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六十三）

第六十三章    盼郎归

翌日，农国庆中午没有回东园吃午饭，晚上回去得比平常早。和美见面迎上前，亲切地问：“怎么这时候才回来，饿了嘛？中午喝酒了吗？洗手吃饭，还是先喝杯茶？”

“先打会儿羽毛球再吃饭，行吗？”农国庆没有正面回答和美的问候，提出先活动活动筋骨，锻炼锻炼身体的要求。“行吗”二字一语双关，既关心了她的身体是否适应，又问了饭菜能否久搁。

“随你，今儿晚上吃饺子，现煮。”

“你不是不喜欢吃饺子吗？”

“因为你喜欢，所以我就喜欢。”

“那好，我们都换上运动鞋，不打到５０个回合不吃饭。”

他们来到办公室门前，开始了怎样让对方好接就怎样打球的饭前活动。尽管如此，要想羽毛球在空中往返５０个回合不落地，还是用去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农国庆同和美打球达到了预定目标，俩人一同洗手，一同煮饺子，一同听音乐，一同喝啤酒。农国庆喝一口酒，拿起筷子却凝固不动，若有所思，微微发笑。

“你笑什么？”和美问。

“我发觉你对数字很有研究，也很迷信。”

“是吗？说说看。”和美的一双妙目只是瞧着农国庆的脸。

“我们俩人的饺子为什么不一盘装，非要分两盘，你６个，我８个。因为装在一起就是１４个，谐音就是，要试、要死。而今天饺子的总数恰好２８个，双发，我说的对不对？”

“你猜测得很对，奖你杯酒。”和美含笑拿起自己的酒瓶往农国庆杯里斟酒。

“可是，你知道吗？易经中把６定为阴数，把９定为阳数，农历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９相重，故而叫“重阳”，也叫“重９”。在中原人的传统观念中，双９还是生命长久，健康长寿的意思。用９不是比用８更好吗？得罚你一杯酒。”农国庆也用自己的酒瓶给和美倒杯酒。

“是真的吗？原来你不但是一个建筑专家，而且还是一个数字专家。”

“谢谢你的夸奖，你别误会，这道理我是今天才知道的，不信你看。”农国庆说着从裤口袋里搜出一份圣象集团９９重阳销售广告。接着说，“提到１４（要试），使我想起一个笑话。讲的是有辆车牌号码为‘００５４４（动动我试试）’的小车，横行霸道，无人敢管。一次正在行凶，被除暴安良的公安局长碰上，开着车直冲过去。００５４４的车主抬头一看，大吃一惊，我的妈呀！一声惊呼，抱头鼠窜。原来，局长的车牌号码是‘４４９４４（试试就试试）’。”

和美“咯咯”大笑，兴奋地端起酒杯碰一下农国庆的酒杯：“来，试试就试试，干杯。”一口喝清，深情地说，“现在是数字年代，人们都对数子产生了浓厚兴趣。我女儿想买双好运动鞋，我不同意，她的奶奶出手就给了她５００元。她一高兴，就在日记中写到，奶奶：５２０８８０７７０１３１４５２０（我爱您，抱抱您，亲亲您，一身一世我爱您）。”

“呵 呵 啊！原来是这样。”农国庆明白了这个数字的出处。

“我的同学黄芙蓉只爱６，她的手机号码是１３６ ５９２６ ５９１６。而蓝召娣她喜欢１１，她的电话号码是１３１ ５２１１ １１１１，理由是两个１字站着一样高，睡着一样长，成双成对，双宿双飞，即平等又般配。我就反对，般配有何用，两条平行线傻傻的不管站着睡着，永远不能相交。我却对６９情有独钟，６９两个面对面如同两个人颠倒颠睡觉，又亲热，又暖脚。合能平等相依，分能各自独立，没想到还暗合易经阴阳之数。可是我现在却特别喜欢８，我并不是想发，我只是觉得，８由两个３字相向拥抱着，头尾相接，中间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激情奔放，亲亲热热。”和美讲的真情流露。

