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托夫诗选(修订本)
【好了堂译丛】
莱蒙托夫诗选
孙更俊/译著
双头鸟书屋
目 录
译丛总序………………………………………………………
【正文】
略
译后记…………………………………………………………
译丛总序
如果我们承认文学作品的翻译不同于一般的翻译而应该是一种文学的再创作,那这些译者的大名也就应该是堂而皇之地标示在文学作品的封面上,而不仅仅是扭扭捏捏地掩面在内封上。至于他们是不是合格的文学翻译家,就只好交给读者和历史去认定了。
对于来自于异域的经典的文学作品,不管是死译、硬译、直译、转译、首译、再译,总之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许多的译本,而且对中国文学的发展也的确产生了不少积极的影响。或许我们“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就是在这样的影响下产生和成长起来的。但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的今天,我们或许应该对其进行一番反思,我们对这些来自于异域的文学经典的翻译是否经典,是否会因为译者在外语和汉语上都还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因此而降低了这些经典的经典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些所谓经典的译著会将我们带到何处去呢?至少,中国的所谓新文学或许会走入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总有一天会成为人类的笑柄。
我或许并不是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的人,但一定是第一个深入思考并努力来解决这个问题的人。于是有了我的改译。我将所有的原译作为脚本,在此基础上进行再创作,尽可能地使这些译作趋于完美。我知道,这或许会是一件比其他形式的翻译更为费力而不讨好的事,但我曾自诩是一个为未来开门户也为过去擦屁股的人,因此这也就成了我的分内之事,虽然有的时候会因此而感到悲哀,但也有的时候会感到很愉快的。
既然什么样的译都可以称之为译,我也便将这改译也直截了当地称之为译了。至于那些原译者,我当然要对他们表示崇高的敬意和万分的谢意,但因为我的译文大多已经与他们的译文拉开了太远的距离,所以也只好就掩去了他们的名字。
我坚信,和其他的译本比较起来,我的译本一定是更好的读本。这部莱蒙托夫当然也是如此。
2015年3月于北京西山
【正文】
诗 人
1828
每当拉斐尔举起他手中的画笔
定会有一团火焰在他心中燃烧
当玛利亚的容颜在他面前呈现
他或许还会为自己的创造倾倒
那当是一束来自于天国的灵光
在一瞬间将他整个的生命照亮
但随后他便再一次被黑暗围困
在一瞬间丧失掉了所有的力量
诗人或许比画家还要更有甚之
思维的触角牵动着所有的情感
在转瞬即逝且惊心动魄的一刻
他整个生命都已经燃烧成火焰
但当他终于完成了最后的音节
生命的火焰也就即刻随之熄灭
为了那只翻飞在他梦里的蝴蝶
这世界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战 争
1929
战火已被点燃
战旗正在招展
快听从那神圣的召唤
快奔向那战斗的前线
再见那繁华的街市
再见那绮丽的庭园
还有那渺茫的歌声
还有那迷离的梦幻
再见那深邃的思想
再见那隐秘的情感
还有那青春的躁动
还有那午夜的狂欢
我要如苍鹰一样飞翔
让夕阳映红我的翅膀
我要奔赴血肉横飞的战场
去获取那生命永恒的荣光
天才与蠢才
1929
风和日丽的日子给了我一些美好的感觉
我在我的心中创造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那是一些出色的人物和一些有趣的事物
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把它们彼此相连接
恨只恨那一场狂风暴雨会在突然间袭来
让美好的感觉和崭新的世界一齐被毁坏
一支美好的曲子刚开始演奏琴弦就断了
那乐手也在一瞬之间由天才变成了蠢才
“土耳其人”的哀怨
1829
这是个被愚昧统治着的野蛮的地方
没有幸福没有快乐更没有任何希望
阴险和狡猾与狂暴和狠毒相互捧场
慈悲和善良携真诚和美好四处流浪
即便你有着怎样的聪明怎样的智慧
又怎么敌得过那样一群凶恶的魔鬼
即便你已经躲避到最为隐秘的所在
也还是会被那些无耻的谣言来诋毁
这里的人们终生都不能摆脱掉哀怨
生命之花还没有开放就不得不凋残
啊朋友你是否知道那就是我的家园
就是提起她的名字也会人心惊胆寒
啊朋友如果你能了解我如今的处境
你对我所暗示的一切都该心知肚明
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去与其抗争
也只能够将自己伪装起来苟且偷生
独 白
1829
平庸和渺小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既然谁也不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
如果最终不能实现那心中的理想
知识和才能也都不过是一堆粪土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一群
曾经想尽办法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已然是没有开放就凋零了的花朵
却还要被那失落和绝望百般蹂躏
在心头上堆积着太多乌黑的云朵
哪里还能寻找到一丝生活的快乐
友谊和爱情都变成了无耻的背叛
所谓的神明正是最为凶残的妖魔
那天上的太阳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寒冬的后面紧跟着又一个寒冬
酒摧残我们肉体梦吞噬我们灵魂
想要呐喊几声却又被割断了喉咙
短 歌
1929
美丽的姑娘坐在海边的悬崖上
对爱上她的那个小伙子这样讲
你对我说你爱我不能空口无凭
你的爱需要自己用行为来证明
我的项链掉到悬崖的下面去了
你能不能为我去把它找回来呢
虽然那悬崖下面就是惊涛骇浪
但为了心上人那又有什么可怕
小伙子心中充满对姑娘的爱意
纵身一跃直钻进悬崖下的海底
过了很久才又回到姑娘的身边
手中捧握着那一串晶莹的颗粒
他说那悬崖下是一个珊瑚石洞
那项链正好掉进了那石洞之中
为了这项链他竟然去到了洞底
差一点儿就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当他把项链重新放在姑娘手里
他的身体已经瘫软成一堆烂泥
可那姑娘却又生出了新的想法
要他用那珊瑚作为爱她的证据
小伙子只好再一次将牙齿咬紧
为了那美丽的姑娘他的心上人
他再一次跳下悬崖去拥抱大海
却将自己的生命贡献给了死神
高 加 索
1830
虽然我的人生是如此地不幸
却与你有过那样意外地相逢
只要见过你又怎能把你忘记
如一首歌时常令我为之动情
童年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母亲
却因此能够与你如此地亲近
最难忘那一座座高耸的山峰
最难忘那黄昏中满天的彩云
高加索啊你的面容那样慈祥
就像是看护着我的外婆一样
眼神中更蕴含着无尽的奇妙
我将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思量
夜(其一)
1830
我梦见
自己已经死去
心灵再也听不见肉体的
锁链一般悉索的声响
本想藉此机会更清晰地
审视一下身边的世界
感觉却被恐惧抓紧
我慌不择路
坠入了一个洞穴
四周一片死寂
见不到任何物象
仿佛是这一个世界
投在另一个世界的阴影
这一个世界与那一个世界
相互对峙着,僵持着
我如今竟成了
那一个世界的俘虏
恐惧使我忘却了关于
这一个世界的记忆
我已经失去了时间和空间感
仿佛是在坠落
又仿佛是在飞升
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
突然,我的面前出现了
一个通身闪耀着光辉的天使
他对我说,你是
尘芥的儿子,犯了罪
理应受到惩罚,回到你从来的
那个世界里去吧,既然
你的肉体被埋葬在那里了
就去守候着你的肉体
等待救主的来临
去祈祷,去乞求他的赦免吧
于是我一转身就又回到了人间
也因此而打了一个寒战,而那一群
亲朋好友的欢呼也不能让我感到温暖
我鄙夷地望了一眼那些祝福的酒杯
感到那酒杯中沸腾着的满是罪恶
我的心被回忆抓紧,在发出了一声长叹
之后,便径直钻进了自己的坟墓
