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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作媒的爱情

作者:石舟 阅读:365 次更新:2023-06-18 举报

 

1

 

有些日子了,秦艾叶的睡眠情况一直不好,一到凌晨5点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晚上睡得早是这样,睡得晚也是这样。很烦。当然,睡不着也得在床上挨一阵子再起,不然自己不小心弄出什么声音来,把隔壁的员工吵醒来,让大家还以为你是学周剥皮玩半夜鸡叫把戏呢。

这一天,秦艾叶照例是5点就醒来,照例是先在床上先挨时间,忽听屋外有喜鹊在叫,心一下子就兴奋起来。莫非今天有什么喜事?

一吃过早餐,秦艾叶第一时间就往会计室赶去。这时吴会计也才刚刚坐到办公桌前,见秦艾叶推门进来,正要站起身说话,却是秦艾叶先开口了。

吴会计,秦艾叶说,你赶快打开电脑查一下,看看祥云商贸公司的货款到了没有。

秦艾叶是想,要是真有喜事,那一定是祥云商贸公司的货款到了。

吴会计赶忙打开电脑,再打开公司银行账户。这时,秦艾叶也站在吴会计身后,两人一起盯看账户收付款一栏。

秦总,没有,吴会计说。

嗯,是没有,秦艾叶说。

秦艾叶有点泄气地走了。

这鬼喜鹊,秦艾叶心里滴沽说,没有喜事,你瞎叫什么?

接着,秦艾叶照往例来到养鸡大棚。

几位新员工也照往例朝秦艾叶围拢过来。

秦艾叶把手里的手机放在一个鸡笼上面,对大家说,我昨天讲到哪里了?

一员工说,讲到温度了。

噢,秦艾叶也想起来了,说,对,我给你们说,鸡对温度、温度,以及照明条件比我们人都敏感。所以,我们检查温度时——

忽然鸡笼上面的手机铃声响了,秦艾叶只好停下讲课先去接手机。

又是讨厌的广告,秦艾叶说,一边按下接听键。

哪位?秦艾叶不耐烦地说,请说话!

可是,当秦艾叶听明白了手机里对方的自报门户,神色立马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接着又听明白了对方来电的意思后,紧张的神色就又转变成了惊异和激动,她用一种几乎不是自己的怪怪的声调回对方说,好!我现在就开车去!

喜鹊没有欺骗秦艾叶。电话是是县教育局自考办打来的。自考办的人通知秦艾叶,说秦艾叶的大学毕业证书已到,要她去领取。

秦艾叶收好手机。一种突然到来的喜讯让她的脸像被什么力量上下挤压了一下,眼睛嘴巴都被挤压成了一条细线。她的心跳加快了很多,呼吸也稍稍有些急促起来。天哪,狗日的毕业证终于到了!秦艾叶高兴坏了。

我马上要去趟县城,秦艾叶对大家说,回头再给你们讲吧。

秦艾叶飞步走了。

 

2

 

秦艾叶驾驶着自己的小车一路狂奔来到县教育局院子,找个停车位停下,车门也顾不得上锁就匆匆往自考办冲去。

没错,秦艾叶的大学毕业证刚到。

秦艾叶用颤抖的双手把桌子上的毕业证书拿起来,眼泪就很不听话地决堤了。她很快先让一只手先拿着毕业证书,腾出一只手赶紧去捂眼睛。

桌子后面的工作人员说,哇塞!高兴坏了,对吧?

秦艾叶哽咽着说,不是高兴,是心酸?

工作人员说,感觉太不容易了,是吧?

秦艾叶苦笑一下说,也是,也不是。

工作人员皱眉头说,那,你为什么哭了?

秦艾叶长轻轻摇着头说,一言难尽哪!

秦艾叶承认自己不傻,但她却一向很畏惧读书,也认为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所以高中毕业后没有选择复读,而是回到镇上养鸡。结果几年下来,她成为闻名全乡的养鸡大户,还被县妇联评选为三八红旗手。行行出状元,她认为自己有这样子成就也应该蛮好,比拼了命去复读说不定还再一次考不上要好太多。

秦艾叶参加自考是被陈俊民逼的。

其实陈俊民也并没要求她去参加自考,他甚至压根就不知道她参加自考的事情。参加自考完全是她自己的决定。但是她还是认为是被陈俊民逼的。

秦艾叶和陈俊民是一个村的,也是一块玩着长大的。他们的母亲是结拜姊妹,关系好的不得了。他们很小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就总是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这种说法深刻地影响了他们,并且在他们头脑里生了根。后来,他们的母亲干脆为他们摆酒订下婚约。他们也都很愉快地接受了。两人高中毕业后,秦艾叶回镇上养鸡,陈俊民则考上了重点大学,大学毕业后接着又考上了研究生。这时,就有人对秦艾叶说,艾叶呀,你也得在文化上下点功夫了,不然你和陈俊民的距离越拉越大,将来可怎么办哪?听了这话,秦艾叶心里就不由得有点打鼓。于是,她很快咬牙报名参加了自考培训。她本心并不愿意这样,但为了不要与陈俊民拉太大距离,她必须这样。好在经过三年的苦战,她胜利了,她拿到了那张她从来没有希罕过的大学本科毕证书。

秦艾地当然很高兴。可是,在她拿起毕业证的这一刻,她心里其实只想大声喊一句话——好你个狗日的陈俊民!

 

3

 

秦艾叶拿着毕业证书返回自己的小车里。

秦艾叶现在决定要去一趟上海。她有两年没见陈俊民了。她知道,陈俊民肯定是因为学业太紧张回不来,那就只好自己辛苦一下了。

怎么去?

乘飞机快,但太快了。她是想早点见到陈俊民,但如果是一下子就出现在他面前,连个迟疑一下想想先说什么后说什么的时间都没有,似乎也不是她自己想要的。

那乘高铁呢?

感觉好像也不是最好。比如陈俊民的朋友看到了,会不会想陈俊民的女朋友怎么这么抠呢,连个飞机都舍不得去坐?

先好好想想再定吧。

秦艾叶驱车返回镇上。

经过镇政府大门外时,秦艾叶看到大门右侧的广告墙前,有一位长得很帅气的小伙子正在观看张贴在墙上的招聘广告。秦艾叶强烈地感觉这小伙子自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不由得就停下车子。

秦艾叶虽然已有男朋友了,但她一般遇到帅气一点的小伙子,总还是免不了想多看一眼,甚至和对方搭讪几句话。秦艾叶的这个羞于告人的嗜好,连她自己都很厌恶。她甚至都因此深深地质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良家女子。

秦艾叶走到广告墙下。她注意到小伙子在看一则招工广告。

是在找工作呀?秦艾叶一边假装也看广告一边对小伙子说。

噢,小伙子还在专注地看广告,先看看。

镇上能有什么好职位?秦艾叶说,镇上的职位,都是些很低端的。

低端?小伙子扭头看一眼秦艾叶,稍稍愣怔一下,他好像有点不太明白低端的意思,却又不好意问秦艾叶。

难道不是吗?秦艾叶说,找工作最好是去城里的人才市场,那里职位很多,可以任你挑选。

吽!小伙子苦笑说,人才市场你去还差不多,我不行的。

什么我行你就不行呢?秦艾叶说。

因为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小伙子又笑一下接着又补充说,再说,你人又长得那么漂亮,哪家公司不想要?我哪能和你比啊!

小伙子的话让秦艾叶很享受,就也回报似的说,我看呀,你也长得蛮帅气的嘛!

唉,小伙子摇摇头说,男的长得帅也没用,人家只看你的文凭。

你什么文凭?秦艾叶说。

我初中,小伙子说。

秦艾叶脸上掠过一丝婉惜的神色,不由得深重地点点头说,哦,那是有点低了。

所以呀,小伙子说,我只能在镇上找工作了。

那你想找什么工作?秦艾叶说。

秦艾叶这时对小伙子不由得生出一种深切的同理之心,她的脑子里忽然崩出一个奇妙的想法来。

什么工作都行,小伙子说,修桥,补路,种庄稼,掏大粪也没问题。能赚钱的工作我都干。

那你会不会开车?秦艾叶说,还有,有没有驾驶执照?

会开是会开,驾照当然也有,小伙子苦笑说,可是现在开车又不是什么高级技术,是人都会开,谁还会花钱雇司机?

那可不一定!秦艾叶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举到小伙子面前,你要是愿意,明天上午,照着这上的地址去找这个人看看,说不定会有好事。

秦艾叶把名片递到小伙子手,小伙子迟疑一下接到手上。

我先走了。秦艾叶说。

没等小伙子再说什么,秦艾叶就转身走了。小伙子望着秦艾叶的后背,脸上生出一大团疑云。

秦艾叶脑子里似乎也有过自己开车去上海找陈俊民的想法,但考虑到自己一个女孩子开数千公里的车很不现实,就放弃了。但现在想来,如果能把这个小伙子聘为自己的司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聘个司机,开车拉着自己,一路欣赏着风景去找自己的男朋友,既有里子,又有面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定了!就这样!

 

4

 

艾叶养鸡场业务办公室外停着一辆小车。昨天在镇政府外的广告墙上看广告的那个小伙子立正姿势站在小车旁边。

小伙子名叫朱荞麦,现在是秦艾叶的专职司机。

秦艾叶朝小车走过来。朱荞麦很快把右侧副驾车门打开,朝秦艾叶鞠个躬,然后一只胳膊像一个箭头似的指向副驾车门。

请秦总上车,朱荞麦毕恭毕敬地说。

秦艾叶显然第一次享受这种礼遇,感觉很新奇,又有点别扭,都有点不会走路了似的。她微笑着看一眼朱荞麦,尽量显得很正常的样子朝车门走去,临进车门时,朱荞麦忽又飞快地伸出一只手到秦艾叶头顶,差点又把秦艾叶给吓了一跳。秦艾叶终于上车,朱荞麦迅速回到左侧驾位。

朱荞麦有板有眼的行为动作,让秦艾叶的脸上绽放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动。

车子启动,往大门外开去。

朱荞麦,秦艾叶说,看来你还蛮懂规距的吗!

秦总,朱荞麦自信地说,我虽然没怎么吃过猪肉吧,可猪跑还是见过的。

猪跑?秦艾叶眉头微皱了一下,她感觉朱荞麦的这句话似乎多少有点粗鲁,却也无可挑剔,就顺着他的话说,你在哪里看见的猪跑?

电视上。朱荞麦说。

电视上?

对,朱荞麦说,常看到一些大人物的司机侍候大人物上车时都这样,看一遍就学会了。

可是,秦艾叶笑说,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在咱镇子里,朱荞麦认真地说,秦总您就是大人物。

秦艾叶抿着嘴摇摇头说,那你听说过陈俊民这个人没有?

秦艾叶似乎想告诉朱荞麦陈俊民才是真正的大人物的。

没有,朱荞麦说,陈俊民是什么人?

秦艾叶没想到朱荞麦居然就不知道陈俊民这个人,她的脸上掠过一丝遗憾和无奈。

你连陈俊民也不知道?秦艾叶说。

陈俊民也是养鸡的?朱荞麦说。

你真能说笑话,秦艾叶不由大笑起来,陈俊民怎么可能养鸡呢?

那他是做什么行业的?

