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聚太湖 戏谑鼋头渚

第一节

乾隆的南巡队伍于常州盘恒数日之后，在无锡知府陆雨轩的亲自迎接下，天色微明离开常州，由于路途平坦且不足百里，掌灯时分便已到了无锡，受到无锡百姓出城十里夹道欢迎的热情接待。这让乾隆皇帝与皇太后非常感动，也非常受用。这里虽然没有刻意为乾隆另建行宫，但能将当地一位富商的豪宅腾出来作为他的临时行在，而且宅内软硬件配套设施与服务一应俱全，也让乾隆与皇太后感觉很舒适，自然十分满意。

无锡古称新吴、梁溪、金匮，是个古老而又美丽的江南城市。无锡北倚长江、南滨太湖，素有“太湖明珠”之美誉。境内以平原为主，四季分明，雨量充足，自古就是鱼米之乡。“京杭大运河”从无锡穿过，让这里有着“布码头”“钱码头”“窑码头”“丝都”“米市”之美称。而这里的“鼋头渚”风景区，则更是秀美如画，名动天下。

“鼋头渚”位于无锡南犊山西端，为太湖流域在无锡境内一处风景绝佳之地。远在萧梁时代此地就建有“广福庵”，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一处。“鼋头渚”三面临水，好像一只巨大鼋头伸出水面。从这里眺望太湖，“三山仙岛”随波浮动，如同仙境一般，令人心驰神往。明代以前，“鼋头渚”已为世人所熟知、所向往。这里的茂林修竹、悬崖峭壁、摩崖石刻等与太湖碧波辉映成趣，被人们称作是无锡境内的“桃花源”。明朝时期，东林党首领高攀龙常来此踏浪吟哦，在此留下了“鼋头渚边濯足”之遗迹。许多文人雅士也都曾在此留下不少咏唱之作。

对于无锡这块风水宝地，乾隆并不陌生且非常喜欢。按照计划安排，他们第二天游鼋头渚，第三天游惠山；之后的日子则专门考察这里的政务、民情并接见当地文化名人。也许是由于惬意和鞍马劳顿双重的缘故，乾隆当晚睡得非常香，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分了。但见窗外春光明媚花枝招展，乾隆只觉心情大好。匆匆洗漱之后用过早膳，换好便装，和珅等已在院子里恭候多时了。乾隆歉意地笑了一笑，然后在杏儿与和珅的搀扶下钻进中间一辆豪华马车，一行人便匆匆向“鼋头渚”赶去。

在车上和珅笑容满面对乾隆说道：“主子，今儿个又有好戏看了呀！据昨晚消息来报，说在太湖流域民间享有极高声望的‘太湖五散人’，听说‘天下第一才子’纪大烟袋今儿个要到‘鼋头渚’风景区游玩，他们几位已于昨日下午便赶到了‘鼋头渚’，说要在这里会会老纪，看看到底谁的谜联技艺高超。主子您说，像这样一场谜联盛会岂不是有得热闹看呐？”

乾隆一听高兴地责备道：“有这等好事儿咋不早说啊？害得爷都睡过了头！”

“主子责备的是。奴才也是昨晚才得知这个消息，当时已经很晚了，为了不影响主子您的休息，奴才这才自作主张等今儿个车上再告诉您。奴才和珅知错了，请主子责罚。不过奴才已让府衙的萧师爷提前去打前站了，估计等主子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候在那里了，绝不会耽搁主子您看热闹的。”

“这样安排还算周到，责罚就免了。爷我知道，对联这玩意儿是难不倒老纪的，只是爷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老纪与人猜过谜，不知这‘太湖五散人’到底都是些什么来路？该不会尽出些稀奇古怪的谜语，把老纪给难倒了呀。”

和珅笑笑说道：“他老纪向来目中无人，从不把天下文人当回事儿，近来又一心想领头编撰《四库全书》，就凭他满嘴的铁齿铜牙，如果连几个谜语都猜不出来，那还能叫‘天下第一才子’吗？还不如一头扎进这太湖里淹死得了，省得他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整日叼着个大烟袋尽给主子您找不痛快！”

“说得是，也确实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免得他不知王二哥贵姓！”