那间暗室,那个狭窄的棺木
我蜷缩在自己肉体的旁边
那肉体早已经开始腐烂
正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感觉到了人类的渺小和人生的虚无
因为对于他来说
那些生前所追求过的一切
都已经与他无关甚至化作了乌有
只有一堆堆的蛆虫把他当做了美食
它们有的正从他的眼窝中爬出来
有的又正爬进他的鼻孔
它们仿佛是在进行着一次盛大的游行
是示威还是欢庆,我也说不清
我忽然觉得这一个自己像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和我曾经一起亲密地生活过多年
一同品尝过人生的滋味
我目睹了他的生也目睹了他的死
现在,我还要面对他的腐烂
这该是人作为生命最大的屈辱
我多想帮一帮他,至少将那些蛆虫赶走
但是不行,那些蛆虫仿佛已经是他的
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只好绝望地看着他渐渐地变成一堆白骨
最终,我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俯伏在那一堆白骨之上
想要用自己的爱抚来使其得以复生
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枉然
于是便开始对这坟墓以外的世界
投之以粗野的咒骂,咒骂我所认识
和我所不认识的所有的人
甚至包括那生我养我的父母
当我想到这一切也许还另有缘故
当我开始要咒骂那些所谓的神明的时候
我的喉咙却被一口痰卡住了
也因此而醒了过来
夜(其二)
1830
白昼去了,夜的天空
像是裹尸布一般将大地遮盖起来
点点星光如幽灵的眼珠
在黑暗中闪烁着,转动着
天空和大地也随之转动……
一切的一切都睡了
只有我,直瞪着两眼
将自己从昏蒙中拉出来
心中充满了欢乐
与悲伤之间和以外的情感
想要拿过去生活的模糊的记忆
和对未来的梦幻般的向往
来填补天地之间无穷无尽的空缺
但这时我却看见一个灵物
——一具高大得异乎寻常的骨架
从阴沉的水面上慢慢地升起
然后又向着我走过来,我的整个生命
连同这天地之间与之外的一切
都在随着它的脚步颤抖
这或许只有死者才能见到的神奇
除了死亡还能带给我们什么呢
亚当与夏娃的子孙啊
千万不要为了好奇而睁开你们紧闭的两眼吧
看啊,他的手中分别攥着两个发抖的人
我认得出,那两个人
一个是灵魂的我,一个是肉体的我
那骨架把眼神——那旋转在两个空洞中的
怪异的眼神,投向这一个我
我不知道没有了那两个我
这一个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也许只是一个名姓,一个抽象的符号,数字
他对我说,你,这懦夫,尘芥的儿子
那个在不幸与绝望之中经常向我发出呼吁的
不正是你吗,看见这两个东西了吗
你的灵魂和肉体,我将它们赐予了你
现在,因为你的不甚珍惜
我要将它们拿去,带他们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你又何必还要把自己留在这里不走呢
要知道只有我才是永恒的
我是你的诞生之神,也是你的死亡之神
这时候,像是一股电流传遍我全身
上齿与下齿相互撞击,咯咯作响
我的声音从牙缝中被挤出来,走,走
一个,两个,再多一个又有什么了不起
连同我的记忆和向往
连同我留在这世界上的那一点点痕迹
都一起带走吧,甚至
连同这墓窟一样的世界都粉碎了吧
但既然要死亡,又何必要诞生
而在你赐予给我们的诞生与死亡之间
除了荒淫,怪诞,悲哀和痛苦
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最令人遗憾的是,这死亡
为什么不发生在我们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
为什么不发生在我们诞生的同时呢
那灵物或许是为了我的抱怨而生气了
竟将那两个已经半死不活的我
塞回到我的怀里
而他却缓慢地退回到水下去了
我也又一次被留在了这世间
吞咽着自己的眼泪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像一条冬眠的虫豸——
从此,我便再不敢去祈祷上帝了
勿 忘我
(童话故事)
1830
古时的人全然不是我们今天的样子
男女之间也的确存在着爱情那回事
既用不着胡编乱造也不用添枝加叶
请听我来给你们讲一个小小的故事
有个小伙子带着他的女友来到河边
向那美丽的姑娘倾诉他心中的情感
发誓要如何如何怎样怎样爱她爱她
不仅要天长地久而且还要海枯石烂
美丽的姑娘却还是摇着头连说不行
要小伙子立即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
指着对岸悬崖上一朵天蓝色的小花
一定要他去摘下来戴在自己的头顶
那个小伙子想都没有想便一跃而起
也不管那悬崖有多高水流有多湍急
他游过湍急的水流攀上高高的悬崖
要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爱情坚定不移
但就在他将那朵小花折下的那一刻
整座悬崖却突然坍塌下来将其埋没
但那朵小花却飞落在了姑娘的怀里
还有小伙子临终前呼唤出的毋忘我
从此后勿忘我便成了这花朵的名字
看到这花朵人们便会想起这个故事
有谁会怪罪这个美丽的姑娘太矫情
因为语言也的确不如行动更加切实
孤 独
1830
拖着锁链一步一个踉跄
如今的我就是这般模样
享受幸福没有人不情愿
可谁愿意将这痛苦品尝
孤独着像个受难的沙皇
未来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眼睁睁看着岁月在流逝
只好听从那命运的主张
再往前行就是一座坟冢
有谁会为我的离去悲伤
比起当年祝贺我的诞生
人们该更庆幸我的死亡
致高加索
1830
高加索啊
你这美丽的地方
你这天真与自由的乐土
如今你也遭受了暴虐的摧残
如今你也在放声哀哭
透过那弥漫的云烟
越过那万壑千岩
我听见了你那声嘶力竭的呼喊
不,契尔克斯人
别再乞求上帝的怜悯
别再寄希望于奇迹的出现
快挣脱那锁链
抛弃那梦幻
不要让天真与自由的乐土
变成苦难的深渊
断 片
1830
我对人生实在不敢有什么希冀
之所以活着只是因为不能死去
心中苦痛太多又能去向谁倾诉
也只好令它们如砂砾一样堆积
我曾想将它们变成一段段歌谣
又怕被人们当成是繁琐的唠叨
其中也的确有太多无聊的重复
开头已是陈词结局更不免烂调
* * * *
从童年时代开始我就多愁善感
心底里默默地燃烧着一团火焰
那是个美好的愿望热望和渴望
那是我对于另一个自己的期盼
我苦等着这另一个自己的到来
想着与她一起飞向幸福的未来
有时觉得她原本就与我在一起
有时又觉得她或许根本不存在
* * * *
这是一个深藏在我心底的秘密
越是得不到却越是要为之痴迷
她比爱情更真挚比友谊更纯洁
生命有了她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她啊乃是我心中的至美与至善
是她使我脱离世俗并超越一般
否则我就成了所谓的行尸走肉
比那些鸡鸭猪狗们还要更不堪
* * * *
她像是一个鬼魅更像是个精灵
我的情感和思想全都被她统领
我与她的会面总是要依赖梦幻
醒来后记起的又只是一些虚影
他居住在我意识最模糊的地方
又在我最不经意时显现其模样
如果哪一天她真地来到我面前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惊恐万状
* * * *
她喜欢给人们带来痛苦和烦恼
让你最难抗拒的正是她的微笑
如蝎子般狠毒却如蝴蝶般美丽
我竟爱上了她自然是无可救药
看看我的面容已然是这般憔悴
看看我的眼睛哪还有什么光辉
谁会相信我还只是个花季少年
谁会相信我还仅仅只有十五岁
* * * *
或许会夭折早逝当然未老先衰
谁也用不着为我的死去而悲哀
我或许会记住曾经的星星点点
也或许会忘记掉这曾有的一切
我的她或许会在墓中与我汇合
这或许正是她所要得到的结果
为了她自己只是个鬼魅和幽灵
只好让我的魂魄及早得到解脱
* * * *
对于我死亡早已没有什么可怕
我早就将坟墓当成了自己的家
也用不着哀歌来将我再次唤醒
我的魂魄已在一瞬间飞向天涯
在临终的时候我就摆脱了抑郁
死去之后我也就用不着来哭泣
欢乐对于我曾是个陌生的字眼
此时却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 * * *
上帝创造世界并不是为了我们
所以谁也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我们活了这几十年亦或几百年
对于宇宙来说岂不是匆匆一瞬
我们将化作尘埃又被风儿吹散
只是为更高级的生命做个铺垫
人生最大的幸福是能欺骗自己
