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七十二)
第七十二章 屈膝葬母
曲素欣送农国庆上了卧铺车厢,农国庆催促曲素欣下车回公司。曲素欣一边往床头茶几上放行李,一边说:“我年休,陪你回家。”
农国庆问:“邬泽田知道吗?”
“知道。”
“邬泽田还在北京,你打电话请的假?”
“嗯!”曲素欣点头,又说,“确切地说是钱老板派我送你回家。”
说话间,一个男士送女士进来,放下包裹行李,男士与女士依依不舍拥抱吻别。
曲素欣拿出牛奶、水果、点心放在农国庆面前的茶几上。又拿杯子、奶粉和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到茶水房用开水冲好,再放进吸管搅一搅,用嘴吹一吹,尝一尝,送到农国庆面前:“农工,喝一杯牛奶,好好地睡一觉,家里好多事情在等着你哩。”
农国庆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接过茶杯,简单地说了声:“谢谢”。闷声喝了牛奶,倒头睡下。
曲素欣调试好MP3,一边给农国庆戴耳机,一边风趣地说:“农工,你放心地睡吧!我为你站岗。”
“月儿明,风儿静,树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感情真挚的《摇篮曲》传入农国庆的耳内。《摇篮曲》反复吟唱,把农国庆带回到幸福的童年:他睡在摇蓝里看着慈祥的母亲在油灯下,脚蹬摇蓝手纳鞋底,嘴里哼着摇篮曲。
同房间的女士目睹了曲素欣和农国庆的言谈举止,艳羡地说:“看你俩相敬如宾,老公、老公地叫得真甜,真让人羡慕。”
曲素欣看一眼熟睡的农国庆,拉女士到走道上,红着脸小声说:“我们是同事,他姓农,我叫他农工,不是老公,他母亲去世,老板派我送他回家。”又问,“送你上车的男子是你什么人?”
“老公。”女士回答后,两人开始了天南地北地聊天。
农国庆一觉醒来已是翌日的早晨,曲素欣洗漱回来看见农国庆睁开眼睛,笑着说:“醒了?再睡一会儿,还早哩。”
“你一夜没睡?”农国庆见对面铺上的被子没有打开,心里一阵感动,又明知故问,“是在下雨吗?现在到哪儿了?”
“不,我睡觉了,被子是起床后叠的。”又接着回答,“是在下雨,已经快到了。”
农国庆起床洗漱归来,两人边吃早点边聊天。
同
车到平原市车站,两人下车出站,被联源祥集团的方科长接住。方科长是奉钱源广之命送农国庆回家并代表老板参加吊唁。曲素欣也坚持要送农国庆回家,说什么都不肯离去。
农国庆带他俩冒小雨直奔出租车,坐进车里。司机问去哪里,农国庆说去龙潭湖镇。小车启动了,司机开着车问到龙潭湖镇什么地方,农国庆说龙村。司机听说去龙村,马上摘挡刹车,说对不起,不去那里。农国庆问为什么?司机说路坏。曲素欣帮腔说多给钱,司机说:“多给钱也不去,昨天一同事在到龙村的路上,陷在泥里,虽然挣了100元。却用100元请了拖拉机拉车,同事回来发誓不再跑龙村。”
“多远啊?车费就要100元。”曲素欣话未说完,发觉失言,伸手捂住嘴巴,后面的话音从指缝穿出。
“师傅,我是从外地回来的,家里有事,急需回家。”农国庆一边拨电话,一边说,“我打电话叫家里人开手扶拖拉机来路上接我们。”农国庆打过电话,掏出120元钱,“我给你120元,你走到哪里算哪里。行吗?”
司机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车起步。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人们随农国庆拥向灵堂,治丧总管郭由舒给农国庆戴上孝子帽,又去拿了2个短袱子给方科长和曲素欣“搭白”。“搭白”,是龙村的风俗,凡是参加吊孝的人,办丧事的家庭都要给块白布顶在头上或搭在肩上,这就是“搭白”。“搭白”又分几个档次,亲戚搭长袱子,顶在头上,能下坠至膝弯;有血缘关系的下辈女人,搭白是3尺左右的长方巾,顶在头上能遮住眼脸,还能擦眼泪。邻里乡亲,给2尺多长的短袱子,可围在脖子上。
俗话说“一白免三灾”,所以人们非常注重“搭白”。
方科长耳闻目睹,确信农国庆的母亲病逝,心里踏实了。因为他心里明白,老板安派他来吊唁,既有情感表达的意思,也有探测真假的意思。
曲素欣见人们的眼光都向自己和方科长身上“聚焦”,这个生长在农村的姑娘意识到此时不但要给亡人烧纸磕头,还必须要对亡人说几句话。曲素欣拉一下呆头呆脑的方科长,一起在农国庆身旁跪下,烧纸、磕头。曲素欣合掌含悲说道:“伯母,我们的老板听说您病逝,本想亲临哀悼,终因公事缠身,不能前来吊唁,特派我和方科长护送农工回来。现在,我俩已将您的儿子送到您的面前,您安息吧!”
