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河的春天(五)
《金水河的春天》
徐恩华
五
于是,春堂搬出了久违的初高中课本,重新钻研起来。
然而,毕竟是荒废了五六年的学业,虽经两个多月的复习准备,春堂的语文数学总分仍然只有一百四十八分,离录取分数一百五十分还差两分。这可急坏了谢斋公,于是,他亲自出马,找媛媛那书记哥商量对策。一番商量和谋划之后,认为春堂接宣传队长的工作很出色,也算得上是很好的工作成绩,完全符合招聘精神。于是,春堂的事在书记哥的活动后,终于定了下来。从此,春堂成了乡政府一名年轻干部,具体工作室负责机关内部传达兼勤务。
谢斋公的矮儿子终于在官路上爬上了一大步。这在他父子俩的眼里,认为是极其显赫的大事。这个星期六,斋公没等儿子到家,早叫女人备好了酒菜,父子俩晚上准备痛饮一场,不醉不休,以泄心中积年的困扰。谁知酒至八成,斋公一时兴起,划拳走了调,竟把“绿酒香,哥俩好”唱了出来,媛媛听了,笑着往房里钻,春堂他娘可生气了:“看你父子俩,老不成老,少不成少,瞎高兴什么?上去了当然好,但越上得高越危险,越危险心里就得越明白,脑子越要放清醒些。”斋公只顾自个儿高兴,女人的话,他就象猪八戒吃蟠桃一样,根本没觉出味来。倒是春堂把这话冷静地品味了一番,他觉得路长着呢!离乡长的位置还差得远!
的确,柯乡长整天随吉普车进,吉普车出,指东点西的,好不威风。尤其是他的女秘书小冯,似笑似媚,谁知暗送的是什么内容。当春堂第一次同柯乡长坐吉普下到村里时,竟受到了乡长级的待遇,人家村支书递烟敬酒还不说,从头到尾,左一个谢部长,右一个谢主任,把春堂一下子抬得老高,临走,还派上一条大草鱼和一听龙井。
唉,官是啥味道?位置高了,要么让人羡慕得五体投地,要么失足摔下来,让人取笑,非此即彼,人总在得失间,所有的做官人只有这两条路可走。是好是坏,关键在乎各人自己怎么个走法。想到这儿,春堂终于冷静了许多,他觉得娘的话不无道理。
春堂在乡政府里混差,人们当然不便轻慢他,不光大人,就连三岁小孩似乎也知道恭维他,同时带着畏怯,春堂见了很自豪,充满优越感,派头十足。他这种心态,即使在媛媛面前也有所表现。这天,他从乡政府回家休息,邻村有个当副村长的同学小郑来他家作客,送来两瓶酒和一条烟。小郑吃完酒刚走,春堂便摆起大丈夫的官架子来,他一改过去端水给媛媛洗的习惯,一面要媛媛打洗脸水还不说,洗着洗着,还叮嘱媛媛道:“以后再有人送东西来时,放精明一点,客人一走,便把东西收进去,摆在桌上好让人知道咋的?象我们这些在乡政府混的人,形象要紧。”
慢慢地,春堂变得注意考究发式和皮鞋的亮度来。至于确切的始期便无从考证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春堂踏进政府大院之后。吃罢早饭,春堂照例用了冷水将翘起的头发抹平,镜子前仔细照一两个回合,还要问媛媛:“这样行吧?”媛媛不紧不慢地笑他,“行。要是再做新女婿的话,保准丈母娘也会生醋意的。”春堂正色道:“我可不是没事干的,这是工作需要嘛,人家同事小夏比我还要讲究呢!”
