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五十七）

第五十七章    论傻

５月５日正式上班，和美买早点回来，一边换拖鞋，一边问正在看早间新闻的阿伟和郭由舒：“农工呢？”

郭由舒看得津津有味，没有吱声。阿伟心不在焉地答道：“没看见。”

“咿哟！不好。”和美惊呼一声，扔下手里的东西，来不及换好拖鞋，左脚穿着高跟皮鞋，右脚穿着拖鞋蹦跳着冲上楼梯，冲向农国庆卧室。在门外听见农国庆说：“不怕、不怕，天塌下来有我。”和美一阵感动，冲进门，喊道：“农工，农工。”却没有回音，走近观看，只见农国庆仰卧在床上，双眉紧锁，满脸通红。吃惊地问：“农工，你怎么啦？”和美嘴里问着，手伸向农国庆的额头，额头滚烫，和美方知农国庆刚才是高烧说胡话，不竟大惊失色，奔到楼梯口，大声疾呼，“阿伟，快、快、快来看，农工高烧昏迷了。”说罢，拿出休闲服为农国庆穿上。

阿伟和郭由舒闻声，冲上楼，阿伟临进房门时回身对郭由舒说：“你快去开车，我马上背农工下楼，送医院。”

     在市医院急诊科观察室内，和美守在农国庆的病床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两眼傻傻的、直直地盯着病床上的农国庆，口里不停地轻声呼唤着：“农工、农工、你醒醒，你醒醒呀！我喊了你老半天，你都装聋作哑，你为什么不理我？我知道，你太累了，你走进闽源就投入紧张的工作。你白天看现场，摸情况，找资料，夜里就画呀！算呀！写呀！没日没夜，一天到晚就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我就不明白，你钱拿的不多，可你为什么就那么愚忠，那么认真，那么拼命，那么傻呀？

农工，你不是伤寒，只是感冒，感冒，你知道吗？感冒有什么了不起，睡一觉就好了。

农工，你歇够了吗？你醒醒，你不能再装了。你、你、你就是想多歇会儿，也不能采取这种方式呀！你想吓死我吗？……你、你、你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啊！嗯……”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嗯……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寒，得了病，发高烧。”

和美心念及此，不知觉地又想伸手去摸额头，手快触及额头时忽然想到用嘴唇试温更敏感。因此，伸出的右手落在农国庆的头旁，又将左手撑在农国庆输液的左臂外，俯身低头，撮唇向农国庆的额头吻去。几滴热泪正好洒落在农国庆的眉心和嘴角。农国庆嘴唇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和美见状，抬起头，惊喜地喊道：“农工、农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农工醒了！”顿时转哭为笑，举头大喊，“医生、医生！醒了！醒了！农工醒了！”

一个护士跑进房：“请你不要动他，也不要乱叫，我去叫医生。”

“我来了。”随着话音，市医院副院长兼急诊室主任黄芙蓉身后跟着阿伟和郭由舒走了进来。

和美看到黄芙蓉，又连声大喊：“他醒了、醒了……”眼睛里还噙着泪花。

“安静、安静、请安静点，我的白雪公主。”黄芙蓉瞪了和美一眼，说着话，来到病床边，审视着农国庆的脸，又伸手把把脉，再用听诊器听听心脏。她一边取听诊器，一边问：“农工，现在感觉怎么样？”和美一直忙着拿胳臂，掀被子，掖被窝，配合着黄芙蓉的检查。

农国庆转动着眼珠，细听窗外的鸟叫声，看看病房的顶棚和墙壁，看看从窗外射进的曙光及室内灯光，看看穿白大褂的医生，看看围在床边的和美、阿伟和郭由舒，答非所问：“我这是在哪儿？”

“这儿是市医院急诊室病房，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黄芙蓉回答了农国庆的疑问，继续问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头昏体乏，不想睁眼，不想动。”

“你是应该闭目静养，待会儿上班后，去作个胸透和心电图检查。”又面对和美说，“你们三个现在都可以放心地回去睡觉了。”

和美看看阿伟和郭由舒，问：“你们怎么还没走?”

护士小姐笑答：“下半夜他俩要换你去休息，你执意不肯，要他们回去，他们出门其实并没回去，只是在外面平台吹吹风，就回来了。看到你坐立不安，又说又哭，声泪俱下，情真意切，便没有进门，坐在走道椅子上打盹。”

和美脸上顿时泛起一层红云。

阿伟见此情景，心想：她一定是认为我们见到了她对农国庆的真情流露而脸红，赶忙圆场：“我们回去也睡不着啊！现在好了，农工醒了，你也可以回去了，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

郭由舒开口：“我……”

和美抢着说：“已经五天没去工地了，你们还是回去吧！我留这儿就行，只是这几天你们的生活……”

未等和美说完，阿伟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好吧！在农工生病期间，和美的任务就是照看病人，我们俩人的生活自己解决，夜晚的护理我和郭会计轮换着来。”