“你讲的真美，好浪漫，来，为你的独特见解干杯。”农国庆看到和美那情火外喷的眼神，暗想：不好，再这样说下去，只怕要出事，一定要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借斟酒之机岔开话题，“听说城里每一个社区，乡下每一个村庄都供奉一个神，你们社区供的是什么神？”

“供的是宝灵大帝。施绿石今天请你们喝酒就是为庆祝他们村神的生日，客人多吗？”

“多，这一天，是不是客人越多主人越有面子？”

“嗯！”

“施绿石的爸爸原先是干什么的？”

“听说是文化局局长退休，你问他干吗？”

“今天中午，你打电话不准我喝酒时，他正在劝我‘宁伤身体，不伤感情’。我正要说话，忽然传来厨娘的声音，‘喂，吃干饭的到这儿。’人们听得一愣，眼看厨娘。我抬头看一眼厨娘，对施局长说，‘没有身体，哪有感情？为了感情，不能伤身体，想不伤身体，便不能喝酒。’厨娘听到我说不能喝酒，端着饭钵走到我面前问，‘你是要饭吧？’施局长拍桌子吼道，‘怎么在说话，你走开，这一桌不要你管。’又向我赔礼，‘对不起，这村妇素质太低，请原谅。’他道歉后，拿起酒杯讲故事，‘有次干部会议进餐时，一位干部领到一个坏鸡蛋，服务小姐换来好蛋，却不知是哪位干部的，于是大喊，哪位干部是坏蛋！哪位干部是坏蛋！’人们哄堂大笑，施局长在笑声中一边斟酒，一边说，‘这世上的人各种各样，无奇不有，还有一种人，就像这倒啤酒，先杯壁下流（卑鄙下流），后改斜归正（改邪归正）。’”

“这是什么意思？”和美的注意力终于被拉了过来。

“他这是使用的‘障眼法’，也可说是‘移情法’。当时我也专心在听他讲故事，待我醒过神来，酒已斟满放到我面前。

他又端起酒杯说，欢迎你来我家做客，我敬你一杯……未等他酒字出口，我抢着伸手虚压，拦住说，不忙，你把酒放下，人也坐下，这酒我一定喝。俗话说，结婚不如恋爱，喝酒不如吃菜，你总得让我吃口菜啊！吃菜后，我扫视一圈看热闹的人们，继续说，在中国丰富的酒文化宝典里，还找不到老兄这劝酒不言酒的高招。我是既感谢又佩服。其实，人生就是赌博，我今天就用这杯酒博一博。老兄，你出子我猜有无，怎么样？

施局长说，恭敬不如从命，放下酒杯，抽出一只香烟掐下过滤嘴，双手在背后一商量，伸出左拳，然后展开手掌让我看一看他手心的海棉烟嘴，也让观众看了看。又第二次伸出右拳，亮出空掌。第三次同时伸出左右拳，喊道，开始。我指着他的左拳，有你喝。施局长伸右手去端酒杯，我伸手阻止了他，说，一杯三枚，继续猜。施局长第二枚伸出双拳，我还是指着他左拳，有你喝。他亮左掌，有。第三枚出双拳，我仍然指着他的左拳，说有……他亮有后又伸手去端酒杯，我续到，我喝。来，咱哥俩同吃一杯。施局长喝罢，说，再来一局。我说，不，我回敬老兄一杯，喝个‘两相好’，我先干为敬。

他见我已喝清，只好举杯喝干，要求再来一局。我说，那就再试试。我干脆闭上双眼，左手有你喝，右手有你喝，左手有你喝。接连三猜三准。施局长喝酒后，见我既不陪酒也不说话，知道自己理亏，呵呵一笑，佩服，佩服，边说边摇头，很不服气地移向下一位客人。

茹爱新却来了兴趣，说，我们下余的七位，都是绿石的同事，施局长不必一一敬酒，我们自觉喝好，你只须把农工敬好就行。农工确实不会喝酒，我们今天任何人都不准给农工敬酒。好不好？余下的人异口同声说好。施局长转身看着我，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先是一怔，顿了一下，笑笑说，施局长，这样不公平，来的都是客，对你我而言，两相好是最好的结局，实难从命。最后一句是说给茹爱新听的。

