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朦胧》

      小时候，总爱站在朦胧的月夜下翘首仰望天空，看月亮在云层厚薄间不停地穿梭。月儿一会如幼象的乳牙，洁白而弯长，一会又象是久磨后的铜板，虽然锃亮，但却无光。这样的夜色，大多是发生在秋季的夜晚，这也是个令人特别是农家儿女们最期待的季节，因为她象征着秋收的喜悦即将要来临……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中，农村还没有开始种植双季稻，只种一季，因此一年一度的秋收就显得格外的隆重。每蓬收割的时候，为了稻谷不被秋雨淋泡，生产队总要组织社员们夜间抢割、抢收、并脱粒和收仓。全村男女劳力齐出动，白天黑夜出勤都是按计日工拿工分，夜间出勤一般从晚六点钟到零晨两点左右，在零点十分，社员们必须吃顿霄夜充饥后才能接着干活。

       那时我家虽然人口多，但能争工分的劳力却很少，是典型的困难户，生产队为了能照顾到困难户，每逢夜晚有加班时，队长总是委派我大姐在榨油房为加班的社员们做霄夜。当年，大姐才十七八岁，做事干练利索，煮的饭菜既卫生又能合大家的胃口，大姐因此也能拿到与壮年劳力一样的十个工分的满分了，这在当时的农村也是个很受人青睐的工作。榨房离村庄有些远，有时夜晚还会很暗，村外还经常有豺狼在夜间出没，所以大姐总会带着我一起去榨房做饭，每每我也十分高兴，说是去和大姐做伴，其实是在家里晚饭没能吃饱，去了正好借碗饭吃吃混个肚儿圆的罢了（应该说是偷着吃公家的饭）。
       榨房里的灶台是双锅的，很宽大，高高的排烟台塔上点着一盏懒懒的洋油灯，油灯的焰火在透过瓦缝吹来的秋风里摇曳着，整个灶房几乎有一半的空间都被埋在了灯光的阴影里。此时的外面却是十分的安静，只有偶尔会从远远的田垄里传来挑担人将稻草举上肩头提气借力时所发出的吆喝声。有时，遇上漆黑的夜晚，挑草头的人还得点上火把以照亮高低不平的泥泞小路。山村里，秋天的夜晚还是很有些凉，这种既冷瑟而又寂寥的场景，对于一个当时还是活泼爱动的儿童时代的我来说，那是一刻也不愿呆下去的时光，但今天却不一样，因为心里有了盼头，我想，我可以饱饱地吃上一顿美餐了。因此，我觉得这样的场景仍然很美好，也很值得去期待。不一会儿，灯的余光衬托着锅里不断上腾的热气，伴随着大姐在灶台锅后熟练地翻炒着小鱼鱼，香气顷刻就弥漫了整个榨房，这诱人的香味强烈地刺激着我本来就是空荡的饥肠，肚里顿时就是一阵“咕咕”直叫，大姐不忍让我挨饿，立刻盛了一大碗饭，挟上热乎乎的刚炒好的小鱼儿让我坐在一边悄悄先吃着。在当时这是不允许的，这叫以公肥私的行为，抓着了是要挨批斗或是扣工分的。记得在我吃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听到榨房大门被人推开的响声，我们知道有人要进来了，于是，大姐示意我赶紧躲到灶台后黑暗的地方去，很快地，我立刻就拽到了灶台的尾底下，手里还捧着热乎乎的饭碗，一动不动地猫藏着。刚藏好不一会，村里的财经队长就走进来了，他是来看看饭菜准备的是否妥，当以好去便通知赶夜场的大家歇工霄夜。闻到香味，队长也绝口称赞大姐做的饭菜好，他走到灶台前，坐在凳子上往火堂里加着柴禾，问长问短的，躲在灶台后边的我并没有被队长发现。这时大姐站到我的跟前，以便更好地能挡住黑暗下的我，趁机跟队长说：“二老爹，我盛一碗饭您先尝尝，试试味道好不好，不好我再添油加味？”队长也许同样是难以拒绝这诱人的鱼香味，他欣然接受了大姐的建议，大姐也为他满满地盛了一大碗饭和菜，只听他边吃边不断地在称赞着：“嗯，好吃！好吃…”我依然躲在黑暗中，嘴里还含着没有吞完的半口饭，生怕被队长发现，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等队长吃完，他很快地就去通知开夜工的队员们回来吃霄夜了，他走后，我才惊恐地站了起来，大姐叫我就坐到凳子上接着快吃，我立马三下两下地把剩余的饭菜来了个一扫而光。队里安排吃夜霄的菜也经常在变着样，有时是腌咸菜，有时是大鲢鱼炖萝卜……总之，大姐做的饭菜，不仅味道好，放的油也会比平常人家里多很多，所以人人觉得特别的好吃，当然也有可能是做工了既累又饿的缘故吧。
       霄夜过后，大姐收拾完碗筷，我也带着莫大的满足感，跟着大姐走在了回家的夜色下。一路上，我感觉到足底下比来时轻盈了许多，仿佛此刻就有直蹬云霄的神力一般，想去蹬在高高的云端上仔细俯瞰，看广大乡村灯火通明旷野里的秋收夜景会是多么的壮观！……仰望夜空，月芽依就在时厚时薄的云端里穿行，那是她在不断地收获着秋收夜晚的繁忙，那是她在不断地为夜间辛勤劳作的人们播撒着指引方向的金色光芒。