    接下来的日子，和美以饱满的热情陪护在农国庆身旁，一心只想要农国庆心情舒畅，要他的身体快快康复。喂药，递水，洗澡，洗衣……

    和美越投入，农国庆越尴尬，双目紧闭不言不笑。和美怎么逗都无效，心里很着急，心想：我没做错什么呀！怎么办呢？正在这时，手机铃响，是来短信的铃声，和美看一眼：美美，有空吗？今天我休息，娣娣来了，你过来一下，我们在时光倒流茶吧第三雅座。蓉蓉。

和美来到时光倒流第三雅座，蓝召娣站起迎上前，伸右手拉住和美的左手，出左掌拍一拍和美的左肩胛，调戏地说：“看、看、看，几天不见，又瘦了一圈。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傻姐，同窗好友聚会，你还推三阻四，你为那样一个傻子这么用情，值吗？我的傻公主！”

“傻你个头。”和美忍住心中不快，“值不值，我愿意。你开口傻，闭口傻，人家上你的

床，让你赚了大钱，就不傻了，是吗？”

 “挣钱，那是必须的。”蓝召娣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就想不通，农国庆一个流精岁月的男人，远离老婆，有如花似玉的姑娘投怀送抱，又不要他掏腰包，他却不会享受，硬是拒绝逃跑！这不符合人性呀！太不正常了嘛！”蓝召娣摊手摇头，眼看和美，“哼！憋死他！”

“缺德！”和美实在听不下去了，小声嘀咕。

“缺德？”蓝召娣反以为荣地说，“我不缺德怎么弄钱？郭由舒说得好，缺德有钱，有德缺钱。你看郭由舒到这儿玩了处妞玩店花，连老娘也不放过。可是农国庆明明欲火中烧，却狠心逃跑，不是傻子是什么？否则就是性功能有问题，两者必居其一。”

“你拿农工与流氓郭由舒比，真是瞎了你的狗眼。”和美怒火上冲，指着蓝召娣的鼻子说：“你、你、你这个烂……”

黄芙蓉见和美生气，不等她“货”字说出口，一把拉过和美，巧妙地接着“烂”音说：“来，挨我坐，离心高气傲的蓝富婆远点儿。她认为，只有拜倒在她美丽的石榴裙下，那才叫男人，那才是懂得生活。她觉得她扮演过贾宝玉，就了解男人了。”黄芙蓉出口不凡，一句话既制止了“战争”，又安慰了和美，“来，我们研究一下。”

和美和蓝召娣都静了下来，细听黄芙蓉解说。三人仿佛又回到了２０年前在“公社文艺宣传队”同台献艺的时光，那时三姐妹研究角色，钻研表演技艺正是如此情景。

“娣娣呀！你还不知道‘山洞奇事’吧！那可比洗脚城‘拒色逃跑’更不可思议！”黄芙蓉看着蓝召娣吃惊的眼神，解释说，“我在问病因时，听和美讲述了原始森林山洞里避暴雨、遇大蛇的经过后，使我惊叹不已，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

黄芙蓉简略地介绍一下“山洞奇事”和农国庆的病因，接着说，“我们想一想，在荒郊野外，当美女投怀送抱时，作为一个男人没有邪念，没有性的冲动，没有猎色的激情，反而叫和美离他远一点儿。冒着遭雷击、被蛇咬的危险，挺身屹立洞口，这难道还不傻吗？这难道不该怀疑性功能有问题吗？如果说在洗脚城里玩小姐是怕授人以柄，那么在深山老林石洞内，他要想品尝品尝我们的白雪公主，那可是天赐良机，何况我们的美美已经自投他怀。如果他动一动邪念，咱们白雪公主的一世贞洁可就毁于一旦啰！可是人家选择的是舍命护花，这样值吗？这还不傻吗？”好一张利嘴，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和美越想越害怕，越怕越感动。她张目看一看蓝召娣得意的神色，再看一看黄芙蓉的脸。

黄芙蓉神秘地一笑，接着说：“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农国庆接受了茹爱新的金钱或美女，他也就失去了‘停工风波’的胜利。一个人只有无私才能无畏，大智才能大勇。要说农国庆傻，那就是改革的好‘傻子’。构建和谐社会需要这样的‘傻子’，老板喜欢这样的‘傻子’，人民欢迎这样的‘傻子’。”黄芙蓉略思片刻，作总结地说，“可以说，家庭因‘傻子’而幸福，生活因‘傻子’而精彩，社会因‘傻子’而和谐，人类因‘傻子’而进步。不是吗？他病了，他的老板打来慰问电话；政府官员打电话来慰问，建工系统派人来探视，我们红、蓝、黄‘三花’不是也在这儿为这个‘傻子’争说不休吗？”

黄芙蓉扫视一眼红、蓝二花，继续说，“说心里话，听我姐夫赵志理讲了农工的故事，后来又听了你们两人的不同意见。我就想会一会这个能人、奇人，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见面了。通过我的观察，农国庆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决不是太监。”