那我再问你,秦艾叶说,你知道硕士不知道?也有叫研究生的。

不好意思,朱荞麦说,我真不知道。

算了,不说这个了。秦艾叶有点赖得给朱荞麦解释了。

不过,朱荞麦却不依不绕似的说,我想,他再怎么也比不上秦总您厉害。

嗬!秦艾叶说,陈俊民比我厉害一百倍。

秦艾叶的脑海里这时就闪出来陈俊民的样子,脸上绽出来一种由衷的崇敬。

天哪,朱荞表说,哪么厉害!

小车来到一条小街上。

因为小街上没有车子,类似于步行街。来往行人习惯自由自在的样子,就是有车来了也不刻意躲避。朱荞麦有点看不惯行人没有把自己开的车子当一回事,又想快一点开过去,就忽然狂按喇叭,把行人们惊吓得纷纷躲避。

你疯了!秦艾叶忽然对朱荞麦生气地大声说。

朱荞麦没敢再按喇叭了。

有你这么按喇叭的吗?秦艾叶说。

可是,朱荞麦却好像还有点不服气,可是,您看他们都什么屌样,车子来了也不躲开一点。

朱荞麦按喇叭已经让秦艾叶够生气了,紧接还又来了一句大粗话,秦艾叶脸都一下子气红了。

你怎么这么粗俗?秦艾叶既吃惊又恼火,她瞪着朱荞麦说,看来我招聘你当司机真是瞎眼了!

朱荞麦被秦艾叶的话吓的脸都白了,很快道歉说,秦总,对不起,我知错了。

秦艾叶目光冷峻眉头紧皱,脑子里似在飞快地想着什么。

车子里的气氛一时显得很严峻。

朱荞麦小心开车,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5

 

人与人之间的一些差异,只有在一块供事或者近距离相处时才会发现。那一天,秦艾叶所以主动去镇政府外的广告墙下找朱荞麦搭讪,真的是她之前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朱荞麦一面甚或是几面,看朱荞麦有几分英俊帅气,对他印象颇深。突然想到聘朱荞麦当自己的司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刚才上车时又看到朱荞麦那些虽然的点滑稽好笑却也还算专业的动作举止,她甚至都对他有些感动了。可是几分钟之后的现在,她忽然开始有些容不下他了。她感到朱荞麦是驴粪蛋外面光,内里其实既没文化又很粗鄙。她和他将要一路开车去上海,然后再开车回来,中间肯定是需要很多天的,现在就容不下他了,后面的很多天将怎么相处?

秦艾叶心中开始打鼓了。

中午时分,小车在一家路边餐馆外停下来。朱荞麦跟着秦艾叶走进餐馆,选一张餐桌坐下点菜吃饭。秦艾叶仍绷着脸不怎么说话,朱荞麦不断偷窥着秦艾叶的脸色,十分小心的样子。秦艾叶先完放下筷子,朱荞麦见秦艾叶放下筷子,也迅速放下筷子。秦艾叶看一眼朱荞麦如此谨慎小心的样子,忽然对他又生出几许恻隐之心。

你慢慢吃嘛,秦艾叶冷冷地说,别看我放筷子你就也放筷子,你着什么急?

秦总,朱荞麦说,我吃饱了。

真吃饱了还是假吃饱了?

真吃饱了,秦总。

我可没有不让你吃饱啊!

我真饱了。

秦艾叶本是想吃过中饭后炒掉朱荞麦算了,反正自己也不是不会开车,辛苦点自己一个人开着往上海去完全可以。但见朱荞麦一直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她的心又软了。想朱荞麦已然认错,就再看看再说吧。

秦艾叶就站起身到巴台结账。朱荞麦则赶紧起身先行出去发动车子。

朱荞麦再一次行礼如仪毕恭毕敬地拿胳膊当箭头迎请秦艾叶上车。

请秦总上车。朱荞麦说。

秦艾叶再次享受着朱荞麦的礼仪上到车上。

车子朝大路上驶去。

经过这第二次上车,秦艾叶绷着的脸色终于放晴了。她开始说话了。

朱荞麦,秦艾叶说,你知道我一直不说话是为什么?

朱荞麦偷眼看一下秦艾叶,很胆怯地说,肯定是在想事情呗。

秦艾叶有几分诡谲地说,那你猜我在想什么事情?

朱荞麦当然知道秦艾叶一直在生自己的气,但他绝不能自己说出来,这好比是一坨屎,你不能没事找事去挑动它。再说这也是一个调整关系的绝佳机会,自己一定要动脑筋把握好。

哦,朱荞麦说,我想,您肯定在想您男朋友,因为您说过有两年没见着他了,对不对?

不对!秦艾叶比着嘴摇摇头。

那就是在想,朱荞麦说,等咱们去到上海见到你男朋友时,看看用什么办法去修理他,质问他,说你好几年都不回老家看看我,是不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朱荞麦的一句话把秦艾叶终于逗乐了,她禁不住笑起来。

朱荞麦再偷窥一下秦艾叶。

秦艾叶笑完了,忽然又很严肃地说,朱荞麦,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一直不说话,我是在想怎么炒掉你的。

哦,对,朱荞麦作思索状,也是的,可是,您后来又一想,还是放他一马吧,毕竟他只是个初中生,再说也是第一次犯错,然后就决定还是先算了,看看他后面的表现再说吧。

秦艾叶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之间紧绷着的气氛终于打破了。

对,秦艾叶点点头,是这样,你说得很对,我是这样想的。

其实,朱荞麦说,我也很后悔自己说话带了赃字,不应该嘛,是不是?后来看您一言不发,就知道糟了,是不是要炒我呀?这样想时,身上就冒虚汗。现在想来,感觉真是太危险了,好容易找到的饭碗差点第一天就打了。

秦艾叶说,那我现在想问你,你象疯子一样按喇叭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有一次,朱荞麦放松下来一些,我看到县长来镇上时,派出所的警车在前面开道,那警报器响得呜哇呜哇的,也没有人说三道四啊,好像很正常,所以就以为咱也可以。

那人家是县长嘛,秦艾叶说,咱一个老百姓能和人家比吗?

哎,朱荞麦认真地说,您可不是什么老百姓,您人长得漂亮,又是养鸡场老板,又是县上的三八红旗手,镇长书记都敬您三分的。

秦艾叶笑一下说,我长得漂亮吗?

那还用说?朱荞麦说,不是漂亮,而是非常非常的漂亮。

秦艾叶的情绪大好起来。

你这个人啊,文化程度不高,但嘴巴倒是很会说话的。秦艾叶忽然停一下,哎,还有,我记得驾校老师讲过要礼貌开车,不要动不动就按喇叭,你的师傅没给你讲过这些?

讲过,朱荞麦说,还说现在很多城市里严禁司机按喇叭的。

那你为什么要傻按喇叭?

师傅说的是城市里,朱荞麦说,可咱这是镇上啊。镇上的人素质低,都不躲车的,很烦人,不过,以后我回到镇上坚决不按喇叭了。

镇上人素质低?秦艾叶揶揄说,那你还是村里人呢,是不是你的素质更低?

我的素质当然更低了。朱荞麦说。

素质这个词,朱荞麦是听来的,并不太清楚其准确含义。

你承认你素质更低?秦艾叶有点吃惊地看一眼朱荞麦。

事实摆在哪里,朱荞麦说,敢不承认吗?

天哪,秦艾叶摇头说,真不知道还有你这样的人——那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素质吗?

我想,朱荞麦说,就是不太好的意思吧,我也不太清楚,瞎蒙的。

在秦艾叶的理解中,素质虽然只是一个中性名词,但在特定情况下使用时,也含贬意。秦艾叶想讲给朱荞麦,又怕自己讲不清楚,就说,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到上海后,还是让我男朋友讲吧,他可能会给你说一大堆。

 

6

 

忽然,后面一辆车突然从右侧超车,险些和他们的车子擦碰到一起,两人都不由吃了一惊。朱荞麦气得张了张口想骂人,咬牙忍了。他加油从对方的左边再超过去,然后伸手向那车上的司机做个靠边停车的手势。那司机听朱荞麦的在临时停车线内停下,朱荞麦也停下车。朱荞麦下车。秦艾叶不知朱荞麦何意,紧张地从车窗上往外看着。朱荞麦朝对方司机走过去。

秦艾叶看见两人似在争吵,但听不到争吵的声音。两人吵着吵着,只见朱荞麦忽然伸手给了对方一巴掌,对方想还手,但好像是理亏或者是怕自己不敌朱荞麦,便忍了。朱荞麦再嚷几句后折返回来。

秦艾叶禁不住又冒火了。

训几句也就罢了,秦艾叶说,你竟还打人?你的素质真是太低了,我看还是算了,下一个公交车站停车,给你两百块自己回去吧。

朱荞麦的脸又一次吓白了。

我打人了吗?朱荞麦小声说。

我从车里看得清清楚楚,你打了那人一巴掌,你还敢抵赖?

唉,朱荞麦叹口气,其实,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脸而已,我要是真打了他,他能不还手吗?

算了,秦艾叶口气决绝地说,不想和你争了,下一公交车站停车走人,没什么好说的!

朱荞麦没敢再争。两人冷场一会。

唉,朱荞麦忽然又说,秦总,就算您炒我,也请您听我得把话说明白一下好吗?

哼!秦艾叶冷冷地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秦总,朱荞麦轻声说,您既然在驾校学过,那您应该知道,从右侧实线超车属于严重违规。因为那样最容易造成车祸。其实,那小子与我非亲非故,再说他也没有碰擦到咱的车子,我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件事,大家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遇上,何必去自找麻烦去与他计较?可是您想想,他这回没有碰擦到咱的车子,下回呢?下回如果还是没事,哪下下回呢?总有一回要碰擦到别人,或者酿成重大车祸,对吧?我现在问你,就算我们与他非亲非故,您难道愿意他出车祸吗?

那也不需要给人家一巴掌吗!秦艾叶说。

可是,朱荞麦说,我只是轻描淡写说几句,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能记得住吗?

秦艾叶看一眼朱荞麦说,你师傅是不是也打过你巴掌?

何止是巴掌,朱荞麦说,我的腿都差点给打折了,改天给你看看我的伤你就明白了。

你说的虽然也有道理,秦艾叶的火气降了下来,但我还是要你以后别打人了,宁可打交警电话也不能打人。

打交警电话那倒是最省事,朱荞麦说,但那小孩的驾照恐怕要被没收了的。

你这样说,秦艾叶不由笑起来,好像倒是我不对了?

哪能呢,您毕竟是女人嘛,哪个女人喜欢打打杀杀?

秦艾叶的气消下来了许多,说,你在你们村里是不是经常打架?

唉,朱荞麦苦笑一下,我妈妈生病后,家里的日子过得很紧张,还敢打架?

敢不敢打架和日子过得紧张有什么关系?秦艾叶不解地看着朱荞麦说。

关系大了,朱荞麦说,比如万一失手伤了人,你不得赔人家医疗费?可是医疗费的钱从哪里来?

秦艾叶说,哪你刚才为什么还要打人?

唉,朱荞麦说,我看着那个孩子,就想起我的弟弟,你说他要真是我弟弟,我会怎样?我能不教训一下他吗?

你打他是为他好,秦艾叶说,是吗?

不然我的手会哪么贱吗?

你打人倒成了助人为乐了,是不是?

