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济困扶危 智解文字狱
第一节
由于昨日心情特别舒畅,“太湖船菜”与“江阴黑酒”又特别爽口,再加上“太湖五散人”出于敬仰向他频频敬酒,就在太湖“仙岛”这风景绝佳之处纪晓岚喝了个酩酊大醉,被肖师爷着人一路背了回来,直到第二日清晨方才被杏儿从沉睡中唤醒。
纪晓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听见杏儿低声急促地对他说道:“先生,您赶紧起来,皇上又要杀‘写反诗’的人啦!奴婢刚才给皇上送点心时亲耳听到皇上正与和大人在商议这事儿,吓得盘子差点儿掉地上。今儿个‘惠山’之行已被取消,除您之外所有官员都接到通知去府衙议事,估计此刻皇上已到知府衙门了!”
“不知又是哪个地方官员想在皇上面前邀功请赏搞的鬼!”纪晓岚一骨碌坐起来说道,“皇上原本心地仁慈,但他不能容忍有人造反,动摇他的皇权,而某些家伙就是利用皇上这一弱点,对一些他们看不惯的,或看不惯他们所作所为的文人学子的诗词文章断章取义、制造冤狱。他们这种做法,不但能够轻而易举铲除异己,从中大肆敛财;而且还可以得到皇上的褒奖和重用,真可谓一举多得。和珅就是这种冤狱的罪魁祸首,我得想办法阻止他们。杏儿,你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赶紧给先生弄点儿来,先生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快去!”
杏儿去后,纪晓岚急忙起来梳洗穿戴整齐,然后接过杏儿送来的两个烧饼、两块儿桂花糕,就着一碗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豆腐花”,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吃完,一抹嘴对杏儿说道:“杏儿,等会儿你在府衙后面注意听着点儿,万一皇上对先生发火了,你就赶紧去搬救兵,千万别忘了!”
“先生您也有怕的时候?”杏儿笑着俏皮地问道。
纪晓岚呵呵一笑:“你看先生我啥时候怕过?我知道皇上他不舍得杀我,我让你去搬救兵,主要是为救那些被冤枉之人。懂吗?”
纪晓岚拿起烟袋装好烟丝点着之后猛抽两口,就急匆匆往府衙大堂跑去。刚跑到门口,就听见里面袁枚的声音传来:“这对联里面到底有没有影射‘反清复明’,臣不敢妄下结论,但臣比较赞同刘墉刘大人的意见,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当,将会引起江南乃至天下仕子的不满,于稳定朝政和人心极为不利。臣以为还是稳妥一些为善,等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之后再下结论也不迟。”
纪晓岚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府衙往乾隆面前一跪,高声嚷道:“皇上,臣因昨日酒醉刚醒,不知皇上召集诸位大人在府衙议事,还请皇上恕臣迟到之罪!”
乾隆皇帝本来一路游山玩水心情甚佳,不料今日一大早接到和珅呈上的,杭州知府从杭州快马送来的六百里加急,说发现杭州仕子司马彦利用对联和诗词宣传“反清复明”,意图谋反。盛怒之下,当即决定取消原定今日游“惠山”的计划,命和珅马上召集随行官员及无锡各地方官员,在无锡府衙大堂商议如何处置司马彦“反清复明、意图谋反”之事。刚才大堂上,所有大小官员几乎一边倒的都赞成和珅的提议——杀!唯刘墉与袁枚二人力劝乾隆慎重处理。
乾隆平生最痛恨谋逆之人,因为这些人要动摇他的皇权,他焉能不痛下杀手、斩草除根?可刘墉与袁枚的劝告他也不能不掂量掂量。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纪晓岚忽然跑了进来。乾隆明知纪晓岚一贯反对朝廷和官府以诗词文章中分析出来的意思给文人学子定罪,但既然来了,就不能不让他知道事件的内情。于是冷着脸对纪晓岚说道:“不知者不罪,你起来吧。和珅呐,你把杭州知府快马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公函让纪晓岚仔细看看,朕想听听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纪晓岚从和珅手中接过那份公函细细看过之后,对乾隆说道:“启禀皇上,这两张公函上仅仅只是列举了两副对联和一首唐诗,与大明王朝的‘明’字有牵连关系,然后就是一些地方官员针对这两副对联和一首唐诗的看法及处理意见,而对一些关键性问题却只字未提,这显然是十分草率的。比如说这位杭州仕子司马彦有多大岁数?他的家人有没有‘反清复明’倾向?他的学子中有无参与‘反清复明’活动等等。在这些问题还没搞清楚之前就给人定罪,这是草菅人命!”