马车在宽敞平坦的官道上行驶着，两边的花木红绿相间随风摇曳，不时将各种花的幽香送入车内，让乾隆倍感气爽神清。车马行不多时便到了湖边，按照事先交代马车就在这里停下，然后远远跟随在后面。乾隆一行则在陆知府的引领下，一路走走看看、说说笑笑沿湖边缓缓往前行去。

等快行到渡口之时，忽然闻得前方有丝竹、说唱之声传来，悦耳动听至极。大家以手作篷抬眼望去，但见阳光下五颜六色的人们半围在一艘高大画舫跟前，画舫上两个人影正咿咿呀呀唱着什么。等走近点儿仔细一辨方才明白，原来是一对男女，正以本地“东乡调”在画舫上说唱“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段子呢。

其实这艘画舫就是无锡知府陆雨轩专门为侍候乾隆一行所精心打造。画舫通长十丈，阔三丈，首尾两端各设一个休息厅，中间为歌舞、饮酒娱乐空间。虽然算不得当今世上之最大者，却也十分豪华非比寻常。望着眼前乌泱泱一大片人，乾隆一拉和珅袖子有些不高兴地问道：“这就是老陆为爷建造的画舫吧？萧师爷人呢？这‘苏小妹三难新郎’到底是演给这些人看呢，还是演给爷看的呐？”

和珅笑着轻声解释道：“当然是专门为主子您准备的呀！主子您甭着急，肖师爷他们马上就来迎接您啦。”和珅话音刚落，画舫上说唱之声便已停止，人群中间很快闪出一条通道来。但见府衙的萧师爷在前，一位白髯飘飘仙风道骨般模样，大约七十岁左右的老者在后，已从人群中走出，来到面前。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位六十多岁秀才装束之人。

萧师爷上前一步躬身对乾隆说道：“龙爷好，容鄙人为您介绍一下。鄙人身边这位就是‘太湖五散人’之首，太湖流域大名鼎鼎的上官瑜老先生；后面这几位是慕容先生、祝先生、冯先生和靳先生，都是太湖周边极有名气的书院书馆教授，与上官老先生合称为‘太湖五散人’。”接着又转身对上官瑜介绍道：“上官前辈，您面前这位就是京城来的贵客龙爷，身边这位是龙爷的大管家和先生。”然后一指纪晓岚说道：“这位手拿大烟袋的就是您几位今日想要拜访的我大清国‘第一才子’纪晓岚纪先生！这两位是袁先生与刘先生。”

上官瑜拱手笑着说道：“久仰！久仰！龙爷，和管家，刚才老朽几位冒昧借龙爷宝船欣赏一段古人佳话，以待龙爷及诸位大驾光降。龙爷您不会见怪吧？”

和珅笑着说道：“我们龙爷那是何等身份，何等胸襟之人？岂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而责怪你们呢？再者说这‘东乡调’‘苏小妹三难新郎’的说唱段子，我们龙爷也是蛮喜欢听的，待会儿坐定之后，请肖师爷让他们为龙爷再从头演唱一遍。告诉他们，都打起精神来好好唱，唱得好了，龙爷有赏！”

一行人说着话来到画舫前，在两张红漆八仙桌座位上各自坐定，自有小二在早已放入当地名茶“阳羡雪芽”的茶碗里斟上新开的，冠绝吴中、号称“天下第二泉”的惠山泉水。待茶水沏好，船上的演唱也已开始。乾隆皇帝眼睛看着那对俊男靓女有模有样精彩的表演，耳中听着“苏小妹三难新郎”吴侬软语的演唱，口中品着以芬芳冠世的“阳羡雪芽”，心中那份惬意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第二节

大约半个多时辰演唱完毕，乾隆吩咐赏了二十两银子。然后笑着问纪晓岚：“老纪呀，你可知道碗中这‘阳羡雪芽’茶名的出处吗？”

纪晓岚当然知道乾隆此话的用意，遂恭敬答道：“回龙爷话，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先生《次韵完夫再赠之什某已卜居毗陵与完夫有庐里》诗云：

