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八十五）

第八十五章    筑路风波

翌日，郭由舒通知路基工程作业组继续施工，谷尧仔只看了一眼就缠着农国庆要求学习“卸胳膊”的技术。

一天，农国庆、钟白美和陈苗苗巡察做路工程。钟白美高兴地讲着在镇里开会时，罗镇长表扬龙村的新龙村建设，还说马市长看了龙村的“迁户腾田建龙村花园的可行性研究报告”非常高兴，正在向上级政府要优惠政策，争取“三农”辅助资金，还要罗镇长安排与规划“新龙村建设三部曲”的农国庆见面。

他们说说笑笑来到混凝土搅拌站。农国庆看看石子，又抓起砂子看一看，用手指捻一捻，再看水泥，然后站在灰尘笼罩的搅拌机旁边看操作人员搅拌混凝土。搅拌人员看一眼身边的农国庆，手里反复搬动上料斗手柄，料斗“嘣、嘣”作响，反复抖卸着身上的灰尘，一股又一股的灰尘随风扬起，纷纷坠落在农国庆的头上身上。农国庆心里明白，这是搅拌人员故意在“扬尘逐客”，也不生气。搅拌人员见赶不走农国庆，大声说：“这儿灰尘大，你站开点儿！”

农国庆微笑着说：“没关系，你不是也在饮灰吞尘吗？如果我站一会儿就受不了，那你呢？你可是要站一天呢！”略顿又问，“师傅，你这搅拌的混凝土是多少标号啊？怎么没见配比通知单？”

“听陈老板说，好像是水二十吧！”搅拌工人的态度好了许多，一边操作一边回答。

“是睡二四。”向提料斗倒水泥的工人一边抖着水泥袋一边“纠错”。

农国庆听得一头雾水，问：“睡二四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吗？一块砖的长度是２４厘米，站２４与睡２４肯定不一样。”倒水泥的工人说着还拿了块砖在地上比划着。

农国庆本想告诉他们，混凝土标号Ｃ２０的意思和配比要求。但想到他们这些种田高手在建筑行业还只是五岁的孩童，看到蛇也会当鳝鱼去捉——糊涂胆大，现在对他们说什么也没有用，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问：“你们的老板呢？”

“不知道”，“回家了”，“在浇路现场。”众说不一。

“走吧，我们到浇路现场去。”农国庆转身率先举步。

浇路工地上热热闹闹，运输混凝土的车辆来来往往。赶平工、 振捣工、压面工、架模工，匆匆忙忙，围观的老人、小孩欢欢喜喜跟着看热闹。

此时的农国庆，心情比较复杂，对这如画的场景，却无心欣赏，因为他又看到了做路质量隐患。诸如，路基低处填土、混凝土水灰比太大、振捣不密实、路面压实没有打磨机、人工压实收光太早等等。

农国庆向他们提出了问题，他们要么嘻嘻哈哈，要么“好好好”“是是是”，要么说：“打榨熬糖，各习一行，我们有什么办法？”

农国庆电话找来施工工头李民建，李民建叫苦：“我们都是农民，能干一点的师傅都进城挣大钱了，大师傅难找，干这样就不错了。”

“不行。”农国庆说，“停工整改。”

郭由舒听说停工整改，穿行游说于做路工人之间，煽风点火。

停工后，农国庆带领李民建及各工种师傅到正在施工的省道上参观学习。

然后到莫愁湖公园观光游览。他们湖边采莲；水上荡舟；蹬高览胜；选景留影。玩的十分开心。农国庆站在莫愁女塑像前，凭栏而思，点头而咏：

莫愁湖边看莫愁，她教我莫愁，莫愁长寿。

长寿乡里说长寿，我祝您长寿，长寿莫愁。

“说得好！说得妙！莫愁就能长寿，长寿必须莫愁。”李民建一边走近农国庆，一边赞不绝口，又问，“这是什么诗？”

“这是一幅楹联，横批是：莫愁长寿。”农国庆又反问，“你是来喊我去开会的吧？”

“嗯！”李民建如实回答，“我已经将他们集中在莫愁湖边。”