“一个人想要‘反清复明’与岁数有什么相干呐?”和珅讥讽地问道。
“这中间关系大啦,我的和大人!”纪晓岚使劲儿向他喷出一口烟然后说道,“如果只是个十七八岁、二十多岁的学子秀才,他每日最关心之事莫过于如何考取功名,然后入朝做官光宗耀祖,‘反清复明’只会断送他的前程。如果他是个七老八十、风烛残年的老人,黄土都埋到脖颈子了,他犯得着甘冒诛灭九族的危险去‘反清复明’吗?”见和珅瘪瘪嘴没啃声,纪晓岚又讥讽地反问和珅:“和大人,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杭州知府仅凭杭州仕子司马彦‘闻莺小筑’门口和书房墙壁上的两副对联及卧室内的一首唐诗,就判定此人要‘反清复明’,意图谋反。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如果是,那就首先将你三年前推荐给皇上的无锡知府陆雨轩绑了,因为此人竟敢公然在皇上面前‘反清复明’,而且证据确凿!”
无锡知府陆雨轩一听纪晓岚这话,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噗通一声跪倒在乾隆面前,一边连连高呼冤枉,一边咚咚咚的磕头。
和珅见纪晓岚突然把矛头直接指向他的亲信无锡知府,不禁勃然大怒:“纪晓岚,你不想活了吧?你说陆知府公然在皇上面前‘反清复明’,你有什么证据?要知道诬告朝廷命官那可是重罪,要被杀头并诛灭九族的呀!”
纪晓岚用手一指悬挂在府衙大堂正中央的匾牌说道:“‘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就是最有力的铁证!陆知府他竟敢把大明王朝的匾牌,高高悬挂在我大清皇帝的头顶,你说这不是公然在皇上面前‘反清复明’又是什么?”
和珅气极反笑,说道:“纪晓岚,照你这么个说法,当年顺治爷为‘乾清宫’正殿御笔亲书‘正大光明’四个大字,也是在‘反清复明’了,是不是?”和珅在气恼之下不假思索说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口便觉不妥,但后悔已然来不及了。
纪晓岚一听和珅这话,不禁心中一阵狂喜,因为这正是他所期待的,有了这句话做铺垫,后面的戏就好唱了。只见他上前一步用手指着和珅对乾隆说道:“皇上您可听见了,和珅竟敢当着皇上和众位朝廷官员的面污蔑顺治皇帝‘反清复明’。他这又该当何罪?”
和珅顿时被这句话吓得面色如土,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陆知府旁边,向乾隆一边磕头一边大叫冤屈:“奴才冤枉啊皇上,您可千万别听纪晓岚在那里胡说八道!奴才绝没有那个意思!皇上对奴才有知遇之恩,恩同再造,奴才对皇上、对顺治爷、对我大清朝那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忠贞不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奴才对皇上的忠心,那是天日可表啊!皇上!”
第二节
乾隆虽然知道和珅绝没有那个意思,可他也绝然没有想到纪晓岚会如此恃宠而骄、胆大妄为,竟然胆敢以陆知府府衙大堂上的“明镜高悬”匾牌为诱饵来引诱和珅上当,借机为杭州仕子司马彦辩解、脱罪;而和珅这个狗奴才,竟然会愚蠢到把顺治爷抬出来压纪晓岚,结果非但没有压住,反而被纪晓岚“猪八戒过城墙倒打一耙,”弄得狼狈不堪。我如果不借此机会狠狠惩戒他一番,还不知他以后会骄纵到何等地步?想到这里,只听乾隆厉声喝道:“纪晓岚你好大的胆子!平日里你俩爱斗嘴,朕只当是听个笑话不与你等计较也就罢了。谁知道你今日竟然蹬鼻子上脸到如此地步,胆敢以府衙大堂上‘明镜高悬’的匾牌和顺治皇帝的名号,来诬陷、戏弄朝廷大员,你也太不把君王和朝臣放在眼里了吧!你真以为仗着你肚子里那点儿狗屁才华朕就舍不得杀你吗?来人呐!把这个大逆不道、藐视君王的纪大烟袋给朕押进死囚大牢!”