让自己在死之时可以无所挂牵
* * * *
死去的人们再也用不着来诅咒
他们不会再被金钱和权力左右
他们的日子永远如孩子般天真
任那时光像河水一样日夜奔流
没有谁再来叹息那季节的变换
没有谁再去担忧那未来的劫难
更不会有谁会面带着伪善的笑
去将真诚和正义来作践和摧残
* * * *
天使们成群结队来向我们报到
面带着我们在梦中见过的微笑
她们将针刺变成了一个个亲吻
她们用翅膀将我们紧紧地拥抱
她们粉碎掉了我们身上的锁链
她们化解去了我们心中的忧烦
她们带我们去了那人间的天国
她们带我们去了那天上的人间
箴 言
1830
如果
这世界上所有的人
都知道了
他们各自的人生
都不过是一册被涂满了
陈词滥调的抄本
那
又会怎么样呢
奥 西 昂
1830
在那由浓云密雾张开的帷幔的后边
有一个神秘又神奇的地方叫苏格兰
但奥西昂的名字比它还要神秘神奇
作为诗人留存在它那古老的传说里
苏格兰啊那地方其实也是我的故乡
但是现在却几乎已经成了我的梦想
多想去凭吊一下诗人那寂寞的魂灵
在那里重新开始自己的又一个人生
—————————
注:奥西昂是历史传说中的苏格兰诗人,莱蒙托夫的先祖是苏格兰人。
预 言
1830
将要来到的是俄罗斯最黑暗的一年
沙皇们辉煌的冠冕将被丢弃在街边
人们将忘却往昔对于那王权的敬仰
越是尊贵越要遭受到更巨大的创伤
所谓的法律将被废弃成为一堆烂纸
最可怜的是那些无辜的妇女和孩子
死尸成山腐烂后变成更可怕的瘟疫
城市和乡村一样都如同是人间地狱
大火自天而降让大地成为一片焦土
人变成野兽只为去争夺残余的食物
最后终于会有一个伟大的人站出来
但也许其原本只是一个街头的乞丐
他只要挥一挥手人们就会前赴后继
他的钢刀只认识鲜血而不相信眼泪
他伟大得像是一座魏然屹立的山峰
我们能看见的只是一件黑色的斗篷
——————————
注:这一年发生了普加乔夫起义,在俄罗斯官方文件中被称为黑暗的一年
七月十日
1830
英勇的人们又行动起来了
为了那神圣的独立和自由
锁链又一次被他们砸碎了
连同加在他们身上的魔咒
让血色的旗帜高高地飘扬
让专制和独裁不得不低头
即便是苏沃洛夫还魂显灵
也只能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
注:据说这首诗没有写完,所指无法确定,苏沃洛夫为俄国十八世纪军事家。
给——
1830
你或许以为我过于多愁善感
将自己的生活说得那样凄惨
其实我只是说出了一小部分
还有更多的伤痛堆在我心间
我就是生活在俄罗斯的拜伦
和他一样对人生充满了悲悯
我们有着同样的遭逢和际遇
也应该有着同样蹉跎的命运
我同他一样崇尚独立和自由
灵魂早已被自己的情感浸透
我爱高山的巍峨大海的汹涌
和电闪雷鸣以及那风的怒吼
我同他一样甘于孤单和寂寞
要用诗构建一个精神的王国
在属于自己的同时也属于你
哪怕对于你最终只是个传说
乞 丐
1830
在修道院的门口
站着个年老的乞丐
伸着如柴的双手
充满着无限的期待
他所乞求的怜悯
也许只是一块面包
有人却将他戏弄
把石子掷入他怀抱
我也像是个乞丐
在向你乞求着爱情
可得到了什么呢
只是无穷尽的苦痛
七月十三日
1830
你本来能做个很好的国君
却一门心思要与人民为敌
让他们受尽了苦难和屈辱
最终不得不这样毅然奋起
哪怕你逃亡到再远的地方
陪伴着你的也只能是悲戚
你早晚要接受正义的审判
这是专制独裁的必然结局
人民已经从沉睡中醒来了
听从的是自由之神的召唤
他们既然已经连死都不怕
当然也不再怕那王法皇权
就让那鲜血流淌成大河吧
就让那尸体再堆积成高山
为了获得自身的彻底解放
流血和牺牲全都在所难免
是谁吹响了那最后的号角
闪电更划破了大半个天空
又是谁把你的坟墓掘开了
将你的尸骨投进了茅厕坑
你这个庸才如果也有灵魂
那就应该是你更大的不幸
你这个蠢物如果也有来世
顶多是个令人讨厌的苍蝇
我梦见你从棺椁中被拉出
不仅依旧活着且妙语连珠
说是还要继续地专制独裁
把人们全都变成你的家奴
但突然之间你又跪了下来
请求人们放给你一条生路
我真想来为你说几句好话
但喉咙却被一口粘痰卡住
————————————
注:这是为1830年7月的法国革命写的,诗中提到的专制独裁者指的是后来逃往英国
的法国国王查理十世。
诺夫哥罗德
1830
冰山与雪原的儿女
斯拉夫民族英勇的子孙
我知道
你们流血,牺牲
是为了心中崇高的理想
诺夫哥罗德——
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
贫穷且自由的城市
也存在于你们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一听到它的名字
你们就要热血沸腾
因此而忘记了那暴虐的屠刀
正高悬在你们的头顶
但现在,那被你们所痛恨的
都将被消灭干净
一座新的诺夫哥罗德将被建成
不是虽然贫穷,但自由
而是自由
也因此而并不贫穷
写在波里瓦诺夫纪念册
1831
亲爱的朋友,请你记住
记住我这个天生的该死的刑徒
记住我的忧郁和耻辱
不论我被囚禁还是被放逐
或许也会有那么一天
你独坐在一盏枯灯前彻夜难眠
不时地发出一声长叹
把眼泪一滴滴地往肚子里咽
那时你会把这本册子翻开
那时你会想起我的现在
想到我此时也与你一样无奈
等待着一场恶梦的到来
————————————
注:据说写此诗是莱蒙托夫正在因为参加了学潮——马洛夫事件而等待着校方的处分,波里瓦诺夫是他大学的同学。
一八三一年六月十一日
1831
1
我还清楚地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起
我就对一些神奇与怪异的事情着迷
接受着出于任何目的的欺骗和蛊惑
为了在这世界上不只是做一个过客
我童年的生活中充满了伤悲和苦痛
但也做过许许多多幸福和快乐的梦
虽然又经历了如此之多生活的磨难
那梦中的景象仍时常浮现在我眼前
2
我常常借助想象去超越过去和未来
在另一个世界变成了另外一种存在
但也曾经被更大的痛苦和悲伤捕获
那是远离了现实之后的孤单和寂寞
所遇到的一切都与我曾遇到的不同
包括我所能感受到的那情仇与爱憎
我放声痛哭为那失去了过去的所有
却又开怀大笑为得到了久违的自由
3
那是两个自我相互纠结斗争的结局
其激烈复杂的程度不亚于一场战役
此中的微玄奥妙之处更有许许多多
我竟找不到恰当的词句来将其言说
心中感到有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
生命因为流血牺牲而变得伟大崇高
我真想让生命就这样去实现那死亡
只要能给这个世界带去些许的光亮
4
世俗的享乐和那所谓的声名与光荣
和我生命的自由相比要比鸿毛还轻
但我的生命却被紧攥在专制者手里
像是一个囚徒被禁锢在黑暗的牢狱
被诋毁被诽谤被折磨反被指为恶魔
却仍然不低头不弯腰不想改路更辙
宁肯去那个虚幻的世界中寻觅永恒
也不在这个非人的世界里苟且偷生
5
但在虚幻的世界里没有生命的坟墓
即便即刻将自己烧成灰烬化为泥土
我的那些想法如果能得到你的理解
那就请你把它们夹进你记忆的书页
我的天使你自然不会和我一同死去
但我们的爱情将会成为不朽的奇迹
你的姓名定会与我的姓名并存同在
谁又能将一个人的灵魂和精神分开
6
命运或许对待每一个人都并不偏颇
儿子崇拜的一切或许被父亲诅咒过
传宗接代不过是要把曾有变成将无
一切的实在都并不实在又岂能永驻
年少时总觉得这人生路太过于漫长
年老时又会觉得这人生只是梦一场
早晨还是一头乌丝晚上已满头白发
摇篮还摇晃着外婆没有讲完的童话
7
有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颓坦的河岸
想着怎样用现在把过去和未来相连
每当我听到了它们之间神奇的交响
都如同得了什么珍宝一样欣喜若狂
一个人独自面对着如此广大的世界
谁的心中能够没有一点恐惧和畏怯
但人生也正因此而变得伟大且崇高
灵魂也就完成了生命最美丽的创造
8
这时我感觉到自己是幸福和快乐的
因为摆脱掉了肉体对于精神的折磨
忘记了那曾经让我如此难忘的一切
那些骄阳似火的白天和漫漫的长夜
还有那被另外一个人占有着的女人
她的甜蜜的微笑和她那暧昧的眼神
我祈祷着上苍能让我永远不再悲伤
但一个转身这世界却又恢复了原样
9
这世界上没有谁能够真正地理解我
这也是我的自我情怀所结出的苦果
我有时激情似火有时却又冷漠无情
在世人眼中与一个魔鬼没什么不同
流言蜚语夹杂着恶毒的造谣和诽谤
美好的愿望都在一瞬间变成了绝望
哀伤像无数条虫子把我的额头爬满
然后又成群结队地往我的心底里钻
10
痛苦如同天空中飞过的乌黑的云烟
乌黑的云烟包裹着的是熊熊的烈焰
它要将其所遇到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包括那些鲜活的肉体和僵死的灵魂
谁知道它到底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
