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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水河的春天(三)

作者:徐重华 阅读:530 次更新:2023-07-15 举报

《金水河的春天》

 

    徐恩华

 

 

当五花大绑的马四宝消失在夜幕中,春堂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调转了情绪,激动中扮出惋惜的神情开始训诫着突击队员:“同志们,《毛主席语录》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至胜法宝,要想采好石材,就得学习《毛主席语录》;否则,采出的只能是修正主义的石材。当然,马四宝同志所犯的严重错误,我是有一定的责任的,谁叫我是他的副手呢?对于队长的堕落,我们每个同志不可袖手旁观,要从思想上帮助他,使他早日树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世界观,把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文化大革命继续进行到底!”

春堂的讲话迎来了阵阵掌声,只有曹丹萍拍得最轻。她万万没想到她反映的“情况”竟以五花大绑收场。她内心充满愧疚,却又不敢向别人吐露,她整天重新审视着春堂。

在春堂的印象中,他又一个多月没回家了,眼见采石场的工作搞得比较顺利,他把队上的事托付给谢兴旺和曹丹萍,自己准备回家一趟。

炎夏刚去,鲜红的晚霞洒遍绿油油的原野,也洒满这飘逸着凉意的乡间小路。荣升回家,春堂充满无限的快意,他想,爹说得不错,人在世面上混,总得管点什么。不然的话,丹萍的奶头你怎敢说摸就摸,更别想叫她为你跑腿卖命了。想着、想着,当春堂走到上任那天,同媛媛相遇的地方时,他脑海忽然闪现媛媛的身影。漂亮的脸蛋,颀长的身材,心想,那天总算是听了爹的话,没有过分得罪她,因为,突击队长毕竟在贺书记之下,倘若再想爬一步的话,和着她点有益无害,礼多人不怪,况且,教师的位子已是木板上的钉子,钉死了位子争也没用。塞翁失马,焉知我矮子会爬多高?总之,听爹的话没错。

却说这记工员谢斋公,送儿子上任的时候嘴上虽然说路靠儿子自己走,但是,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因为,外面的情况是不断变化的,处事的招数也必须随之灵活拿出。就象他自己扣杀马老丁家的工分一样,老是一个套路,久而久之,终究必犯。好久没教导那小子了,不然的话,出了什么纰漏,老子脸上一样无光。再说,突击队长算个鸟官,再大的官咱春堂不嫌大。

春堂升了正队长,他娘可乐坏了。见儿子回来,连忙把小外孙放回惠芯怀里吃奶,径直下厨房生起火来。这时,谢斋公走了出来,煞有介事地说:“回来了。正好,我有话对你说。”春堂顺手挪了张椅子让爹坐下,“说吧,我听着就是了。”

“咳,我平时默了许多话要对你说,今天让你回来弄得没了条理,姑且想一句说一句吧。做官不完全在乎一个‘正’字,先祖屈原公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跟你跑的人多才有江山。所以,在手下抓一批心腹骨干是关键。往上看,俗话说,朝里无人不做官。这话说绝了,但我们必须灵活用,上面咱们没有亲戚当官,然而,我们可以把直接的上级、大队书记抓稳、抓牢。唉,难就难在这里,不知你还恨那媛媛不?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者,你要抓的是书记,不是她,避着点就行。”

还没说完,春堂他娘把饭端上了桌,春堂从姐姐手中抱过两个月的外甥女,逗着要她喊舅舅,惠芯笑着说:“别急吧,等你当上了大干部,她天天缠着你喊舅舅可别嫌烦啰!”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围上桌来,只差春堂的姐夫钟大友,他刚加入宣传队,可能忙去了。

一顿晚饭很快吃完,才放下碗筷,谢斋公就吩咐春堂他娘把一些东西放进包里装好。

 