乾隆怒气冲冲话音刚落,就见两名操刀大汉快步走了过来,把纪晓岚两臂一拧直接向门外推去。却听纪晓岚大声喊道:“皇上,臣有话说!”
“晚了!现在才想起来求饶,早干嘛去啦?”和珅在一旁悻悻地嘲笑道。
“和珅你个大贪官、大混蛋,你结党营私草菅人命却让皇上替你背黑锅,你该千刀万剐!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只可惜皇上和太后老夫人,从此再也去不成杭州那个‘人间天堂’了呀!”纪晓岚一边使劲儿挣扎一边大声叫喊道。
谁知就在此时,一个非常慈祥和蔼的声音忽然从大堂后面传来:“这是谁想让皇上替他背黑锅呀?为什么皇上和哀家从此就再也去不成杭州那个‘人间天堂’了呀?”紧随着这句话的话音,一位杵着拐杖面带微笑的老夫人在杏儿的搀扶下从后面走了出来。原来杏儿听了纪晓岚的嘱咐之后,早早就把皇太后领到府衙后面的花园里来赏花,待听得前面皇上发怒要杀纪晓岚,又听得纪晓岚叫嚷,说和珅结党营私草菅人命却让皇上替他背黑锅,可惜皇上和太后老夫人再也去不成杭州那个“人间天堂”了,便急忙走了进来。
乾隆皇帝见太后老夫人驾到,急忙上前搀扶问安,堂上众位官员包括扭送纪晓岚的两名大汉也都齐刷刷跪在地上迎接。和珅一脸惊恐地对皇太后说道:“太后老夫人千万别听纪晓岚在那儿胡说八道、危言耸听,奴才和珅即便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让皇上替奴才背黑锅呀!再则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和太后老夫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爱去哪儿去哪儿,谁又能管得着?”说完,连连磕头。
皇太后笑着说道:“大家都起来吧。纪晓岚,你到哀家这边儿来,哀家就想问问你,昨儿晚上皇帝还在夸你咋样咋样才思敏捷、才华出众,不但对联对得出神入化,让‘太湖五散人’个个折服;而且还把个‘猜谜’的谜语出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愧我大清国‘第一才子’的称号;还说《四库全书》总编撰官的职位非你莫属呢。咋的今儿一大早就在这府衙大堂上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到底是昨儿个酒还没醒呐,还是咋回事儿?你说给哀家听听。”
纪晓岚连忙过来行礼,笑着答道:“回太后老夫人话,臣先给您老人家写两副对联看看,您就什么都明白了。陆知府,请笔墨伺候。”陆雨轩哪敢怠慢?急忙和肖师爷一起将文案搬了过来。只见纪晓岚提笔舔墨在纸上写下两副对联。
第一副——
“满院诗书气;
一楼日月辉。”
第二副——
“濯春细雨含情至;
揽月清流抱韵归。”
写完对太后说道:“太后老夫人,您老人家给看看,这两副对联中像不像有‘反清复明、意图谋反’的意思?”