柳絮飞时笋箨斑，风流二老对开关。

雪芽我为求阳羡，乳水君应饷惠山。

竹簟水风眠昼永，玉堂制草落人间。

应容缓急烦闾里，桑柘聊同十亩闲。

‘阳羡雪芽’就是由东坡先生诗中第三句‘雪芽我为求阳羡’而得名。‘阳羡雪芽’茶，条索紧直有锋苗，色泽翠绿，香气清雅，滋味鲜醇，汤色清澈明亮，叶底嫩匀完整。茶圣陆羽认为，阳羡茶‘芬芳冠世’，可以上贡给皇帝，于是‘阳羡雪芽’茶就被列为贡品，从此声名远播。”

乾隆笑着赞道：“不错！和二啊，他们‘太湖五散人’不是想与纪先生切磋交流谜联文化吗？现在时间也不早了，那就开始吧！最好还是一题一题都用笔写下来，免得到时讲不清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萧师爷听得乾隆发话，又见和珅挥手示意，便笑着恭请上官先生开始。

上官瑜笑容满面站起身来，拱手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老朽久闻先生‘天下第一才子’大名，不胜仰慕。今日咱们‘太湖五散人’特地在此恭候，欲与先生就谜语、对联技艺进行切磋交流，还请纪先生不吝赐教。”

纪晓岚呵呵一笑拱手说道：“上官老前辈乃康熙年间举人，一生不为名利所动，勤恳授书育人，实为天下文人学子之典范楷模，纪昀钦佩之至。还有慕容泊尔等四位雍正年间秀才，个个胸藏锦绣，学富五车，纪昀也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能在此风景如画的‘鼋头渚’渡口相聚，实乃三生有幸。纪昀虽然不才，承蒙诸位抬爱，愿向几位学界前辈学习切磋谜联技艺。”

上官瑜听后高兴地说道：“纪先生真乃快人快语也。既然要切磋交流嘛，总得有点儿彩头大家才会劲头十足。老朽听说纪先生家中藏有一幅五代十国董源的山水大轴，上面有明代大画家董其昌的横题行书，可谓价值连城。老朽还听说，纪先生极有可能主持编撰我大清朝的鸿篇巨制《四库全书》，非常需要全国的文人学子向朝廷捐书。恰好我们五散人家中还有数百册各类古书，而且其中几册还是孤本，同样价值连城。老朽有个提议，如果我等五人所出谜联纪先生全都能应对如流，并得到在场诸位的认可和赞赏，我等则心甘情愿将家中所藏书籍全部捐出，绝不食言。倘若纪先生有一题应对出错或者差强人意，就请你把家中所藏那幅董源的山水大轴赠送给我们留作纪念。不知纪先生可肯割爱？”

和珅听得咯咯直笑，低声对纪晓岚说道：“老纪呀，这五位前辈可都是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的举人秀才，当真非同小可得很呐！如果你赢了，不过是为我大清国翰林院的书库里增添几百册古书；如果你输了，输的却是你自个家藏的珍品，你是一点儿实惠也捞不到，你可得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不然到时候输了却又舍不得拿出来，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那多丢人呐！啊？”

杏儿也悄悄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这几人中有三个看表情就古古怪怪的，又都是有备而来，您可得小心了呀！”

纪晓岚笑笑低声说道：“没事儿，先生心里有数。”然后轻轻用烟锅磕一下和珅手背，见和珅烫得一抖，纪晓岚顿时一乐。转而对上官瑜说道：“能得几位前辈抬爱，纪昀倍感荣幸，您老的提议纪昀答应就是。不知几位哪位先来？”

上官瑜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按照事先商定好的那就‘老五’先来吧。”说完，便有两人抬过一张书案横放在两张方桌中间，上面笔墨纸砚早已备好。

只见那位“老五”神气十足走到案前，拱手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那我靳某就不客气了。刚才诸位已听过‘苏小妹三难新郎’的说唱段子，靳某就以‘苏小妹三难新郎’为谜面，打一字、一词和一首唐诗。”说着，提笔舔墨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谜面，然后放下毛笔让在一边，伸出左手说道：“纪先生请！”

纪晓岚呵呵一笑，说道：“靳前辈虽然在五散人中排行第五，然而在太湖流域却有‘谜语大王’之美称，今日一见果然厉害。前辈出谜不仅即景即兴，而且对谜底的要求也十分与众不同，纪昀深表钦佩。纪昀有个提议，咱们各自将谜底事先写好，然后按顺序再两两相对以判对错。您看怎样？”

