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河的春天(六)
《金水河的春天》
徐恩华
六
自从春堂当了乡政府办公室主任后,趁星期天拜会春堂的人多了起来,包里提来的家伙越来越讲究。单是酒就从“小黄鹤楼”改为“杜康”之类的了。至于湾子里的人就甭提怎样恭敬春堂他爹斋公了。就连春堂那五六岁的儿子走在路上,大小打招呼的人也多了起来,有的干脆掏出几毛钱逗小谢锋说:“喊声伯伯,我给钱你买糖吃!”从此,谢斋公明显地感觉到,虽然小记工员的帽子丢了,人们抬举他为官太公的意识浓了。比如说开春那阵子,缺钱买化肥的缺钱进鱼苗的,知情的人就私下指点着说,“瞎找谁呢?跟春堂他爹打个招呼,还愁谢主任不帮忙?”
谢斋公今非昔比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春堂他爹二十四五岁之前不叫谢斋公,而叫谢寨松。小时读过私塾,曾经学过道士。新社会走大集体,队长派他犁田,一下田就把犁铧掉在田角的泥巴里,他竟光着犁箭犁了一上午。收工时,无意发现了犁铧,他头翘尾巴昂地把犁铧带给队长,沾沾自喜地说他替队里捡到一块铁东西。谁知事情下午就漏了馅,队长哭笑不得。鉴于谢寨松平常干活有气无力,九十六代弓不下腰的痴懒样子,生产队做工的劳力就戏称他谢斋公。当时,队长看他干出力的活不中,写和算倒还可以,就安排他当了小队记工员。于是,人们总爱似笑非笑地提醒他,“嚄!斋公,今天不犁田可得把我的工记好呀。”年长日久,“斋公”失去了寓意,后来的人们只知道谢斋公只不过是春堂他爹的名号而已。
爱屋及乌,人们开始对春堂一家老小变得恭谦起来,称呼“谢斋公”的人渐渐很少了。
可是,惟独曹丹萍不对码子。谢斋公心想,马四宝是贺书记派人抓的,那也是迫于当时的政策嘛,与咱们的儿媳媛媛有什么干系呢?她可是真心诚意地去探望你们母女的呀!
原来,上个星期天春堂回家休息,听说马四宝添了第四个女儿,于是吩咐媛媛准备了一些鸡蛋、红糖和面条去探望月子曹丹萍。谁知那曹丹萍一点也不领情,尽管媛媛说是春堂念着与四宝同学又同过事,她还是死活不肯收下,并且不明不白地告诉媛媛:“春堂的心意咱夫妇早已领受过,只愿他踏着光明大道步步高升!”
升任办公室主任才三四个月的功夫,春堂把份内的工作很快掌握得应付自如。什么样的级别安排什么样的招待,什么样的人先打发,什么样的人后打发,什么样的办公用品到什么商店采购,他都已经轻车熟路,应付得体。在经济问题上,四宝的教训老在眼前,鬼知道谁还有本“《毛主席语录》”。所以,春堂从不敢虚开冒领,只在回扣上做文章。春堂到田记文具店采购办公用品时,从不张扬他与店主田泽群的同学关系,以防引起人家的注意。他可以既做了顺水人情,又从中得到可观的回扣。慢慢地,经常有点零星的钞票塞进了春堂的腰包,可谁也无法抓住春堂的把柄。
有谢主任的特别惠顾,田记文体商店的生意更加火红。田泽群和婆娘杜影把春堂当财神爷供着。这天,虽然丈夫上武汉进货未回,但杜影依然约请谢主任吃晚饭。为了注意影响,春堂来得较晚。谁知谢主任的小心谨慎无意中让杜影利用了。杜影趁丈夫不在,向春堂大献风情,完全与媛媛老土的情调相反,火辣辣的。开始,春堂有点不适应,心想,我堂堂谢主任岂可失足于石榴裙下。然而,杜影毕竟生活在镇城,少女的风韵犹存,小巧可爱,性感撩人。当杜影那白皙的瓜子脸,红杏的樱桃小嘴直逼了过来时,春堂觉得久违了的丹萍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几杯“杜康”下肚之后,杜影在春堂的眼中,全变成了丹萍的身影,他觉得心中有一股无名得懊悔无处发泄。杜影再次凑过来的时候,春堂再也没有松开她。他吻着她的樱桃小嘴,抚弄着她那依然丰满的双乳,他永远不会忘记把手从丹萍腹部收回的那一刻是多么尴尬、多么无奈、多么扼杀风景。然而,如今的春堂非同往昔,朝里有县长,野里有乡长和那些私下送烟送酒的下属。想到这里,春堂把手顺着杜影的小腹滑去……