秦艾叶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

 

7

 

朱荞麦被炒掉的危机再次解除。

秦艾叶和朱荞麦在一家宾馆办好住宿手续,然后来到餐厅准备吃晚餐。秦艾叶这时情绪很好,点了很多菜。在服务员上菜的间隙,秦艾叶拿出手机拨号。通了。秦艾叶赶紧把手机举在耳朵上焦急地等对方应答。但通了的声音响着响着忽然变成不断重复的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很显然,拨通的电话对方没有接,而是直接关机了。秦艾叶关掉语音提示,脸色倾刻转阴了。

朱荞麦听清楚了秦艾叶遭遇的情况。他见秦艾叶生气到动怒的样子,就装糊涂安慰她说,可能人家也是在吃饭,或者是手机不在身边。

秦艾叶似乎是不想让朱荞麦看出自己什么来而努力压制着自己。她没有回朱荞麦话,而是用手招呼一下服务员,说,来一瓶二锅头!

服务员应声去拿酒。

朱荞麦紧张地站起身,关切地说,秦总,您要喝二锅头?

是啊,秦艾叶看一眼朱荞麦,怎么?你不喜欢?

我是喝不了那东西,朱荞麦说,不过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别管我,我是什么酒都不喝的。

秦艾叶很快又对服务员大声说,算了算了,不要二锅头了,先来几瓶青岛啤酒吧,再转对朱荞麦说,那咱就都喝啤酒吧。

秦总,朱荞麦有点难为情地说,说实话,啤酒我也不是很行。

服务员拿来五瓶青岛啤酒,打开,再帮两人各斟一杯。

秦艾叶举杯到朱荞麦面前,朱荞麦只好也举起杯,大家互相碰一下。秦艾叶举杯猛猛地喝了一大口。朱荞麦则只是抿了一小口。秦艾叶放下杯子,看见朱荞麦像是喝了药似的一副难受的样子,不由笑着说,你怎么像一个小女孩子似的,喝啤酒都这样啊?

我是司机,朱荞麦认真地说,司机是不能随便喝酒的。规定里有这一条。

我又没让你白天喝,秦艾叶说,现在是晚上了,不开车了,喝点酒还能帮助你睡个好觉呢——不对!秦艾叶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得朱荞麦刚才的一句话在逻辑上是有毛病的,就用手指着朱荞麦的脑门笑起来,荞麦呀荞麦,我说我怎么总是说话说不赢你,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你总是跟我耍滑头,偷换概念!

什么?朱荞麦不期然被秦艾叶的话吓了一大跳,立刻站起身很严肃地皱着眉头申辩说,秦总,我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秦艾叶瞪着朱荞麦说。

我真的没有!朱荞麦很严正地回答。

哦,我明白了,秦艾叶看着朱荞麦认真的样子,知道他是弄错了自己的意思,就打住笑,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概念?

车子上的零件我都认识,朱荞麦说,从来都没听说还有那样一个零件。

秦艾叶再次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流出了眼泪。

我虽然人穷,但我从来没有偷人的毛病!朱荞麦继续大声为自己申辩,您想炒掉我没关系,但您不能说我是小偷!

好了好了,秦艾叶止住笑说,荞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忘了你是初中生了。没有说你是小偷。我只是说你太会说话了。

偷换概念的意思,原来是表扬自己会说话的,朱荞麦心里终于明白了秦艾叶并没有说自己是小偷的意思。

看来,朱荞麦说,我这一辈子是惨了,人家们还搞什么神5神6,或者还到太空旅游呢,我啊,最多也只能当个汽车司机了。

没关系的,秦艾叶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你们村里的人,很多人可能连汽车也不会开呢。秦艾叶说着话又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说笑完了,两人再开始喝啤酒。秦艾叶已经把前面被人挂断手机的烦恼丢一边去了。秦艾叶还是大口大口喝,朱荞麦还是小口小口地抿。忽然,秦艾叶的手机响了。她以为一定是前面打出去的电话回过来了,赶紧手忙脚乱接了,好兴奋的样子。可一听电话,却是一个鸡场客户问她款收到没有,她没好气地只说了“收到了”三个字,就把电话挂了。

秦艾叶放下手机,回想起了前面已经拨通又被人为惨忍关机切断的电话,情绪很快变得糟起来。

该来的不来!秦艾叶忽然又朝服务员招一下手,服务员,你还是给我来一瓶二锅头吧。说完了又对朱荞麦说,你别怕,是我喝你看,不会逼你的。

服务员把二锅头拿上来,秦艾叶没有让服务员斟,她自己拿起酒瓶口对准啤酒杯满满斟了一杯,朱荞麦傻傻地看着她,明知她是发狠,却又不好阻止她。

秦艾叶把一啤酒杯白酒咕咚咕咚一口气灌进喉咙里。

朱荞麦惊呆了。

秦艾叶灌完了,接着再倒一杯。

秦总,朱荞麦终于忍不去了,您这样子会喝醉的。

哼,秦艾叶冷笑说,我就是想喝醉,你管得着吗?

朱荞麦知道秦艾叶已开始说醉话了,心里很同情她,却又无法阻止她,只能很无奈地看着她。

哦,朱荞麦说,我管不着,管不着。

秦艾叶接着又灌了自己一大杯酒,然后就爬在桌子上小声地哭泣起来。

秦总,朱荞麦吃惊说,您这是怎么了?

什么手机不在身边?秦艾叶边哭边说,他是不想接我的电话,你知道个鬼啊!陈俊民是变心了!他肯定是身边有了女人。他就是当代的陈世美。我和他恋爱都快十年了,我为他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朱荞麦这才知道,秦艾叶刚才被挂断电话的人是陈俊民,也才知道秦艾叶口中的陈俊民是秦艾叶的男朋友,而且,他们两人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像秦艾叶自己所标榜的如何如何好。

朱荞麦走到秦艾叶身边,举起手想扶她一下,又不敢冒然触动她的身体,两手只好先停在空中。

秦总,朱荞麦说,我送您回房间歇着吧。

秦艾叶并不理会朱荞麦的话,只管沿着自己的思路顾继续哭诉。

朱荞麦我告诉你,我到自考办领取毕业证时,有人看我流泪了,说看把秦艾叶高兴的,其实我哪是什么高兴,我是心酸啊!我为什么要报那个自考?还不是为了他陈俊民?人家大学毕业还不满足又考了个鬼研究生,我呢,我只是一个高中生,我是怕两人的差距太大,将来会让他没面子,所以咬牙报了成人自考,你当我愿意吗?我高中基础不好,你知道我下了多少功夫才考完了那个狗日的本科?可是,我拿到大学毕业证了,他还是变心了,朱荞麦,你说我冤不冤啊!

朱荞麦听着秦艾叶的诉说,自己也不觉流下泪来。

秦总,您当然很冤啦,不过,咱还是先回房间去好不好?

这时有服务员走过来。

她都醉成哪样了,服务员说,你还看什么看,快把她扶房间里去吧,过一会吐一地你就麻烦了。

朱荞麦只好动手去扶秦艾叶,可是秦艾叶却像面条似的往桌子下面滑去,朱荞麦用力把她抱起来,往房间去了。

朱荞麦把面条一样的秦艾叶放到床上,帮她把鞋子脱了,把外罩脱了,然后帮她盖好被子。他正要离去,忽听到秦艾叶喉咙里嘎嘎的好像是要吐呕声,便飞快转身把秦艾叶的身子翻过来,挪到床边,然后又冲进卫生间拿了脸盆出来,结果还是晚了,秦艾叶已然开吐,污物呜哇呜哇地冲到地板上和朱荞麦的鞋子上。朱荞麦拍打着她的后背帮她吐完,再扶正身子躺好,接着拿毛巾帮她把嘴脸擦洗干净,又找来墩布清理地上的污物。

朱荞麦把地板墩干净,再帮秦艾叶掖一下被子,把顶灯换成夜灯,再次准备离开,但他忽然纠结起来。他深知,自己必须离开这个房间,因为深更半夜一男一女同在一屋,一点也不合村里人的规距。可是,如果自己走了,万一秦艾叶还要吐,或者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又该如何?

良久,朱荞麦终于还是暂时不能离去。他拿一只椅子放到床旁,坐下,静静地盯着秦艾叶发起呆来。

 

8

 

朱荞麦仰躺在椅子上,歪着脑袋,嘴角流着诞水,喉腔里发着嗞嗞的鼾声。这时候,他的思维体系已经裂解,一部分还在守护着秦艾叶,一部分则已经游离往另一空间去了……

 

9

 

这里看样子就是朱荞麦家的院子。几孔残破的土窑洞,门框上的对联都由红转白了,但毛笔字还很清晰。那是朱荞麦的弟弟朱胡麻写的。院子里堆放着农具,有犁耙,镰刀,锄头,山墙上挂着玉米,辣椒。没有院墙,柴垛就算院墙,整个院子看上去很混乱,但给人的感觉却很温暖,很亲切。这时候,朱荞麦和弟弟朱胡麻两人一高一低坐在柴垛上,两人正在说话。朱胡麻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朱荞麦手里拿着一根很光滑的木棍。

哥现在有钱了,朱荞麦说,你的学费呀,校服费呀,火食费呀,还有什么什么的资料费呀,都不在话下。但是,你必须好好读书,你要考大学,然后再往上考,考到最高一级,总之,你要把哥没读过的书统统都补齐了。

哥,朱胡麻说,我会努力的。

光努力还不够,朱荞麦说,我给你一个指标,每一次考试你都必须考到90分以上。

哇,朱胡麻吃惊说,每次都考90分以上?太高了吧?

90分还敢说高?朱荞麦说,我还想给你定个95分呢!

那也不能每次都考90分以上吧?朱胡麻皱眉说。

我就要你每次都考90分以上。朱荞麦毫无退让之意。

那要考不够呢?朱胡麻说。

那你就挨这个了,朱荞麦把手里棍子挥舞一下。

打我?朱胡麻无奈地说。

不打你打谁?朱荞麦说。

那你这要求太高点了吧?朱胡麻说,哪能每次都考90分以上?

少一分五棍子!朱荞麦确定无疑说,哥我只认分数不认人!

太过点了吧?哥!

当然,朱荞麦说,超过了也有奖励。

奖励什么?

90分以上,95分以下,我请你下馆子吃一次炒肉面,朱荞麦说,95分以上我请你下馆子吃一次红烧肉面。

哥,朱胡麻不服说,我到时候保证考上大学就行了,何必要规定每次都考90分以上?你得讲点道理好不好?

讲道理?朱荞麦用鼻孔哼一声说,你想得美!我一个初中生,和你高中生讲道理,那不是找死?

可是,朱胡麻说,我就是再努力学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哪能每次都考90分以上?

——

朱荞麦正还要说什么,忽然不知哪来的一声女人尖叫,朱!荞!麦!

朱荞麦听出来是秦艾叶的声音,心中一紧张,噗咚一声从柴垛上摔到了地上——

 

10

 

朱荞麦睁开眼一看,自己竟然是摔掉在了秦艾叶床边的地上,遂飞快站起来。

阳光从窗帘上渗透进来,客房里已然大亮。秦艾叶已从床上坐了起来,正一脸惊诧地瞪着朱荞麦。

朱荞麦!秦艾叶大声说,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

秦艾叶一边说话一边紧张地看一下自己。虽然是躺在被子里,还好,内衣内裤都还穿着,只是外衣不在。

秦总,您醒来了?朱荞麦摸一把口水说。

朱荞麦你怎么回事?秦艾叶吃惊说,你没有把我怎么样吧?