“走吧！”农国庆转身迈步。路上，农国庆对李民建说，“开会不要太严肃，随便点儿，让他们先谈谈观后感。”

走进会场，李民建引起话题，让人们谈观后感。人们无拘无束，谈得很坦然、很幽默，也很放肆、很尖锐。

甲说：“听郭由舒讲，有人对我们有意见，想换施工队。我看他狗日的哪个敢来，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呢！”

乙说：“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家门前做路，难道说村干部会小姐睡觉——找外人吗？我们虽然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但咱这里是看戏的挤塌台——下面人多。再说，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丙牢骚道：“我看这是闲扯淡，在这里磨牙，还不如多干点活。”

丁问：“什么叫水灰比？什么叫配合比？它们是一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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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国庆双臂抱胸，不慌不忙地讲道：“听了各位的发言，归纳起来，可分为两个问题。一个是技术，一个是管理。管理是合理组织生产，用最少的劳动消耗取得最大经济效益的手段，管理是企业生产经营活动中各项管理工作的总称。它包括质量管理、安全管理、技术管理、财务管理、合同管理、计划管理、信息管理等等，管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发展，随着生产关系的完善而完善。原三九啤酒厂多年亏损，被三九集团兼并后，还是原来的厂长，还是原来的工人，还是原来的设备，仅变了管理方式，不到半年却奇迹般地盈利百万元。有关管理知识，以后我们再共同学习。现在我只告诉大家一句话，有情领导，无情管理。”

人们议论纷纷，一个瘦子拍着身边正同别人说话的胖子的肩膀：“听见了吗？人家是无情管你（理）。”

“逑，什么管你管我，我们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孙子？”胖子转过身，忿忿不平地说，“凭什么听他的？”

农国庆一怔，发觉自己的讲话不对他们的口味，迅速调整了思路。

“再说技术。我们都是种田人，大家都遇到过这种情况，连界种田，种同样的庄稼，用同样的种子，同样锄草下肥，但收获却不一样，张三亩产８００斤，而李四亩产仅４００斤，这就是技术。”

农国庆吞一下口水，接着讲道：“什么叫水灰比呢？水灰比，顾名思义，就是水与灰的比例。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打跑了老婆，只好自己烧火做饭。他对五岁的儿子说，我用一碗水两碗米做三碗饭，你吃一碗，我吃两碗，不给你妈妈吃。儿子含泪点头。那个男人把两碗米一碗水倒进锅里，盖上锅盖就向灶内添柴烧火，怎么也烧不熟，最后烧成锅巴糊炭，连锅也烧破了。”

人们“轰”的一阵大笑。

“你们不要笑，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个男人想做饭，却做成炭，为什么？就是因为水米比不对，水少了。

水灰比也是这样，需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我们通常认为，混凝土的水越多越好振实，好做平。其实不然，振实靠的是振动棒，振平靠的是振动梁。水灰比大，可能是好施工一点，可是混凝土的塌落度就大了。这么说吧，混凝土里面的水份挥发后就留下空隙，也就是混凝土里面有蜂窝眼，这就降低了混凝土的标号，要想提高标号，就要加水泥，这样又提高了工程成本。”

人们安静了许多。农国庆趁热打铁：“明白了水灰比，配合比就很好理解了。它们不是一回事，配合比是根据水灰比算来的。而水灰比是混凝土专家根据混凝土标号经多次试验计算出来的。水灰比是计算配合比的一个系数，有了这个系数，我们就可以计算出各种标号混凝土中一公斤水泥，配多少水，配多少砂子，配多少石子。

至于有人说我们想换人，根据合同第七条第二款规定，甲方有权力停工，甚至终止合同，换人。但是，钟村长没有这样做，至少目前没有这样做，我这个工地现场代表不需要这样做，我只需要认真管好现场就行。

怎么叫认真呢？比如说，我看到混凝土的水灰比太大，我就要求你们现场取样，做试块，送材检站试压。如果不合格，你们就白干了。我们不但没有这样做，我们还组织你们到省道做路现场学习，为什么？因为我们是乡里乡亲，因为我也是泥瓦匠，因为我们是老婆睡觉——自己人。”