四年过去了。
在同期考入乡政府的五名年轻干部中,春堂终因有爹那古色古香的训导、个人的勤奋与灵活,不仅把工作做得最出色,而且把柯乡长哄得团团转,柯乡长动不动就说:“小谢,你说个意见看这事怎么办?”其实,春堂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是花了一定的心计和财力的,尤其是柯乡长第一次下乡时,他给乡长的第一印象极好。那次,他把人家派给他的大草鱼很得体地让给了乡长,说他们湖区不稀罕这东西。
谈内勤工作,春堂更是游刃有余。为了热情迎接上级领导来乡政府指导工作,春堂刻意把标语楷写得工工整整的还不说,他还通过在南八乡镇中心小学教书的田泽群的关系,雅兴十足地把中心小学的花盆、盆雕尽皆借了过来,让上级领导一踏入乡政府大院便感到一种非同寻常的热情气氛。
春堂的努力和谨慎,很快得到了乡领导的首肯,尤其是他那手漂亮的毛笔楷体字,不仅乡长啧啧不已,而且还让副县长亲自探问执笔人。
那是春堂来乡政府工作将近四年半之际,为了迎接县委主要领导来乡政府检查夏收工作,春堂照例写好“热烈欢迎……”。尔后,迅速从中心小学搬来花卉盆景,排置在甬道两侧,环置在塔松之周,那场面好不气派。副县长闻华斌毕竟是个文化人,除了鲜花之外,最能引起他注意的便是那楷书得工工整整的横幅标语。这时,有人连忙告诉闻副县长,说执笔人是个内勤,叫谢春堂。这下子可引起了闻华斌的注意,这位曾经落难金水河畔的右派分子的脑海里,一下子影现出裹腿、板车的情形,他调回县剧团不久就到外县搞农村体制改革工作,但在那么多年里,他一直没有忘记过春堂的恩情,此时,他竟失态地吩咐在场的乡长,“快把小谢找来!”
历经磨难,今又重逢。两人把手握得紧紧的,久久不愿松开,闻华斌竟然热泪盈盈地喃喃道:“灾难总算过去了好人一生平安,你终究有了个用武之地。”
面对昔日的小恩人一下子调入乡政府工作,闻华斌很为他高兴,并当着在场的领导干部似夸似嘱地说:“小谢是位很有头脑、很有办事能力的小伙子。文化大革命那阵子,他暗地保护过一位无辜的右派分子,其行可嘉,功不可没。”在场的大小领导惊奇了,投来钦佩的目光,心想,你矮子原来扮演过知县吴永的角色,攀上了落难的西太后。
中午,在食堂就餐时,闻华斌特地把春堂拉到自己的身边,同书记、乡长一桌。如此的待遇,春堂从未有过。桌上,面对闻副县长的敬酒,春堂真有点为难,他觉得有书记、乡长在场,他确实有点不敢领受。但闻华斌看出了他的尴尬,随即掏出定心丸,“大胆喝吧,刚才我是领导,现在是老友相逢,是该开怀痛饮的时候。”
一场痛饮之后,闻华斌意犹未尽,上车时,还特地向林书记、柯乡长交待了一番。
春堂这回的荣耀真可谓无法形容,不仅让同龄的几个年轻干部刮目相看,而且还因为春堂与副县长的这段特殊经历,使柯乡长对春堂更是格外器重和关爱。这正是春堂梦寐以求的。因为,爹曾再三叮嘱他,无论何时何地,搞好上下关系是做官的法宝。光有良好的下边关系,没有上边的好关系也是白搭。下边的关系,春堂打点得不错,凡事有求必应,例如邻村的小郑副村长申请贷款的事,春堂一出面就办妥了。不过,这回可是柯乡长给了面子,春堂私下叮嘱自己必须很好地珍惜和利用这层上级关系。只有这样,他矮子才能“更上一层楼”。
两个月之后,现实果真如春堂所愿,“七·一”入了党,接着,又被提什为政府办公室主任。这回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官了,春堂在仕途中,实实在在地爬上了一大步。他此时回头看舅哥贺书记,开始觉得好像山坡看平原了。
有天刚回到家里,春堂告诉媛媛准备上县城看望闻华斌,而且要带书记哥去,好让他见识见识县里的大官怎样威风。
秋高气爽的早晨,鲜红的朝霞洒满了县城,红男绿女,来去匆匆,一派繁忙。贺友初作为村书记虽隔三差五地来过县城,但都因赶时间,办完了就急急忙忙乘车回家了,对县城仍然不十分了解,所以,每次来县城都有一种生疏感。走在县城的大街上,贺友初双手斜夹着提包,春堂特地给他纠正过来,说用一只手提着才不至于显得土俗。同时,还仔细叮嘱舅哥,到了闻县长家里,除了进门换拖鞋外,烟灰不能敲在地上,装烟灰有专门的烟缸。人家当县长的说话时,尽量多听少问,以便打断人家的话路。
