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星期天

一

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省人均预期寿命74.68岁。2010年世界人口的平均预期寿命为69.6岁。假如把人的寿命定位为80岁，浓缩到24小时里。那么，我们这些年龄57岁的人，就已到了17.1点钟了。是斜阳,夕阳,还是残阳？唉，不要想那么多。即便是秋后的蚂蚱，也还要快乐地蹦达。

二

农谚：“瓦渣云，晒死人。”2013年8月4日，星期日，是中伏酷暑又一个难熬的高温天。早上，西安天气预报：晴，温度摄氏二十七到三十八度。

七点十分，杨鸿飞打来电话，说他醒来还没起床，在看电视。我说我四点多就起床了，睡眠很差。

杨鸿飞说：“我问我老婆王吉平，杨富来最近怎么不叫大家出去玩了？王吉平说，第一次叫你，你说要去英国，第二次叫你，你说要去美国。第三次谁还会叫你。”

我说：“老板忙，要创业，要赚钱，要应酬，哪里有时间去玩啊？不像我们这些闲人，无所事事，一到周末心就野，想出去溜跶。”

杨鸿飞问：“今天干啥？

“没事。”我说。

“那你选个地方，咱们出去玩。”

“红河谷太远，沣峪口咋样？”

“沣峪口去的次数太多了。”

“那就去涝峪，上朱雀森林公园？”

“好，我给教授打电话，你八点三十分赶到我厂里。天热，咱们早点上山。”

杨鸿飞说话和办事一样，总给人一种干练、准确、充满智慧的感觉。

因为西二环堵车，我和秦莹八点四十分才到杨鸿飞厂里，以为迟到了，却发现去得最早。杨鸿飞没在办公室，王吉平一个人在那里看报。我们坐着聊了一会儿，王吉平给杨鸿飞打电话，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过了一会儿，王吉平又给杨鸿飞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我对王吉平说：“不要打电话了，老板肯定正忙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杨鸿飞来到办公室说：“刚给加班的工人叮咛了几件事情。教授要送老婆出差，不来了，咱们走吧。”

我问：“通知郭敏没有？”

“没有。”杨鸿飞说。

我说：“那我给她打电话。

拨通郭敏家的电话，我说：“赶快洗个澡，挑件漂亮的衣服穿上，但不要描眉画面，马上到老板厂里来，老板要接见你。”

郭敏说：“好，马上就来。”

等到十一点半，郭敏和她爱人王华才姗姗而来。

郭敏是西安一所大学的教师，已到退休年龄，但风韵犹存。乌黑的头发又浓又密，白净的脸上没有皱纹，高耸的胸部像两座小山。她在课堂上讲课，常使许多男生走神。看见她美丽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了高中时她写的一首情诗《哥哥》：“哥哥下乡到山窝，送他一件好礼物。礼物是我心里话，你在那里等着我。”当时正值文革，思想受到禁锢，男女同学见面都不说话，可见她的思想是多么的开放。

杨鸿飞把他从美国带回来的化妆品，给秦莹和郭敏每人送了一瓶，她俩高兴得合不拢嘴。

杨鸿飞问：“怎么走？”

我说：“开七座别克面包车吧。”

杨鸿飞在外边转了一圈，回来说：“找不见钥匙。”

王华说：“开两个车。”

王吉平说：“宝马后边还有两个小座位。”

我说：“我坐后边。”

王吉平、郭敏、王华都抢着要坐后边。

我先上去试了一下。结果，屁股坐下，腿没地方放，头抬不起来。

我说：“算了，还是挤一下，后排坐四个人。”

杨鸿飞说：“郭敏富态，坐副驾驶。”

于是，我和王吉平、王华、秦莹挤在后排。

已经十二点了。我们走西户高速，先到户县人民路十字北段金手面馆吃饭。

三

我们在二楼要了一个包间，打开空调，一会儿房子就凉爽了。

杨鸿飞拿出二百元钱，对我说：“景薇孩子结婚，你替我行了礼，把钱给你。”