       八十年代初期，湖北虽是走在全国农村改革队伍的最尾端，但那时生产队还是在朝着承包的方向在迈进，很多农活都在实行包工制记酬，譬如收割稻麦就是按面积打工分的。我家劳力少，读书的学生多，所以每每于收割季节的夜晚，我们在做完家庭作业后也会拿起镰刀参入到大姐二姐和父亲承包收割的田地间，帮着一起收割劳作着。那时哥在离家较远的学校工作，三弟还小，看到我们去田里割谷，他也拿模作样地捏了把镰刀跟着一起到田里去，当我们把整块田快收割完时，再看只剩三弟要割的那块稻谷还好好地长在田端的那一头，但不见了三弟的人影，我们忙放下手里的活到还剩没割倒的那块稻谷周边去找，只见稻丛中，三弟原来挖割出一个小圆圈，人正躺在一堆割倒的稻草堆上睡着了。我们一起帮他割完还不见三弟醒来，在我们大家的笑声中他才在慌忙地爬了起，用手揉了揉还没睡醒的双眼，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夜色中。等到白天，在收集完谷草堆好在稻场了后，在田沟里，我和大姐用镰刀端头，顺着一个个小气孔的旁边向下铲去，那些深藏在早已干涸了的田沟里的小泥鳅，被一条一条地挑挖了出来，不一会儿，我们就捉到大半盆泥鳅，回家后用它们做了顿美美的大餐。
       深夜，路上陆陆续续地也有其他家的队员收了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虽然很累，但大家都觉得很高兴，因为心里同样是在盘算着各自今夜不错的收获。

        我们踏着潺潺的河水声，披着朦胧的月光，不觉已走到了家的门口，推开院子大门，一副“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的景象顿时容入我的眼帘，朦朦的睡意一下子也跟着袭上身来，让人不知所以。这一刻：只知月夜秋色满，难猜他人梦里香！关门脱洗疲惫时，惊起吠声透闲庭……
       今天的回忆，并不是对过往时光的依恋和不舍，也更不是对以往那段艰辛生活的向往，而是那个时代是我们这代人割舍不掉的一段青春历程和情怀！现在的农村，农田经过整治，规整化和机械化的耕作，使得大量的农村劳动力也因此被释放出来，他们不是在改造着新农村的基本建设，就是在修建着我们美丽的大都市。正是因为如此，过去光辉的历程，依然值得我们去纪念，未来的幸福时光，更是值得我们去期待！
                                                  于戊戍年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