谁知道那永远有多远那漫长是多长
但愿它来了又去了不留下什么踪迹
但愿它与我仅仅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11
我的心时常被一些古怪的问题烦扰
不知道自己能否把生命延续到终老
在这期间我会以怎样的方式来生活
能否让我的人生不仅仅是一种罪恶
是否有一个女人会成为我的另一半
因为理解我而爱我而与我亲密无间
或许我早已错过了那属于我的幸福
或许命中注定我只能这样寂寞孤独
12
这世界上有一些人根本不相信爱情
结果他们的生活反而过得高高兴兴
还有一些人只把爱情当成一种游戏
他们的生活也因此而过得充满生机
但对于我爱情就像是冬天里的火焰
或者是从血泊中诞生的理想和信念
我与我的爱情甚至一刻都不能分开
哪怕我的爱人只是一个虚幻的存在
13
生活怎样艰辛都不能改变我的心性
这女神早已在我的心底里扎寨安营
虽然已因此而经历过那么多的辗转
但我的心中依旧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我像是从石缝里生出的草开出的花
我要在一片废墟上建造自己的大厦
我的爱将使我的生命成为一个奇迹
我的生命将因为爱的存在变得美丽
14
来自他乡的游子正在一声声地哀叹
如无本之木遭遇着狂风暴雨的摧残
绿叶刚刚发出新芽来就不得不枯萎
花朵凋谢了却只是刚刚生出的蓓蕾
我是那生长在高山顶上的一棵松树
我的根须如铁爪般将整个世界抓住
或许破碎的心才好养育完整的灵魂
风雨不过是让我又一次抖擞了精神
15
我的生命可以迎接更多的风霜雪雨
只把它当成是对灵魂的一次次洗礼
我心中的火焰会因为压抑越烧越旺
最终将变成对那专制更强劲的反抗
我的爱和我的恨一样崇高一样伟大
就让报恩和复仇在同一个时刻爆发
我的言语和行为或许要超越那常规
如果说我是神明毋宁说我也是魔鬼
16
我喜爱那无边的旷野和亘古的荒原
喜爱听风带着呼啸吹过那两山之间
我羡慕那奔驰的烈马和翱翔的鹰隼
羡慕那雷从我的头顶滚过如同车轮
我要挣脱一切的束缚我要自由自在
如果没有谁来陪伴正可以独往独来
我是地上的流水更是那天上的行云
我要做成另一个自己一个真正的人
17
每当我面对那无边无际汪洋的大海
都立刻会感觉出自己的渺小和无奈
但当我想到整个世界都在我的心里
便又立刻会觉出自己的伟大和神奇
仿佛那来自于宇宙深处的神秘歌声
也可以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得到回应
我们不仅明白了自己也理解了自然
觉得自己就是那上帝在这顷刻之间
18
我在困顿中登上了一座突兀的山峰
白日将尽仿佛是一个老人寿命将终
那回光返照所呈现出的灿烂的辉煌
转瞬之间就要被那黑夜吞噬得精光
但突然间那老人仿佛又站立了起来
他挥动着双臂要将所有的黑暗推开
整个的山峰都在这一刻燃烧成火焰
我欢呼为了这天地间最伟大的奇观
19
我的心中充满了对过去岁月的怀恋
那些美好的期待和那些美妙的梦幻
想象让一切死去了的人都重新复活
为了我的经历或许比他们更加奇特
人们会经常端详自己数年前的肖像
尽管与他现在的自己已经大不一样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虽然和从前一样都在做着一些傻事
20
一座冰峰如同一个手执宝剑的勇士
从古到今他或许都没有改变过姿势
人间的一切都与它不发生任何关系
对于国家的兴盛衰亡它也从不在意
一团乌云撞在它脊背上不得不消散
夕阳西下为他披上一件灿烂的衣衫
或许有一天他的剑直刺向天的心窝
那该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刚直不阿
21
草原上的景色竟也会变得这般岑寂
风将生命的绿色卷走不留一丝痕迹
那枯死的羽茅草竟和沙尘相互结交
在空中飞旋着仿佛是在欢快地舞蹈
在山坡上面我有幸看见了几棵白杨
不用说它们的叶子早已凋落得精光
在黄昏时分太阳竟然露出半个脸来
将它们的影子拉长与我撞了个满怀
22
如果没有了工作人生该是多么苦闷
也因此总是会对一些事情过分认真
友谊和爱情可以让我们陶醉于一时
金钱和名誉又会让我们把真意丧失
我需要工作为了崇高的理想去奋斗
让我的每一个日子都能因此而不朽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什么才是休息
我或许会在这无休止的工作中死去
23
一项工作还没有完成或是刚刚启动
另一个想法就又开始萌生在我心中
我的生命仿佛是一片很肥沃的土地
又恰巧赶上了一个雨顺风调的春季
时光飞逝如电人的生命是这样短暂
我总担心会有哪一件事来不及做完
我对生的渴望远远胜于对死的恐惧
哪里还有闲暇去别人身上耗费精力
24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的智力开始退化
站在自家的门口却找不到自己的家
仿佛是一根木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自然也忘记了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为彻底解放灵魂而将肉体五花大绑
没有翅膀却偏偏还要去天空中飞翔
曾经埋怨苍天不公或指责上帝不义
头破血流之后才发现原因全在自己
25
无论是天使的唇舌还是魔鬼的口齿
谁能对这样的事情作出明白的解释
但我却似乎早已经习惯于这种混乱
也因此从来不去追究这混乱的根源
在这里是神圣在那里却变成了卑鄙
善与恶竟是这样奇怪地混合在一起
或许只有人类才能完成这样的创造
美与丑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互拥抱
26
请问有谁真正得到过他想要的东西
那些希望总是不得不被失望所代替
即便是那些幸运者也一样不会满足
一样在为没有得到更多而牢骚满腹
人人心里头都在埋怨命运诅咒上帝
觉得自己此生应该生活得更加惬意
但人生不仅短暂而且还只有这一次
除非你相信此生结束后还会有来世
27
当我在海上遭遇一次又一次的风暴
当海水在我的身边卷起愤怒的波涛
我自然也还记得那风平浪静的港湾
心灵曾经在那里得到过些许的慰安
或许那命运还会将我送到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还和先前的那个港湾一样
但我已经在海面上漂泊得太久太久
已不可能再去什么地方寂寞地守候
28
我早已经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
穷其一生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或许只有造物能了解我所有的苦痛
而我所处的世界竟是这般冷酷无情
我会选择一个出乎人们意料的死法
让人们都记住我是怎样的坚韧不拔
我或许会死在异地也或许死在他乡
甚至没有人会为我的死去感到悲伤
29
在我的心中也早已经有了一个女神
虽然她爱上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别人
我的心中有一团为她而燃起的情火
总希望着有一天能与她共渡那爱河
但即便她并不在乎那些世俗的偏见
所有的美好也都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许诺
也只好在这无聊的言语中寻求解脱
30
我的坟前立着一块带着血迹的墓碑
用不着谁来祝福我也不曾向谁忏悔
坟的四周生满荒草见不到一棵树木
只有一条小河也不知是在为谁哀哭
也或许会有一个来自远方的年轻人
因听信了传言而对我生出怜悯之心
也或许是偶然经过这里坐下来歇息
却正好听见了我的这些胡乱的言语
31
这人世间为什么会如此地冷酷无情
要让他以这样凄然的方式告别人生
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些灵魂的慰藉
而让他在怆然倒下之后又重新站起
他原本应该享受到他所向往的一切
他的生命本不该留下这么多的残缺
但如果能为自己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又何必还非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乞讨
32
我所有的幻象都埋藏在这个坟墓里
其中的大部分还没有被我诉诸纸笔
如果不怕成为这世界上的又一个我
就请掘开我的坟墓来听我详细述说
思想会因为语言的束缚而变得无力
情感更会因为遣词造句而成为忸怩
我或许该用更加自由的方式来发言
像窗外北风的呼啸那样地肆无忌惮
希 望
1831
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飞鸟
不是一只草原上的雄鹰
为什么我不能活在梦里
