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真的越来越不敢面对你

苗满红    

父亲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是我妈肚子里带着我改嫁过来的。从我记事起，我家的“战争”就接连不断。最主要的是我和我姐这两个拖油瓶的导致我妈和她婆婆的婆媳关系处不好。父亲那时在长治钢铁场做临时工，经常被他妈或者我妈招回来评理。当时我爸也属于大龄青年了，舍不得这一房媳妇，但又扭不过他妈为主的一大帮子有势力的人，最后因为态度不明朗反而导致矛盾升级到不可调和。于是被扫地出门，借居在外，寄人篱下。那时的日子不是一般的苦，晚上没有点灯的油，记忆中最好吃的菜是加了盐和葱花的粉面糊糊，吃的最反胃的是菜是河里野生着的河胡芹，导致我现在见了正宗的喜芹都眼睛冒绿光。

在那些日子里，唯一让父亲感到骄傲的就是我的学习成绩好，回回在班里考第一。父亲曾经说：“咱家就指着你翻身了。”小时候不懂得这责任有那么重大，有一次和同学生气让老师批评了几句，就回家说不上学了。父亲把我用绳子拴起来吊到梁上打，母亲一面哭一面喊不上学就该打，狠狠地打。再后来考上了县城的初中，父亲高兴的用自行车推着我和行李往学校送，还破天荒地让我去馆子吃了一盘炒饼。是我后来不争气，也是因为年龄小于同龄人，生活不能自理，考试考了个全校倒数第一名。返回乡镇学校学习时，那时因为老师少已经不是太正规的上课了，每天劳动。因为受不了劳累，发了点小牢骚。被老师当做坏东西开除了，在山上河边游荡了小半年。每天吃过饭就背着书包出门，听见放学铃就背着书包回家。忙于在砖窑打工的父母亲竟然未发觉。后来听邻居说后，和我一同去学校，低三下四的和老师说好话，就差给老师跪下了。再后来没有多久，我们的学校解散了。

父亲很失望，带着我去砖窑干活，把我靠学习完成光宗耀祖的理想降到了好好干活的层面。父亲还曾经说过，全家三四个人好好干活，再受几年，盖了新房。再给我娶个媳妇，就算翻身了。但我好像觉得命运还待我不薄，我们这批人被重新招回新成立的初中重新开始学习。四年后，我中考试补习考试完总分排全县13名，但语文59分不及格，按那年的规定排到了41名，而师范录取40名。父亲那些天在悲悲喜喜中渡过：悲是悲多年的心血因一名之差而付之东流。喜是喜第40名那个女孩因为骑父亲奖励的自行车兜风时出车祸去，我被顺延替补了。那个时候父亲好像真的看到了希望，我是我们家好几代第一个将来是正式国家工作人员的人。

毕业后，我曾经发誓从参加工作的那一天起，好好孝敬父母，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不再花家里的钱。第一年冬天上了一个学期的班，因财政原因工资没有到位，我只领到了学校10元特别奖（其他人都是一、二元的笔记本）回家过年。父亲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我也觉得没有能为父亲争光而感到愧疚，过完年上班走时没有路费钱，我也没有张嘴，步行了40公里去上的班。再后来让父亲和我产生了矛盾的事就是我娶了一个民办老师当媳妇。那个时候在乡下，公办女老师几乎没有，我又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应该自己给自己扑闹一个花钱少的媳妇，减少父母亲的压力。恰巧与现在的妻子各方面还合得来，人家又体谅我不要钱。所以就私定终身了。但父亲想让我找一个有正式工作的，觉得我找一个农村的，将来第三代仍然是脱不了土的庄稼人。所以矛盾就产生了还差点激化。幸亏后来我妻子也转成正式教师了，那件事才算做罢。

03年的时候，我母亲去逝了，那时我的条件已经有所好转，母亲办丧失的开支基本都是我负担的，也算尽心尽力，且没有和弟弟争家产，并主动承担父亲以后的日常生活开支。我觉得那是父亲对我最满意的一次。父亲好像觉得他多年的愿望终于有所实现，在亲戚、乡邻面前很是自豪。但好景不长，父亲觉得这个儿子又越来越不争气了。别人争相买房的时候，他的儿子却无动于衷。这么些年就没有攒个钱吗？不够和别人借一些，是不是为人处世不怎样，借不上啊？每当有人问我在那儿弄房子了，我说还没有时，我觉得父亲比我都尴尬。父亲好到亲戚家坐坐，显摆显摆他现在的生活条件不错。但每次骑电动车和坐公交去，看着亲戚家的子女逐渐都有了小汽车，心里就又郁闷的不行。特别是每年走亲戚遇到一块，问起我开车回来的时，我说坐车回来的，父亲就尴尬的不吭气。特别是还不能谈我以前的同学、发小，谁谁谁成了什么什么长，谁谁谁现在挣了多少多少钱都是引发我们话语不投机的因由。我也和父亲说过，人生在世上是用来生活的，而不是用来比较的。我有我自己的梦想，我也在努力实现它，拚了老命的想实现它。可父亲听了以后一脸茫然，不可置否。