“如此最好，那就先写一字！”靳小玉说完，动手裁了几张纸条纸片。

很快两人各自写完，纪晓岚伸出一“石”字问道：“前辈，是这字吗？”

靳小玉惊愕地问道：“这就是你，‘天下第一才子’的谜底？”

纪晓岚连忙又换一字说道：“如果‘石’字不对，那肯定就是这个字了。”

靳小玉一看顿时火了：“你到底会不会猜谜呀？刚才那个‘石’字已是大错特错，现在竟然又拿出个‘皮’字来搪塞，更是离题万里！也不知你这‘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号究竟是怎么混来的，真是扫兴！”

靳小玉这一嚷嚷不打紧，两边的人全都蒙了，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都围过来观看。和珅问道：“纪晓岚你搞什么鬼？说好了是相互切磋技艺，怎么弄得竟然还骂上了都？”

杏儿望望纪晓岚一脸嬉笑只顾抽烟的样子，满腹狐疑走过来接过他手中字条正反面一看，不由一乐。遂转过身来对靳小玉说道：“我说靳老前辈呀，您怎么还不如我一个小丫头沉得住气呢？您先说说您的谜底是不是一个‘破’字？”

靳小玉有些犹豫地答道：“对呀！是个‘破’字。怎么啦？”

杏儿将纪晓岚那张纸条正面一端的‘石’字与反面一端的‘皮’字并在一起，问道：“您看这不是个‘破’字又是什么？”靳小玉顿时被弄了个大红脸，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和珅一看，顿时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我说老纪呀，你咋就改不了这个爱捉弄人的怪毛病呢？好歹人家靳先生也是雍正年间秀才，是咱前辈呢！现在你给解释一下，为什么谜底是个‘破’字啊？”

纪晓岚从杏儿手中接过那张纸条一撕两半，笑着说道：“‘苏小妹三难新郎’的关节之处在于，新郎秦少游面对苏小妹第三关的出句——‘双手推出窗前月’一时有点儿发蒙，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果不是大舅哥苏东坡将一枚小小‘石’子，投入到秦少游身边的水缸里，秦少游便不会被惊醒。这枚石子既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又打破了他们夫妻间新婚之夜人为的僵局，使其顺利对出下联——‘一石冲开水底天’。所以谜底只能是个‘破’字，而绝非其他。”

和珅见大家均点头表示认可，遂笑着对靳小玉说道：“靳前辈，既然您与诸位对‘破’字均无异议，那就别再生气了吧？我们这个老纪呀，平日里就喜欢跟人开玩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咱还是接着往下进行吧！”

第三节

见上官瑜几位也在一边儿打圆场，靳小玉只好说道：“那就继续吧。”

纪晓岚放下烟袋，笑着说道：“靳前辈，刚才打一字由我先出，结果惹您生气；现在打一词，谜底我们各自都心中有数，就由您先出好不好？”

靳小玉瞥他一眼，说道：“可以。”提笔将谜底在纸上写了出来。

纪晓岚一看，见是“美弹”二字，笑着问道：“可以解释一下吗？”

靳小玉神气十足地说道：“当然可以。‘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故事早已天下皆知，被世人传为‘美谈’，谈话的谈已不足为奇。值得一提的是，而今常州、无锡的民间艺人将这段故事以‘东乡调’的说唱形式表演出来，再以琵琶和三弦为其伴奏与间奏，从而大大增强了它的艺术效果，而今天更加值得标榜的是，台上那两位民间艺人琵琶与三弦的弹拨技艺，更是超凡脱俗、精彩绝伦，让人听得如痴如醉。所以我将谜底定为‘美弹’，弹拨的弹。不知纪先生以为如何？”

纪晓岚想想后说道：“似乎也对，就是感觉肤浅了一点儿。”