我说：“你把钱拿上。你替我行了多少回礼了，毛建军同学孩子结婚、咸阳同学聚会等等，都是你替我出的钱。”

杨鸿飞把钱举起来说：“今天杨富来请客。”

我说：“明明是老板请客。”

我们要了一盘西兰花、一盘洋葱炒木耳、一盘烧豆腐、一盘麻酱凉皮、一盘炒青菜、一盘酱骨头、一斤臊子面、一斤搅团。

菜还未上来，大家先喝着茶。

杨鸿飞、郭敏、王吉平、秦莹都拿着手机玩微信，有时还把手机举在空中摇来摇去，像打麻将摇骰子一样。

我说：“前几天电视上有条新闻，讲的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家看望父母。父母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吃饭时，儿子和孙子既不和老人说话也不吃饭，只顾闷着头玩手机、玩微信。老父亲觉得无聊，把筷子给饭桌上一摔，说，你们玩手机吧，愤怒地拂袖而去。”

杨鸿飞说：“诗人在骂咱们呢。”

我说：“没有，是你们多心了。”

饭吃饱了，酱骨头还没有上来，大家说：“退了吧。”

杨鸿飞说：“不要声张，先结账。账结了，他们就无话可说了。即便多算，他们也会给退钱的。说得早了，他们会说菜已经做出来了。”

大家点头，表示赞同，异口同声地说：“还是老板见多识广，足智多谋。”

一提起酱骨头，郭敏扑哧一声笑了。

王吉平问：“你笑啥？”

郭敏说：“我想起了一个段子，讲给你们听。”郭敏用好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讲着——

乡长陪上级领导到基层视察民情，来到一个牧民家。临进门时，领导对牧民客气地说：“你先进。”

牧民说：“你先进。我是放羊的，在牲畜后面走惯了。”

吃饭时，桌上有盘酱骨头。领导吃了一口，兴致勃勃地夸赞：“不错，不错，味道不错。”

牧民说：“好吃就多吃些吧，平常我们都是用它来喂狗的。”

吃完饭，客人离席，乡长拉着牧民的衣角，骂道：“你还会讲人话吗？”

牧民说：“我平时独自一人，只和牲畜讲话。”

大家捧腹大笑。

王华要去买单，被杨鸿飞拦住了。王吉平像圣母一样真诚地说：“叫杨鸿飞买单，他请谁不是请呢。”

四

从饭馆出来，我们走户电路，经环山路，上西汉高速，到了朱雀森林公园。

这里是秦岭腹地，凉风阵阵，林涛滚滚，空气清新，满眼皆绿，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找了一处较宽的河道，涉水到河对面。

秦莹脚底有骨刺，走路摇摇晃晃，像一个跛脚的母鸭子，王吉平一直搀扶着她。

河岸蚊子多，我们便坐在河中央的大石头上。一边吃水果，一边聊天，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我说：“大家都成了被思念的情人了。”

王华问：“此话怎讲？”

我说：“诗经《蒹葭》中写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大家不是都在水中央吗？”

郭敏说：“诗人酸溜溜的，总是咬文嚼字。”

王吉平说：“酸一点好，有利于软化血管。”

杨鸿飞脱掉鞋，赤脚在水里走来走去，寻找奇玉怪石。他手里拿着两个像佛陀一样的石头，对大家说：“如果有工具，我会把它加工成精美的艺术品。”

对杨鸿飞的灵巧和智慧，大家一点也不怀疑。文革后，高考制度恢复的第二年，他便以几乎满分的成绩，考入西安交通大学。当时没有报北大、清华，如果报了，肯定都会被录取的。早在十几年前，他已是闻名全国的大老板了。

