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 四十不惑》杜兴成
时令总有巧合。30岁那年,我发表了一首《战友之歌》,算而立。40年来,这支歌曲久唱不衰,算不惑。三十加四十,我今年70岁,算古稀。
一首普通歌曲,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对于一个作者来讲,是一件幸事。特别是近些年里,我常在深夜接到陌生人的电话:“请问你是杜兴成老师吗?我是某某某,我们现在正在唱你写的《战友之歌》呢!你听一听哈……”。
我猜,他们一定是在战友聚会。他们肯定多喝了几杯。他们也许正在兴头上。他们的一片挚情让我感动。但,时间长了,听多了,心也就平静了。最主要的还是我老了。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支歌会得到那么多人的真爱?就连我那两个上幼儿园的孙子也能从头唱到尾。看来,这绝不是奉承,而是作品渗透进了人心。
现在回想起来,这首歌的出现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偶然的是——没想到时代正需要的题材让我碰上。必然的是——老天爷没负我这个勤奋者的心。
创作这个题材我是有着长时间情感积累的,上中学时,我就渴望当兵,在《新绥阳报》上发表的第一首诗就是《我们热爱解放军》,署名杜奇。诗的前四句是这样的:“朵朵红花向太阳/颗颗红心向北京/千山万水齐欢唱/我们热爱解放军……”。一年半后,我光荣应征入伍,在贵州省军区独立师特务连先后当过警卫员、文书、班长、炊事员,历经两年多艰苦严格的训练,成为了一名能文能武的战士。我在炊事班时创作的《炊事员短歌》(2首)被贵州人民出版社《工农兵诗选》刊用,而且还有文章评论。诗被收入《贵州三十年新诗选》。1972年,我参加创作的一台部队文艺汇演节目倍受首长赞许,因此,我被推荐并考入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作曲班上了大学。
那时,我们学校常与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同台演出,从此,“战友”二字在我脑海里印象深刻。我们“开门办学”到过天津塘沽船厂,内蒙古科尔沁草原,西藏中印边境等,一去数月,体验生活,收集民歌,这对我后来的文艺创作影响深远。
大学毕业时,我被分配到贵州省军区文艺宣传队任分队长。我们创作组就两个人,一个是我(干部),一个是刘苗鑫(战士),他高中毕业考入宣传队,比我小5岁。我俩创作热情甚高,我领着他下部队,去苗寨、侗乡体验生活,一起分析歌曲创作。有一年,《苗岭歌声》月刊就有6期发表了我作曲的歌,那时贵州省的歌曲评奖总少不了我们的作品。
1978年初,我构思了一个双人舞《战友》,脚本描述的是班长和一个新兵一天的生活,内容是:清早,他俩端着脸盆去河边洗衣,班长帮战士整理好军装,然后一起投弹、射击、劳动。傍晚,两人在路灯下学习《毛选》至结束。
遗憾的是这个本子没有被通过。这时正巧《贵州青年》杂志向我约稿,希望我能为他们创作一首歌曲。我赶紧把刘苗鑫叫到房间:“刘苗(都这样称呼他),我们写一首《战友之歌》吧!用队列歌曲的形式,描写战友兄弟般情谊。歌词一定要精干,易传易记。”我把歌名、内容、曲式给他讲清楚后,他很快就拿出了初稿。原稿是这样的:
战 友 之 歌
年轻的士兵们亲如兄弟,
革命把大家召集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我来自内地,
你来自山乡,我来自工区。
战友,战友,
这亲切而崇高的称呼,
汇聚了我们的钢铁集体。
勇敢的保卫着社会主义,
胜利靠大家共同去努力;
你帮我补弹袋,我帮你洗军衣,
你帮我学文化,我帮你练射击,
战友,战友,
这信任和团结的象征,
凝聚了我们的战斗情谊。
刘苗鑫的这首词充满激情,节奏感强,基础不错。但也存在概念化问题,特别是第二段不够亲切。按我的创作习惯,歌词必须先沉淀一阵子,然后才去修改谱曲。
此时的贵州省军区文艺宣传队就像电影《芳华》所描述的那样,正面临着解散,为了保留骨干,我被任命为“创作员”暂时留在独立一团机关上班,但仍住在螺蛳山上的宣传队宿舍。我每天下山上山,看着战士们操练时的整齐步伐,观察他们年轻的英姿神情。
我是从诗乡走出来的,也发表过不少诗作,对于文学作品的把控能力较强。比如第一句,我把原稿的“年轻的士兵们亲如兄弟,革命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改成“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这一下子就提高了一个档次;因为“年轻的士兵们亲如兄弟”是人们从客观上去对待战士,情感不深,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则是从主观上去歌唱自己,角色一转换,便触动了心弦。从文学的语句和音乐的主题来看,“年轻的士兵们”显散淡,形不成锦句;而“战友战友”就具象化了,既有节奏感又是音乐“动机”,且坚实迈豪。经过一个多星期对歌词的修改,《战友之歌》首先从文学的角度站立起来。