夏去秋来,月明星稀。谢斋公提着糖、罐头和一条“新华”香烟,领着儿子春堂,匆匆向贺书记家赶去。路上,谢斋公又记起几句话,“汇报工作,成绩固然该提,但千万不可说成是自己的。”这回可把春堂弄懵了,他反问道:“爹,您没老糊涂吧,成绩是我的就是我的,难道要我说成是别人的不成?”斋公不屑一辩地嘲笑道:“傻秀才儿子,这回可把你说对了,说话转点弯,让人听了舒服,这叫谦虚。难道你真的说了成绩是书记的就成了书记的?否也。说来说去,成绩和功劳始终是你的,书记听了才高兴。你的一举一动必须使书记意识到你是他的人,绝对忠于和服从他。也只有这样,他才放你的心,觉得你可靠,因此才肯多放权于你。”

叩开贺书记的大门,迎上来的是书记,她妹妹媛媛还在学校办公。春堂心想,谢天谢地,冤家路不窄。当春堂汇报完工作后,他按爹的训导,谦虚地说那些成绩都是书记抓革命,促生产的结果,是《毛主席语录》的光辉照耀。贺书记谦虚地笑了,盯着送来的香烟听入了迷。临了,书记摆出了他的套路:好好干,年青人就是要有冲劲,党要象你这样的接班人。今天,我不妨提前两天告诉你,由于水利进度加快,石材吃紧,国庆节前,大队宣传员全部集中上山,突击采石一个月,其中有一名是前不久从县剧团转到咱们这儿来改造的右派。届时,你就担任宣传队、突击队联合大队长,副队长的人选你看着办就是了。那斋公父子听了,如蜜糖下肚,心里甜润润的。当父子准备告辞的时候,谁知媛媛带着做伴的侄子办完公,从学校回来了。这可这是“不是鸡公不碰头”。这回可不比在路上,媛媛故意没理春堂,倒是左一个“春堂叔”右一个“春堂爹”的,又是加茶又是递烟,就象款待非常敬重的客人一样。可媛媛的好心好意没想到引起了谢斋公的“邪念”:“死丫头,给老子斋公当儿媳的话,扯掉老胡须给你擦屁股都行,到时,老子斋公反过来天天给你倒茶也乐意。谁叫你漂亮又大方,格外逗人喜欢,一点书记妹妹的架子没有。只可惜咱春堂当不上主席,官太小了。”那媛媛把斋公招呼停当,故意坐了下来,瞅着春堂佯装生气道:“你不是革命一块砖吗?嘿嘿,要喝自己酌!”

本来觉得尴尬的春堂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简单地赔了个不是就和他爹一道告辞了。

媛媛目送春堂和他爹完全消失在夜幕中,转身进屋,摇着书记哥哥的胳膊说:“哥,你可别再亏待了春堂呵!”爹娘死得早,媛媛是最小的妹妹,从小到大,做哥的又当爹又当妈,处处依着她,所以,没等媛媛说完,哥哥便逗着她说:“是呵,人家有文化。”媛媛红着脸生气了,“哥说话不打腹稿,出口成脏,我不求你了。”可是,她接着数落道:“我的教师位置本来是人家的,你忘了不成?”原来,教师补缺,春堂之所以落选,是因为书记太疼爱自己这没爹娘的小妹妹,加之几个副职干部一恭维,媛媛补缺便牺牲了条件居优的春堂。因此。媛媛总觉得愧对春堂,私人感情谈不上,她总觉得春堂有文化,将来一定有出息。

晶莹的露珠还挂在片片绿叶上,在鲜红的朝露照耀下,发出闪闪的金光,斧头山沸腾了。采石场的工地上增添了一股新的力量,采出的石材猛增。联合大队长谢春堂觉得权大了,担子也重了起来,事多、人杂,公事和队员的私事都必须面面俱到。瞧着繁忙而紧张的场面,春堂忽然注意到一位队员抬石头的步子颤颤抖抖的,原来,他就是县剧团下放来的右派分子、演员闻华斌。春堂一下子想起了爹那天晚上,走出书记家时说的话:“对上面放下来的人,虽然是右派,但只要可能照顾的地方就照顾一点,总的原则是不出屁漏就行,西太后也曾到茅房屋里躲过难,那户主日后的发达你可是晓得的。总之,信神不如烧香,七月半泼水饭,总会有个形迹。想到这里,春堂大声吼道:“右派分子闻华斌过来!”接着又嚷道:“抬石头不用力,肯定是右派分子思想作怪,跟我去学习学习《毛主席语录》。”闻华斌摸不着队长的水性,心想,我正抬不动了,罚我学习《语录》,那真是求之不得。于是,放下杠子,跟了过去。        

