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 归
我这人马大哈,养鸟,鸟笼掉底子,鸟飞了。下班回来,空荡荡的阳台上,只余孤零零的鸟笼在眼前晃悠,不觉十分怅然。
就是那只打广西带回的珊瑚鸟。我曾在省报发过一篇题为《养鸟记》的文章,写那鸟吃食洗澡唱歌与人亲近,有人见了打电话要出两张大票买鸟,我婉言拒绝了。即便是鸟,处得久了,生了情分,也是极难割舍的。
现在却飞了!多谢不叫一声。养你三年朝水暮食倒屎涮尿系着念着全白了!放眼云天,无踪无影。撮起嘴唇无奈唤一声,“嘀儿——,”咦,有鸟在前面竹林里低声回答哩,好高兴,再叫,“嘀儿,嘀儿——”,这回听清了,是珊瑚在那儿应和,好像说:“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几步冲下楼。珊瑚寻着我的呼唤飞来,我伸出手掌,它在将要落下的一瞬间生了疑心,倏地一翅飞起。我说下来啰,别调皮了。珊瑚骑着竹枝,一双琥珀色的眼凝视着我。妻子提了盛粉虫的红塑桶搁在一堵矮墙上,鸟居然认得,欢喜得吱吱叫着,俯冲直下,利爪牢牢抓住桶沿。只要它把头朝桶里一埋我就瓮中捉鳖。珊瑚一定猜出了我的心思,双脚微微一跳站在墙上。我摸把虫子摊在手心,预备它吃时反手一掌抓住。它却很小心,远远立着抻长脖子啄食,让你够不着。这会儿,拥在身后看热闹的邻居失去了耐心,连声催促:“快抓呀,快抓!”我的手一颤,鸟知觉了,一惊,忽地展翅飞上高高的竹梢。我再唤,怎么也不肯下来,只顾用尖尖的喙梳理黑亮的羽毛。天色渐渐暗淡,珊瑚忽然兴奋了,对着一抹夕阳唱起歌来,好响亮好迷人。
邻居们一边欣赏鸟鸣一边说着风凉话:“开笼放鸟,蛮改革开放哟!”“囚犯不也要放放风嘛!”有人笑问:“不是说你的鸟开了门也不跑吗?”我脸上讪讪,心中更加焦虑:笼中的鸟一旦重回自然,能对付天敌,对付鹰和蛇吗?里院爱听鸟鸣的梁老师揭了自家被单,对门必清老弟天晓得从哪里找出半张网,准备破釜沉舟,把鸟掳住。天黑下来了,我们一棵棵树地摇,一丛丛竹林地赶,珊瑚大约讨嫌我们气势汹汹,干脆哑口不言,好歹不露面,不给我们下手的机会。终于泄了气,都说明天吧明天。
躺床上,心里空空得没滋味。二更时分,拧亮电筒下楼,挨地儿照,忽地熄了电筒,不见鸟迷了眼自个朝下掉,又揿亮了照着自己,看鸟是否飞蛾扑火一样趋光而来。突然觉得好冷,才晓得初春天气,只穿了睡衣,忙忙上楼,裹被窝里牙齿还打架。
翌日早早睁了眼,习惯地轻轻唤一声,霎时,珊瑚的鸣叫和着黎明的曙色漫进窗来。心里一块石头这才“咣当”落地:它没走它不会走它当然会回来的!上班前将捆了铁丝的鸟笼挂在老地方,敝开笼门,把虫子在食缸里堆了个尖,叮嘱小儿守着珊瑚回来。上了班,心思全在阳台上。九点一刻,听见走廊急促的脚步声,小儿挟一阵风闯进来,“爸,珊瑚回啦!”
小儿说正看小人书,忽然阳台上有响动,珊瑚埋头在桶里吃虫子哩。他悄悄过去,一把抓了个空,鸟跳一旁,却不飞,稍稍犹豫了一下,哧溜钻进去,一爪踏上栖杆,头一扬,毫不客气地就着水缸的水洗起澡来。小儿说它身上痒痒,寻水洗澡来了。
珊瑚回了,虚惊一场,有朋友建议就此敞了笼门,任鸟来去,成一种新的境界。我不敢。鸟这会儿就在窗前昂头展尾,百啭千鸣。
宋朝诗人欧阳修有佳句:“始知锁向金笼叫,不及林间自在啼”,外面的世界不是很精彩吗,我的珊瑚鸟呵,你如何又回来?
(首发《湖北日报》1993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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