您昨晚喝醉了,朱荞麦说,吐了很多,我怕您晚上还会出什么事,就在这里坐了一晚。

这样啊,秦艾叶还是有点疑惑地说,那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再说,我能出什么事呢?你没有对我耍流氓吧?

老天爷,朱荞麦气急败坏起来,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秦总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您要真的不相信,哪咱马上到医院,让医生检查一下看我对你做了什么没有?好不好?

没有就没有,秦艾叶终于笑起来,说那么多废话。

那我回我房间去了。

朱荞麦出去了,出门后并顺手把房门关上。

秦艾叶定定地看着朱荞麦,直到看不见了。

秦艾叶其实心里早已是明镜似的,朱荞麦除了照顾自己,不可能有任何越线行为,自己那样说话只是想乘机羞辱一下他,过过口瘾。但她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酸酸的好有些伤感。就原则而言,她肯定不能容忍除了陈俊民之外的任何男人实质性的侵犯自己的身体,然而,朱荞麦昨晚在那样的“机会”面前如果连一点邪念都没有产生过,她仿佛又感觉有种很失落很失败的滋味。

 

11

 

秦艾叶和朱荞麦继续赶路。

朱荞麦在开车,秦艾叶在看手机。

车子行走几十公里时,两人看到前面路上停着一辆小车,一个留着小辫的男人和一个短发女人站在小车旁边,正在朝他们举手打招呼,像是想寻求帮助似的。

朱荞麦只好停车,打开车窗。

朱荞麦探头对小辫男说,出什么事了?

小辫男凑上前说,师傅,我的车子没油走不动了,麻烦您分点油给我好不好?

短发女急忙补充说,不白分的,我们出钱。

朱荞麦皱一下眉头,想一想,扭头看着秦艾叶。

秦总,朱荞麦说,怎么办?

秦艾叶说,哪就分一点给他们吧。

朱荞麦看了看油箱显示。

不行,朱荞麦忽又摇摇头说,我们油也不太多了。

秦艾叶说,少分一点也不行?

朱荞麦没有回答秦艾叶,而是再扭头对小辫男说,哎,你有没有一根绳子?

你说是帮我拖车?小辫男兴奋地说,那太好了,我去找找看,好像应该有的。

小辫男找绳子去了。

用绳子拖车很危险的,秦艾叶说,短距离可以,太远不现实,你考虑清楚没有?

我估计前面有加油站,朱荞麦说,只需要拖不到一公里路程。

估计?秦艾叶不解说,你又没有走过这条路,你这不是瞎估计吧?

我不是瞎估计,朱荞麦说,因为按规定,大公路上每40公里必须设一个加油站的。上一个加油站距离这里已经40公里了,我想过了前面那道弯,肯定会有加油站的。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秦艾叶笑笑说。

朱荞麦看见小辫男找到绳子了,就把小车开到小辫男车子前面停住。

朱荞麦和小辫男用绳子把两辆小车的头尾连接起来,然后各自上车。

朱荞麦开车拖着小辫男的车子在临时停车线内小心行驶。

果然,大家只拖了几百米,就看见了加油站。

朱荞麦按一下喇叭,意在把加油站的消息警示给身后的小辫男,听得小辫男也回按了一下喇叭表示“明白”。

互相牵着的两辆小车朝加油站里的入口进去。加油站里有两排四个加油机。朱荞麦往第一排加油机开进去,打算自己停到第一排的第二个加油机位置,让后面的小辫男在第二个加油机位置加油。不料忽然一辆摩托车从旁边抢先去到第二个加油机的位置,朱荞麦担心撞上摩托车,就一时忽略了后面拖着的小车而采取紧急刹车动作。结果小辫男的车头就嘭的一声撞到朱荞麦的车尾上。

朱荞麦和小辫男很快下车。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见油管正好都还能够得上给两车加油,就先分别和留在车里的秦艾叶和短发女打一下招呼开始加油。

小辫男显得十分恼火,用手指着朱荞麦冲过来,大有要吵架的样子。

你这人会不会开车?小辫男用训斥口气说,不预警就停车,不知道我在后面紧跟着吗?

不好意思,朱荞麦自知理亏,就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忘警示了。

你怎么可以忘了警示?小辫男仍然不依不饶地大声嚷嚷,你的脑子里进水了是不是?

朱荞麦好不尴尬,一边挠脑袋一边赶紧去查看撞的情况,并顺便把绳子解了下来,结果还好,除了自己车的尾部碰掉一点柒皮,小辩男的车头没有看到什么问题。

还好,朱荞麦说,没多大问题的。

你说得轻巧!小辫男却得理不让人了,怎么可能呢,都嘭的一声了,还说没多大问题?

你低头仔细看看,朱荞麦坚持说,是真的。

小辫男也俯身去看,结果是虽然没有掉柒,却还是有一点擦伤似的痕迹。

你是不长眼呀?小辫男说,什么叫没多大问题?你是不是想耍赖?

朱荞麦再上前细看,果然还是有点像是擦伤了的痕迹。

哦,是有一点小伤,朱荞麦说,不过,现在网上卖一种什么软膏,抹擦抹擦就和原来一模一样了,或者,下一次到4S店养护车时,让那里的人搞一下也行。真的。

什么叫搞一下也行?小辫男说,那我把你的脸皮割一块下来,你自己去买一点什么膏子抹擦抹擦,你会同意吗?

这时,工作人员已给两车分别加好了油,也结了账,但见两男的还是为碰车的事争吵,就走过来,统一对两人说,喂,你们把车开路上去吵好不好?你们一条龙挡住九江的水了,还让别人营业了不让?

朱荞麦听工作人员这么说,就朝自己车走去。不料小辫男一把拉住他。

哪里走!小辫男说,事还没了你就想走呀?

车里的秦艾叶,从车窗上看着小辫男纠缠朱荞麦,情知朱荞麦遇到赖皮人了,心中不免还有点幸灾乐祸。想你朱荞麦嘴巴不是很会说吗?看你怎样应对这个家伙?但见小辫男居然还拉住朱荞麦他不让走了,就很快下车。她看不下去了。

这位先生,秦艾叶推开小辫男,说,他都给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我要他赔钱!小辫男仍是毫无退让说。

他好心帮了你,秦艾叶说,再说你的车也没什么损伤,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帮我拉车是好事,小辫男说,可他不能不预警停车,害我追尾,把我车头撞伤了,这是两码事,你知道不知道?

你是想钱想疯了吧?秦艾叶生气地说。

那又怎样?小辫男说。

那你想要多少钱?秦艾叶说。

500块钱,小辫男说,少一分也不行!

朱荞麦听说要赔500块,终于再也忍不了了,他把秦艾叶拉开一边,攥紧拳头迎向小辫男。

秦艾叶情知情况严重,她当然不能让朱荞麦动手,立马拉住他。这时,短发女也很快上前护住小辫男。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也过来劝架了。

秦艾叶一手拉着朱荞麦,一手很快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沓钱,对小辫男说,既然你想钱钱疯了,我给你!

秦艾叶将一沓钱朝小辫男和短发女砸过去,钱就散落在了地上。见短发女和小辫男赶紧弯腰去拣了,秦艾叶也强拉着朱乔麦上车去了。

 

12

 

小车继续行进。

朱荞麦紧握方向盘,盯着行进在前面的小辫男的车子,胸腔起伏着,喘着粗气,瞪圆的眼睛里有晶亮晶亮的光在乐烁着。

秦艾叶拍了拍朱荞麦的肩膀。

荞麦同志,秦艾叶云淡风轻地说,别往心里去,无所谓的。

朱荞麦没有回话。

小辫男一直还在朱荞麦的视线里,不远也不近。

我长了这么大,朱荞麦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泼皮人。

秦艾叶笑起来。

你笑什么?朱荞麦说。

我笑你。秦艾叶说。

笑我?朱荞麦看一眼秦艾叶,笑我什么?

我原以为你的哪张嘴天下无敌,秦艾叶说,想不到刚才怎么表现得哪么差劲,大跌眼镜啊!

你刚才给了他多少钱?朱荞麦说。

我没数,秦艾叶说,估计有个十来张吧。

那人说500,朱荞麦说,你怎么要给他哪么多?

你以为我在给他钱吗?秦艾叶说。

那是什么?朱荞麦说。

我是羞辱他!秦艾叶说。

天哪,朱荞麦吃惊地看一眼秦艾叶,您搞错了没有?在您看来,您是用钱羞辱他,可他呢,他被羞辱了吗?他心里还美滋滋呢,甚至还会想,我要500,她给我这么多,这女人真傻。

朱荞麦的一句话让秦艾叶的脸阴了。

你这人真是!秦艾叶瞪一眼朱荞麦说,你在我面前怎么就总有哪么多鬼道理!

朱荞麦不敢说话了。

朱荞麦的“鬼道理”像是一把利剑,寒光一闪之际,秦艾叶也开始质疑刚才自己的作法了。她回想起小辫男和短发女在地上拣钱时那种兴奋神采,真的不像是受了什么侮辱,相反,倒像中了什么大奖。她的心这时忽然像是刀绞似的难受起来。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傻,而是愚蠢。

朱荞麦这时却变得异常冷静了。

朱荞麦开始加速行驶,超过了小辫男。

但是,朱荞麦并不想彻底甩开小辫男,而是与小辫男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秦艾叶不明白朱荞麦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问他。

忽然,前面好像是路有问题了。只见路中间赫然立了一个很大的牌子,上面还画一个箭头,箭头上面写着“前面修路,请走便道”几个大字。箭头指向的地方,果然是一条便道。

朱荞麦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朱荞麦减速后摇晃着车身进入便道。在便道上行进一段后,出现了一道下坡,下坡一百米后紧接着又是上坡。坡底的地方有一岔道。朱荞麦看出来,便道原本朝着岔道方向开的,但可能是开了一段后发现不行,就返回来朝另一边开去了。朱荞麦弄明白了情况,脑子里就很快酝酿出了一个主意。

朱荞麦从后视镜中看到小辫男的车子也已跟进到了自己后面。他将车子开过岔道一点,忽然停下,做一个准备调头的假动作。后面的小辫男看到前面的车子要调头了,当然地想到可能正确的路应该在岔道那边,且也看到岔道那边也有车辙,便不由分说朝岔道上开了进去。朱荞麦看到小辫男开进到岔道后,就将自己的车子倒至岔道口停下来,把岔道口给严严地封死了。

怎么了?秦艾叶说。

车子响声有问题,朱荞麦说,我得检查一下,您先闭目养养神休息一会。

朱荞麦下车了。

果然,小辫男的小车沿岔道前行一段后,就很快倒回来了。但是,这时朱荞麦的车子很严实地堵在了路口,小辫男走不了了。

小辫男下了车。

朱荞麦先来到车头,把前盖打开。他并没有检查什么,而是下到岔路那边的一块空地上,一个人开始练拳。

小辫男气冲冲朝朱荞麦走过来。

小子,小辫男大声说,你把车子停在路口你什么意思?

朱荞麦仿佛并未听见小辫男在说话,还在不慌不忙练拳。

秦艾叶听到有人喊话,从车窗口往外一看,原来小辫男的车子已经被自己的车堵在了岔路口里边了,心里立刻明白了朱荞麦的用意。想到刚才小辫男小题大作讹人的事情,她不打算干涉朱荞麦了。

朱荞麦毫不理会小辫男的喊话。

我和你说话呢!小辫男火爆火爆地说,你小子耳聋呀?