杜影毕竟不是丹萍,她瞧了瞧早已睡着的女儿,顺手帮着春堂脱下自己的内裤……
一阵忘情的拼搏之后,春堂的兴致平淡下来,他觉得杜影也不过如此,与媛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只是杜影比媛媛主动一些而已,倘或是丹萍的话,也未必不是这样。这也是男人的通病,情性高涨的时候,东施也迷人;一番忘情的渲泄之后,西施也不足为美了。
夜已很深,街上的行人屈指可数,个个象探子似的,东张西望,春堂拖着微微发酸的双腿,猫一样地向政府大院宿舍楼溜去。此时,他心里有点后悔了。回想过去的路,他觉得主任来之不易啊!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久做必有一犯,万一露了馅,虽然有闻华斌撑着,但是,一个堂堂办公室主任的风流韵事却难以在街头巷尾失传,到时,遇着提升的机遇恐怕就没靠边站了。爹说过,再大的官不嫌大。主任算什么玩艺,乡长咱也不嫌大,谢春堂不能栽在娘们胯下!
第二天,天没亮,春堂一觉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丹萍不领媛媛和他的情说明斧头山采石场的过节未尽,况且,闻华斌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他,善有善终,恶有恶报。丹萍会不会将“语录事件”抖出来呢?或者私下告知四宝?
丹萍的阴影还在眼前晃动,再不可引来一个杜影。
春堂重新调整一下情绪后,继续专心于办公室的工作。加之新年元旦一到,各种总结会议应接不暇,春堂确实把杜影淡忘了一阵子。可是,办公室一经宽松下来的独居生活,使春堂又惦记起杜影来,因为,杜影的火辣的确是对媛媛的一种弥补。
正当春堂臆想再次撩开杜影的石榴裙的时候,接连几个星期天盼不到丈夫的媛媛亲自找到乡政府大院来了。几个星期没回家的春堂面对媛媛的突然出现,心里一下子没了谱,媛媛究竟是听到了点什么桃色风声?还是为调入中心小学教书的事而来的呢?是的,为媛媛调入中心小学的事,春堂找过教办吴组长,人家说要等一段时间再说,谁知一忙一等就搁了下来。媛媛究竟是不是为这件事来的呢?虽然耽搁了这件事,希望还是有的,但愿是为这件事来的。
“锋儿怎么没带来?”春堂搭讪地问。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是很快活吗?要孩子干什么?”媛媛的脸色很不好看。
“别生气,人家忙呗!”
“是的,白天忙办公,晚上——”媛媛往寝室外张望了一下, 接着盯着春堂, 一字一句,低声道:“晚上忙到人家田记文具店里去了!”
原来,贺媛媛有个不曾走动的远房表姐在镇上田记文具商店附近做副食生意,每天关门比较晚,春堂的行踪引起了她的注意。媛媛来中心小学听课,歇脚副食店时,那表姐一五一十地把春堂的“业余工作”抖在了媛媛面前。幸好表姐是个明白人,她劝媛媛千万要冷静,春堂露了馅,几家人脸上无光。爬到主任的位置不容易,好言相劝,改了就好。说完,那表姐倒同情春堂起来,十分惋惜地说,“说也难怪,春堂一个大男人,你经常不在他身边,也怪他想的。噫,你不能叫他托人把你调到中心小学来吗?”
