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语钩沉
絮语钩沉
絮 语 钩 沉
文/张健
四月的风,煦暖中仿佛融入了太多春的气息,不知不觉,竟变得些许慵懒起来。浑浑噩噩,脑海中忽然幻化出美妙绝伦的画卷,“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橒,咏而归。”恍然大悟,可不是踏青的大好季节?适逢单位组织去三河采风,于是就欣欣然衣冠楚楚的去了。
其实在几年前,我已到过三河,因为急着去见一位朋友。大灾之年,洪水肆虐,留给小镇的,是满目苍夷和点点斑驳。黄昏时分,我们踏着尚未褪尽大片水渍光滑的青石板路,极为艰难的找到了小南河边的朋友家中。朋友家也未能幸免,几乎到了家徒四壁的境地,但最终他还是谢绝了我们执意馈赠的钱与物,坚持自己能把家撑起来。面对这个好强固执的朋友,我们无可奈何的笑了,于是乘他出门时偷偷将钱塞到了枕头下。
正准备告辞,朋友忽然从灶间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元宵,招呼我们吃了再走。因为彼此之间相当的熟,我有些惊诧与他开着玩笑,如此油腻莫非想噎死我们不成?朋友憨憨的笑了,一改往日为人师表的严谨,扮着鬼脸告诉我们,早年兵荒马乱年成不好之时老人们都是拿它招待贵客,吃一顿管几顿,要不是赶上发水,今天此特产还便宜不到你们。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是真是假,囫囵吞枣咽了下去,确实几天食之无味。
或许是充分相信了朋友的乐观豁达,或许是怕了那碗风味独特的元宵,抑或是怕给朋友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总之,从此再没去过三河。
一
石板路上的水渍与青苔已在不经意间悄然褪尽,昔日的古朴中混杂的颓废渐渐被街边鳞次栉比的楼房和隐藏于流行音乐后的叫卖声等种种更为浓郁现代的氛围所替代。沐浴着暖融融的日光,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对于已习惯于都市生活的我们,俨然漫步在另一方再也熟悉不过的环境。
小镇上,居然还能请到导游。
导游小姐用相当流利的普通话自豪地告诉我们,从98年起,三河镇就凭借自身独有的古镇优势开始大力发展旅游业,并在政策优惠及其它方面做了相应的规定,而事实证明,确实给镇上带来了不菲的经济效益。我会意的笑了,因为从她俏丽的脸上,我仿佛又见到了朋友的影子。
三河是名副其实的古镇,有着相当长的历史渊源。在中国浩瀚如云的版图上,象这样因为地理位置和人文环境而存留下来的名城古镇当然还有很多,但不能否认的是,它们之间确实有着各自所独有的特点。而正是这种种丰富的形形色色,才构成了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博大精深的底蕴。
三河的名,在很大程度上,与英王陈玉成有关。
作为太平天国后期主要军事将领的陈玉成和李秀成,应当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已作民居的英王府正在大规模的修葺之中,城墙的断壁残垣仅留下了很短的一部分,石缝间生长着蓬荒的篙草,根部基石上却有依稀可见的字迹,拂开,原来是墓碑,可以遥想当年太平军战斗的惨烈。为了打赢这场生死攸关的战争,死人也是能发挥作用的,想必他们也不会持太多疑义。街中央,巍然屹立的,是早年间留下的大捷牌坊,却丝毫不见风雨的痕迹,可见中国人在五千年传统的骨子里,对于胜利的结果永远充满浓厚的兴趣。
在三河,陈玉成表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指挥才能,与李秀成合作,写下了石破天惊的壮举。全歼湘军李续宾部文物官员400余人,士兵6000余人,重创湘军主力。更重要的,是为后期扫除江南江北两座大营奠定了基础,从而在根本上解除了清军对南京天朝政权的威胁。
时年,也就是1858年,已封英王的陈玉成年仅22岁。作为刚刚执掌前军的年青主帅,这也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实施大规模的战役部署。
他太需要这样一场空前的胜利来鼓舞因为韦昌辉兵变和石达开出走而变得萎靡不振的军心了,站在古镇的中央,检阅着士气高昂的部队,践踏着血流成河的敌人的尸体,遥望着仓促之间垒成却发挥了巨大作用的城墙,这个童子军出身绰号“四眼狗”的年青人,心情是否也和空中飘舞的旌旗一样,如此的豪情满怀?而仅仅在五年后,面对着寿州团练苗霖蒲闪着寒光的屠刀,在他慷慨就义的前一瞬间,他是否还会记起三河这块虽不大却给他短暂人生提供了众多表现机会的小镇呢?