皇太后看后当时就不乐意了:“这不胡闹嘛!这么清新雅致的两副对联,怎么就‘反清复明、意图谋反’了?你跟哀家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见和珅一脸尴尬地站在一旁,纪晓岚笑着说道:“回太后老夫人话。这两副对联是从杭州知府派人连夜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公函上摘出来的。按照杭州知府的说法,挂在杭州仕子司马彦的宅第‘闻莺小筑’门口的第一副对联,下联中含有‘日’‘月’二字,而‘日’‘月’二字合在一起就是大明王朝的‘明’字;挂在司马彦书房内迎面墙壁上的第二副书画联,上联中‘春’字含‘日’,‘情’字含‘月’,合起来又是一个‘明’字;而下联中本有一个‘月’字,后面‘韵’字又含‘日’,加起来就是两个‘明’字;而且下联中的‘清流’二字,就是司马彦这些至死都不愿在大清朝里做官的文人仕子的代名词。这就是司马彦不但要‘反清复明’,而且还‘意图谋反’的铁证。下面我再给您老人家写一首贴在司马彦卧室里的诗您看看,那就更厉害了,总共二十个字里就含有五个‘明’字。”说着提笔又写下一首诗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太后一看就更生气了:“这不是唐朝诗人李白的‘静夜思’吗?跟咱们大清朝隔着上千年呢,和‘反清复明,意图谋反’挨得着边儿吗?我说和珅呐,别人糊涂不懂事儿还好说,你可是文华殿大学士,皇帝跟前儿最信任的当朝一品大员,怎么也这么糊涂不懂事儿啊?我大清朝从顺治爷入关到现在,已经经过了107个年头,他司马彦才多大岁数?了不得80多岁吧?算起来他还是我大清国的子民呢。在这太平盛世里天天授课教书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他为啥要‘反清复明,意图谋反’?再说明朝末年天下大乱,到处都在造反,如果明朝真有那么好,老百姓为啥还要造反呐?他一个读书人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接着她又对站在一旁的刘墉说道:“刘墉啊,哀家知道你们刘氏父子两代在朝为官,都是皇帝身边儿最值得信任的忠臣。哀家想问问你,你对司马彦这件事情怎么看?你认为怎样处理才算最为妥当?”
刘墉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太后老夫人话。在杭州知府奏杭州仕子司马彦‘反清复明,意图谋反’这件事情上,微臣并不赞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说法。微臣与袁枚袁大人的看法一样,主张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之后再下结论。不然万一杀错了,那会导致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人被株连、被冤杀的恐怖局面。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于稳定朝政,稳定民心极为不利。”
皇太后冷冷说道:“经你这么一说呀,哀家总算明白其中的意思了。这封公函是杭州知府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和珅和大人的意见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杀了干净,免得留下后患。如果司马彦‘反清复明、意图谋反’是真,和大人与杭州知府等人就是有功之臣,皇帝一定会重重有赏。万一要是杀错了人,他们又都是‘奉旨办差’,老百姓骂的是皇帝,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纪晓岚刚才真是一点儿没说错,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知这世上要添多少个冤魂?更不知皇帝要替他们背多少次黑锅?和大人,你可真行!”
和珅吓得赶紧又跪倒在地,连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第三节
皇太后也不理他,温言对乾隆说道:“皇帝呀,纪晓岚甘冒被杀头的危险,在府衙大堂上胡搅蛮缠惹你生气,罚是要罚的,不过看在他是不想让你‘背黑锅’这片忠心的份儿上,你就从轻发落吧!和大人,在杭州这件事儿没弄清楚之前,如果司马彦一家出了任何问题,哀家可不答应。杏儿,咱们走!”
“奴才不敢!请太后老夫人放心,奴才绝不敢让皇上替奴才‘背黑锅’!”
乾隆在恭送皇太后离开之后,虎着脸对纪晓岚说道:“纪晓岚,看在太后老夫人为你说情的份儿上,朕这次就不再与你计较了。下次如果再胆敢在公堂之上口无遮拦、目无君上,朕决不轻饶!”然后又对刘墉说道:“刘墉听旨,朕命你为钦差大臣,即刻火速微服前往杭州查明杭州仕子司马彦‘反清复明、意图谋反’一案之真伪,和珅与纪晓岚二人随同前往协助办案。速去速回,不得延误!”
刘墉、和珅与纪晓岚三人接旨后不敢耽搁,即刻回到住处换好便装,带上所需钱物,然后坐上陆知府差肖师爷送来的一辆衙门专用两轮双马豪华软座厢车,便向杭州方向飞奔而去。皇太后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不但像悬在和珅头上的一把利剑,同时也给刘墉和纪晓岚身上增添了极大压力。三人为了赶路即便是到了苏州城下,也不敢让那个又聋又哑的车把式进城,而是由城外官道绕过苏州,直到天色已晚才在一个名叫“梅庄”的村口找到一家“悦来客栈”。他们本打算在店里住上一晚,明日早早动身赶路,不料这家客栈已然客满,这让刘墉等人顿时慌了神。和珅不耐烦地问那店门口的伙计:“嗨小二,你们老板哪儿去了?赶紧把他给我叫来!”