我和父亲说，我是一个老师，我觉得最本分的就是怎么想着教好书。而父亲却说，我也见过咱村的老师，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教书教的什么都不顾的。人家该种地种地，碰到村里红白事该帮忙帮忙，也没有见少挣了工资，就你特殊。特别是我多次自费外出学习的事被父亲知道后，简直就成了不可理喻：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还到处去乱花钱，简直是败家。父亲跟着村里去旅游过一次，父亲说那在外面跑花钱就没有个底。我对父亲说，我和您去旅游不是一个概念，我是想多学点知识，当个好老师。我在外面没有敢乱花钱，都是省吃俭用。父亲说：听人说你职称倒不低了，也没有见你多挣回来多少钱，差不多就行了。办点正事，别把钱都花到那没用的地方。我和父亲说，生命有限，老多事是有年龄限制的，房子等需要的时候可以再买，但好些项目过了四十五岁就一般就不让参加了。至于车子，我真的不感兴趣。我没有车子，我不是照样去了那么多的地方？父亲说：等你想买的时候房价都不知道涨到什么样子了。

我原来担任教导主任，后来因为研究需要精力，所以我主动找领导辞去了那些事务性的工作。本来以为我还能升副校长的父亲对我失望之极：说我简直就是个没志气，别人都是人往高处走，没有见过我这样自甘堕落的。尽管我对父亲说：我现在还升职成了党支部书记呢，比原来职务高，也比原来时间充足，挺适合我。可父亲说：别糊弄我，我还不知道，学校的支书和村上的支书根本不是一回事，没有实权。我和父亲说：我现在是省学科带头人，我是三晋名师，我还是省国培专家，我还计划评特级教师呢。父亲说，你不管评什么，你论挣钱和论名誉都肯定比不过咱村的支书。你看人家光卖地给矿上那一个项目就挣了多少钱，估计一辈子都花不完呢。你看人家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见的都是县里和矿上的大官。调动个工作，往县城送个学生，你办不了的事人家就是一句话。支书是我的发小，人家没有上过几天学，但现在确实比我强，虽然我并没有羡慕。

我对父亲说，我挣的工资好大一部分供我儿子上学了，等儿子念出书来我就给他买房子。父亲说：书念不念吧，像念成你这样，真是不划算，把脑袋也念坏了。要是在家还能天天见上呢，现在是又挣不上钱，又见不上面，那头也靠不住。有那个钱，还不如早点托人给孩子找个工作呢。村上，矿上都行，离家又近，又不少挣钱。听完父亲的话，我都觉得这辈子做人好失败。我像逃也似地离开了父亲用语言行为营造的那个环境，我怕我再听下去会丧失斗志，我怕我再听下去会像唐僧那样去“求佛祖壮我意志坚我胆，保佑我功德圆满取经还。”父亲今年快70岁了，身体硬朗，爱好下棋，尤喜听戏听说书。除了靠儿子光宗耀祖的梦想没有实现有点遗憾外，倒也生活的悠闲自在。特别是现在还迷上了听养生讲座，每天早上到我们县的会堂去听不知道来自于什么地方的“专家”讲养生之道兼推荐产品。听得入了迷回来就要钱要去买，不给还不太高兴。他还振振有词地说：我这是关心全家的健康，身体都好了，才能活得时间长，才能享受现在的好生活。不听我的你们终究会后悔，特别是像你这样高血压的更要重视养生保健。我多活一天能多帮你们一天，你连这都不知道，你能不能有出息点？看来你是指望不上了，看来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了。我没有觉得自己没出息，我为了自己教好书，当名师的梦想，放弃了许多本来应该享受的东西，也受了许多本来不应该受的罪。像唐僧一样多少次面临生死险，但没有退缩。我只是觉得我和父亲的梦想不同。我也想在临死的时候告诉我的孙子：孙子啊，你爷爷不是你老爷爷说的那么没出息，你爷爷当年为了梦想也曾经义无反顾的努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