朱荞麦仍在专心练拳,像是压根没听到小辫男说话似的。小辫男见朱荞麦根本不搭理自己,就走近去想动手拉扯朱荞麦,谁知他的手还未触到朱荞麦,就被朱荞麦突然抓住并顺势往前一扯。小辫男向前一个狗吃屎爬到了地上。

秦艾叶看着小辫男爬地上疵牙裂嘴的样子,心中也不由升起了一种复仇般的快意。

朱荞麦的车子只是把岔道封了,并没有影响其他车辆的通行,仍有一些车子还在不断通行。

朱荞麦很快朝车子那边看一下,似乎是担心里秦艾叶看到自己对小辫男动手,就掩饰地大声对小辫男说,喂,你爬在地干什么?是不是拣钱啊?

朱荞麦哪里知道,自己如此很适当地教训一下小辫男,其实也完全符合秦艾叶的意愿,秦艾叶不仅不会反对,甚至还可能表扬他的。

小辫男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还想对朱荞麦发脾气,但看样子是深刻地感受到了朱荞麦的功夫,意识到自己如果再来硬的,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就很识时务地把脾气压回肚里,刚才的那付嚣张神色也改为一种很底调甚至很卑微的样子。

小师傅,小辫男疵着牙站起身说,你的功夫不简单哪!

过来一起比划比划?朱荞麦说。

我哪敢啊!小辫男说,我是说,我走错了,那边走不通的。

你自己走错了找我干什么?朱荞麦说,是不是还要我再赔你一点钱?

哪里呢,小辫男说,我是想倒回去一下,麻烦你挪动一下你的车子,我先谢谢谢你了,好吗?

不好意思,朱荞麦说,我的车子暂时动不了了。

那巧了,小辫男说,我正好是汽车修理工,那让我帮你看看好吗?

小辫男说着就往朱荞麦的走去。

我丑话说在前头,朱荞麦厉声说,你敢碰一下我的车,我敲碎你的骨头!

小辫男停住步。

可是,小辫男很无奈地说,可是你的车停在路口,我怎么过去呀?

你又不是我儿子,我管你怎么过去!朱荞麦一边继续练拳一边说。

小辫男低头沉思一会。

小哥哥,小辫男把态度再放卑微一点说,我求你了,好不好?

朱荞麦专注地练拳,没理小辫男。

小辫男似乎已经彻底明白,自己如果不把前面讹回来的钱吐还出来,怕是等于晚上也走不掉的了。

罢!小辫男苦笑一下说,小师傅,算我有眼不识泰山,前面的事情,我对不起您了,好不好?

朱荞麦还是没理会小辫男。

好啦,小辫男叹口气说,我把钱退还给您了。

小辫男说着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沓钱,朝朱荞麦递过来。朱荞麦停下练拳。

慢!朱荞麦举手制止说,古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钱?

唉,小辫男低下头说,小哥哥,前面是我不对。

你怎么不对了?朱荞麦说。

前面的事,小辫男环顾一下左右,咬一下牙说,算我讹您了。

什么叫算你讹我了?朱荞麦说。

不对,小辫男说,是我真的讹你了。

你承认你讹我了?朱荞麦说。

我承认,小辫男说,我向您道歉。

你讹了我多少钱?朱荞麦说。

一共900块,小辫男把钱朝朱荞麦递过来,您先收着,我等下再多给您一百,算我赔的。

一百就不用赔了,朱荞麦从小辫男手中接过钱来,讹我多少还我多少就算了。

那我谢谢您了。小辫男朝朱荞麦深鞠一躬。

朱荞麦收好900块钱。

那麻烦您挪一下车子好吗?小辫男说。

不急,朱荞麦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你讹我事先就这样了。

那还有什么事吗?小辫男忽然又有些吃惊地皱起眉头来,您是说拖车的费用吗?

不是,朱荞麦说,拖车是我自愿拖的,我不会要你的费用的?

那还有什么?

我是说,朱荞麦说,你讹我事了了,可你以后还要讹别人的,这该怎办?

小哥我告诉你,小辫男认真说,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再也不会讹人了。

可是,朱荞麦说,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还会不会讹人?

那您还要我怎样?

我也不知道,朱荞麦说,先让我想想。

小辫男不由着急起来,说,那我再给您一点钱行吗?

我说过我不要钱。

天哪,小辫男有点气急败坏起来,哪咱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不走吧?

我想起来了,朱荞麦站起身来。

小辫男吓得退开一步,胆怯地说,你该不会还要揍我吧?

我是想揍你,但我揍了你,我怕我的老板炒我鱿鱼,不然我早就开始揍你了,还会等到现在?

那你要怎样?

你跪在地上,朱荞麦说,把手举起来,对老天爷发个誓吧。

小哥,小辫男难为地说,我说不讹人了就肯定不讹人了,好不好?

你到底发还是不发?朱荞麦说。

罢,小辫男咬咬牙说,我发吧。

小辫男噗嗵跪在地上。

您教我吧,小辫男说,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你把手举到头顶。朱荞麦说。

小辫男把手举过头顶。

你就说,朱荞麦说,老天爷你听着。

小辫男说,老天爷你听着。

慢点,朱荞麦说,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辫男说我叫李小辫。

你就说,朱荞麦说,我李小辫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讹人了。

小辫男说,我李小辫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讹人了。

朱荞麦说,你就说,我要是再讹人,天打五雷轰。

小辫男说,我要是再讹人,天打五雷轰。

秦艾叶看着朱荞麦不仅让小辫男把讹的钱自愿吐出来,还又逼他对天发誓,由衷地点着头。她虽然觉得朱荞麦的这种办法未必好,但她愿意朱荞麦这样做,她从心里认可朱荞麦的做法。

 

13

 

小车在继续行进。

你干得很好,秦艾叶说,只是让他发誓这一点,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他这样的人连老天爷也敢骗的。

我也想给他讲讲道理的,朱荞麦说,但是您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初中生,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讲不出什么道理来,也只能用这种老办法教育一下他了。

要是我男朋友在就好了,秦艾叶说,他可以给他上一个小时的课,让他听得口服心服。

朱荞麦没说话,只用鼻孔“吽”了一声,略微摇了摇脑袋。

秦艾叶看见了朱荞麦对她的话有点不屑的样子。

怎么样?秦艾叶说,你好像还有点瞧不起我男朋友?

不敢,朱荞麦赶紧说,我一个初中生哪敢瞧不起人家研究生!

秦艾叶说,那你“吽”是什么意思?

朱荞麦说,没有什么意思,真的。

说实话,秦艾叶很认真地说,我告诉你,我男朋友水平很高,能力也很强。我很佩服他的。别看我是什么企业家,什么老板,在他面前,我什么都不是。我们之间,其实是我在高攀人家。我打算去上海后,把你介绍给他,让你和他交朋友。我告诉你,你和他交朋友不会吃亏的。

吽,朱荞麦却仍是很不屑地说,我才不和那个陈世美交什么朋友呢!

陈世美?秦艾叶不由大吃一惊,说,朱荞麦,你是不是在镇上听到了我男朋友的什么风言风语?

没有,朱荞麦说,我之前连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听到他的风言风语?

秦艾叶说,那你现在知道他叫什么吗?

朱荞麦说,不就是和陈世美一个姓,名字叫俊民吗?

你怎么知道的?秦艾叶说,还有,你怎么还说他是陈世美?

朱荞麦说,不都是您说的吗?

我说的?秦艾叶瞪着朱医麦说,我什么时候说的?

您前面说过一次,朱荞麦说,昨晚又说过一次,您难道都忘了?

我昨晚说了?秦艾叶说。

是啊,朱荞麦说,要不我怎么会知道呢?

秦艾叶说,我说陈俊民是陈世美了?

对,朱荞麦说,您是这样说的。

是我喝酒后说的?秦艾叶说。

对,朱荞麦说,您当时不是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吗?后来就喝啤酒,再后来您又接了一个电话,接完了电话,您就叫了一瓶二锅头,连喝两大杯,然后就爬在饭桌子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说了很多,都是关于您男朋友陈俊民的故事。

天哪!秦艾叶忽然掩脸痛哭起来,我真是蠢死了,我怎么会对一个外人说那些话啊——

秦总您别难受,朱荞麦安慰秦艾叶说,那些话您也就只对我一个人说,我又不是多嘴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自己会开车,干嘛要雇佣司机呢!秦艾叶哭着说,摆什么有钱人的谱呢我!我是一头蠢猪呀!我还不如干脆死掉算了!

朱荞麦不敢再说话了。

 

14

 

一条大河,流经一座城市时,似乎是为了不去侵扰人们,在城边的弯子里稍稍驻足一下就很快拐走了。但是城里的人们并不想让大河悄悄溜走。有人干脆就在大河驻足的弯子里建个宾馆,让客人们尽情地享用大河的风水。

秦艾叶和朱荞麦经过这个宾馆外的公路时,也有点想看看这里的风景,就在河边停下车子休息。朱荞麦是个奉行实用主义的人,见河水清澈,不花钱也可以使用,赶紧拿脸盆到河里打了水来洗车。秦艾叶在旁边找地方坐下,一边观风景一边与朱荞麦继续聊一些刚才在车里说起的话题。

那一次考试是科目终考,秦艾叶说,很重要的,因为如果考不及格,就得推迟至少半年才能拿到毕业证,所以我的神经绷得好紧。

那你怎么能考得好呢?朱荞麦一边洗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应答着秦艾叶。

考试时间快结束了,秦艾叶继续说,有一道题难住我了,因为需要一个公式,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时,别的考生们都开始交卷了,我还是想不起来,怎么办呢?我好着急,头上都冒汗了,拿着笔的手也不停地发抖,这时,不知为什么我眼前一阵发黑,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怎么了?朱荞麦停下干活,紧张地看着秦艾叶。

等我清醒时,秦艾叶说,你猜我在哪里?

你在哪里?朱荞麦也有点紧张起来。

我在医院的急救病房里。秦艾叶说。

天哪!朱荞麦感叹说。

秦艾叶现在对朱荞麦说话,不再遮遮掩掩了。因为那天酒醉后,她已经把最不想让人知晓的事都不小心在朱荞麦面前兜露出来了,剩下的不是很重要的事还有什么必要再保密呢?于是她干脆把自己和陈俊民的之间的所有事情都竹筒里倒豆子似的讲给了朱荞麦。比如他们俩青梅竹马一起玩着长大,上高中时在双方大人的窜掇或者是挟持下订立婚约,陈俊民考上了重点大学后来又考上研究生,而她则回村里养鸡,办了养鸡场。还有她为了不想与陈俊民在文化上的差距越来越大,搏命似的通过自考拿到了大学本科毕业证书。她承认自己一心爱着陈俊民,可是陈俊民自从考上研究生后就没有回来过,通电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有时打通了没人接,有时甚至干脆就打不通,而那一天在酒店吃饭时打电话的情况更糟,打通了,但手机响着响着就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显然是被陈俊民挂断关机了。她心里有气,才大口喝酒折磨自己。她说她自己心里很纠结,也想过算了,不去找他了,可是又一想,不能,不能算了。因为大有可能是陈俊民真的是太忙了,自己不能怪他。再者说,以自己对陈俊民的了解,他也绝不是一个轻易变心毁约的人。别看自己嘴巴里骂他是陈世美,心里根本就不相信。

我有一计,朱荞麦说,但不知当说不说。

但说无妨,秦艾叶说。

朱荞麦说,咱们这次去到上海,我一绳子把他绑了,放在后备箱里,然后拉回到养鸡场去,让他和你一块养鸡算了。

你这人,真浑!秦艾叶笑起来说。

不,朱荞麦说,我是认真的。

那叫绑架,秦艾叶说,会犯法坐牢的。

不会吧,朱荞麦说,绑架是为了讹别人钱财,你只是让他回去养鸡,怎么能叫绑架呢?再说,两口子的事,谁能管得着呢?