小二伸手一指对面:“小人这家客栈只有老板娘,没有老板。老板娘正在小河边跟狗怄气呢,估计找也没用。”
“跟狗置什么气呀?走,咱们看看去!”三人来到河边,和珅冲着一群人问道:“请问,哪位是客栈老板娘啊?咱们三人是从京城来的客人,因为着急赶路错过了宿头,想请老板娘发发慈悲,安排咱们将就一晚。银子不是问题!”
“京城来的有啥个了不起?有银子又有啥个了不起啦?”随着话音,只见一位白白胖胖30多岁女人冷着脸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撇着官话说道。“我的客栈已经客满,总不能收了你们银子,却让几位打个地铺睡在院子里吧?”
“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讲话吗?”和珅平日颐指气使惯了,哪受得了这个气?
纪晓岚赶紧上前一步,暗地里却朝和珅那边儿歪歪嘴,笑着对老板娘说道:“老板娘,你跟那‘狗’置什么气呀?有话好好说嘛!”
老板娘斜了和珅一眼,噗嗤一笑对纪晓岚说道:“还是你这位读书人会说话。也不是我存心要和你们过不去,一来是客栈里真的已经客满,再就是我养了两年多的一只狗,不晓得是啥个事体(事情)刚才突然把村里一个小娘鱼(小女孩)咬伤了,害得我白白赔了人家二十两银子,还说了一大堆好话才算了结。本来我是想打它一顿出出气,让它长个记性,不能乱咬人。没承想一棍子打重了,竟然把狗的脊梁骨给打断了,我现在心里正烦着呢!”
纪晓岚笑笑说道:“老板娘,我看你也像是个识文断字之人,如果我要是写一首诗能把你给逗乐了,不生气了,你就想办法腾间房出来让我们将就一夜;如果你见了我的诗之后还生气,我们二话不说立马走人。你说这样好不好?”
“那行吧,就是不能提‘狗’!”老板娘说完,身子一扭向客栈走去。
纪晓岚随她走进客栈,提起柜台上的毛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首诗来——
“有木是为楓,有水是为渢,去除木和水,得病便成瘋。
一朝病框去,唯剩可怜虫,宰掉一锅炖,把酒谢天公。”
老板娘看后撇撇嘴:“你这个读书人呐,看起来文绉绉的,实际上比那奸商还狡猾。我说不让你诗中提狗,你就把被打伤的狗比作可怜虫,然后再给‘虫’字加一同字框让它成为‘風’,然后把‘風’字加木变成‘楓’,加水变成‘渢’,然后再加一个‘疒’(nè)字旁,把狗变成一只‘瘋狗’,即便被打伤了,也只是一只断了脊梁骨的可怜虫,没啥好可惜的。再然后就顺理成章的一锅炖了给你们下酒。这样以来,不但你们几位解了馋,我还不得不给你们腾间房。你说你这个读书人狡不狡猾?不过你这一手毛笔字倒是蛮漂亮,比我阿爷可强多了。”
纪晓岚笑着说道:“老板娘,让这只狗就这样痛苦地活着你也于心不忍,你说是不是?我这样绕来绕去变着法儿的写这首诗,主要就是为了让你心里能好受一点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让我们和管家先花三十两银子把这只伤狗买下来,再出二两银子请你店里的厨师把狗杀掉炖上,然后让厨师再找一块向阳的好地给狗垒个坟头,也算对你养它一场有个交代,是个安慰。你觉得咋样?”
老板娘感激地说道:“难得你这个读书人还这么会体贴人。我马上就把我阿爷(父亲)的房间腾出来给三位住一晚上。小二,你去叫厨子把狗杀了炖上,动作麻利点儿,再准备一坛好酒,莫让客人等急了。你们几位跟我来!”
这一晚三人吃了个酒醉饭饱,直睡到第二日寅时才被老板娘叫醒。等三人匆匆洗漱完毕,老板娘已按他们的要求,将一包烧饼、一罐子茶水,连同一盆热腾腾的狗肉都放进了车厢内。三人告别老板娘,钻进马车向杭州赶去。
等填饱肚子簌了口之后,和珅戏谑地问纪晓岚:“老纪呀,平日里也没见你与市井百姓打什么交道,你肚子里那一套一套的低俗玩意儿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竟然能把老板娘哄得那么上杆子的招待咱们,还把她老爹的房间都腾出来让咱们住,而且我见她刚才看你的神情好像还对你有点儿依依不舍呢。你老纪哄女人的本事可是不小得很呐!”