中国有句老话,自古英雄出少年。其实中国人天生就具备良好的军事素质,翻开长长的历史,我们的祖先的确是在刀光剑影中完成了一代又一代的延续。从古至今,五六岁的孩童就会拿着各式各样的玩具武器成群结队进行着打仗的游戏。游戏中好人坏人泾渭分明,战略战术被运用的象模象样。而恰恰是这种淋漓尽致的表演,才使许许多多优秀的人物得以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记得我年幼时最大的梦想便是做一名身穿四个兜的人民解放军低级指挥员,驰骋在硝烟弥漫的战场,熟练的操纵着各种武器狠狠打击着大鼻子绿眼睛望风而逃的帝国主义侵略者。但我从未想过去做一名将军,因为在印象中,那些都是一些永远不朽的老人。
或许,这就是中国人所固有的英雄史观,尽管西方有位哲学家说过:“一个崇拜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但是,中国人依然如此执着地崇拜心目中的英雄,并不遗余力的去塑造,去将他们神话。
陈玉成是英雄,他有资格并理所当然地能享受这种近似于疯狂的顶礼膜拜。
可惜的是,他的对手是清末与左宗棠等人并称“晚清四杰”的曾国蕃。三河大捷,湘军主力灰飞烟灭,在陈玉成豪情满怀的同时,这位进士出身深谙中国官场黑暗的中年人,正在湘西老营昏暗的烛光下,起草着一份关系自身命运跌荡起伏的奏折,其间便嵌入了后来妇孺皆知的四个字“屡败屡战”。此时,他的心情是有些诚惶诚恐,还是失去亲人后的极度愤怒呢?
为什么会是陈玉成与曾国蕃?
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会有自己的对手,就象周瑜偏偏碰上诸葛亮,克林顿对萨达姆,布什对本拉登一样无可奈何。
但是这两位对手不同,他们无疑都是善于总结经验把握规律的高手,于是,历史上才会留下众多可供史学家和军事学家研究的经典战例。
二
很显而易见的,无论是陈玉成,李秀成还是曽国蕃,无一例外的都是想竭尽全力力图挽救自己即将倾覆的王朝。相当遗憾的是历史当然不会因为个人的因素而发生偏移,风雨欲来花满楼,胡笳暂歇的间隙,他们又何尝没有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的慨叹?
一代人会有一代人的英雄偶像悄然崛起,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们努力,以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武将。在后人创作的戏剧舞台上,大家往往惊羡于他们叱咤风云,运筹帷幄的精彩场面,统帅千军万马后所表现出的王者风范被演员们传神的表演刻划的酣畅淋漓。
其实做英雄又何尝能做的从容?