人们哄堂大笑，农国庆趁机话锋一转：“小孩子过家家、做游戏还有一个游戏规则，我们做手艺的总该有一个规矩吧！总应该讲艺德吧！俗话说，做事先做人，做人要知足，知足便不作非分之想，知足便心平气静，知足便不贪婪，不奢求。做事要知不足，知不足才会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知不足，才会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知不足，才会爱学习、肯钻研；知不足，才会安分守纪，不讲狠，不耍赖。而学技术，要不知足，不知足，才有压力、有动力；不知足，才有梦想、有渴望；不知足，才有冲动、有激情。

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村马上就要动工建龙村花园，几个亿的工程，有你们大显身手和挣钱的机会。俗话说‘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家有黄金用斗量，不如自己本领强’，请你们想一想，如果你是老板，你会用那些不懂技术，又不虚心学习，还要说别人不是的人吗？”

人们坐正身体，聚精会神地认真听讲。

“当然，在做路工程上，不管出现什么问题，都不是你们的错，是李老板的错，这就是管理。或者说既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李老板的错，而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用人不当，这同样是管理。”

“说得好！”钟白美接过农国庆的话茬，“这是我的错，嗯！我的错！呵呵呵。”钟白美呵呵大笑，又风趣地说，“如果你们改了，我就没有错。如果你们不改，我就改！怎么改？换人呗！哈哈哈。”

“哈哈哈！”全场一片笑声。

做路工程通过停工整顿之后复工了。农国庆同钟白美再到现场巡视，走到卸混凝土的车旁边，负责赶平的师傅大声叫停，司机停住上举的车箱，等农国庆和钟白美走过之后才卸下混凝土。农国庆走到震动机旁，他们又停止震动。他们是怕水泥浆溅到农国庆的身上，农国庆感动地说：“谢谢你们。不过，你们不需要这样，我们身上溅一点水泥浆没关系，不要影响了工程。”

钟白美拿出香烟，给大伙每人一支，嘴里重复着一句话：“辛苦，辛苦！”

一个小伙子在接烟时用嘴向农国庆挑了一下，小声问：“钟村长，他是农民吗？怎么如此有水平？”

钟白美也小声说：“是农民，如假包换的农民，他跟你一样，是回乡知青。可是，你却比他幸运，他经受的苦难你难以想象。不过，苦难能磨砺人的意志，增长才干。你知道吗，没有磨难的人生是脆弱的。”

“农工,你看我怎么就抹不平呢?总有灰板印。”一个收光师傅向农国庆请教。

农国庆走过去，扫了一眼，说：“不是你的问题，是工具的问题，你的灰板太硬，没有弹性。”农国庆捡起地上一把灰板，看了一下，蹲下身子，拉开架式，且说且干，“胳膊要撒开，手要握紧，用力要均衡。”灰板在农国庆面前的水泥路面上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一板盖一板向外推进。然后再向内收缩，板弧在二米以上。接着，灰板又在水泥地面上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地磨着圈子，平整的路面上顿时呈现出一圈一圈的纯水泥浆漩窝细纹。农国庆将灰板递给收光师傅，说，“这样做，就能收到压实、提浆、收光的效果，这把灰板很好用，你试试。”

“农工，李老板请你到搅拌站，有事向你请教，我是特地来接你的。”一个工人见农国庆表演结束，礼貌地说。

农国庆这时才发现有很多人在围观，他拍着手上的灰，跟随接他的人走向摩托车。身后传来钟白美的声音：“你们看农工收光的这一块，多好看啊！”

“钟村长，他怎么什么都会啊？”又是那个小伙子的声音，“给我们讲一讲这个既能说又能干的农民好吗？”

“好吧，”钟白美沉吟片刻，饶有兴致地说，“你们一边干活，一边听我讲故事。”钟白美讲了农国庆五次死里逃生的凄惨命运和三次回乡的历史背景，讲了农国庆憨厚坚守，淡泊名利，机巧不用的情操，讲了农国庆一心谋事，讲奉献、求和谐、爱打拼、不折腾的品质，讲了农国庆“知其不可却为之”的倔犟脾气和好学向上，勤劳善良的龙村精神……

钟白美讲得正起劲，突然来了一个电话，笑着说：“今天有事，以后接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