纪晓岚笑笑说道:“和大人,这就是我老纪与你最大的不同之处。你这个人呢,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心思用在如何哄皇上高兴,如何升官儿敛财上;而我却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收集各类民间传说、奇闻轶事,以及各地各民族的方言俚语、风土人情上,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至于和老板娘的事情,你和刘大人也都看见了,我要不把她哄高兴了,别说是咱们狗肉吃不上,就连昨晚住哪儿都成了问题。你说是不是?咱们可都说好了哦,这事儿哪儿说哪儿了,千万别在外面胡说八道啊!”
刘墉笑笑说道:“和大人也就是与你开个玩笑,您又何必当真?现在我们说正事儿吧。在对待司马彦这个案子上,纪大人您有什么高见?”
第四节
纪晓岚瞥一眼和珅说道:“我的观点非常明确。刘大人到杭州之后只需查明三件事,整个案件便可一目了然。
一)司马彦的岁数。这个问题我已在府衙大堂上提过了,这里不再赘述。
二)司马彦的祖籍。因为只要他的祖籍不在杭州或附近州县,那么他贴在卧室中李白的《静夜思》,就纯粹是为怀念故乡,而绝非意图‘反清复明’。
三)司马彦的家人、学子和门生,有无‘反清复明’倾向和行为。如果有,只需查明是不是受司马彦指使?如果没有,安在他身上的罪名便不能成立。
对于和大人,我老纪有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和大人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大家同朝为官这些年,彼此都十分了解。希望你这次到杭州之后,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做,该怎么审理一切听凭刘大人决断。只要是没闹出人命,一切都还好说,假如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次恐怕连皇上也救不了你。”
见和珅眼睛一瞪就要发作,刘墉连忙伸手把他拦住:“和大人不必动怒,纪大人这么说其实也是一番好意。您想想啊,如果不是纪大人在府衙大堂上不惜冒着杀头危险与你胡搅蛮缠,恐怕皇上直到此时还在府衙大堂内犹豫不决呢。万一杭州方面就在皇上犹豫不决期间闹出了人命,皇上的此次南巡以及携皇太后到江南游玩的全部计划势必夭折、半途而废;皇太后去不成杭州必然会生气,而皇上又是至孝之人,见皇太后生气必然震怒。这件事情虽由杭州知府引起,却是经你和大人之手呈报给皇上的,而且这个杭州知府尤宝珎还是你和大人亲自推荐给皇上的,你说皇上不怪你又能怪谁?刚才我请纪大人说说他对此案有什么高见,其实就是想用他的话来提醒您,在司马彦这个案子上千万别犯糊涂,因为尤知府安在司马彦身上的可是谋逆大罪,那是要被灭九族的呀!假如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人被杀的冤案一旦成为事实,势必朝野震动,人人自危。从朝廷到杭州,不知有多少官员要被牵涉其中,你和大人又岂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我要提请和大人注意的是,纪大人刚才所提三条建议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而且很容易就可查清楚的。而今我是奉旨办差,在这个案件上也绝对不会装聋作哑、敷衍了事。尤其是太后老夫人临走时丢下的那句话,也绝对不会只是说说就算了的。”
“依刘大人之见,这个案子该如何处置才算最为稳妥?”和珅心虚地问道。
“我的意见是,”刘墉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杭州府衙,然后立即将所有涉案人员召至大堂进行复审,等案件审理清楚之后,我与和大人即刻原路返回向皇上复命,纪大人留下做善后处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见和珅与纪晓岚均无异议,刘墉接着说道:“既然二位同意刘某的意见,那我们就抓紧时间闭目养神,以便养足精神晚上好挑灯夜战。”