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精灵
我要飞向那宇宙的深处
去寻觅我的来源与归宿
我要超越我生命的极限
挣脱这世间所有的束缚
那悬挂在墙壁上的盾牌
炫耀着一个家族的荣誉
那斜倚在墙角处的长矛
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把古老的苏格兰竖琴
或许最能了解我的所想
但愿我随心所欲的弹奏
能给这世界带来些欢畅
我必是人类最后的孤子
向天外发出最后的呼唤
为什么我不能是一只鸟
把我的声音传递得更远
阿 塔 曼
1831
1
唉,美丽的喀山城
为什么要遭遇如此不幸
阿塔曼如同猛虎下山
就要将它撕成碎片
波涛汹涌的伏尔加河
你承载着多少苦痛和仇恨
阿塔曼此时
正在审判一个女人
2
那是一个花一样美丽的姑娘
曾经是阿塔曼神圣的女王
但此时竟要被他投如汹涌的波涛
不管那姑娘怎样苦苦地哀求
船已起锚,帆已扬起
那姑娘的哀求变成了哭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怎样的过错
难道就错在自己的年轻美丽
3
阿塔曼紧皱着眉头看着河面
他不敢再回头看那美丽的姑娘一眼
他担心天会因此塌下来地会因此陷进去
害怕自己会因此丧失掉前行的勇气
去死吧,我心爱的姑娘
用你的死换回我曾有的坚强
我的生命应该属于独立和自由
怎么可以在你的身上耗费掉它的所有
4
我将用复仇治愈心头的创伤
我要回归自己原本的模样
我要在战斗中度过我的一生
用流血和牺牲成就一世的英名
这一去注定是有去无还
只有无牵无挂才能勇往直前
去吧,那汹涌的波涛正如同我的怀抱
不要用眼泪玷污我的骄傲
5
阿塔曼被妄想冲昏了头脑
下令将那个姑娘投入了汹涌的波涛
然后喀山城被他烧毁,俄罗斯被他血洗
连整个欧罗巴都成了人类生命的炼狱
我们无法判断他是否真是一只野兽
或许他最终还要劫持地球
在他的眼里,这个宇宙
或许更像是他大脑中的一个肿瘤
酒 杯
1831
受到灵魂的诱惑
时常把自己灌得烂醉
肉体成了个躯壳
正如同那酒杯
思想与情感间的纽带
亦如同囚徒身上的锁链
束缚住我们的手脚
让生命失去欢颜
心中装满梦幻
怎么能不感到疲惫
既然要“莫使金樽空对月”
就一定还要“玉山自倒非人推”
给 *
1831
1
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遗忘
那从你的眼里闪出的光芒
虽然是时过境迁
但我对你的爱一如从前
我的灵魂已成为魔鬼的奴隶
尤其是在那些深沉的梦里
我爱你,我爱你……
这是我不断说出的呓语
2
但你却属于了另一个人
或许你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我们
为了把心中的忧伤逃避
我也只好去到远离你的异域
船儿载着我越过重洋
我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但我却总是听到海浪在不停地对我说
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女王
3
我去到了一个遥远的孤岛
我的心事不会再有任何的别人知道
我将怎样度过我的一生呢
记忆或许还会继续磨折我的魂灵
海浪拍打着礁石,海鸥在歌唱
我的心也曾在片刻之间感到安详
我想就在这安详中突然死去
精神却又被那个魔鬼唤醒——
喂,那个美丽的女郎
你怎能就这样将他遗忘
自 由
1831
我的母亲——我的悲哀
我的父亲——我的苦痛
我的兄弟姐妹
那些人生的快乐和幸福
从不曾给我以拥抱和亲吻
我像是个孤儿
孤苦伶仃
但慈悲的上帝
给了我一个很好地配偶
她是一个美丽的天使
名字叫独立和自由
我拥有了她
便拥有了一切
她时常携着我的手
带我去到大千世界中遨游
我的母亲——我的高山草原
我的父亲——我的碧海蓝天
我的兄弟姐妹们
用快乐和幸福拥抱我,亲吻我
我和他们一起歌唱
一起舞蹈
从此不再孤单
我时常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
与蓝天上的白云一起游戏
我也偶尔一个人去月下漫步
静听路边野花的窃窃私语
那些白桦和苍松
把我召唤到他们的身边去
向我述说他们的志趣
我们相约为了心中的理想
将自己燃烧成火炬
九月二十八日
1831
我又看见了你的目光
那如同天上的星儿一样的目光
我又看到了你的笑容
那如同春天的花朵一样的笑容
为什么这本该属于我的
却都属于了别人
为什么不是我握着你的手
为什么不是我与你紧紧地相拥
请你告诉我
你对他的那些亲昵的行为举动
都并不是为了爱情
请你告诉我
你只是在尽着一个妻子的义务
为了维持一个所谓的家庭
这样我的心里或许还会好受一些
不至于一想起你就痛不欲生
当你出现在他面前时
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兴奋激动
他会不会为了你
而蔑视那尘世间的所谓的光荣
他会不会为了你而彻夜不眠
为了你而“衣带渐宽终不悔”
他会不会为了得到与你在一起的片刻
而宁肯牺牲掉自己似锦的前程
不,你是我的
你原本就是为了我而生
这世界上除了我
没有人对你会如此真诚
快离开他吧
来到我的身边
这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更何况这是个错误,荒唐透顶
我爱这草原
1831
我爱这草原
爱它的牧草丰茂
更爱它的一望无边
尤爱它初冬时的明净
四下里一尘不染
多想做个远古的初民
自由自在
因为无所挂牵
但是很不幸
这与我的爱情无关
它既不能化解我的痛苦
也不能改变我的孤单
我的心如止水
再也掀不起波澜
我的心如死灰
更被无情的风儿吹散——
天 使
1831
天使飞行在天空中
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穹窿
一弯新月,满天繁星
还有那云,是天使透明的斗篷
一边飞行一边歌唱
天使的歌声清澈,悠扬
天使歌唱的是天国的幸福和快乐
还有那上帝的无尚荣光
天使给这悲哀且痛苦的世界
带来了些许的安慰
如果我们也能有一双翅膀该多好
谁还愿意在这人间受罪
我们这些可怜的生命
担负着太多的沉重
如果能附在天使的裙角上该多好
哪怕那美丽的天国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父 亲
1831
生不得相见,死也不得团圆
这是我们的命运,无须太多抱怨
虽然我们都是这文明国度里的公民
却遭遇到了非人世界的野蛮
你已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得到了那让你期待已久的死亡
我或许才是你痛苦的根源
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同死去,躺倒在你身旁
请你原谅我,这不是我的过错
谁让我的心中有一团熊熊的烈火
那火从我一生下来就开始燃烧
你播下的火种,谁又能阻止其开放出花朵
这是谁的错,且让时间去作出判断
但仇恨永远不会产生在你我之间
让那些诬陷和诽谤都见鬼去吧
我们是父子,谁又能将这相承的血脉割断
总有一天,我们会将这世界彻底忘掉
忘记所有的痛苦和烦恼
但只要我们的心相连,我们便是一体
世俗的傲慢与偏见,又岂能伤害我们分毫
你已去了,我或许还要有一些耽搁
就因为我还在痴心地爱着
虽然那只是一个薄情的女人
但她的一个微笑,却可以将我带入天国
我的上帝
1831
我知道上帝创造了我
绝不是为了什么天国
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魔鬼或许知道得更多
有比魔鬼更恶毒的手
有比上帝更慈悲的心
虽在这天地之间飘荡
与人类却没什么缘分
或许我就是那个魔鬼
从里到外都没有差异
不用问我的家在何处
地狱边上有我的蜗居
或 许
1831
或许最终会有这样的一天
我来接受自己祖国的审判
仍然不肯低下自己的头颅
只好被愚昧驱逐出这人间
或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是个十恶不赦的超级混蛋
但对你的爱却达到了极致
甚至不能再超出一星半点
只要你也能有这样的感觉
死又怎能把我们的心分开
更何况还有另一个世界在
更何况未来之后还有未来
天国里自没有独裁与专制
绝不会来不来就我活你死
更不会把真理当做是谬误
上帝总会比魔鬼更有良知
当你得知我已经这样死去
当那些人正在为此而得意
你是否会在众目睽睽之下
拥抱住我那具冰凉的尸体
你是否会为他伤心地流泪
你是否还会为他独守空闺
他是否能依旧活在你心里
你知道他最想到那里去睡
如果你做不到我说的这些
至少不要加入众人的行列
对于那些恶意的中伤诽谤
只需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瞥