正因为是英雄,所以自然会江山社禝为重,都期望在马上打下一片天下,就象在他们之前的一位杨姓陕甘总督路过大彿寺留下的一首打油诗:你到睡得好,一睡万事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谁人保。所以,金戈铁马中,他们大多以天下为己任,于是便多了些常人所无法理解的东西。
在三河,陈玉成和李秀成这两个志同道合都已有所作为的年青人会师后,充满激情的击掌为誓,拔除江南江北大营,扫尽清妖,何等的豪迈,建功立业的梦想仿佛只在须臾之间。这不能说其间没有掺杂太多年青的成份。
而仅仅过了三年,只是三年,当他们在年年征战后再度相逢,他们之间却有了如下的一次对话。
李秀成:“无功偷闲之人,各有封王,外带兵之将,日夜操劳之人,观之不忿``````人心不服。”陈玉成笑而不言。
苦笑?无奈?悲极而乐?无从考证。总之少了几分锐气,多了许多老成与疲惫。
他确实只能笑笑,无法再说什么,有一个人发牢骚就够了,再说下去无疑只会影响天朝表面上安定团结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其实在这其中已经完全超越了热衷于功名利禄的一般范畴,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担忧和思索。
作为农民出身靠造反起家的领袖人物,天王洪秀全当然从骨子里理解有枪便是草头王,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而在经历了东王杨秀青的意图篡位,韦昌辉的兵变和石达开的分裂等种种变故后,这种感觉自然而然的日渐强烈。打虎还需亲兄弟,上阵还是父子兵,于是“爷哥朕幼坐朝庭”“父子公孙同显权”。在三河大捷拔除江南江北心腹之患,天朝局势转危为安后,短短的三年间,他就封了一百多个王,到后期甚至于达到2700多个。
反正天父天子都是自己杜撰出来的,是真是假只有自己最清楚。一人得道,岂有不鸡犬升天的道理?否则在情理上也说不过去。管他七大姑八大姨还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只要姓洪,怎么也得弄个师长团长干干。
众卿听封,于是朝堂之上一片山呼万岁。
这就是武将的悲哀,战争年代,天下大乱,你就该提着脑袋去拼命,在血雨腥风中冲锋陷阵,龙颜自然大悦,因为要依重你坐稳自己的江山。而一旦手握重兵,权倾一方,又不得不防你一手,一个阿谀奉承小人一点小小的报告就有可能置你于死地。谁能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安睡?
因此越来越多的诸王之间争权夺利,相互製肘。都是自家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谅也翻不出多大浪花。
曽国蕃呢,仿佛日子也并不好过。作为清末少数的汉人将领之一,几十万湘军的统帅,八旗的遗老遗少们又怎能让你安心的雄踞一方,掌握着如此一支能征善战的地方武装,于是诽言中伤迭起。万幸的是这位知识分子出身的儒将还算是识时务的俊杰,有着中年人特有的机警与圆滑,所以平定太平天国后主动急急交出了兵权,于是皇恩浩荡,受封文正公,大家嘻嘻哈哈,你好我好,一派欢天喜地。
我们不妨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他自恃功高,死抱着湘军兵权不放,最后兔死狗烹的凄惨下场。
无怪蒋介石会对浙江省主席陈仪说:“你做不了曹操,还是学学曽文正公吧?”
可惜的是这位国民党的元老重臣老的似乎有些糊涂了,竟听不出弦外之音,尽管噤若寒蝉,却依然我行我素,于是在台湾桃园机场身首异处,罪名是“颠覆政府”。
不去卖命打仗,还想拥兵自重,先杀你个落花流水,诛连九族,姑且让你见识见识朕的厉害再说。
来人啊,刀斧伺候,拖出去砍了。
三
安徽历史上确实出过不少名人,但细细想来我们就会发现有个很有趣的现象,文人墨客明显多于武将。从三河往南享誉青史的桐城派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或许是久居中原兵家必争之地,汲取了太多大江南北日月的精华,总之安徽人是学乖了,变精明了,深深懂得做一个纯粹的文人要比做一个武将轻松的多,同样是青史留名,何苦舍近而求远?至今在合肥的土语方言中,还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