靳小玉斜眼问道：“什么叫‘似乎也对，就是感觉肤浅了一点儿？’你的谜底又是什么？”纪晓岚也不回答，将手中纸条展开，现出“煎熬”二字。

靳小玉一看不怒反笑：“看来你纪先生今日是专门找我靳某的不痛快来了。想我靳某与你素昧平生，只为仰慕你‘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号，这才不远百里，五人约在一起来这里与你切磋交流。刚才一个‘破’字被你戏耍，我靳某并未与你计较；你以‘美弹’二字肤浅嘲笑于我，我也可以不予计较；但是你这‘煎熬’二字恕我靳某断然不能接受！想那‘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故事，数百年来一直为天下学子和百姓所津津乐道，传为美谈。今日两位说唱艺人，以东乡调的形式把它演唱出来，已然受到众多百姓的喜爱，而那两位民间艺人在琵琶与三弦的演奏上，更是技艺超群，让人听得如痴如醉。不知你这‘煎熬’二字却是从何而来？请你现在就当着在场诸位与四周百姓说个明白！”

乾隆听后也不禁有些生气，沉声对纪晓岚说道：“老纪，你为何总是在爷高兴的时候说些大煞风景的话呢？你到底是何居心？你以为有一口铁齿铜牙，就可以不把天下学子、天下百姓放在眼里吗？人家五位前辈不远百里赶来这里与你切磋技艺，你却将人一再戏耍，这究竟是哪门子道理？今天你若不把这‘煎熬’二字当众解释清楚，爷我决不轻饶！”说完一抖折扇，气咻咻使劲儿往脸上扇风。

谁知纪晓岚仍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嘬了口烟后笑着说道：“龙爷您别生气，靳前辈您也别生气，这‘煎熬’二字乍一听一看是有些与故事情节和谜面格格不入。可您仔细想啊，如果那新郎官儿秦少游人品文采不怎么样，那苏小妹能与他相好吗？就连大舅哥苏东坡也不能答应。您说是不是？既然他们二人已然订婚成亲，那就足以说明秦少游不但文采出众，而且才貌双全。您说对不对？既然已知新郎文采出众、才貌双全，并已决定要夫唱妇随与他终生厮守了，却为何还要等到临入洞房之际再弄几个高难度的考题来难为新郎官儿呢？您说这是不是多此一举，没事儿找事儿？假如那天深更半夜没有大舅哥苏东坡的帮忙，或者说那个新郎官儿秦少游被逼急眼了，一赌气索性撂挑子不对了，那他们俩岂不就得这样干耗一夜？俗话说得好，良宵一刻值千金。您说这新婚之夜，一个在洞房内急得团团转，一个在洞房外急得火烧房，这不叫‘煎熬’又叫啥？普天之下哪有这样拜堂成亲入洞房的？对面那位大爷，您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先生说得对！”那位大爷笑着说道，“世上哪有这种事儿？这都净是些读书人编瞎话儿哄人的。咱小老百姓看戏就是图个热闹，才不信呐！”

纪晓岚一挥烟袋杆儿大声赞道：“还是大爷您看得明白！不瞒您说，这个‘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故事还真就是瞎编的。据我所知，苏东坡根本就没有妹妹，他最小的姐姐叫‘八娘’；而秦少游的老婆叫徐文美，也根本不叫苏小妹！”

那些百姓听了纪晓岚的话，顿时乱哄哄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但归根结底还是赞成“煎熬”的多，赞成“美弹”的少，而且少得可怜。这边上官瑜等人也觉得纪晓岚说得有道理，袁枚与刘墉就更不用说了，就连乾隆与和珅也听得暗暗点头。萧师爷一看这动静，赶紧上前一步拱手高声对周围说道：“大家请安静一下，听我说句公道话！”见大家安静下来之后，萧师爷接着说道：“鄙人和大家一样，都认为纪先生的谜底是对的，而纪先生刚才也已肯定靳先生的谜底也对，既然两人的谜底都对，那就请他俩继续往下进行。大家说好不好啊？”

一阵热烈掌声过后，纪晓岚转而对上官瑜拱手说道：“上官前辈，纪昀以为猜谜之事就到此为止吧？为一字一词两人意见相左还好说一点儿，如果下面再为一首唐诗而争执不下，那可就有违今天诸位的初衷了。您说是不是？”

靳小玉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我的谜语可以到此为止，但你纪大才子的谜语还没出呢！你不是嫌我的谜语太肤浅吗？那你就出一个与你‘天下第一才子’身份相符的谜语出来让大家瞧瞧，到底高明到何许地步。不知可不可以？”