否则我将会化为无数小虫
钻入你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径直进入到你的心灵深处
让你每一时刻都不得安生
给 *
像往常那样来坐在我的身边吧
来和我说说话,即便一句也好
我能从你的点滴中感受到许多
然后把我最最喜欢的东西找到
我生命的花朵闭塞在我的心里
定会因为你的到来而尽情绽放
那些紧紧包围着我心灵的忧伤
定会因为你的到来而四处逃亡
有一些事,我不能把它们说明
不知道真理如何会被愚昧俘虏
你的话会让我死去的生命再生
却不能让那些人有些微的省悟
严肃一些也行,温柔一点更好
谁让我们深陷在这冰冷的季节
慈悲一些也好,恶毒大可不必
因为我们还没有理由去做蛇蝎
魔王的节日
1830—1831
这是统治着地狱的魔王的节日
自然有许多的魑魅魍魉来参加
小鬼们准备着丰盛的人肉筵席
伸出的双手更像是煮熟的鸡爪
主宾们已经依生前的职位入席
坐在正中间的是麦费斯托非里
这个德国人生前最爱吃马铃薯
现在最爱吃的却是女人的脏器
他右边是来自俄国的沙皇保罗
左边是歌德笔下的博士浮士德
他们生前都堪称了不起的人物
曾给人间带来了数不尽的灾祸
就在此时有一扇门突然被打开
有三个送礼的排着队走了进来
分别将礼物呈给麦费斯托非里
各自的献词还竟然都有些文采
第一个说我献上的是颗女人心
是那个人世间最为歹毒的东西
最大的本事是设置一个个陷阱
让男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掉进去
它最知道世界因为朦胧而美丽
也最了解美丽因为隐秘而神奇
它热衷为他人制造悲哀和伤痛
或许能为您出一些更坏的主意
魔王的嘴角上撇出了一丝微笑
这样的礼物也实在算不上不好
因为我也的确需要更坏的主意
不过其中带着一点趣味才更妙
我最喜欢让那些圣女失去贞操
尤其喜欢让女皇与卫士们乱搞
你应该带给我一些这样的传闻
来消解一下这地底生活的无聊
第二个说我给您带来的是美酒
喝了这美酒之后就会渴望自由
人喝多之后连天王老子都不怕
全能的上帝也为这件事情挠头
如果您也来把这美酒喝上两杯
我包您不再会对上帝弯腰俯首
一旦连上帝也听从了您的指挥
你的权力就会延伸到整个宇宙
保罗和浮士德吓得差一点尿裤
麦费斯托非里也险些失去风度
你这礼物说好但也并不是很好
我也并不是不敢去对上帝说不
只是担心这酒落在小鬼们手里
那我这位置岂不是要有些悬乎
所以这酒最好是谁都不要去喝
通通倒进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
那第三个捧上来一个小玻璃瓶
说虎烈拉是最最可怕的传染病
现在正在俄国的中部迅速蔓延
莫斯科城已经变成了死亡之城
但最狠毒的是那些所谓的医生
他们对虎烈拉早已经黔驴技穷
唯一的办法只剩下强服安眠药
染没染上的一起往焚尸炉里送
保罗和浮士德忙向桌子下躲避
麦费斯托非里也感到很是惊慌
他赶紧让侍者将那小瓶子收起
过了老半天才恢复原来的面相
非常感谢你给我送来这件礼物
我会将它当做奇珍异宝来收藏
我的珍宝馆有不少这样的货色
终有一天会被我派上个大用场
题伦勃朗画
1830—1831
你称得上是一个阴郁的天才
像个诗人述说着心底的话语
让灵感听从情感的安排调度
将读者带入一个沉痛的梦里
那浓重的色彩和粗犷的笔触
和那个流亡者的寂寞与孤独
那张半掩半露着的苍白的脸
和那件已看不出本色的僧服
为何被驱赶到这荒凉的异域
眼前或许比身后还要更漆黑
那双眼里早已经没有了泪痕
头脑中还有一些思想的残余
或许这是你为自己画的肖像
这是和拜伦一样绝望的目光
或许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被你在那件僧服的后面深藏
给 *
1830—1831
再不要写作那样的东西
阿谀奉承有损你的名誉
宁可被放逐荒凉的异域
颂歌让那些蠢材们唱去
把获罪当成是一种殊荣
因为你是个自由的精灵
上天赋予你崇高的灵性
你怎能为他们颂德歌功
可怕的只有永恒的裁判
何必去向他们摇尾乞怜
快停止吧这可耻的自残
挺起那曾经笔直的腰杆
影 子
1830—1831
被一些五颜六色的幻象抚慰着
我睡在自己的梦里,像是死了
然后又突然被什么事情所惊醒
活在此梦里的同时又死入彼梦
我在梦里活来同时在梦里死去
在梦里工作同时又在梦里歇息
我在梦里破坏同时在梦里建设
我被幻想抚慰同时被幻相折磨
如果可以在梦里创造一个世界
这世界能给我们所需要的一切
那我甘愿永远不从这梦中醒来
尽管那所有的一切都并不实在
我将因此而蔑视且鄙夷那真实
甚至也包括我曾经崇尚的良知
我将努力去到每个梦境的深处
在每个梦境的深处永远地蛰伏
但每当我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
每当我的血液将要停止了流动
我的心便会开始它痛苦的挣扎
像是一颗炮弹要在我体内爆炸
我的肉体也随之变得更加敏感
告诉我它们都不想过早地腐烂
还有声声责难来自每一个细胞
被我的耳朵放大成为龙吟虎啸
在活着与死去之间有一层隔膜
从天堂去向地狱也只需要片刻
但就在这片刻之间我开始怀疑
开始像怀疑他人一样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是否曾经真正地生活
是否真正地爱过恨过乐过哭过
怀疑自己是否是在逃避着自身
甚至连自己对自己也不能相信
于是在那片刻之后我又活过来
顷刻之间又从虚无变成了实在
虽然自己也还是被幻想所包围
虽然生命也依旧是那样的憔悴
我仿佛又来到了自己从来之处
一切都不再像先前那样的模糊
让我想起了自己童年时的天真
竟然还自信自己可以平步青云
我喜爱一个人站在无边的旷野
但此时的旷野却非彼时的旷野
有一部天书在我的面前被打开
几个大字在书页上面依次排开
回去,回去,回到你的来处去
去那里还原出一个真正的自己
我想这是我自己在将自己呼唤
知道自己早已将自己撕成两半
我为自己翻了个身打了个寒噤
但依旧痴迷于那旷野上的逡巡
想起正是人世间那些形形色色
让曾经的彼我成为现在的此我
所有人都活在谬误里而不自知
反而将真理当成谬误当成狗屎
那对于聪明的人来说实在尴尬
长着嘴巴却不能不做一个哑巴
但我竟然会进入了自己的坟墓
进入了墓室打开了自己的棺木
我看见自己的尸体已开始腐烂
有无数蛆虫正蠕动于肉骨之间
蛆虫排着队刚从眼窝里爬出来
又分散开在口鼻之间徜徉徘徊
有几个似乎已吃饱了我的思想
叫嚷着要变成苍蝇去空中飞翔
我怀抱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执着
向着自己那最隐秘的地方蜷缩
想象自己是能起死回生的神祇
能化腐朽为神奇创造一个奇迹
当事实证明我只是自己的影子
而且就要支离破碎到不可收拾
于是只好伴着一句肮脏的咒骂
让那床榻坍塌在我的铁拳之下
就 这 样
1830—1831
就这样爱着我所爱的直到死
我想这也正是造物主的意思
但我爱别人却不要别人爱我
不愿别人和我一起被爱折磨
我像是伫立在荒野上的岩石
不怕狂风暴雨的袭击和侵蚀
可是那从石缝中生出的花草
怎禁得住那般的猖狂与残暴
我喜爱沉思同时也喜爱行动
最喜爱与自己的命运做抗争
把孤独和寂寞当成一种信仰
为了痛苦和悲哀而欣喜若狂
所有的不幸都让我一人承受
把不幸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
既然注定不能与上帝去比肩
那就让我立刻去与死神会面
给 自己
1830—1831
很想让自己相信自己并不爱她
很想给自己的爱划定一个界限
但我实在克服不了对她的倾慕
尤其是当我看到她美丽的容颜
仿佛是一个被爱囚禁着的刑徒
身上缠绕着一重重无形的锁链
心里想着要如何地独立和自由
却又宁愿被她的冷漠反复摧残
荣 誉
1830—1831
为什么我要这样努力地去追求荣誉
而明知道荣誉中并没有我要的幸福
我总是想把每件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可最后还是被那些人说得一无是处
我坚信人类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却无法面对现实中太多的丑陋邪恶
或许是因为我心灵的触角过于敏感
被希望渴望和失望绝望来相互折磨
我不想把自己放进一个封闭的容器
用条条框框来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
那许多流言蜚语或许就是由此而出
恨不得要我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有谁会来听取一个诗人真诚的倾诉
有谁会知道这倾诉中所蕴含的神奇
这神奇所能打动的只有倾诉者自身
但他仍然不愿意把自己的追求放弃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永久地存在