郭由舒听到曲素欣的悼词,心里一惊,明白他俩是钱老板派来的,赶紧换来长袱子搭在曲素欣和方科长肩上,顺手拉起二位,请他俩到灵堂外面喝茶。
郭由舒在哥哥的帮助下,当上了龙村的治安主任。他心知肚明,自己在村民心中的印象并不好,要想竞争下一届的村长,就得为乡亲们做几件实事。这不,农母病逝,他第一个走进农国庆家帮忙。为了进一步表现,还自告奋勇地当了治丧总管。他坚信,自己在村里是地头蛇,不管农国庆在外面如何威风,回到村里就是虎落平川,龙困浅滩,任自己摆布。郭由舒看到农国庆跪趴在母亲灵前哭泣,走过去劝农国庆节哀。说伯母九十仙游,属喜事,要打起精神,好多事情还等着他拿主意,不由分说拽起农国庆。
农国庆去见过父亲,又走进厨房与老婆曾春华见面。曾春华说,多亏郭由舒帮忙张罗,出殡时间定在明天下午5点,只是,母亲逝世于“重丧”日,所有直系亲属都不能参加送葬。说话间,儿子农平平、儿媳妇王圆圆、姑娘农格格、女婿、妹妹、妹夫、姨夫都来同农国庆见面。
圆圆说“犯重”,平平说,那是迷信。格格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妹妹说父亲不允许将母亲火化。妹夫批评她尽给哥哥添乱。女婿说郭主任同意土葬。平平说,如果火化,就放到市皇陵公墓。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已见。
姨夫亓学究说:“这儿的人都是至亲,都很关心这个丧事,都有发言权,也都说得有理。但是,千锤打锣,一锤定音,孝子已经回来了,大伙的意见孝子也听到了,就让孝子来决定吧!”
人们散去。
农国庆去找郭由舒,见面就要下礼,郭由舒一把抱住,说:“我们兄弟,不必如此。”
农国庆说:“情同兄弟,礼不可缺,辛苦你了!”强性单膝落地。
郭由舒向农国庆汇报:“所有的亲戚都报了丧,出殡的时间也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上山屋已经订做,请了乐队,请了道士,棺材也买了,抬杠的请了10人,办事的请了16人,谁主厨、谁放鞭,谁发烟、谁端茶、谁外买、谁记账、谁请客、谁陪伯父等都安排好了。还有,开不开追悼会,请不请殡仪车,你们亲人都不能参加送葬,那么,由谁来抱遗像,拿灵牌,墓地选址定向这一切都等你来决定。”
农国庆再次道谢后,批评郭由舒:“你不该同意我父亲提出的土葬要求。”
郭由舒理直气壮地说:“伯父已是80多岁的高龄老人,我能让他生气吗?如果说罚款几千元能换来伯父的平安,值。我是龙村的治安主任,换在别的家庭,我才不会同意呢!”他怕农国庆这个犟货不同意,心里暗暗着急。
“我不同意,”随着话音,村长钟白美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与农国庆打过招呼,接着说,“从大处说,土葬违犯国家的火葬政策。从小处说,如果有人举报,将来要把尸体挖出来拨柴油焚烧,你就不是孝子,而是罪人!”
郭由舒说:“伯父不同意……”
“好了,你们都不要说了。”农国庆心里明白,他俩的争论不会有结果,此事得自己拿主意。于是拦住他们,说道,“让我想一想。我现在要去请抬杠的人,回来再定。”
郭由舒说:“等一下,我派个人陪你去。”
“我陪你去。”农国庆的姨夫——希望中学校长亓学究自告奋勇。
亓学究虚扶着农国庆走下台坡,试探地问:“哥哥,你打算怎么办?”