杨鸿飞多才多艺，聪明过人。他精通金属材料和热处理，会木工，懂建筑。他还会作诗、谱曲，会拉二胡、小提琴，会弹钢琴，会唱秦腔。

王华在河中央打坝筑堤，把用马莲草编的一个水轮架在两个石头中间。水轮随着水的冲击，便飞速地旋转起来，儿时的梦幻和幸福蓦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郭敏坐在旁边笑眯眯地说：“我们家王华还蛮有生活情趣的。”

我说：“王华，你当年是不是就凭这点雕虫小技，把郭敏骗到手的？”

王华笑而不答。

我看见河边树根下有许多蘑菇，很好看，干是白的，冠是红的，像一朵朵美丽的彩虹。我采了一塑料袋，提到大家面前说：“我给大家采些蘑菇，回去吃个新鲜。”

王吉平看了以后说：“这种蘑菇有毒。越是好看，越是不敢吃。每年都有山民食蘑菇中毒身亡的报道。”

王吉平是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从医三十多年，有着深厚的医学理论功底和丰富的临床实践经验。她的话很有权威性，我立即把采来的蘑菇扔掉了。

我沿着一条河谷向山上走着。茂密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清澈的河水潺潺流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味道。一只小松鼠在林中跳来跳去，看见我后，迅速逃离。几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在树杈上唧唧喳喳叫了一会儿，又飞向他方。蝉声此起彼伏，好像整个山林只是它们自己的世界。

我发现河谷两岸有许多兰花，就用一根木棍，连根带土挖了几丛。

我把兰花拿到大家面前说：“这是秦岭正宗兰花，前几天在西安花卉市场，一株卖到近两万元，供不应求。”

王吉平说：“你在什么地方挖的，给咱多挖些。”

我说：“跟我走，我带你们去。”

我和王吉平、王华又上山，挖了一塑料袋兰花拿到河边。

秦莹说：“都是些财迷。”

王吉平说：“这叫兴趣广泛，热爱生活，对人生和未来充满信心。”

郭敏说：“这里没有卫生间，怎样‘唱歌’？”

我说；“到处是绿色屏障，你随便在哪里都可以‘引吭高歌’。”

杨鸿飞笑着说，我们村一个人去北京，逛天安门广场，内急，找不到卫生间。实在没办法，躲在一个树后边，咬着牙，解开裤带，刚准备撒尿时，一个便衣警察走过来厉声喊道：“你在干什么？”

情急之中，这个人赶紧提起裤子，对警察怒吼道：“我自己的东西，难道就不能拿出来看一下吗？”

警察目瞪口呆，无以应对。

下午六点多，我们准备返回。

杨鸿飞给老家父亲打电话：“准备六个人的稀饭。”

我给教授打电话：“给老板老家走，我们在那里喝稀饭。”

教授说：“你们到陕西师大来，我请你们喝稀饭。”

山里手机信号不好，正说着，就听不见了。

五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杨鸿飞老家。吃完饭，叔叔和阿姨把自己种的辣子、茄子、黄瓜、豆角、韭菜、西红柿等许多时令蔬菜，给我们每一家用塑料袋装了一袋。

叔叔、阿姨把我们送到车跟前，笑着问：“山里咋样？”

我说：“我编了几句顺口溜，说给二老听：朱雀森林千百里，万木参天飞瀑奇。宁做山中小松鼠，不愿京城坐龙椅。”

叔叔阿姨连声说：“好！好! 好!”

回到西安，夜幕已经降临。巍巍古城，华灯灿烂。汽车像汪洋大海，不断涌起一阵阵狂澜。人流如织，匆匆忙忙向四面八方奔走。空气中的柴油味，机动车的尾气味，基建工地上的灰土味，混合在一起，简直令人窒息。我不禁眷恋起山上的清风、森林、河流和空气……

我拿起手机，给教授发了一条短信：“北京不如西安，西安不如咸阳，咸阳不如户县，户县不如白虎村。”

2013/8/5

  《户县文艺界》2015春之卷总第001期                     

《首都文学》2022年1月22日678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