为了谱好这支歌,我分析了许多传唱的中外“经典队列歌曲”,发现它们多以大调为主,如若再走老路,那就很难出新。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采用“羽”小调来谱曲,让队列歌曲抒情化。我在上大学期间曾到内蒙古收集过许多民族音乐,于是第一句“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的旋律主题就借鉴了蒙族民歌的元素。半个月后,《战友之歌》(刘苗鑫 杜奇词、杜兴成曲)就完成了。杜奇是我中学时发表诗歌的笔名。
歌曲谱出的时间是1978年4月,最先投稿的是《苗岭歌声》刊物,未被选用,同时我也寄给了《解放军歌曲》杂志,不见动静。由于我十分看重此曲,三个月后我又修改第二次投寄。
大约是8月份,我应邀去野鸭塘三团创作节目。离开连队的那天晚上,我无意中教唱了《战友之歌》。等我回到螺蛳山不久,三团一位指导员来找我,说:“杜编辑呀,你不知道哦,你那首《战友之歌》都在我们全团传开了,快成了我们的连歌啦!”一石激起千层浪,顺着这股冲劲,我第三次向《解放军歌曲》投稿,并附了一封自荐信,说这首歌如何如何受战士们喜欢,希望能发表。
那时,我所在的独立一团要改编成“武警部队”,为了保留创作骨干,贵州省军区领导立马把我调到政治部文化处“创作组”。我们组就四个人,一位是版画家潘中亮,一位是剧作家梁正贵,一位是画家申根源,他们三位都是当时贵州的知名人士,余下的我最无名,但很年轻。
一天,潘中亮手拿一本刚刚收到的《解放军歌曲》杂志说:“小杜,快看!里面还有你的作品呢?……《战友之歌》这个歌名很好!”我也很激动。作品刊登在1979年第1期的“封三”位置,几位老同志都说“这相当于报刊的头版头条”。非常感谢《解放军歌曲》发表了我这首心爱之作!经过修改正式刊登的歌词是这样的:
战 友 之 歌 (刘苗鑫 杜奇 词 杜兴成 曲)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战友,战友!
这亲切的称呼,这崇高的友谊,
把我们结成一个钢铁集体。
战友战友目标一致,
革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
同训练同学习,同劳动同休息,
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
战友,战友!
为祖国的荣誉,为人民的利益,
我们要并肩战斗夺取胜利。
不久,我收到编辑部傅晶老师的一封信:“杜兴成同志:据悉,2月12日至2月17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周一歌’教唱《战友之歌》,每天两次,请你注意收听。”就这样,歌曲通过那个年代唯一的媒体传播出去。此时,云南广西边境的“自卫反击战”已经打响,官兵们唱着这支歌奔赴前线。
一年后的1980年3月20日,“总政文化部向全军推荐十二首歌曲”,随即《解放军报》(1980年3月29日)和各大军区等几十家报刊登载了《战友之歌》。最难得的是《人民日报》(1980年5月26日)转载了唯一的一首《战友之歌》,并在歌曲旁边配发了“战友回来”的雷锋雕塑。一时间,《战友之歌》红遍大江南北,就连缅甸的外国军队也在传唱。
记得当初贵州省歌舞团有位歌唱家半开玩笑对我说:“杜兴成啦,你在苗岭高原放了一颗卫星呢!”的确,这首歌曲得了许多大奖:“总政文化部优秀队列歌曲奖”、“昆明军区文艺创作奖”、“贵州省文艺创作一等奖”、国家文化部“全国第一届音乐作品奖”和首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等。1983年7月27日,我登上了人民大会堂的领奖台,并从中央首长胡乔木手中接过一枚闪光的“金质奖章”。原中央军委副主席迟浩田上将题词:“战友之歌、催人奋进,书敬军旅作曲家杜兴成同志。”后来,《战友之歌》被写进“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史”、“贵州通史”。至今,它仍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回望人生,七十年弹指挥间。感悟得失,一切都是过眼烟云。若要让我说上几句总结的言语,我必须告诫晚辈们: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真诚善良,乐于助人,淡泊明志,学会感恩;多学习、阔视野、勤感悟、重修养、不急于,因为这一切都会自然蕴藏在你的作品里。作家艺术家是以作品说话的,所有包装都将会随着躯体的腐烂而消失,惟有真理和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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