看来你真是个法盲。秦艾叶说。

朱荞麦洗完车,就去河里清洗沫布和脸盆。

我去那边买瓶水,秦艾叶见朱荞麦去河边了,就起身往宾馆走去。

两人分头离开小车。

朱荞麦拿着清洗好的脸盆返回时,看见秦艾叶也拿着两瓶水从宾馆里出来了。恰在这时,忽然有一个长发男人从宾馆门口箭一样冲出来。紧接着又有两个警察也箭一样从宾馆门口冲出来。很明显,警察是正在追捕长发男人。长发男人眼看着就要被警察抓到了,一眼看到秦艾叶,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突然一手揪住秦艾叶的脖子,一手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把尖刀卡到秦艾叶下脖胫处。

长发男人朝警察大喊,别过来!过来我就杀死她!

秦艾叶莫名其妙被长发男人劫持为人质,脖子被长发男人用手卡着,一时间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了。

朱荞麦大吃一惊,丢下脸盆冲了过去。

不要!朱荞麦大喊。

警察担心长发男人对秦艾叶不利,只好停下追击,一边对长发男人喊话一边等待机会。

你不要乱来,警察大声说,你现在只有一条罪,如果你再伤害这个女人,你就罪上加罪了,你得想想明白,不要一条道走到黑!

我不能让你们抓住,长发男人说,你们只有让我安全离开,我才会保证不伤害这女人,如果一定要抓我,那我只能先把她杀死!

朱荞麦还要往前冲,被一警察挡下,他也怕长发男人伤害秦艾叶,也只好停住步,大声对长发男人喊说,你要什么我给你,你不能伤害她!

长发男人大喊,我要一辆车子!

朱荞麦喊,我可以给你车子!

一位警察制止朱荞麦,一位警察继续喊话说,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没什么好谈的,长发男人这时也看到了秦艾叶的小车,就喊,我要哪辆小车,给我,我把她放了,不给我,我就把她杀了!

警察说,你别伤害人,我们和车主商量一下好不好?

却见朱荞麦早已进到车里,将车子朝长发男人开过去,警察来不及阻拦,只好被动配合着也朝长发男人靠近过去。

长发男人大声喊话,其他人不要跟过来!不然我先杀人了!

朱荞麦的车子冲到长发男人跟前。长发男人见车子开过来了,卡着秦艾叶的后胫朝车子大喊,把车门打开!

朱荞麦打开车门,长发男人把秦艾叶一把推倒在地,自己飞身上车。

警察和围观者们都一筹莫展之际,却见小车竟一头往河里冲去,沉没不见了。

秦艾叶连绝望地朝河面上哭喊,朱荞麦——

两警察开始打电话寻求救援。

有人在扶拖和安慰哭喊着的秦艾叶,有人则是紧张地看着翻着微浪的河面干着急。

不一时,来了几辆警车,警车里下来五六个警察。可是,大家正准备要下河时,却见河面上露出一个人头,那人头似乎正往河岸上游动。

秦艾叶一眼认出了那人正是朱荞麦,悲伤和绝望立刻转变成激动和兴奋。

朱荞麦——

朱荞麦脖子上挂着一个秦艾叶的小包,一只手还拖上疑是车子里的安全带,安全带的另一头拴有长发男人的一只脚。

众警察很快把朱荞麦和长发男人都救上岸来。

 

15

 

一辆公交车在公路上行驶。

车上有很多旅客。秦艾叶和朱荞麦在最后一排。两人在小声说着话。

你差点把我吓死,秦艾叶说。

唉,朱荞麦叹口气,那么好的一辆车,让我毁了。

毁了车不要紧,秦艾叶说,你能活着上岸比什么都强。

那家伙要我往路上开的,朱荞麦说,我也打算开到路上再想办法对付他,可是我突然想到您的包在车上,我知道包里的钱是你去上海的经费,我怕万一他杀了我,再把您的包也抢走了,您两手空空还怎么去上海找陈俊民?

所以就把车开到河里了?秦艾叶说。

是的,朱荞麦说,因为我想把车开到了河里,我就是死了,那家伙也跑不了,他跑不了,你的包也就没有不了,因为警察肯定会把车捞出来的,车捞出来了,您的包也会回到您手上的。

你真是头傻猪,秦艾叶说,我的包能比你的命也值钱?

没想到他家伙没水性,朱荞麦说,我很快就制服了他——哎,我的姓是朱元璋的朱,不是猪。

秦艾叶轻轻摇头说,我都担心他杀了你的。

我制服了他后,朱荞麦说,拿了你的包正要上岸,又想他也是一条命呢,就用安全带把他也拖上来了。

秦艾叶说,我都不知道说你这头傻猪什么好了!

这一趟您亏大了。朱荞麦说。

你都差一点没了命呢!秦艾叶说。

大家停下说话,都闭目养神起来。

唉,朱荞麦又说,您要一个人乘飞机或者高铁,哪来这些破事?

也是,秦艾叶说,那天在镇上没有遇到你就好了。

朱荞麦脸上掠过一丝阴影。

秦总,朱荞麦略微顿一下,我辞职吧。

什么?秦艾叶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朱荞麦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辞职吧?朱荞麦说。

为什么?秦艾叶说。

我知道,朱荞麦说,不管在什么公司里,员工做了错事,老板都得处罚员工。

秦艾叶说,你又做什么错事了?

我把您的车都毁了,朱荞麦说,还不是错事?

——你说这个呀,秦艾叶恍悟似的噗吃笑了起来,却忽又故做很认真的样子说,对呀,你不说我还倒给忽略掉了,我是得好好处罚你的!

朱荞麦意识到自己误解了秦艾叶,神经放松下来,但心里的歉疚还在。

那您是同意我辞职了?朱荞麦故意说。

想得美!秦艾叶说,你走了,我还怎么处罚你?

还有一点,朱荞麦又说,您现在没车了,还养个司机干什么?

除了毁车的歉疚,这一点其实更让朱荞麦感到不安。

我不是说过我很快还要买一辆新车吗?秦艾叶说。

您真的还要买车吗?

我要不买车,秦艾叶说,让你成天歇着,处罚不了你,反让你更便宜,哪怎么行啊!

朱荞麦的石头落到肚子里了。

我对您说,朱荞麦开始说老实话了,我在河里时就想过这个问题的。

你也真是的,秦艾叶说,命都快没了,您还想这想哪?

其实,朱荞麦说,我还想过好多问题呢。

你还想过什么?

您猜猜看?

我猜啊,秦艾叶努力想想说,对,你的脑子里肯定想过一个人的。

说出来看看?

你想过邱少云,秦艾叶肯定地说,邱少云是跳进冰窟中是为了救朝鲜女孩,你呢,你是为了抢救我的钱包。

错!朱荞麦笑起来。

那是什么?

我想过朱胡麻。

朱胡麻是什么东西?

朱胡麻是我弟弟。

哦,秦艾叶笑起来,你叫荞麦,你弟叫胡麻,你爹妈也真会给你们起名字的。

我答应过朱胡麻,朱荞麦说,我说要供他读完我所有没读过的书的。

你担心自己不能供他了?

对。朱荞麦说,我还答应过他,他考试成绩超过90分,我就请他吃一顿炒肉面,超过95分,我就请他吃一顿红烧肉面。所以,那家伙把刀顶到我脖子上时,我想糟了,我怕是不能兑现我对我弟弟的承诺了。

秦艾叶忽然不说话了。

朱荞麦扭头时,却见秦艾叶的眼泪像珠子一样在从脸上往下翻滚,不由吃惊说,秦总,您怎么了?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秦艾叶流着泪说,假如这一次你被那家伙捅死了,或者是在水里淹死了,我也好找你弟弟帮你兑现承诺呀。不过,现在说了也行,下一次你如果真的死了,你就不用再为这事担心了,我一定也会找你弟弟帮你兑现你对他的所有承诺的——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死了。

朱荞麦看着秦艾叶,眉头皱了起来。

 

16

 

朱荞麦驾驶着新车,秦艾叶在副驾位上。他们从汽车大市场出来,往大公路上开去。

看来有钱真好,朱荞麦说,报废一辆马上再买一辆。

秦艾叶说,等咱们回到镇上后,我就把这辆车送给你。

真的假的?朱荞麦说。

你看我是说假话的人吗?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谁要你客气来着?

你还真要送给我?朱荞麦又说。

啰嗦!秦艾叶不悦说,婆婆妈妈的,我不喜欢!

唉,朱荞麦轻叹口气,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可我怎么能要你的小车呢!我想,等我找到老婆结婚生了儿子,你送我一辆玩具小车给我儿子,那我就心满意足了,你这十几万的小车我不会要的。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送你一辆小车不为过。

要送你还是送给陈俊民好。

唉,秦艾叶苦笑说,我和陈俊民的问题不是送这送那能解决的。

可是,朱荞麦说,那你以为你的大学文凭就能解决问题?

在他眼里呀,秦艾叶说,可能文化比钱更重要。

那在你看来,朱荞麦说,我这样人的怕是给他擦皮鞋都不配,对不对?

也不是你这样说法。秦艾叶说。

我担心,朱荞麦说,你和陈俊民今天结婚,明天我就得滚蛋。

为什么?秦艾叶说。

我给陈俊民擦皮鞋都不配,朱荞麦说,难道还有资格给他的老婆开车?

秦艾叶忽然大为生气起来。

你再这样绕我,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两人一时不再说话。

 

17

 

早上,秦艾叶似乎将醒未醒还在睡意矇眬之时,听到一种窗外有一种声音,有点像是喜鹊的叫声,很快掀开被子下地,沓拉着拖鞋去打窗户,院子里的一棵树上果然有两只喜鹊在喳喳地叫。

秦艾叶的睡意没有了,赶紧起床。

秦艾叶和朱荞麦一起吃早餐时,秦艾叶对朱荞麦讲了听到喜鹊叫的事情,说,咱们在这里只是路过住一晚,我真想不出会什么喜事出现的。

我想,朱荞麦说,喜鹊大概是想告诉你,上海快到了吧。

瞎说,秦艾叶笑说,这算什么喜事?

还有,朱荞麦说,喜鹊也许是叫给别人听的,结果让你听着了。

噢,有这种可能。

接着继续赶路。

下午5 点时,秦艾叶看到一个公交车站点旁边有一小卖铺,就要朱荞麦停下车。秦艾叶下车去买水。朱荞麦也下了车。秦艾叶买了水回来,就和朱荞麦一人拿一瓶水背靠着车身站着,一边喝水一边观看路上景致。公交站牌下有不少等车的人。不断有公交车来到站牌下,然后有一些人下车,有一些人上车。

我在网上查了,秦艾叶说,到安平宾馆还有50公里。

天黑前赶到就行。朱荞麦说。

这时,有一群人正拥挤着上一辆公交车。当最后一位旅客上去,车门将关未关时,侧面的路上有一位姑娘正在拼命往过跑,似乎是要赶着乘车。秦艾叶和朱荞麦眼看着姑娘奔跑的样子,也急得手舞足蹈地给她加油。

快!快!跑啊——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公交车关门开走了。那姑娘刚好晚了一步。

姑娘急得直跺脚。

秦艾叶和朱荞麦也为姑娘一脸惋惜。

秦艾叶和朱荞麦准备上车了。

姑娘似乎忽然看到秦艾叶和朱荞麦和两人身后的车子,就快步朝两人走过来。

大哥大姐,姑娘对两人说,请问你们的车子出租吗?