和珅知道纪晓岚从不出谜，平日里也从不与人猜谜。看到靳小玉直接要求纪晓岚出一个与自己身份相符的谜语，简直比一下捡了十万个金元宝还高兴。只见他幸灾乐祸的低声对纪晓岚说道：“我说老纪呀，平日里我总叫你莫要捉弄别人你偏不听，这下玩儿砸了吧？我看你今儿个怎么收场？”

五散人中的老四冯炜余与靳小玉关系最是亲密，虽已六十出头却丝毫不改争强好胜之脾性。刚才见老五被纪晓岚戏耍就愤愤不平，正挖空心思想要替老五出一口胸中恶气，见此刻正是时机，便笑着对和珅说道：“和管家您多虑了吧？纪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岂能为小小一副谜语所难倒？纪先生您请！”

乾隆见‘太湖五散人’已有难为纪晓岚之意，心下甚是不快。不禁赌气说道：“纪晓岚，你平日不是挺能耐的吗？今儿个咋啦？如果你要是连一副像样的谜语都拿不出来，爷看你就不要回京了。干脆就在这太湖边儿给爷垂钓度日吧！”

第四节

纪晓岚见乾隆真的生气了，不敢再游戏。遂躬身笑着说道：“龙爷有话，属下遵命就是。”只见他稍思片刻，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副谜联——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与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

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中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亦为妙文。”

写完之后笑着说道：“纪昀这副谜联上下各打一字。反正时间还早，诸位尽可以慢慢儿猜，不着急。为了公平公正起见，我会在诸位已确定猜出之后，把谜底写出来交给萧师爷，然后请大家公开评论以判对错。如果最后被证实你们哪位果然猜中了，纪昀不但将那幅五代十国董源的《夏景山口待渡图》拱手相送，而且还将家中珍藏的另一幅宋朝范仲淹的《道服赞》也一并相送，绝不食言。”

乾隆听后大吃一惊，问道：“老纪，你就这么自信？这两幅字画均价值连城何其珍贵，你真就断定在场诸位无人能够猜得出来？”

纪晓岚笑笑说道：“我抬高彩头是把几位前辈当朋友，自然真心希望他们能够猜得出。同时我也真诚希望他们几位，到时也能兑现他们的承诺。至于他们猜得出猜不出，也只能看几位的能耐和运气了。龙爷您说是吧？”

萧师爷见在场诸位围着这幅谜联左看右看，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就笑着对上官瑜说道：“上官前辈，刚才纪先生也说了，反正时间还早，谜语可以慢慢儿猜不必着急，但题目总得继续往下进行吧？不知您这边哪位前辈接着再来？”

上官瑜见五散人中其他几位都在冥思苦想，对萧师爷的话就好似没听见一般，不禁有些不快。遂低声对老二说道：“慕容啊，你比他们几位都老成持重一些，这一局就由你先来吧，千万别让京城来的客人小瞧了咱们。”然后又对乾隆与和珅说道：“在对联这一环节老朽有三个建议，请两位斟酌——

一）出联对句双方均须把联句写在纸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二）无论出联对句，内容均不得脱出太湖‘鼋头渚’的范畴，违者为输。

三）双方各出一人作为评论，评出优劣。如果评论双方意见相左，则交由龙爷与和管家裁夺。我方由祝东平教授做评论，不知龙爷指派哪位？”

乾隆一合折扇指着袁枚说道：“我们这边就老袁吧，大家抓紧时间往下进行。”

萧师爷听龙爷发了话，立即高声宣布：“下面进入属对环节，请五散人中慕容先生出联，纪先生做准备！”

慕容泊尔素以温和儒雅、老成持重著称，在“太湖五散人”以及书院之中均享有较高威望。他一贯主张学术面前人人平等，学子之间切磋技艺，应建立在相互尊重、取长补短的基础之上，且不可以对方水平低、地位低而轻视或蔑视；更不可以对方水平高、地位高而想尽千方百计将对方难倒来抬高自己。像老五靳小玉这样目空一切的傲慢态度，他一直有种隐隐地担忧，今天果然应验了。对于老五的受辱，他虽然心中也充满了不快，但对于纪晓岚那种富含辛辣的幽默与智慧，却是由衷地钦佩。他在想，正因为世上有这种人存在，才会让那些唯我独尊狂妄自大之人明白“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才会在往后的交往中变得理智一些、谦恭一些。与当朝“第一才子”纪晓岚当面切磋楹联技艺是他多年的夙愿，听老大说这一局让他先来，便笑容可掬地向旁边招招手：“小二哥，请再给我沏盏新茶来。”然后转身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那慕容就献丑了。”说完，提起书案上的毛笔舔得墨饱，挥毫写下一副上联——

