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钱
成家后,母亲便来回奔波在我出生的地方与我居住的地方。
我一大早起来,把母亲送至车站。为了回家,她前一晚上忙碌着收拾好一阵子。照例是易季的旧衣服、旧鞋子。她明白,现在回老家后,再到儿子所定居的异地就不易了。
我为她买好汽车票,随着扭七列八的人行队伍进了车站。看着她坐在座位上后,我把早就攥在手里的伍佰块钱塞进一个为父亲准备好的黑皮笔记本中,趁她不注意硬挤进她的皮提包里。“妈,这个笔记本拿给爸,摘花椒记账时用得上。”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孔,我的眼里一股酸涩。
我的老家在韩城一个偏僻的山村,离韩城市四十公里。家里靠着营务花椒树的收入供给我们兄弟仨上学。四五十亩黄土地缚住父母的双手,他们在田头转着四季的轮毂。儿子们结了婚,安家在异地,有了孩子,母亲咬牙丢下家中的土地来到陌生的异地照看孙子。家里的活计丢给了父亲。只在活计紧巴时,母亲才不得已回家帮忙料理。父母照看孙辈,已是新时代农村子弟入城后的常态。
“妈,到家了吧,路上好着么?”
“都好着哩,你爸在城里接的我。”
“那就好,回到家好好歇一歇。”
“我把一千块钱放在了柜子中的红被子里,你把它拾好”,我的心一颤。
“妈,你看你老是放钱,你过来看娃做饭这么长时间,我没给过你一分钱。”
“你现在生活不容易,又没钱,工资也不高。这点钱你就拿着,我现在又不花钱。”
泪水在我眼眶里打着转。
“那行,我把这钱放着,我不要,这是你的。妈,皮包里我放的五百块钱,你也记着拾一下,别忘了。”
“唉,你这娃,就是犟,说了我有钱不用你给,让我说你啥好。”
这是2022年家里摘花椒前夕,我送母亲回家的一幕。
2023年春节,三年疫情终于过去,九州大地可以过一个畅快的新年了。久别而熟悉的年味将又一次充盈每个中国人的心扉。今年回老家显得格外热烈轻松。因寒假放得早,正巧赶上父亲的生日,我年前先回了一趟老家。几天后临近年根,我准备在腊月二十七日回蓝田接妻儿。头疼的问题来了,孩子晕车,韩城到蓝田隔着二百三十多公里的路程,我实在不愿再看到孩子晕车难受,心里犯怵起来。
“我明天跟你一块回蓝田吧,两个孩子一个人路上不好照看”,母亲执拗地说。我内心一阵感激,不再推辞。到了蓝田,等着妻子收拾好行李以及路上用品,我们推迟了两天才动身。
“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得给原上你爸妈买些东西,又是过年。”
“妈,你不用操心,我来买东西。”
“那是什么话,你过年当然得给丈人家买东西。可是我和你要分开。孩子放在人家家里,照看孩子要受多大累,你把东西买重些。我每次来,没少麻烦你丈人家,我自己买东西,不用你管。”
“妈,你就安心坐在车上,买东西就别管了,这里上下车不方便。”
“那好,替我买袋米,买壶油,买箱奶,都买好的,回头我把钱给你。”母亲坚决说道,我笑着下了车。
“今年过年咱把青菜多买些,现在人不爱吃肉,你爸家里买的肉不少了。既爱吃火锅,你就看着买些青菜与火锅料。”母亲说。
“知道了,你就放心。”
腊月三十,我同母亲、妻儿沿着蓝田到韩城的国道,经过九个小时终于回到韩城老家。
“唉,下年就别回家过年了,让娃净受恁大的罪”,母亲心疼地说。
孩子大的虽然已七岁,小的已四岁,但还是哭了一路,难受了一路。大年初五,我们一家四口回到了蓝田,路上车开得慢,一切顺利,孩子没再闹腾。
“到了么,路上都好着吧?”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
“妈,都好着,别再操心了。”
“你把书柜子里厚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千元收一下,那是买菜与给你丈人家买东西的钱”,我愣住了,母亲还是分得那样清,心里涌出一阵无能的自责与内疚。
“你现在挣不下钱,手里紧张,我不花你的钱,也别再给我钱。以后我七老八十了再给不迟。那时,你不给,我撵着向你要钱。”母亲玩笑似的说。
我想起了上学那阵,每次离家时,母亲都会在我的书包里悄悄额外塞上一点钱。那些钱是她平日里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常说“穷家富路嘛,在外不容易,有点钱能把稳些”。父母这一辈人,含辛茹苦养了儿女,又在暮年为孙辈们受着苦累。每次离家时,他们驻足目送的身影就像沿路的树木山石一样一动不动,看着儿女们,伴着儿女们。每次他们会把钱、煮熟的鸡蛋悄悄塞进那雍容的行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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