我们不是搞客运的,朱荞麦说。

你要去哪里?秦艾叶说。

我去上海,姑娘说,想去高铁站搭火车。

我们也去上海,秦艾叶说,你要是不急着赶时间,可以搭我们的车子一起去,多一个人也热闹点。

我是不赶时间,姑娘说,搭你们的车当然太好了,那我出三分之一油费好吗?

不要你出油费,秦艾叶说,你要愿意就上车吧。

好,姑娘说,那我太谢谢你们了。

秦艾叶坐副驾位,姑娘上到后排。朱荞麦启动车子向前开去。

你叫什么名字?秦艾叶对姑娘说。

我叫陆曼雪,姑娘说,哪怎么称呼大姐和师傅大哥呢?

我叫秦艾叶,秦艾叶说。

我叫朱荞麦,朱荞麦说。

那我叫你们秦姐朱哥吧。

车子进入一段车流量相对很少的国道。

天色渐渐晚去。

秦艾叶和陆曼雪闲聊起来。

小陆,有男朋友了吧?秦艾叶说。

也有,也没有。陆曼雪说。

那就是说,秦艾叶说,有目标了,还没有确定下来,对吧?

也可以这样说吧,陆曼雪说。

那你得加油啊。秦艾叶说。

那大姐您呢?陆曼雪说。

我已经定婚了,秦艾叶说,就差领证办婚宴了。不过,别看我和我的男朋友好像也还在年轻人之列,但我们的关系基本是父母帮我们确定的。

陆曼雪说,那是父母包办?

秦艾叶说,也不能说是父母包办,因为我们两个也都是同意了的。

秦总去上海,就是看男朋友的。朱荞麦插话说。

大姐的男朋友在上海?陆曼雪说。

是在上海,秦艾叶苦笑一下,你男朋友也是在上海?

我俩是同学,陆曼雪说,都读研,一个班的。

秦总的男朋友也是在读研,朱荞麦插话。

那你们读研是不是很辛苦,很忙?秦艾叶说。

大部分人读研不是很忙,但我们很忙。陆曼雪说。

为什么就你们忙呢?秦艾叶说。

因为我们申请的科研项目被学校里批准立项了,陆曼雪说,我们除了要完成学业,还要完成科研项目,不是忙,而是忙的焦头烂额。

忙起来,秦艾叶说,是不是外面来的电话也不能接?

那是肯定的。陆曼雪说。

秦艾叶沉思起来。

那是不是女朋友来的电话也不能接?朱荞麦插话说。

女朋友?陆曼雪没明白朱荞麦的意思。

你的男朋友是上海人?秦艾叶又问。

不是,陆曼雪说,我男朋友是山西人。

山西?秦艾叶扭头看着陆曼雪很有些吃惊地说,山西哪里?

山西吕梁市宁乡县人,陆曼雪说。

什么?秦艾叶忽然紧张起来,是宁乡县人?

大姐您不会也是宁乡县人吧?陆曼雪说。

秦总和我都是从宁乡县人,朱荞麦插话说。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秦艾叶说。

他叫陈俊民,陆曼雪说,大姐不会认识他吧?

什么?秦艾叶突然傻了似的瞪起眼睛看着陆曼雪说,你的男朋友就是陈俊民?

是啊,陆曼雪说,怎么了?

秦艾叶再次问说,他肯定是吕梁宁乡县人?

陆曼雪说,是啊!

朱荞麦也被吓坏了,说,天哪,不会这么巧吧?

秦艾叶的脸色陡然变成白色。

荞麦停车!秦艾叶大声对朱荞麦说,像是在发命令。

朱荞麦把车停下。

陆曼雪一脸惊疑。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秦艾叶打副驾车门下车,然后把后面的车门也从外面打开。

请你滚下车来吧!秦艾叶涨红着脸对陆曼雪发命令似的说。

大姐您——

陆曼雪也被秦艾叶的样子吓坏了。看出来她是一点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耳朵聋吗?秦艾叶涨红着脸大声喊说,你再不下来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陆曼雪一脸蒙圈,只好战战兢兢下车。

秦艾叶大力关上车门,回到自己的副驾位。

小车子丢下陆曼雪开走了。

太阳已落,天色渐暗。公路两边大山黑魆魆的,令人感到恐怖。

陆曼雪惊恐万分,她不知道秦艾叶为什么要赶自己下车,更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一点也想不起自己哪句话得罪秦艾叶。

秦艾叶气得头都快要爆炸了。

朱荞麦当然也猛猛吃了一惊。但是很显然,对比秦艾叶将要崩溃的样子而言,他当然还是比较冷静的。从情感角度,他是应该站对秦艾叶反对陆曼雪的,可他觉得,大家说好要一起去上海的,现在只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人家下车,明显不妥。但见秦艾叶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贸然对她说什么,就只好将车速减慢,并故意打开车灯,想以此警示秦艾叶,让她知道天黑了,把人家一个女孩子抛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太不应该了。

秦艾叶早已读懂了朱荞麦的暗示。事实上,她把陆曼雪轰下车后不到几秒钟,她就后悔了。可是这么快就认输,显然不是她的性格。而朱荞麦只是给她发暗示,也不给她找个台阶让她下来。她这时心里恨死了朱荞麦。怎么办?

荞麦,秦艾叶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了,说,我问你,我难道可以就这么放过这个死丫头吗?

那是不能!朱荞麦立刻心领神会说,您至少现在就应该问清楚她一下,她和陈俊民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那你还不快点调头?秦艾叶说。

好嘞!朱荞麦赶快调头。

 

18

 

车子来到一个大服务区。大家找家饭店草草吃了晚饭,就在服务区的一家宾馆住下了。

秦艾叶要陆曼雪和自己住一个房间。陆曼雪没有拒绝。

陆曼雪早已知道陈俊民在老家与一个女孩有婚约,但她认为婚约不是结婚,不受法律保护,自己完全有机会也有权利去争取,而且绝无“小三”等道德之虞。她原来想,她们之间的争夺,大概率只会是以隔空形式进行的,因为大家远隔数千公里,不大可能面对面开战。不料今天居然狭路相逢。而且,看样子对方已摆开了决战的架势。也罢!那就来吧!

这时,秦艾叶和陆曼雪面对面坐在各自的床上。

说说吧,秦艾叶冷冷地说。

战斗骤然开始。

好,陆曼雪说,我在读大学时,就和陈俊民同班。

看得出来,秦艾叶也非怯战之人。

是不是读大学时,秦艾叶说,你就对他有想法了?

有是有,陆曼雪说,但是当时没有敢那样想。因为我们班有两个女生比我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比我好,我和她们相比差得太远,我怕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没敢哪样想。大学毕业选择考研专业时,我和他都选了半导体专业,那两个女生没有。结果我和他都被录取了。

你感觉你有机会了,秦艾叶说,对吧?

是的,陆曼雪说,我开始对陈俊民有想法了。

你就开始追求他了?秦艾叶说。

不,陆曼雪说,当时我是打算要放弃的。

为什么?

因为有一次,陆曼雪说,我听到他对一个男生说,他在老家与一个女孩子早就订婚了。我偷偷地哭了几天,决定算了,不再想他了。

你这样的决定很明智。

再后来,陆曼雪说,申报科研项目时,他选择了碳基复合材料高温热处理,我也认为这个项目太有前瞻性了。大姐,你知道美国人在芯片上卡咱们中国脖子的事情吗?

你们难道是在造芯片吗?

那倒还没有。陆曼雪说,不过,是往这个方向去的。因为如果能造出碳基芯片,咱们国家就可以摆脱别人卡脖子,实现弯道超车。所以我们的项目对于国家的国防建设很有意义。我们的项目虽然还不是造芯片,但也是在做这方面的基础研究。

这个项目好,秦艾叶说,如果你们能给咱们国家造出芯片来,那就更好了。

就在这时,陆曼雪说,我对陈俊民的想法又有了。

你怎么又退回去了?秦艾叶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他老家有对像吗?

我想,陆曼雪说,你们只是订婚,并没有结婚,我有权利追求陈俊民。

天哪!秦艾叶瞪大眼睛看着陆曼雪,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我不服,陆曼雪说,大姐,这是真的。

你甘愿当小三吗?秦艾叶的口气越来越不客气起来。

我追求陈俊民是正当的,陆曼雪说,我不是小三。

你也太不要脸了吧?秦艾叶开始出言不逊了。

秦艾叶在吕梁山区土生土长,她的性格里有一种天然的野性和倔犟,如果她没有读高中,没有自考大学本科,没有养鸡做生意时与外界的广泛交往,她的口里本应该有比朱荞麦更多更狠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脏话。说陆曼雪不要脸,对她来说,是对陆曼雪的一种极其文明极其克制的反击语言。

这是您的认知,陆曼雪说,我不这样认为。

陆曼雪也非善茬。她知性,但绝不软弱。尤其对待爱情,她具备城市独生女孩的一切包括骄横在内自信。

秦艾叶突然下床站到陆曼面前,严肃地正视着陆曼雪,说,信不信我抽你嘴巴?

我信,陆曼雪毫无惧色,她很冷静而且刚硬地说,您抽吧!

陆曼雪说着轻轻闭上眼睛,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气概。

秦艾叶的手举了起来,但见陆曼雪闭上眼睛在等着,她的手就僵住了。

吕梁是黄土高原。黄土的秉性中的另一面则是纯朴与善良,永不具有侵略性。秦艾叶放下手臂,退回到自己床上,仰趟下身子。

我的天哪!秦艾叶几近绝望地说,世上怎么还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啊!我真的是服了!

我夺人所爱,陆曼雪睁开眼说,算我对不起您,您想打想骂悉听尊便!

秦艾叶忽又坐起身来。

我再问你,秦艾叶说,那陈俊民是什么态度?他同意和你一起吗?

我还没敢跟他说呢,陆曼雪说。

什么?秦艾叶说,你还没跟他说?

是,陆曼雪说,我刚上到您的车里,您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不是告许您了吗?我说,我有,也没有。意思是说,我只是自己心里有他了,还没对他说呢。

噢,秦艾叶也想起来了,不由得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说,我的老天爷,闹了半天,你还只是一厢情愿哪!

那您也别高兴太早,陆曼雪说,我一定要和您公平竞争,绝不后退。

你要和我竞争?

是的。

你觉得你行吗?

试试吧,陆曼雪说,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真不要脸!

您骂吧,我不在乎。

 

19

 

次日,三人继续驱车上路。

可能是一夜无眠,秦艾叶太累了,她让陆曼雪坐到副驾位上,自己在后面双人座上呼呼大睡。

一晚都没睡吧?朱荞麦对陆曼雪小声说。

嗯,差不多吧,陆曼雪点点头也小声说。

丢掉你的幻想吧,朱荞麦说,人家都相爱十多年了。

陆曼雪没说话。

你不服气?朱荞麦说。

秦姐人很好,陆曼雪说,我有点心疼她了。

心疼她你就别和她争了。朱荞麦说。

争还是要争的。陆曼雪说。

我问你,朱荞麦说,那陈俊民是不是对秦总真变心了?

