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赏析之三十七 《贺新郎》 （乳燕飞华屋））

贺 新 郎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綉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这篇词写于元祐五年（1090）夏，苏轼时在杭州。

词的起笔“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以“乳燕”点明初夏季节，初初长成的小燕子，最是活泼好动，它们在华丽的屋檐下飞进飞出，呢喃雀跃，衬托出“悄无人”的冷清与寂静；以梧桐树荫已转变方向，写时间已是午后，“晚凉新浴”词的女主人公开始出场，晚凉新浴给人以冰肌玉骨，焕然一新的感觉，没有用任何词语来描写女主的容貌，只置此一词，已让人感受到了女子的高洁、优雅、如清风扑面。词的第二句“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这是整篇词中最重要的一句，汉班婕妤曾写《团扇诗》：“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后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常以“白团扇”喻指佳人薄命失宠，东坡亦借此写女主的遭际与命运。下半句以“玉”来形容团扇的手柄与女子握扇的手，是说女子的品性如玉，加上一个“弄”字，写出了女子内心的活动，她思虑重重，思念悠长，百无聊赖，为下一句孤眠幽梦、下半篇“芳心千重似束”做伏笔。“渐困倚、孤眠清熟”由“弄”而渐入困顿，顺理成章，“倚”指靠坐着而眠，这个“倚”字本也有盼望之意。以“孤”突出她内心的孤独，以“清熟”强调女子即使在睡梦中亦不失清雅。“帘外谁来推綉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以一句疑问提起女主心中的渴盼，略有响动即想到是不是那个他来推门，可见内心盼望的急切。此处用“推”而不用“敲”，也有讲究，说明女主盼望的是一位熟悉到可以直推而入之人。“瑶台”玉石砌成的台，神话传说在昆仑山上，又指仙人居住的地方，此处指梦中仙境，与上一句“帘外谁来推绣户？”相连，可以想见，女主所梦之内容。“曲”幽深波折，用在此处指梦正到高潮处。一个与心上人相会正在高潮处的美梦被生生打断，回过神来，以为是推门的声响却只是清风过竹而起的飒飒之音，人物内心的失落、失望、懊恼不言而喻至于极点。“风敲竹”：唐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用在此处，更与“推”字相吻合，女主盼望的是熟稔的心上人。“风敲竹”也更加强化了周边环境的寂静、冷落，实际也是写人情的淡漠，至此已深深打动了读者。

词的下篇以“榴花”比兴起笔，石榴开花本已含有春天已去的意象。“半吐红巾蹙”，写榴花的外形，它本是热烈，鲜红的，可是一个“半”字，一个“蹙”字，让鲜艳的榴花带了欲言又止淡淡的幽怨与哀愁，“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浮花浪蕊”借花讥讽轻浮趋势之人。“伴君幽独”，写清高与坚守。这两句既是写榴花，也是写人，既是写词中美丽的女主，也是写东坡自己。“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是女主摘花看花，也是女子对镜自加端详。秾艳，花瓣千重，尚未盛开还被约束在花萼中，这本是榴花初绽时的形状，而在思虑重重的女子看来却像是“芳心千重似束”，这是带着女主特有情感的心有灵犀，人与花的心灵相通。“又恐被、西风惊绿”，“西风”指秋天，时光流逝，美人易老，本是常情，但一个“惊”将石榴树拟人化，尽写女子内心的惶恐与担忧。“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君”当是梦中期盼之人，“不忍触”人与花的双关语，既是说，待到君来，浓艳的石榴花已开始枯萎，一经触摸，花瓣即落，更隐喻人因思念、期盼日久，内心已伤痕累累，一经触动，倍加哀伤，所以“共粉泪，两簌簌。”鲜红的花瓣和掺着脂粉的泪水一起纷纷下落，“簌簌”肢体发抖，纷纷落下的样子。

这是苏轼婉约词的代表作，与许多一味凄婉、缠绵的词不同，在女主人翁孤独、寂寞、如秋后团扇般命运的哀伤中，突出了她的玉洁冰清，自甘寂寞，坚贞不移。苏轼借这篇《贺新郎》将自己融入了其中，借高洁的形象，婉转的格调写自己的孤高与坚守。

细读这篇词，不得不敬佩苏轼对文字运用的高妙，每一位读者都知道这篇词写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可是通篇词没有一个字正面描写女子的容颜，作者用“华屋”、“晚凉新浴”、“扇手似玉”、“清熟”等词汇，一位高洁清妙的女子就留在了读者的心中。动词的运用更是巧妙，一个“弄”字，似看到女子蹙眉沉思，“渐困倚”暗写女子昨夜失眠，而“倚”靠着，心内有事的姿态，“推绣户”必是十分相熟之人，才可直推而入。下半篇更是以石榴花做比兴，精准把握榴花的特点，人花相融，借花写人。其中“蹙”、“待”、“伴”、“束”、“惊”、“触”等动词的应用，使得整篇词在细腻生动，情丝缱绻，意趣万端中，平添风波，读出一位不同凡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