却说媛媛的话点了春堂的筋,他慌忙关上房门,跪抱着媛媛的双腿:“看在锋儿的份上,饶我一回行不?爬上主任的位置不容易啊!”见春堂满脸哭相,等待发落的可怜样,媛媛想起了表姐的叮嘱,气愤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怎的!”春堂见女人的心软下来,多日的“积愤”一下子涌上心头,慢慢地站起来,突然猛地搂过媛媛。丈夫如同一个饥饿的孩子搂着她的身子,媛媛心中升起一股歉意。她觉得表姐的话不无道理,且自己又何尝不想她的矮主任呢?想到这里,女人把矮子的腰箍得更死,好象生怕男人每一个摆动就要退场似的。矮子一阵长长的热吻之后,松开了女人甜美的嘴唇,贪婪地审视着,觉得妻子依然美丽如初,倘若稍加打扮,杜影哪是对手?想着想着,矮子又拼命耕向女人的深处。女人微笑着责备道:“看你馋的,把我调上来,一天三次都由你。”
媛媛的话提到了点子上了。春堂心想,不单女人调来方便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孩子谢锋的学习环境会更好。
几个月之后,闻华斌当上了正县长,教育局根据闻县长的意思,媛媛调入了乡镇里的中心小学还不说,春堂被提拔为副乡长,主管计划生育工作。
见儿子把媳妇、孙子就要接走,谢斋公恋恋不舍,他意识到教导儿子的机会更少了,于是,把儿子从吉普车上叫了下来,神情严肃地说:“你现在升官了,我更管你不着。江山往往失于女人,你身边有没有那样的女人我不清楚,总之,我觉得从小没爹没娘的媛媛是个知书识礼的好媳妇,她的唠叨该听的你得听,女人有时管男人是件好事。爹已是日落西山的人了,爹的指望全靠你。咱们谢家是大姓人家,脸面要紧。”
春堂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灰溜溜地钻进吉普。
春堂这次虽然又上了一步,但同往次相比,他没能表现出往日每次荣升的兴奋劲头。
按春堂的想法,他在乡政府工作的四五年里,成绩卓著,又是闻县长的恩人,他谢主任头上再戴个乡长不应该是难事。这次委任的是个副乡长不说,竟然还是娘们肚脐三寸以下的主管,不但回扣没了,工作起来,真叫人哭笑不得。婆娘半夜偷自家的男人何罪之有?肚子大了捆不住。不仅汉子妇人想不通,就连春堂也觉得勉为其难,黑灯瞎火的,你能叫所有的男人都循规蹈矩?
头一次下村春堂就碰上了一个“幼儿园的教师”,她结婚七年生了五个千金,见了计生办的领导,竟然拉开肚皮,响嘣嘣地撒泼道:“老娘的肚皮有这样能耐!”她那样子,不生儿子不罢休。
可是,当春堂来到县城时,闻华斌的话让他心惊了一截。闻华斌告诉他,安排春堂主管计划生育工作是他闻华斌的建议,小弟不要有什么想法。孔子提倡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拿现在的话说叫磨练。女人肚子里的工作不好使劲,但计划生育是一项重要的国策,谁不重视它,只能说明他对人口常识一无所知。一个对人口常识一无所知的领导难免闹出叫人啼笑皆非的大笑话。文化大革命有个文化局长,在一次文化工作会议上,指着一位讨论鲁迅《论雷锋塔的倒掉》的作家说,雷锋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树立的光辉榜样,是你能扳倒的?局长说完,与会文艺工作者笑得前仰后合,局长以为是在嘲笑作家自不量力,接着补一句:“毛主席的造旨(诣)我们这些搞文艺的差得远”。前一句没完,后一句又来了,而有的人笑出了眼泪,唯独那位文化局长不知所以。
“因此,我不希望你今后也闹出如此的雅闻,抓紧时间学习一下有关计划生育的人口常识和政策法规。”临了,还补充道:“把计划生育工作搞好了,你闻华兄心中自然有数!”
春堂算是释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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