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教书时,一日三餐,都是要自己动手的。早餐最简单,一边熬罐罐茶喝时,一边就吃些从家里带来的馍馍。如果是秋冬季节,房子里架了火,又正好第一节没课,便可以三、五个人聚到一起,围着火炉,一边说些家长里短,一边品着茶的苦甜。有时也会扯到对某些教学问题的理解上,这时喝茶的及闲坐浪门的都要各抒己见,甚而至于争得面红耳赤,大家发言的积极性早超过了学校所组织的教研会。午饭和晚饭却不能再吃馍馍了。当然有时正好第四节有课,下课后既饿又乏,就懒得动手做了,便偶尔地“以茶代饭”起来。我们学校有一位语文老师,据说文笔了得,他大学学的是中文,毕业那年,某地政府机关有意让他做秘书工作,什么都谈妥了,他甚至已将一部分书籍寄往那个地方。这是我们在一次说闲话时他亲口告诉我的,当时的话题似乎是命运之类的。但他终于未去而做了一名乡村教师。他写得一笔好字,喜欢篆刻,课讲得又好,但人不修边幅,有点懒,“以茶代饭”就是他的发明。我们惯常所做的饭食,要么是洋芋菜,要么就是揪片子或面条。记得一个同事的儿子刚上初一,一次吃过饭后有人问他吃的啥饭时,他不屑地答道“这还用问吗?中午揪片子,晚上就干洋芋菜么。”似乎世间的饭食,本就只有这两种似的。这干洋芋菜,却是有多种做法的,我的午饭一般是“一菜一汤”。这菜就是干洋芋菜。早先喜欢做的是“炒洋芋杆杆”,其实本来是要做炒洋芋丝的,却总是切不细,不被同事认可,于是就定名为“炒洋芋杆杆”,一般炒得半生不熟就出锅,那时年轻,倒没觉着什么。可后来胃却每每地提了意见出来,于是我的这道菜便慢慢地不再做了。吃炒洋芋杆杆的同时,就在电炉子上烧了水,一碗洋芋杆杆吃完了,就把开水倒进碗里,如果觉着吃得还不是很饱,便再掰些馍馍泡到碗里,美其名曰“一菜一汤”。后来由于胃屡屡地提意见,便不再这样做了。当时一个同事做的“干震”正大行其道,常有同事去他那儿蹭了吃。且赞不绝口。其实就是我们儿时所说的“皮袄盖老汉”,只不过做“皮袄盖老汉时”,盖在洋芋上的是擀开了,切成菱形的面片,而做“干震”时盖在洋芋上的却是拌成小颗粒的面。后来又听说了关于这种吃法的更高级的名字“雪花盖顶”。我也试着做过几次,都不成功,不是水倒多了做出来嫌稀,就是水倒少了而未等洋芋熟却早已烧焦了锅底,于是便很少做“干震”。但洋芋是绝没有机会退出我的食谱的,我就对我的“炒洋芋竿竿”做了改良,翻炒一阵后倒点水,盖上锅盖,然后让小火慢慢炖,一到确认洋芋完全熟了再吃。这个仍可叫干洋芋菜。晚饭一般就做面,或者揪片子,把面先在面盆里揉成面团,上面再摸些清油。然后把洋芋等菜蔬在锅里炒一炒,倒上水。等水开了,面也发得差不多了。这时把面团擀一擀,切成条形,拿起来再往长扽一扽,就可一片片地揪到锅里了。或者面条,面条却是要去街上的压面馆压或换的。中街有一家压面馆,主人说话吐字不是很清楚,我们惯常换面所端面粉多少差不多,所以加工费一般是三毛,每每压完面问多少钱时,他便说“汉毛”。久而久之,人们就叫他做“汉毛”了。他加工的面条是非常筋道的。要吃面条,要么当场加工,要么就是用自己的面粉换,但是坚决不卖的。有一次我和同事转完街后突然想吃面条,又懒得回去端面,就进他家的压面馆想买点面条,主人的母亲说:“我家磨的面,不卖的。”后来街上又有了几家压面馆,且都离学校近,而且是可以买的,于是我便再很少去他的压面馆,后来似乎是关门了的。我却一直想不通他家的面条为什么不卖。学校附近那家压面馆刚开张后,我就和一个同事去做了主顾,主人十分热情,面压好放到我们端的面盆里后便一再叮嘱:“回去了一定先吃下面的。”我们回去下面时,却发现他压的面条太软,如果不抖一抖,就会粘到一起的,便猛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一再让我们先吃下面的面的意图了,无非是让抖一抖,防面条粘在一起罢了。突然记起人们常说的“话有三说,巧着为妙”了。其实她家刚开压面馆,拌面时难免掌握不好,拌软了,压出的面条当然就软。可如果她直接说面压得不好,让我们回去后抖一抖,又似乎不妥。联想到翻闲书时见一段我国已故美学家冯文潜讲的小故事,说有一次他想买把夜壶,在卖陶器的摊子前挑了又挑,总是嫌大。这时卖陶器的人开口了:“哎,冬天夜长啊!”多妙的一句话!我九三年毕业分配到襄南农中,这所农村中学由农中而更名为职中。期间有过领导“审时度势,果断决策停止高中招生。”后又在继任领导的努力下恢复高中招生,苟延残喘,直到一六年秋寥寥的高中学生被撤入县职专。一七年教师大分流,接着学校和马小合并,更名为襄南学校。从此也曾辉煌一时的襄南农中便彻底消失,但西山那棵杏树还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将继续见证襄南教育的兴衰。我在这所中学呆了二十四年,一直想写点回忆性的文字,今天终于拿起笔来,但还是写到了吃上面。又一次记起了儿时母亲常对人说的一句话“我的娃是油坊门前的狗,不顾身材只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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