也就在这天下午,还未到掌灯时分,杭州知府的府衙大堂内就已灯火通明。包括知府尤宝珎在内,所有官员都已聚集在府衙门口,恭候皇上圣旨的到来。原来这个尤宝珎在乾隆皇帝第一次南巡时,曾悄悄给和珅送过一支西汉时期的孔雀玉簪。这只玉簪做工精细,通体青翠碧绿,没有一丝杂色,堪称价值连城。和珅见后爱不释手,回京后没过多久,就把他由一名府衙师爷直接提上了知府的宝座。这一次和珅想与纪晓岚争夺《四库全书》总编撰官的职位,就写信吩咐尤宝珎,让他想办法在杭州大量收集历朝历代各种版本的古书以讨乾隆欢喜。谁知拥有10万册藏书的司马彦竟然不识抬举,除了答应捐赠三千册图书之外,无论怎样威逼都再也不肯让步。于是他就以司马彦的两副对联和一首唐诗中含有大明王朝的“明”字为名,查封了他的“闻莺小筑”,把他一家全部关进了死囚大牢。然后又纠集治下几乎所有官员联名上奏,诬陷司马彦“反清复明,意图谋反。”
他以为主子和珅管着刑部、吏部,又深得皇上宠信,由他将奏章呈递给皇上,皇上一定准奏。不但和大人《四库全书》总编撰官的职位指日可待,而且他也可以凭借此次破获“谋逆”大案之机,再弄个“巡抚”之类的大官当当。可当他看到和大人从马车里出来,高声宣布让大家跪迎的钦差大臣是刘墉刘大人,而且紧跟在刘墉身后的竟然是专与和大人做对的纪大烟袋纪晓岚时,一种不祥之感顿时涌上心头。等在府衙大堂坐定之后,听刘墉直接回绝了去西湖河坊街“王润兴大酒楼”为他们接风洗尘的请求,并提出要立刻复审司马彦一案时,更是把尤宝珎吓了一大跳。刘墉断案素以“铁面无私”著称,而且父子两人同朝为官,深得皇帝信任;还有那个纪大烟袋纪晓岚,铁齿铜牙、智计百出,就连和大人都拿他没办法,这次诬陷司马彦谋逆的案子由他们来复审,定然是凶多吉少。但怕归怕,钦差大人的命令还不得不执行。没用多大一会儿时间,司马彦一家包括佣人杂役在内,共计63名人犯全部带到,除司马彦是被抬出来的之外,其余人等在堂上黑压压跪了一片。刘墉仅用一个时辰,就已将此案审结清楚——
一)康熙三年,司马彦之父司马琨在杭州西湖东南岸“柳浪闻莺”景区旁边购下一块地,修建了私人宅第“闻莺小筑”,小筑里建有“闻莺书馆”“闻莺别院”和一座“闻莺书楼”。“满院诗书气;一楼日月辉。”这副对联,是“闻莺小筑”的写照,康熙18年就已镌刻在“闻莺小筑”大门两边的木牌上,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尤宝珎以此联中含有“日月”二字,即断定司马彦“反清复明,意图谋反”太过荒谬。
二)司马彦祖籍四川峨眉大峨山下,本人生于杭州,书香门第。祖父司马琛曾在明朝万历末年做过一任江阴知府,因得罪阉党死在狱中,死前曾叮嘱后人永世不得入朝为官。由此可见,司马彦只会憎恶明朝,而绝不会“反清复明”。
三)因司马彦祖籍四川峨眉,他将李白的‘静夜思’贴在卧室中,纯系借唐诗表达怀念故土之情,与“反清复明,意图谋反”扯不上任何关系。
四)司马彦现已81岁高龄,每日除了去书馆授课,就是埋头在“藏书楼”里读书,与外界极少往来;而且在其家人以及众多学子门生中,也从未发现有任何“反清复明,意图谋反”的倾向。
由以上四点证明,杭州知府尤宝珎以快马六百里加急呈送给和珅和大人,再由和大人呈递给乾隆皇帝的公函纯属无中生有,其安在司马彦身上的“反清复明,意图谋反”之罪名纯属诬陷。刘墉经与二人商议后宣判如下——
一)司马彦先生及其家人无罪,予以当堂释放。知府衙门贴在“闻莺小筑”内外的封条一律作废。
二)知府尤宝珎暂行革职羁押,听候乾隆皇帝处分。府内一应事务暂由同知奚子枫接管。奚同知应在所属辖区内广贴告示,为司马彦平反、恢复名誉。
三)司马彦及其家人在狱中所致伤病,均由知府衙门负责出资医治、调养。本判决从即日起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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