驻地没有别人,只有曹丹萍在忙乎乎地做着三十多号人的饭菜,春堂便没有任何戒意,审问起问闻华斌来,看着闻华斌怯生生的样子,春堂笑了,“吃饭的人多,曹丹萍一个人忙不来,你就替丹萍帮厨打杂吧。我去找块白布把你的腿裹几圈。”

说到这里,春堂停了下来,朝闻华斌使了使眼神。原来,通过审问,春堂得知闻华斌是县剧团的台柱演员,只因有次下乡演出时演出了纰漏,犯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错误。那天晚上演出,闻华斌饰演杨白劳,“喜儿”在“杨白劳”身上痛哭时,大概是“喜儿”过于悲痛的缘故,手揉重了一点,“杨白劳”竟放出一个响屁,把本来哭得死去活来的“喜儿”一下子弄得笑嘻嘻地瞧着观众。这还了得,贫苦农民被活活打死,你还笑了起来,你是什么阶级立场?结果一追查,两人系同案犯,都打成了反革命右派分子,“喜儿”下放到某山区,闻华斌就下放到春堂这个大队来了。


却说那闻华斌被打成右派下放劳动倒不怎么难过,他最担心的是身怀六甲的妻子,又是头胎,心里准备很不充分。

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春堂不时当着联合队员批评闻华斌说,脚痛了也不能让他闲着,不然的话,右派思想何年何月才能改造好?通过春堂的精心策划,闻华斌的生活、劳动都得到了特殊的照顾,可令春堂不解的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里,闻华斌书也不看了,坐卧不安,好象心事重重的。春堂意识到肯定有什么隐情,因为,通过接触,他了解闻华斌那被右派帽子压抑的心境。经春堂再三催问,闻华斌竟哭了,妻子虽留在县城,可身边没有任何亲人,昨天来信说就要生产了,且手无分文,希望华斌偷偷跑回去一趟。天哪,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矮子春堂这回可真的没有想闻华斌将来发迹如何报答他,只是把闻华斌的腿加裹了几层,命令副队长钟大友、爆破组队长谢兴旺用张板车把闻华斌送到镇上,顺便用公款买了七八斤鸡蛋,三只鸡,六斤肉,一同让闻华斌带回县城,汽车启动时,春堂突然从口袋里的公款支了二十块塞给闻华斌,这下子,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再次落泪了。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春堂的领导能力引起了大队革命委员会的关注,于是,随着文艺宣传队的撤出采石场,春堂做梦也没想到他一下子得到了一个很体面的官职: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队长。美中不足的是,如此一来,眼巴巴的看着曹丹萍留在了采石场,那小嘴、那双乳。

对于这成功的一步,春堂万没想到是冤家媛媛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是后话。

虽说荣迁高就了,可要春堂一下子离开这熟悉的采石场,他还真是有点依依不舍,尤其是他爱慕着的姑娘丹萍。春堂情意绵绵地叫过丹萍,说自己就要调走了,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丹萍。由于近两个月忙于队长的工作去了,春堂根本没注意到丹萍感情的细微变化,所以,当曹丹萍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时,春堂很惊讶,原来,丹萍的话很使他失望和尴尬:“我现在用不着你放心不下,尽管去爬你的楼梯吧。四宝的事我会替你保密的,不过提醒两件事,有权的话,尽快洗脱四宝的罪名;第二,趁你我还是清白的,从今以后,别烦姓曹的。”

春堂万般无奈,只好悻悻地走出他曾和丹萍爱恋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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