历来的统治者从内心深处对与文人,特别是自诩无功无名的纯粹文人是不屑一顾的,通常会采取一种较为宽容的态度,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大不了在闹得实在不象话的时候杀上一批,杀鸡给猴看,以效净尤,看谁再敢动?但对于武将,尤其是有了一定文化知识的和投笔从戎的,通常更是严加防范。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照样和你商量国家大事,甚至于还会亲热地拍着你的肩膀,让你多读几本书,其实心里早已动了杀机。
正如凤阳皇帝朱元璋,白天还在开庆功会,大宴群臣,夜里就一把火烧得功臣楼内的开国元勋们哭爹喊娘。
或许正基于此,才造就了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纯粹文人群体,你让他们不读书,不去吟风弄月,不去发牢骚,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是一帮天生的贱骨头,铁了心要做一辈子的正宗文人,或许是因为相对武将而言的确安全的多。
让男儿何不带吴钩之类的词暂时一边凉快去吧,总之好死不如赖活着。
试问唐明皇会猜忌文人吗?或许正是这种宽松的气氛,李白才会笔下生辉,流出那样文采瑰丽的清平调,你看诗人在皇室面前何等的放浪形骸,一会儿要这个脱靴,一会儿要那个磨墨,架子可算搭的够大。平心而论,那三首《清平调》在浩浩然然的李太白全集中,虽不算是上乘之作,但其中的“借问汉室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装”倒是颇有几分挪揄意味。以玄宗的文学素养,不可能看不出。但他只是一笑了之,照样给他官做,给他酒喝,可见当时的文人不仅自由,甚至有些过于“自由化”了。倒是应该感谢大唐天子那宽容温煦的一笑,才孕育了恢宏瑰丽气象万千的盛唐文化,让中华民族的子孙能够千秋万代的为之神采飞扬。
四
说远了,还是回到这个饱经风霜与沧桑的小镇上来吧。循着大捷门,沿着青石古道前行,便是巷道纵横交错的老街。
这里,曾住过另一个大名鼎鼎与三河有关联的人物,杨振宁。
窄窄的一人巷后,就是杨先生的故居。尽管当年只是客居与此,但多多少少也让小镇沾染了些许眩目的光芒。屋子不大,很黑,但游人却摩肩接踵,大多是带着孩子来的,或许是想让他们亲身感受名人在艰难困苦中发愤图强的精神。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中国的父母亲们往往会比其他国家的人多付出几倍的艰辛,因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他们共同的追求。
看过小屋前的简介,我不由苦笑了,原来客居与此同样是为了躲避战乱。我们可怜的民族,确实经历了太多的灾难。
走进里屋,墙角上悬挂的一幅图片资料引起了我的注意,神采奕奕的杨先生正和自己年青雍容华贵的妻深情相拥,翩翩起舞。下方,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注释:1957年,摄于诺贝尔颁奖晚会。
忽然间觉得有些遗憾和悲哀,因为那时,杨振宁已加入了美国国籍,于是,这项科学的至高荣誉最终与拥有古老文明的中国擦肩而过。
同样是在那个年代,他的同学邓稼先,却在寥无人烟的戈壁滩上风餐露宿,啃着硬梆梆的馒头进行着一次又一次最尖端的运算。为了一个伟大领袖斩钉截铁的宏伟誓言:勒紧裤腰带,也要造出原子弹。
正因为贫穷落后,中国才被蹂躏了一百年。所以,中国人再也不愿受这种窝囊气了。我忽然在想,如果不是后期那些旷日持久的战争,如果让杨振宁,邓稼先他们置身于一种和平的环境之中,那么,中国的核武器是否能早出来几年,中国的航空母舰是否早已在海岸线上骄傲自豪的游弋呢?
遗憾的是有些中国人并不总是甘于平安的。
八十多岁的老翁不在家颐养天年,跳梁小丑般上窜下跳。有着中国血统的半老徐娘操着流利的中国话,却以做中国人为耻,在新闻发布会上与大家玩着拙劣的中国文字游戏和外交辞令。正应了一句俗语:五指伸出有长有短,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想应该象三河城隍庙前竖立的同治年间禁毒禁赌的石碑一样,给他们心中也立一块碑:分裂叛国者戒。
三河的街头巷尾确实看不到纸牌和麻将,只是不知道对于投机取巧的政客们这招管不管用。或许,还是应该象父母亲教育顽皮的孩子一样,打得到他再也不敢淘气为止。
五
午后的风,依旧热情煦暖,柔柔的如同桥下川流不息的河水。远远望见了朋友的家,似乎已盖起了两层的楼房。大约是多饮了几杯的缘故,竟有了几分醺醺的感觉。
于是踏上归途,一路的欢声笑语,一路的遐想翩跹。
或许世间的事原本就是这样,有的瞬息万变,有的却永远一成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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