妹弟的话,贺友初以为不无道理,这些书本上没有的掌故,他毕竟道听途说过。
却说为了盛情迎接八年前的恩人,星期六,闻华斌夫妇谢绝了所有的约见和拜访,而且把八岁的女儿菁菁打扮一番,调教得好的。当春堂郎舅俩出现在闻副县长家的大门时,闻华斌伸出双手,左一个、右一个地握着:“贵客,贵客!倪虹,你看谁来了,谁来了?!”喊着,倪虹和女儿菁菁一起从厨房迎了出来,没等闻华斌介绍完,菁菁就一个劲地拉着春堂喊叔叔,问他为什么不把小弟弟带来玩。那倪虹更是热情万分,左一个春堂弟,右一个友初哥的,叫得贺友初有点不自在。他想,和气的县官见得多,八刀剁不进的官太太听说不少。可如此和气热情的县太太竟面对着他,他觉得妹妹的眼力不错,矮子人矮手段高,连县长他也有法子套住。
桌上,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丰盛的鱼肉还是抵得住农家一顿年饭,尤其是那听说不见喝的杜康酒。席间,三杯酒下肚后,闻华斌的话匣子子打开了。原来,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后,外语专科学校毕业的倪虹也被校长赶下了讲台,幸好有几位同事私下说情,总算留在学校打杂务。菁菁快出生的时候,倪虹不仅身无分文,就连一个亲人也不在身边,万般无奈中,只好含泪给远在斧头山采石场的丈夫写了那封信,幸好遇上的是春堂好兄弟。若换上个别人,写十封恐怕也是白搭,倪虹母女的性命就不堪设想了。“贺舅兄,我们这一家人该怎样报答春堂兄弟才好呢?”春堂见舅哥半天答不出话,代为答道:“闻县长太客气了,那是我该做的。”闻华斌笑着接过话头:“如果你该做的话,那便是组织安排你做的。可是,你书记哥在这儿,他吩咐过吗?”说完,望着贺友初笑了,接着夸讲春堂道:“你当时的义举完全是你心地善良的体现。嗨,俗话说得好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现在,作恶多端的‘四人帮’及其大小爪牙不是都得到了应有的恶报吗?你在同志落难之时伸出了热情的双手,我不会忘记你,以后还有更重要的担子要你挑,希望你为百姓做个好领导,让南八乡人民过上小康生活。上对得起党,下对得起父老乡亲,最终落得好名声。”说完,举起酒杯,“春堂弟,我代表全家感谢你救命之恩,敬你一杯!”这下子不仅急坏了春堂,就连在坐的贺友初也犯难了,急忙劝解道:“使不得!使不得!”可倪虹更急,她站了起来,说这是闻华斌敬亲兄弟谢春堂,不是闻县长敬谢主任。没有办法,春堂只好从命。
春堂私下想,吴永好当,只是西太后不常落难。以后要是再有个省长什么的落难他手里,就得更加悉心照顾。
客虽不多,但由于主人情热意诚,一桌酒竟喝了三个小时,贺友初有点坐不住了。
临出门的时候,不单倪虹塞给春堂、友初各人一大包东西,就连小菁菁也推来一辆崭新的小童车,说是送给小弟弟的礼物。这下子,春堂真可谓感恩戴德了。
郎舅俩留下千恩万谢,踏上了愉快地归程。车上,春堂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哥!——”只是望着贺友初神秘地笑,久久不说话,直至贺友初不解地盯了他一会才说:“怎么样?!”贺友初心里虽然佩服妹弟,但嘴里还是提醒他道:“路永远在脚底下,朝里有了人,野里不能没有众。做官想一路顺风的话,上面下面都得兼顾。”春堂连忙附和着,“那是,哥说的是。上边的要应付好,下边的要照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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