“捉春入盏呷新味；”写完将笔递给纪晓岚，笑着说道：“纪先生请！”

纪晓岚看后点点头，笑着对杏儿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杏儿，请帮我舀一点儿水来，然后再帮我把墨研两下。”说完，提笔舔墨写出一副下联——

“舀日投池品古香。”写完把笔一放，对站在旁边的祝东明说道：“还请祝先生、袁先生两位以及在场诸位不吝赐教。”

祝东明在“太湖五散人”中排行老三，素以正直无私著称，对于楹联的研究也颇有心得。当他看完慕容的上联后，不由得在心底里赞了一声‘妙！’，接着又看了看纪晓岚的下联，不禁多少有些失望。只见他清了一下嗓子，然后说道：“既然上官先生与纪先生都点名要祝某做个评论，那祝某只好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了。先说上联吧。我认为慕容先生的上联，首先一个‘捉’字了得，他运用诗家的浪漫情怀，将刚捕捉到的春天的气息与茶叶一起放入茶碗之中，与下半句‘呷新味’三字融为一体形成呼应，显得自然而又贴切。尤其是一个‘呷’字，与前面的‘捉’字前呼后应，尤感空灵，堪称上乘佳作！

现在我再来说说纪先生的下联。纪先生以‘舀日’对‘捉春’，以‘投池’对‘入盏’，以‘品古香’对‘呷新味’，从联面与联意看，对仗均十分工整；可是如果细究起来，下联就明显不如上联了。理由有三——

一）‘舀’字不如‘捉’字来得活泼、醒目。

二）‘投池’二字多少有些不吉利，不如‘临池’高雅。

三）‘品’字不如‘呷’字空灵、雅致。

综上所述，祝某以为纪先生在‘出联对句’这一环节应是输于了慕容先生。当然，这只是祝某的一家之言，欠妥之处，还请京城来的袁先生斧正。”

袁枚就站在他身边，听他讲完后笑着说道：“祝教授的评论言简意赅，部分观点袁某非常赞同，但您对于纪先生下联的评价，请恕袁某不敢苟同。因为——

一）纪先生下联中的‘舀’字，是用舀水的舀子，把湖中的水连同天上倒映在湖中的‘日’一同舀起，然后投入到墨池之中，这是何其生动、形象而又贴切？上联的‘捉春’为虚，下联的‘舀日’为实，纪先生以实对虚并无不妥。

二）‘投池’二字如果单独运用的确显得有些不太吉利，然而此二字是与前面的‘舀日’紧密相联，就是用舀水的舀子，把湖中的水连同天上的‘日’一同舀起，然后投入到墨池之中做研墨之用，请问有何不吉利？

三）如果单从字面看，‘品’字的确不如‘呷’字空灵、雅致，但‘呷’字仅指小口喝茶，而‘品’字却含有仔细品尝，辨别滋味之意；在下联中特指写字之人与天上之日，共同品味发自毫端的古色古香。怎能说‘品’字不如‘呷’字空灵、雅致呢？如果您认为在下讲得有问题，还请再发高论，在下洗耳恭听。”

    祝东明想了一会儿，无言以对。乾隆见上官瑜等并无反驳意见，遂淡淡一笑对上官瑜说道：“上官老先生，你看今儿个天气十分晴好，咱们是不是先乘画舫前往仙岛游玩一番，等玩到兴浓之时再接着往下进行。中午让和总管安排两桌上好酒菜，咱们就在仙岛上来他个不醉不归，共同做上一回神仙。你看可好？”

上官瑜等见乾隆递过来一个台阶，且盛情相邀一同去仙岛游玩、宴饮，自然十分高兴连连表示感谢。萧师爷即刻命人将茶桌连同书案一并搬上画舫中间位置，并按原样摆好，然后随乾隆一行登上画舫向湖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