上了经济社会之路,来自各个方面颇有诱惑力的新思潮,不断地或者间接地影响到了这大山的深处,挑逗着人们的心绪。村里有的人,抵御不住市场经济飞速发展的吸引,纷纷走出大山,去追求另外全新的生活方式。可是,老徐始终没有动过心,依旧安安稳稳地呆在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种粮、务菜、喂猪、养鸡 。到了农闲时,就上山、下洼、进沟去挖药和采摘山货,用以供养孩子们的学业。
记得那一年,镇政府在大川里建设了移民村,让偏远处愿意的农户搬出去居住。原来就犹豫不定的那几户人家,也先后乔迁而去。最终,这个本就人少的小村子,真正的剩下了老徐一家人。由于孩子们都在外面上学,平时也就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相依相牵,过着平静安宁的日子。虽然显得有点儿单调和孤寂,可老徐表示,真正是舍不得这块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他的那颗纯情的心,早已和大山紧紧地粘贴在了一起,因而永远也不会甩手离去,要守望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日常中,老徐在田地里劳动, 在山林中搞副业,如果妻子不在身边,没人与他说话,就对着大山喊,就对着河流叫,就和野生动物打招呼……他,可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普通和地地道道的农民了,从不羡慕什么灯红酒绿的气场,从不向往人群熙攘的城市繁华,从不愿意去接受与自己早已习惯了的不一样的环境,就是一味地热爱这富有哲理和诗意的谷壑与田园,喜欢这种最纯洁最朴素最简单最清淡的日常生活。
渐渐地,三个孩子相继长大成人,学校毕业后,又都在城里找到了工作,买了房子和安了家 。孩子们三番五次地回来动员,欲接他们二老进城居住,以报养育之恩和尽晚辈的孝心。然而怎么劝说硬是没能请动。老徐思谋,城里虽好,可是难以住惯,咋样都觉得没有呆在山村里那么自如和心情畅亮。他说他听惯了那村边小河的流水声、那百鸟醉人的啼鸣声、那风中松涛的波浪声,……如果长久地听不到这些声音,心里会有些不适应,会觉着空落落的,会觉着浑身不自在不踏实不愉快。
后来又有一次,当地政府一行几人前来探望并相劝,让老徐用所住的房子和庄基,置换镇子上的安置房,就不要再住在这远离城镇的密林深处了。老徐依然恳切地解释,说他生是大山里的人,死是大山里的鬼,哪儿也不想去了,情愿在这里守着这片难以割舍的故土,过完后半辈子。那一番坚决中裹有深情的表白,深深地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就这样,老徐又一次安下心来,继续过着他们恬静、无争和纯绿色的生活。闲暇时,他会常来到院外的石碾子旁,扫去灰尘和除去散落的鸟粪;来到早已不住的老窑洞,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座躺了半辈子的土炕以及已经成为古董的石磨,就像爱怜自己的孩子一样;来到村头土台上的歪脖子枣树下,注目和凝视那挂在侧枝的铁钟,回忆当年他担任队长时敲钟和呼唤村民上工的情景。这许多的东西,都是他心中的念想,他要把这些老式用具,当成一种化石般的神圣记忆,永久地典存下来,以慰自己难以改变的拳拳之心。
能在这块净土上生活一辈子,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是老徐凝聚和回味了大半生的心声 。那山上与山下,那田地与河滩,那林海与深谷,无处不洒满了他的脚印;那大山的石壁上,时时映闪着他的影子;那在风中摇曳的树木枝干,勾勒上了他几十年生活的褶痕;那散发着特殊味道的黄土地里,渗透了他的一腔深情厚意;那空旷静谧的山涧与河湾,无数次回荡过他那粗犷的嗓音;那每一粒沙石,都与他有着不解的渊源与情谊。他时时刻刻地牢记着,自己是这大山的子民,血管里流淌的是大山赋予的能量,情绪里饱蘸着大山的柔情和蜜意,他的脉搏与大地的脉络一起收缩,一块儿张驰。他不走了,永远的不走了。他要与这青山这绿水这小村同呼吸和共命运。他曾多次向我坦露过心迹:这大山,恩深似海;这故土,实在难离!
又是一个和风艳阳的日子,老徐忽高忽低地哼着小曲,领着那只可爱的小黄狗,沿着山间那条弯弯曲曲的林荫小路,轻松、兴致、均匀地向前迈着脚步。那怡悦和自信的劲儿,似乎不是去采拾山货,而是向着他那缠满憧憬的理想深处,悠然走去。
2017.04.
作者简介: 王世杰,笔名晨钟、高原晨钟;西安市人,现居延安市;富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洛滨文学》总编;先后在《解放军报》《人民文学》《诗刊》《农民日报》《人民邮电报》《中国农机安全报》《陕西日报》《陕西农村报》《延河》《山花》《延安日报》《人民网》《中国作家网》《丝路金融文学网》等国家、省、市级报刊杂志及网媒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纪实文学、报告文学、随笔、评论等千余篇并多次获奖,大量文字因被转载见于全国著名和各大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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