和美的心再一次受黄芙蓉地撩拨而震撼，而兴奋。赞道：“不愧为‘黄铁嘴’的雅号，说起话来，出口成章，头头是道，滴水不漏，我看这院长宝座非你莫属喽！”和美伸出了大姆指。

“彼此、彼此，我们姐妹三各得其所，我苦挣苦熬也就捞得个科级干部。娣娣可是腰缠千万的富婆啦！而美美你却顺其自然修了个遇贵人的福份。这人哪，人生在世几十年光阴，能遇一知己、体己、惜己，足矣！”

“唉！”和美长叹一声，说，“蓉蓉，看你想到哪儿去了，笑话姐姐不是。陪护病人是我的工作，我只想要他迅速康复，可他……唉！”

“得、得、得，美美你那点花花肠子，娣娣我还不知道。”

和美瞪一眼蓝召娣：“少打岔！”

“我跟你一样，也希望农国庆迅速康复。可是，这精神治疗也很重要。”黄芙蓉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关心地问，“你看他什么时候最开心？”

“只有在电话里跟他孙子学儿歌最开心。”和美脱口而出，而且伸指曲臂，抚脸歪头，“你也生气了，我也生气了。”接着摇头，摆手，“不理不睬，不理不睬，小嘴巴往上翘呀！”

听到和美有板有眼的仿童腔，看到和美惟妙惟肖的表演，不等和美把第一段唱完，正在喝茶的蓝召娣再也忍不住，“卟哧”一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她弯下腰，捂着口，连声咳嗽……嘴里还断断续续喊着：“唉哟！我的妈呀！”

黄芙蓉左手捂着肚子，笑得身子打颤，右手指着和美：“唱、唱、接着往下唱。这才是活泼开朗的洪姐。想不到我们的白雪公主演技不但没有荒疏，好像与日俱增呢！而且还是名合格的幼师嗳！”

“咿哟！对不起，我献丑了。”和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不不不，是你对当时的情景领悟得太深刻。哎！我问你，是什么力量使你恢复活泼可爱的。哦！我知道啦！是爱情，只有爱情才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它能让死人复活。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越投入，农国庆他越不好意思。是吧？”黄芙蓉强忍住笑，开导性地说，“这就好比爱情，爱情是一件棉袄，如果不是冬天给他穿上，他是不会知道暖和的。如果你觉得他冷，就把太阳给他，他可能会热死。爱情是一杯水，如果不是他口渴时给他，他是不会知道解渴的。你要是觉得他渴，就给他大海，他可能会淹死。你不要把他看得太紧，要给他一定的自由空间，比如，让他自己上卫生间。陪他散步不要老是在医院花园，可以试试‘时光倒流’这儿或者香蕉园。在交谈方面，除了介绍风土人情，你应少说多听。你要设法敞开他的心扉，打开他的话匣。比如说公司的发展史，他的经历。我相信，农国庆一定饱经风霜，故事丰富，也一定渴望倾诉。至于方法嘛，你自己思量着来。”

和美高兴得跳了起来，说：“谢谢！我要回去了。”

和美回到病房，按照黄芙蓉的三条建议陪护，效果确实不错。她同病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自然。

在黄芙蓉和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以及和美的悉心照顾下，农国庆的病好得很快。在农国庆坚持出院的请求下，带着医生要农国庆“继续用药，巩固治疗，不动脑筋，多说说笑笑，多唱歌跳舞，听音乐”的嘱托，回到东园。和美照常每天陪农国庆散步聊天。

这天吃过晚饭，和美陪农国庆在３１９国道散步。夕阳的光线差不多与国道平行，残阳把漫天飞舞和满地打旋的杨花照得一片雪白。和美在身后欣赏了一会儿农国庆，赶前几步，赞道：“农工，你这身材，穿休闲服更精神、更潇洒！”和美用手扇走农国庆身前的杨花，嘴里嘀咕“乱飞人前雪蒙蒙，这杨花真爱疯。讨厌。”

农国庆走到白杨树下，扶枝惊叫：“和美你看，这儿生长一串花蕾的花梗不见了！”

“昨天还有３颗花蕾吐絮哩！”和美随农国庆蹲下，在草丛中寻出几根花梗，一边刨土埋花梗，一边说：“黛玉葬花我葬梗，感谢花梗养花恩。”

和美为农国庆赶杨花时，将吴融的《杨花》诗句“自飞晴野雪蒙蒙”改成“乱飞人前”，把“爱风”改成“爱疯”，而后又葬花梗。和美对杨花的先倨后恭，农国庆非常感动，既为和美的善良感动，也为花梗的无私奉献而感动，更为杨花不择肥瘦随机落地生芽的品格而感动。赞道：

露嫩初春三月花，

随风辞母走天涯。

不择肥瘦与穷富，

落地生根就吐芽。

和美笑着说：“经你这么一赞美，我也觉得爱疯的杨花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