我暂时还没看出来,陆曼雪说。

前两天,朱荞麦说,秦总给陈俊民打电话,被陈俊民挂断了,秦总气得喝了很多酒,大骂陈俊民是陈世美。

秦姐误解陈俊民了。陆曼雪说,当时我们在集体攻关,陈俊民对我们宣布了一条纪律,要大家都把手机关掉。恰在那时,我看到陈俊民的手机在震动——是通了的那种震动——就把手机递到陈俊民手上,陈俊民看也没看就顺手掐断,然后把手机关了。他自己定的纪律,当然要带头执行。现在想来,那通电话肯定就是秦姐打给他的。

你们有哪么忙吗?朱荞麦说。

有,陆曼雪说,真的有。

马上就到上海了,朱荞麦说,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先带秦姐去见陈俊民啰。

你不是要和她争吗?朱荞麦不解说。

陆曼雪笑起来说,那我也不能阻止人家两人见面呀,人家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如兄妹,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带秦姐去见陈俊民的。

你大气!朱荞麦由衷地说。

不是大气小气的问题,陆曼雪说,这是做人道理,我必须恪守。

那我再问你,朱荞麦说,如果陈俊民真要决定和秦总结婚成家,你怎办?

那就证明是我失败了,陆曼雪说,我愿赌服输——不过,我相信我输不了。

那你得好好努力。朱荞麦说。

我会的。陆曼雪说。

朱荞麦说,我祝你——

朱荞麦话说到一半,忽听秦艾叶翻了一下身子,吓得立刻住嘴。

秦姐有哪么可怕吗?陆曼雪笑笑说。

有。朱荞麦小声说。

 

20

 

上海到了。

第一次领略上海的风光,秦艾叶和朱荞麦宛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感到无比的惊奇和震撼。秦艾叶再三地交待朱荞麦,要他小心点,再小心点。朱荞麦不敢开得很快,却又不得和别的车子保持一样的速度,弄得好像都有点不会开车了似的。

按照秦艾叶的要求,大家先到一家低档酒店让住下,住一晚后,再去陈俊民和陆曼雪的大学,对陈俊民搞“突然袭击”。

到酒店后,秦艾叶和陆曼雪还住同一间客房。

这一晚,秦艾叶没有再对陆曼雪发动攻势。大家都安安静静睡了个好觉。

次日早上,三人一起吃过早餐,来到停车场。

秦艾叶对朱荞麦说,你先上车,我和小陆说几句话。

朱荞麦上车。

秦艾叶走到陆曼雪旁边,亲切地拥抱住陆曼雪,嘴巴紧贴着陆曼雪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退开一步,很诡谲地对陆曼雪笑一下,飞快地上车去了。

陆曼雪显然被秦艾叶的悄悄话给震憾了,她望着秦艾叶的背影,一脸惊诧说,秦姐您——

却见秦艾叶丢下她上车去了。

开车!秦艾叶说。

小陆呢?朱荞麦说。

不理她了。秦艾叶说。

不理她了?朱荞麦不解地看着秦艾叶说,那——

秦艾叶打断朱荞麦说,你开导航吧。

那,朱荞麦还是很不理解地看着秦艾叶,那您告我陈俊民的地址。

西藏。秦艾叶说。

什么?朱荞麦不由瞪大了眼睛,您说什么?

我说是西藏!秦艾叶看一眼朱荞麦讥讽意味地说,你的耳朵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您,朱荞麦没顾上计较秦艾叶的讥讽,坚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说,那您不见陈俊民了?

不见了,秦艾叶说,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朱荞麦忐忑地说,那您几千公里赶来上海——

秦艾叶打断朱荞麦说,我现在改主意了!

天哪,朱荞麦说,有您这样改主意的吗?

我现在不想见他了,秦艾叶说,我和他解除婚约了。

可是,朱荞麦说,婚约是两个人的事情,您——

秦艾叶再一次打断朱荞麦说,啰嗦!我这叫单方面解约了,你知道什么!

朱荞麦终于明白,秦艾叶的话是真的,虽然不光自己什么事,可他心里不知为什么竟然颇有些愕然和五味杂陈。

秦总,朱荞麦很郑重地说,那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秦艾叶说。

陈俊民挂你电话是有原因的,朱荞麦说,您误会他了。

我知道。

您知道?

小陆告诉我了,秦艾叶说,怎么了?

既然——

秦艾叶又一次打断朱荞麦说,你怎么回事?我不爱陈俊民,不可以吗?

当然,朱荞麦仿佛有点石落到肚里的感觉,这是您的事情——好啦,那咱们现在真的要往西藏方向去吗?

真的。秦艾叶说。

朱荞麦忐忑不安说,去西藏干什么?

秦艾叶说,旅游!

旅游?

这时,小车早已离开了陆曼雪的视线,但陆曼雪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小车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去。

秦姐刚才悄悄告诉她,说自己因为心中已有另外的男人,所以决定不去见陈俊民了。还说要她好好照顾陈俊民,更希望他们能够为国争光,最好把芯片给整出来。她真的不明白秦姐是怎么回事。她想,秦姐如果真是心里另有男人,那她不远数千公里开车来上海为了什么?又为什么哪么凶狠地骂她?甚至差一点要搧她耳光?秦姐难道仅仅是为了她和陈俊民的科研项目?希望他们在爱情力量的加持下能把令国人心碎的芯片造出来?可是这完全是两码事呀!以秦姐的脑子,她完全应该能够拎得清的呀!其实,那怕是从秦姐在前不着村后着店的路上撵下车的时候开始,不知为什么,她就没有恨过秦姐,她打心里很敬重秦姐。至于针对陈俊民产生的女人间的竞争,她认为只要公平,就没有什么,或胜或败都会很有意思。然而现在,秦姐却自动退出了。她没有了竞争对手,她似乎应该感到高兴。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很丑陋很不道德。她觉得应该退出的是自己,而不是秦姐。然而事已至此,她又该怎么办呢?

 

21

 

碧蓝碧蓝的天空,飘着大朵大朵的形态各异的白云。有的像一群温柔的绵羊在漫步,有的像灵动的银狐在闪烁,还有的则像是一座座白雪皑皑的山峦,连绵起伏、层峦叠嶂。天幕之下,无垠的大草原上,有一条仿佛永远望不到边的公路。公路一侧有十来座白色的毡包。

在一座毡包外的一块石头上,秦艾叶和朱荞麦正在静静地欣赏着满眼的美景。距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些黑白色的奶牛正在自由地啃食青草。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两只喜鹊,落在奶牛的脊背上,跳来跳去的,啄挠着牛身上的什么。被啄挠的牛也不去用尾巴赶走喜鹊,而是显得很温柔很享受的样子。

你看牛背上,朱荞麦说,那是喜鹊吧?

是喜鹊。秦艾叶说。

我现在是怕他们了。朱荞麦说。

你怕他们什么?秦艾叶说。

你说过,朱荞麦说,在镇政府广告墙下见到我那天早上,你是听到喜鹊叫了,对吧?

对呀,秦艾叶说,不然我能见到你吗?

可要是没见到我,朱荞麦说,你就不会聘我当你的司机,没有我当你的司机,你就不会遇到那个坏人,你遇不到坏人,也就不会发生我把你的车开到河里去的事情。

你烦不烦啊,秦艾叶说。

还有,朱荞麦说,咱们遇上陆曼雪那天,你也说早上听到喜鹊叫了。

遇上陆曼雪不很好吗?秦艾叶说。

好什么?朱荞麦说,她把陈俊民都抢走了。

其实,秦艾叶笑一下说,你和陆曼雪,都是喜鹊为我请到的贵人。

你反着说还差不多,朱荞麦说,是我两人把你给害惨了,

荞麦你看,秦艾叶指着牛背上的喜鹊说,那喜鹊在看着我呢,你知道吗?它是来祝福我的,它在对我说,叶子,你是对的,你很牛。

这话怎么说?朱荞麦说。

那一天,秦艾叶说,我在车里后排座上休息时,忽然想起来一个人,他用他的很多行为告诉我说,爱情与婚约,根本就是两码事,是扯不到一起的。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发自内心的自然而然的一种互相感动对方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人陶醉,很奇妙,也很美好。

这个人的文化肯定很高很高,朱荞麦说,他这话简直说到我心里去了。

他的文化不高,秦艾叶说,我听他说也就是初中毕业吧。

初中毕业?朱荞麦说,那不和我一样吗?

应该差不多吧,秦艾叶说。

天哪,朱荞麦说,他怎么会说得哪么好呢?

他姓傻,名叫猪,秦艾叶说,我叫他傻猪的。

不会吧,朱荞麦吃惊说,这世上还有姓傻的?而且名字还叫猪?

有,秦艾叶说,真的。

那他爹妈也太没文化了吧,朱荞麦说,怎么可以给自己孩子起个猪的名字?

他的名字不是他爹妈起的,秦艾叶说。

那是什么人起的?朱荞麦说。

是一个女孩子给他起的,秦艾叶说。

那这个女孩子心也太坏了,朱荞麦说。

坏吗?秦艾叶苦笑笑说。

不是坏,是很坏!朱荞麦说。

太阳已到天边。天上的绵羊和银狐,还有崇山峻岭,这时都变成了红色和粉红色,半个天都红彤彤的了。不远处的牛们还在啃食草,两只喜鹊还在牛背上跳来跳去。

秦艾叶和朱荞麦简单告别一下,准备各回各的毡包去休息。朱荞麦的毡包稍远,先走。秦艾叶的毡包就在身后,她没走,而是站着目送朱荞麦。

朱荞麦一边走,心里一边还在嘀咕秦艾叶口中所说的傻猪。他想傻猪既然有哪么高的水平,又怎么会有个傻猪的名子?

朱荞麦嘀咕来滴咕去,不觉就回忆起来,那天他和秦艾叶在公交车里说话时,秦艾叶似乎也叫过他傻猪,当时他好像还拿出朱元璋三个字告诉她自己是姓朱,而不是姓猪。想起这件事,朱荞麦禁不住就想,秦艾叶口中所说的傻猪应该说不会是自己,可是秦艾叶又说傻猪和他一样只是初中毕业。这样想着想,朱荞麦的脑袋忽然大了。

不!秦艾叶说的傻猪就是他自己!

朱荞麦扭头时,看见秦艾叶还在原处朝这边望着,一脸诡谲的微笑。朱荞麦终于确信自己上秦艾叶当了。朱荞麦的心跳加速,仿佛都要奔出到外面来了。

朱荞麦朝秦艾叶冲去。

两只喜鹊不失时机地叽喳起来,仿佛是表达自己对朱荞麦和秦艾叶的美好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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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舟创作简历

陆续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小说》《北京文学》《北方文学》《山西文学》《黄河》《当代作家》等多家文学刊物,《吕梁文学》等多家地方性文学内刊,以及《中国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发表或转载中、短篇小说50余篇、部,出版《石舟小说自选集》,长篇小说,《白天》。出版应用类图书《客家人萧法刚》等人物传记 20 余部,出版《悬崖边的辩护》《向公平出发》《中国大律师经典案例》等律师案例20 余部。创作电影剧本《石头剪刀布》等1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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