农国庆说:“他们俩人说的都有理,这个矛盾……”
“这个矛盾也不是不能解决。”亓学究接过话尾,委婉地说,“你们三人是结拜弟兄,应该说,两个哥哥都是在为你着想。只是我觉得郭由舒今天的言谈举止有点反常。”亓学究用手碰一下农国庆,“是否可以这样,你可以同意郭由舒的意见。他毕竟是总管嘛!就让他尽职尽责,善始善终。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要请殡仪车,拖到火葬厂附近,找个地方停下来玩几个小时,天黑后拖到责任田里下葬。”
“这样做,父亲的平安是保住了。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走漏风声或有人举报,像钟白美说的那样,可就惨了。”农国庆眼看泥泞路面,很小心地迈步,“再说,曲意逢迎,陷亲不义,非孝子所为。”
“那就把假火化变成真火化,然后把骨灰盒放在棺材里再土葬,对外还是说没有火化。”
农国庆站住,略思片刻,抬头看着亓学究说:“这计划很好,只是……”
“这个计划只能你我知道,对任何人都得保密。”亓学究见农国庆没有吱声,继续说,“反正你们亲属又不能参加送葬,你只要不让郭由舒和钟白美跟着就行,出灵之后的具体工作由我来实施。”
“就这么办,拜托了。”农国庆侧身单膝落地。亓学究用力托起,正要责怪,却听到农国庆哽咽地说,“不过,我还是要参加送葬,抱母亲遗像和灵牌是我这个儿子的职责。”
“你!?”亓学究睁大两眼瞪视着农国庆。然后,理解地叹口气,心想:是啊!做为孝子,他没有避险的权利。
第二天下午,守灵整夜的农国庆拜托郭由舒在家总揽全局,让亓学究负责土葬事宜。他送走了最后一批亲属,自己也同家人一起坐上手扶拖拉机离家回避。走出几里地,手机按照主人的定时响起铃声,农国庆接听并没有声音的电话后,叫平平停车,吩咐他们先走,自己必须回去一下。
下午五时整,道士将“六庚天刑”的黄纸朱书置于白纸函内,放在棺材上(镇“重丧”之法),摇铃念经结束,手持利刀在白公鸡脖子上一挥,鸡血四溅。随即拿起板斧猛拍一下灵桌,又抬斧扣向抛在空中的瓦罐,“嘣”的一声爆响,瓦砾横飞。口里大呵一声“赦”!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烟起云涌,灵堂内一片乌烟瘴气。同时,杠头长号一声,8个杠夫精神抖数,咬牙瞪目,一声大吼“起”!抬起棺材,冒烟突火出灵。孝子农国庆头戴孝帽,身披麻衣,脚穿白色球鞋,抱着母亲的灵牌在亓学究的搀扶下摸索着抢着给抬杠人下礼。姨妹曾春梅迅速抢闭堂门“关财”。
此时的天空,乌云滚滚,雷声隆隆,大雨倾盆。好在雨下的时间并不长,但泥泞不堪的乡土路上却又加上了一层搅拌泥浆的“天河泪”。八个杠夫相互牵制着,架抬着棺材,深一脚,浅一脚、一踟一滑,小心翼翼地行进在漫鞋口的泥浆中。
由于“犯重”,死者的亲人都不能参加送葬,因此,送葬礼仪从简操办。尽管如此,送葬的队伍还是排列有二十几米长。棺材的后面是乐队,棺材的前面是二十几个手拿花圈的年轻人组成的一字长蛇队,孝子农国庆左手抱母亲的遗像和灵牌,右手杵着哭棍,在亓学究的搀扶下走在最前面。只要棺材停下,不管停在什么位置,农国庆都得去给杠夫一一下礼。
曲素欣、方科长和陈苗苗拿着花圈就跟在农国庆身后,看到农国庆衣服湿透,满身泥浆,两条裤褪上沾满泥巴、草刺球。两只白球鞋被污泥包裹,走一步,泥水“叽咕”一声从鞋口挤出,印到泥水里。曲素欣泪眼蒙蒙,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农工与在公司办公室内西装革履的农工联系在一起。心里想着痛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方科长看到眼前的一切,庆幸此行最大的收获是了解了民风的淳朴,领略了农民的善良,读懂了“孝子”二字的意义,更明白了“百善孝为先”和“尽孝趁早”的传统美德。
陈苗苗看着身边的曲素欣一双妙目只是瞧着农国庆,心里暗想:他们的老板还派两个人陪国庆大伯回来,而这两个人对国庆大伯都很尊敬。由此可知,国庆大伯还真不简单哩!
路边看热闹的乡亲们看到农国庆,大吃一惊:“这不是农国庆吗?他母亲死的日子‘犯重’,他怎么还敢参加送葬?”“真是孝子啊!”“什么孝子?愚孝、傻蛋!”“唉!这农国庆真不该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哇!”议论纷纷。
其实,殡仪车就停在二道直路铺有几颗石子的龙王庙马路上。由于道路泥泞,最主要的是棺材逢桥必停,乡亲家门口、路口都要停。这不足300米的泥泞道上,停了十几次。好不容易才上到殡仪车上,农国庆和亓学究及杠头带上几个杠夫蹬车而去。另外的几个杠夫到墓地挖坑,其它的人则返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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