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赏析之十九 《满庭芳》(蜗角虚名)
满庭芳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这篇词大约作于元丰五年(1082),此时苏轼已在黄州谪居两年。惊心动魄的“乌台诗案”虽然逃得性命,但心灵的创伤却是深刻而沉重的,在黄州的日子里,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以往,深思人生的意义,这篇词是他这一段时间诸多思考、反省、探索的结果之一。
词以议论为主。开篇“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 《庄子.则阳》中记载“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这是词中“蜗角”的由来,《南史.齐宗室诸王传》中说南齐衡阳王萧子钧亲自用小字抄写五经。侍读贺玠问他: “殿下家自有坟素( ‘坟素’泛指古代典籍。),复何须蝇头细书。”这是“蝇头”的出处。运用这两个典故,将世人念念不忘,竭尽全力去追求的名利,讥讽为“蜗角”、“蝇头”,认为根本不值得去为此奔忙, “算来”计算、推想, “干忙”,空忙。这是一种醒悟,一种精神境界的飞跃。芸芸众生,特别是所谓的文人士子,能将名利视为“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者自古能有几人,东坡的追求价值,他的人生观已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在苏轼后来所写的《安国寺记》中,有“差归诚佛僧,求一洗之。”且有“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始所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像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的描述,这篇词中“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带着明显的佛、道宗教的痕迹,因缘前定,因果报应正是佛家宗旨,所以“事皆前定”正是佛理所在。《老子》中有“柔弱胜刚强。”又有: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的论述,这正是“谁弱又谁强”所渗透的本意。带着从宗教中获得的感悟,再来回想、品评曾经经历的宦海风雨,跌宕起伏,就有了恍然大悟之感,所以“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 姑且趁着闲散之身尚未年老之时,抛开束缚,涤荡心胸,放纵自我,逍遥自在,这是真实的想开后的感想。 “须放我,些子疏狂。”说的是,从小接受儒家教育养成的谨慎与自我束缚,久居官场形成的拘束与严谨,应当放开一些了,应该有更加宽广的襟怀。 “些子”,一点儿。 “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想开了的苏轼,心胸豁达、坦荡,就算人生百年,即便是天天醉酒,也不过是三万六千场。这是对人生的大彻大悟,是一次劫难后的升华,是苏轼从清明的封建官僚、天才仕子向人生高智慧层面的转变。
这篇词采取的是上下篇平行的章法结构,在下半篇里,作者继续着自己的思索和反省。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 “思量”,沉思估量, “能几许”,承接上篇的“百年里”,忧愁风雨,回想人生从弱冠入仕,让自己心潮跌宕,忧愁苦闷的是政坛的风风雨雨,生命的半程已被这宦海风波所损伤, “妨”,损害。下一句“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 “抵死”有坚持,总是,不善迂曲,不愿退让之意,这是东坡对自己性格的反思,是他痛定思痛之后对自己为人处世的新的认识,是一次建立在认识清醒基础上的自我重建。一重重回顾思虑,一番番新的认识,在词的最后,作者写道“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这清风明月、芳草茵茵,天高云远构造出一派清明、舒展、高远的意境,与开篇的蜗角、蝇头形成鲜明的比对,作者内心豁达而敞亮,贫穷、偏僻、落后的谪居之地在作者的眼里,已是有美酒可畅饮、可填词赋诗抒情言志的美妙之所,这正是作者反思后寻找到的自己内心真正的追求, “江南好”是发自真心的感慨。 “苔茵”草地,将满目遍野的青苔比作茵褥,茵:古代车子上的垫子,泛指铺垫的东西。 “高张”,高高张挂的意思。
这是东坡被贬黄州之后的一首重要词作,由乌台诗案引发的反思、检讨,作者找到了自己内心最本真的追求,他的性格从激进走向洒脱,从刚直走向柔和,为以后从容应对一次次挫折奠定了心理基础。词以内心的自省为主,全篇气势充沛,风格疏旷,开篇的“蜗角”、“蝇头”之比惊心醒目,有很好的警示、启迪作用。结尾情景交融,很好地表达出内心的平静与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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