茹爱新打个哈哈，说，农工，你说一个字，若能叫我们笑了，便放弃刚才的提案。当时，不知是谁‘哧……’的一声放了个响屁。我灵机一动，应口说道，屁！人们不禁愕然，预算员郭晶晶手捂口鼻忍住笑。茹爱新问道，怎么讲？我说，放也由你，不放也由你。大家听了，无不哈哈大笑。郭晶晶再也忍不住了，笑倒在老公的腿上，她老公笑扑在她的背上。施局长笑得打跌，断断续续地说，放、放、放了舒服。”

和美笑弯了腰，将还未吞服的酒水喷吐而出，虽然被酒呛着了，还是一边笑，一边咳，一边打，一边说：“你、你、你真坏。”

和美笑了，农国庆笑了，餐桌上的酒也笑了。

一场秋季的夜雨，给大地带来了些许凉意，真是一阵秋雨，一份凉，昨日穿短袖衬衫不觉冷，可今天早晨却不得不穿长袖衬衣了。

当东南天空泛起鱼肚白后慢慢变蓝，接下来是暗红，然后，绚丽的朝霞出现了，红红的太阳慢慢升了起来，终于全部升了起来，金光四射，太阳已不再害羞。农国庆身穿运动衫，迎着朝阳，顶着晨露在东园院内踏着片片落叶打太极拳。全套拳式接连走了几遍，农国庆的头上已冒着丝丝热气，周身已沁出汗水，农国庆上楼冲凉。

和美穿着一套白色的套装裙，手里提着菜蓝，菜蓝里装着早点，迎着朝阳，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回赶，她要让农国庆吃到最热乎、最可口的早餐。在晨风的吹拂下，一头乌黑的垂肩长发随风飘飞，她的衣袂翩然舞动，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嘴里哼着：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崖……

和美走进东园，正好农国庆冲凉后穿好衣服下楼，和美迅速将混饨装到碗里，把卤鸡蛋同牛奶一起放到洒满朝阳的桌子上，俩人面对面坐下用餐。和美吃着、吃着又想起在菜市场买肉的趣事，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农国庆抬起头，隔着桌子，默默地注视着脸上映着红霞的和美，诧异地问：“你笑什么？”

和美眨眨眼，咬一下嘴唇，心情愉快地说：“这几天，我心里尽是想着我们两人，口里叨念着两个人这句话。今天在菜市场，我站到熟悉的肉案前，手指猪肉说，两个人的肉？店主大吃一惊，茫然地问，‘公主大人，两个人的肉是多少’？引得周围卖肉的买肉的哈哈大笑。”

“两个人的肉。”农国庆重复一遍，强忍住笑，两眼凝视着和美的脸，认真地说：“你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一对聪慧的大眼睛，一只略为鼓起鼻翼的高鼻子，一张成熟的樱桃小嘴，一个适中的尖下巴。乍一看来，很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其实你的皮肤并不白皙……我跟你说，你并不很美，最起码，你没有蓝召娣白。可是，你却那么动人，那么可爱，那么诱人。你就像一个光源，照耀着、吸引着接近你的人。和美，你非常漂亮。”

和美甜美一笑，脸上红云更浓，在朝阳的照射下，放着迷人的光彩。歪着头说，“你今天才发现？”

“是的。”农国庆动情地说，“我今天才真正地、认真地、近距离地看你。远距离的美是模糊的美、抽象的美，而近距离的美是真实的美，动心的美。”农国庆两眼紧盯着和美的脸，“在你身上有太多的不协调，却产生出一种不协调的美。你三四十岁的年龄，二三十岁的举止，一二十岁的脸谱。”

和美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的甜美，嘴上却说：“你就会哄骗人。”