更不要说是一个诗人的脆弱的名声
或许今天的赞美明天就会变成咒骂
或许明天的卑贱也就是今天的神圣
虽 然
1830—1831
虽然我早已被欢乐之神抛弃
幸福之神也因此而与我远离
那甜蜜的爱情和真挚的友谊
都仅仅剩下一些零散的记忆
但我仍然执拗地做着我自己
任凭那些人将我怎样地贬低
我把苦难当成是自己的荣誉
像期待活来一样期待着死去
虽然人们对我一点不感兴趣
他们认为我的话太不着边际
他们宁肯去相信谎言与诳语
而将真情与实感当成是垃圾
但我仍然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把人间看成是我灵魂的炼狱
要把一切都踩在自己的脚底
用生命铸成一座巍然的丰碑
我 说
1830—1831
我说厌恶这人世并不是因为向往那天国
那只是心灵在万般无奈之时的一个寄托
这世间的快乐和幸福虽然几乎与我无缘
但也不能说这样的感觉我从没有体验过
虽然那么飘忽那么微末那么不值得一提
但却能在我的心中留下特别清晰的痕迹
我不仅能将其抓住还能将其无限地放大
更能反复回味从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依据
想着自己的明天并不会重复今天的悲伤
想着明天一出家门就会与幸运之神相撞
想着自己突然对生活有了一种新的感觉
想着也许这世界并不是那么丑陋和肮脏
于是我经常会在一大早出门很晚才回来
所做的事就是独自在大街上小巷里徘徊
虽然每天都抱着希望出去却又懊丧而归
但我总不愿意将罪责完全地归于这世界
译安德烈·舍尼埃诗
1830—1831
为了那神圣的事业我或许要失去生命
或者被流放到什么地方去长久地服刑
我已被太多的流言蜚语诬陷诽谤围困
谁也救不了我我命中注定要遭此厄运
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用凌辱编织的冠冕
宁愿这厄运早一些时候来到我的身边
对我来说最可怕的是得不到你的理解
我恳求你千万不要加入到他们的行列
我享受过幸福却也经历了更多的不幸
我想我至少能够得到你的一点点同情
我在他们眼里已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但我发誓这一切都是为了造福于世人
我看透了那些正人君子们内心的空虚
要给这个世界找到些继续存在的依据
我怎会改变自己去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即便那样就可以得到所谓的高官厚禄
请记住朋友无论未来怎样都无法更改
无法更改我对你那无怨无悔永恒的爱
我的邻居
1830—1831
暮色降临他小屋的灯随即被点亮
那个孤独的青年在做着什么勾当
我的这个邻居对于我是那样陌生
像是与我完全不同的另一类生命
那称得上是一间斗室且非常简陋
更像是一座牢房禁闭着一个死囚
没事时我总愿看着那个小屋发呆
想着那个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周围的人们也对他有着不少议论
大多是说他太骄傲瞧不起任何人
甚至有些人说他是患了什么恶疾
或是作着什么坏事早晚会遭雷劈
但我有时又会突然觉得并非如此
我与他仿佛是多少年前的老相识
他或许是我的影子与我不离不弃
只是对于我的作为从来不言不语
但愿哪天我们能一起来喝上两杯
同时举杯的自然少不了那轮明月
我
1830—1831
我再不能这样忍受痛苦的煎熬了
我要到生与死的较量中寻求解脱
或许这颗为爱你而躁动着的心灵
在血肉横飞的地方才能得到安宁
不,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和可怜
是,你要的也未必是燃烧的火焰
于是我只好到战场上去释放自己
面对死神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畏惧
就让我作为一名战士战死在沙场
谁也不用为了我的死而感到悲伤
我不愿任何人因我的存在而痛苦
却可以用我的死换取别人的幸福
枪林弹雨会让山盟海誓变得可笑
流血牺牲会把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从今以后我对未来不抱任何幻想
只想着怎样将子弹射入敌人胸膛
但在子弹射入我胸膛的那一瞬间
也许我还会想起你那美丽的容颜
那就请你在出发之前来为我送行
哪怕是远远地目送我踏上这征程
但愿这征程直通向死亡通向地狱
我会在地狱的底里构筑一处蜗居
我从没相信过什么上帝什么天国
却坚信那地底下一定居住着阎罗
就这样结束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把自己从人世上清除得干干净净
也不想带走什么包括那些许回忆
不想在那个世界还要继续把泪滴
我的恶魔
1830—1831
我的恶魔是一只凶猛的禽鸟
最喜爱在乌黑的云朵间飞翔
他是那狂烈的风和残暴的雨
他是海面上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不喜爱白昼而只喜爱黑夜
最喜爱在我的窗前独自徘徊
他是寥落的寒星凄清的冷月
他的笑声比鸱鸮的哭声更悲
他最喜欢偷听我午夜的梦呓
将它们串联成为荒诞的故事
以此来嘲笑我的信仰和追求
将它们贬抑得近乎一文不值
他无须为了哪个女人而烦恼
更无须像我一样被自己折磨
他或许能让这世界毁于一旦
只为了我能得到彻底地解脱
但他似乎又没想过要那样做
也许我的解脱正是他的不幸
他是要让我做他永远的玩偶
且一刻也不想让我得到安宁
觉 醒
1832
我喜爱连绵起伏的青山
也喜爱一望无际的原野
我喜爱冉冉坠落的夕阳
也喜爱渐渐升起的明月
月光虽没有阳光的灿烂
却有着梦境一样的神秘
它该是诗人心中的圣物
是我一生中永远的知己
那夕阳的灿烂的确耀眼
但注定只是最后的回光
最终还是要被青山遮住
把天空和原野让给月亮
我喜欢月亮苍白的面色
很像是诗人贫血的脸容
那些寥落且暗淡的星辰
正仿佛是他渴睡的眼睛
这一天正是这样的夜晚
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星辰
我在梦中骑上一匹快马
得以在这天地之间飞奔
我感觉得到那月色如冰
也感觉得到那星芒如刺
空气在流动地表在震颤
我将在一瞬间跨越生死
但突然我听到一声叹息
那叹息来自于我的头顶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便经历了又一次的觉醒
知道了自己再怎么顽劣
也只能游戏在生死之间
除此之外便有多少神奇
都只能去用死亡来交换
但我现在也还不想死亡
因为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这或许是我的命中注定
去除掉心中所有的邪恶
别 离
1832
不要走吧年轻的列兹庚人
为什么要这样匆忙地离去
你的身心既已是如此疲惫
歇息一下岂不更顺情合理
难道是那刚刚升起的朝霞
将你拉出甜蜜美好的梦乡
或是让你想起什么人和事
因此才要离去得这样匆忙
你是被狂风暴雨抛在这里
可知道自己原来家在何处
现在是风停雨住阳光灿烂
你应该感受到快乐和幸福
你看那山有多青水有多绿
看那些树木更是苍翠欲滴
只有在这里你才是自由的
只有在这里你才可以独立
你说哪里有爱家就在那里
而这里正有我对你的真爱
难道你不相信我爱你的真
难道你会忽略了我的存在
其实我既没有家也没有国
因此而独往独来无挂无牵
我只是要对得起这把钢刀
我不想总把它闲置在一边
我从另一世界带来这利器
是为了割下一个恶魔的头
我之所以要这样匆忙离去
因为那头还晃悠在他肩头
堕落的女人
1832
美丽的少年啊你为什么要这般的忸怩
难道你是头一次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
快伸出你的手来抚摸我这嫩滑的肌肤
还有那些隐蔽神秘的地方只要你愿意
你依偎在我的怀里那该是你温柔的家
既然是在自己的家里又为什么要害怕
你曾为亲吻一下我的手而跪在我面前
现如今你在我这里可以想做啥就做啥
多么多么的可爱啊你这个美丽的少年
多少个黄昏我都等待着你走入我视线
每次你走过我都想径直把你搂入怀中
没想到今天你竟会主动来到我的身边
你看那天空中又在慢慢升起一轮明月
你说你在爱上我之前曾与它有过盟约
现在它的眼睛里正燃烧着嫉妒的火焰
我的心中为此充满了一种胜利的喜悦
它的目光中还包含着一些鄙夷的成分
几个星星也跟着起哄指责我无耻荒淫
但我从不信这世界上有过真正的道德
更多的只是圣人的虚伪和庸人的愚蠢
相信吧这世界上从没有过伟大和崇高
女人的纯洁不过她们故弄玄虚的面罩
有的爱一个也有的爱很多各有其缘由
即便短暂但只要其中有一丝真意就好
更何况我本是一个孤儿既无父也无母
养大我的那个老太婆也与我无亲无故