第二天，和美掏大价钱在精品店为农国庆买了两条精美短裤和两双白袜子，回家放到农国庆床头。走下楼梯又返回到房间，拿笔在纸条上写道：以后不准穿紧身短裤和黑袜子。写好放在短裤上，用袜子压着，然后，安心地去做饭。

和美准备好晚餐饭菜，身不由己地走出门外踮脚顺路眺望，嘴里嘀咕：打电话问，说马上回来，怎么还不回来呢！回到屋内看钟，还不到１７点，暗笑自己是想农国庆的心情太迫切。心里懵然蹦出“盼郎归”三个字，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暗骂一声：不害羞。坐进沙发，拿起打印好的学电脑心得，眼前看到的却是农国庆的身影。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着农国庆的笑脸。她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唉！真烦人，还是到外面等吧！”她信步走到大门口，身子倚靠在门柱上。左手托着右胳膊肘，右手指微曲虚抚在樱桃小嘴上，两眼定定地望着来路，一副标准的盼郎归。心里还反复默唱着：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

晚饭后，农国庆陪和美散步。他们在夕阳的余晖里，披着满身的霞光走过弥漫着香蕉清香的蕉园，走过公园里的流水小桥，在大片菊花旁边站住，观赏着。一阵秋风吹来，各色各样的菊花随风舞动，舞姿婀娜婉转迷人，农国庆脱口而出地念了一句诗：“暗暗淡淡紫。”

和美立即接下去念：“融融洽洽亲。”和美把李商隐的咏菊名句“融融洽洽黄”胡乱更改，却改得恰如其分。

和美笑了，农国庆笑了，照耀菊花的太阳也笑了。

夜幕降临，晴天的夜晚，月亮圆而大，悬挂在远山的顶端。农国庆同和美在东园内绕着小洋楼缓缓地踱步。和美仰脸调皮地问：“如果我们天天这样，你会厌倦吗？”

“怎么会呢！皓月当空，知音在侧，你会厌倦吗？”农国庆反问。

“如果年年这样，永远这样呢？”

“也不会，我们可以今天蕉园，明天公园，后天花园。今天讲地方新闻，明天讲国家新闻，后天讲世界新闻，新闻永远是新的。”

和美笑了，农国庆笑了，月亮也跟着笑了。

和美的病好了，奇迹般的好了。阿伟出差回来了，郭由舒探家也回来了。闽源筹建办公室内又恢复了昔日的欢乐。工程进展也十分顺利，设备安装已经开始。这天吃过晚饭，农国庆出门散步，和美赶上，挽着农国庆的胳膊，边走边说：“我要送你一份特殊生日礼物，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今晚便可以送给你，跟我到家里去拿，好吗？”农国庆心里一震，如果答应肯定不行。如果拒绝，必然会使刚刚病好的洪和美失望，甚至再度寻死求解脱。怎么办？

洪和美摇着农国庆的胳膊，扭着身体，两眼紧盯着农国庆的脸，动情地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狠心不拒送礼客……”

“谢谢你的礼物！”农国庆拦住洪和美的下文，“只是今晚有事，明天我一定接受，好吗？”说罢，将洪和美揽进怀里，安慰一凡离去。

农国庆约见姚林伟，向他诉说了急需解决的严重问题，决定如此这般。

第二天早晨，农国庆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他对着电话说：“钱总，你好，嗳，正在安装干燥炉……办公楼、综合楼在做装饰工程……什么，要我回去一下，今天就走……好，我马上就走，好，知道了，再见。”

放下电话，农国庆对正在准备早餐的和美和从楼上下来的阿伟说：“钱总要我回总部一趟，叫我马上走，那边总部小车送客人到天河机场，正好接我回去。”

“你是该回家看看。”姚林伟笑着说，“你赶快收拾一下，马上走，我来订机票。”

郭由舒插话：“我们打算今晚办个晚会，好好乐一乐，庆祝你的生日，你又要走。”

“没办法，端老板的碗服老板管，对不起了。”农国庆说罢，回房简单收拾一下，拿了瓶豆奶、一个煮鸡蛋和一个馍馍，与和美道别，上车直奔厦门高崎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