不知道什么是金色的童年火红的青春
更不知道什么才是快乐什么才是幸福
十五岁时我便落在一个坏男人的手中
我这样说也不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
直到终于从那非人的生活中逃离出来
才知道自己也曾有着一副美丽的面容
于是只好靠这残余的色相来维持生活
但心底里却有一个心愿被深深地藏着
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个像你这样的少年
哪怕是能与你在有生之年亲近上片刻
尽情享受吧当此之时你就是我的国王
有了你的爱我也就算是没有白活一场
只要你快乐了我怎样的痛苦都能忍受
即便是为你去死我也绝不会犹豫彷徨
给 *
1832
在你的面前我不想再低三下气
你对我的存在不再有多大意义
甚至我们今后相当于两个路人
连打个招呼点下头也大可不必
为了爱你我牺牲了太多的时光
你曾是我最美好的希望和梦想
我曾发誓即便背弃了整个世界
也要和你在一起直到地久天长
那美好的时光如流水一样消逝
可你却从没表现出半点的珍视
尤其是我的诗这些灵感的创造
在你的眼里或许更是一文不值
或许是我在精神上的追求太高
或许是我在物质上的需求太少
我只是想着把自己贡献给世界
谁知我给的并非这世界的所要
你也曾经给予过我甜蜜的亲吻
现在看来那该只是对我的怜悯
如今你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却要把怀抱敞开给所有的别人
去吧爱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去吧
把谬误当成真理枯叶当成鲜花
我那样的爱过你但已成为过去
如今一个转身便已在海角天涯
但就这样把你忘却也不大可能
因为我们之间还有着许多毕竟
毕竟我曾经把你供奉在我心里
毕竟我曾经被你玩弄于鼓掌中
为了忘却我要变成无数个自己
向所有女人都献上些甜言蜜语
我要爱的再不是你这样的一个
我要所有女人做我一人的情侣
我要变成个天底下最大的恶魔
要给人间带来一次又一次灾祸
而你才是产生出这一切的根苗
像是人类受了某位天使的蛊惑
我已准备好了去迎接一切苦难
我已准备向整个生命世界宣战
以一己之力来与整个世界对抗
我要让这世界来一个地覆天翻
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该归功于你
归功于你对于我的无情和无义
因为没有了你我也就一无所有
只好做成了魔鬼来与上帝匹敌
永别了 父亲
1832
永别了,父亲
如果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也不能再见一面
如果我们这两个无常命运的牺牲者
在另一个世界也不能重聚
我们这一次的告别就的确是永别了
你给了我生命却没有给我幸福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
你自己也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又怎么能传递给我
当人们为了你的死去而哀哭的时候
有一个人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或许会有人说他无情,因为那个人正是我
而我是您唯一的儿子
但即便是咒骂对于我也算不了什么
我与他们之间本就应该有着这样的隔阂
他们怎么听得见我那无声的哭泣
他们怎么会理解
那被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深深的苦痛
我不是拜伦
1832
我不是拜伦
只是一个和拜伦一样的流浪者
一个被人世放逐了的年轻的诗人
我还不知名,也很肤浅
可能会更早地开始或更快地收场
我生在俄罗斯
也注定会死在俄罗斯
我脉管里旋流着的是俄罗斯人的血液
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俄罗斯人的心灵
是的,我不是拜伦而是我自己
但我和拜伦一样
心海中总是汹涌着滔天的巨浪
那些希望如同被击碎的船只的碎片
被卷起又抛开,直到沉入海底或
漂浮到某个孤岛,或是那遥远的彼岸……
是的,我不是拜伦而只能是我自己
有谁能知道那些深藏在我心底里的秘密
我或许是从天而降的神仙
也或许是从地缝里钻出的魔鬼
更或许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就这样死去,默默无闻——
情 歌
1832
既然你不得不离开我
就来听我为你唱首歌
不论你去到什么地方
请你都不要把我遗忘
假如什么人欺骗了你
让你因此而痛苦伤悲
这时候你要想起我来
想起我对你真诚的爱
或许是在遥远的异国
你会感到孤独和寂寞
请你把一些往事回想
想我对你的情深意长
假如什么人伤害了你
让你因此而自暴自弃
这时候你要想起我来
想起我对你永恒的爱
如果是被打入了地狱
那我一定也跟了你去
我们来约定一个地点
就在那阎罗殿的门前
十四行诗
1832
梦已凋残,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幻影
我用回忆将它们拼凑起来成为图画
但你还是多少保持住了原有的模样
像是那明月只是蒙蔽上了一重面纱
我太年轻,不能驾驭好自己的情感
让快乐和幸福反变成了痛苦和忧伤
我的爱是一座牢房我被我自己囚禁
而你并不爱我这实在是太过于荒唐
对于我的爱你虽不接受但也不鄙夷
听着我的哀乞如同听着窗外的风雨
你像是一座石雕在海边的礁石之上
魏然矗立,无论浪涛怎样在你脚下
轰鸣炸响都改变不了你原有的威仪
那微笑更是我永远琢磨不透的神秘
给 *
1832
命运偶然间把我们撮合在了一起
一时间我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们或许已经称得上是亲密无间
但是谁又能把这亲密保持到永远
正如平静的水面映出蔚蓝的天空
白天有太阳夜晚还有月亮和星星
即便有微风从水面上不时地吹过
它们也依旧还在那里静静地停泊
但我是要你成为我艰难中的朋友
无论怎样的困苦都与我一同承受
我爱着你的同时也还爱着那风暴
没有了风暴我的爱就没有了必要
我要让那风暴来见证我爱的真诚
要用爱来抵御那风暴的野悍蛮凶
无须谁的赞誉更不在乎那些责怪
只要用这个世界来证明我的存在
一个诗人的心思他们怎么能理解
也只能去胡乱猜疑或任意地曲解
他们从不知道什么叫做悲天悯人
也自然不曾体验过我此刻的欢欣
从前……
1832
从前
我把一个个甜蜜的吻
当成幸福的标点
而今它们却成了一粒粒毒药
毒害着我的生命
甚至如同一条条毒虫
啃噬着我的心
从前
一滴伤心的泪水
会被我放大成海洋
而让自己径直沉入那海底
而今那海也枯了
我被海底的盐包裹着
成了具不朽的干尸
只愿自己的灵魂还在
能去另一个世界游荡,游荡
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用另一张嘴向这个世界说
——我此生谁也不爱
给 *
1832
听着,亲爱的
或许有一天
我们会抛弃这个让我们感到寒心的人世
或许我会去到地狱成为魔王的爱子
而你会去到天国成为上帝的宠儿
你要起誓,一旦到了那个时候
为了往日的朋友
让我们都要从那样的快乐与幸福中逃出来
因为只有你才是我快乐的天国
而只有我才是你幸福的地狱
瞬间与永恒
1832
可千万不要再相信什么永恒
那个让你见不着头尾的怪物
人生只是一个很有限的瞬间
怎么可以为了它而如此付出
两颗心灵偶然地碰撞在一起
那是机缘凑巧或许千载难逢
千万留神别让那怪物跳出来
让已然到手的幸福成为泡影
世间没有什么比幸福更重要
希望会在一瞬之间变成失望
两颗心相聚在一起真是快乐
但分离还要将快乐变成忧伤
付出了许多而得到的却很少
怎么可以再拿去分送给他人
太多张嘴巴都在等着你填充
那怪物的胃口可是巨大得很
我是个诗人
1832
我是个诗人因此要生活在苦闷里
没有了苦闷又如何来创造出神奇
为此而将到手的幸福和快乐抛开
用悲哀将额头上的光挥尽数抹去
我不愿做上帝的宠儿而风光无限
宁愿做阎王的弃子去地狱里受罪
整日在地狱的底里做垂死的挣扎
偶尔用几声呐喊惊醒世人的沉睡
要么来做那魔王要么去做那上帝
要么拥有一切要么只好一无所有
绝不接受任何的同情怜悯和施舍
因此无论面对谁都不会感到愧疚
诺夫哥罗德
1832
诺夫哥罗德啊
你这象征着独立自由的城市
坚强勇敢的斯拉夫人的神圣的摇篮
我向你致敬也为你悲哀
我,一个来自异乡的游客
怀着满心的狂喜和激愤
望着你古老的阴郁的城墙
阅读着你光辉又昏暗的历史
听见高悬在市民会议中心
顶楼上的那口大钟
为了独立和自由而被一次次奋然地敲响
震彻了整个寰宇
但那最后的绝响却又将
无数骄傲且痴狂的灵魂送上了死路——
诺夫哥罗德啊,你这所谓的新城
请告诉我,你的新是否已经变成了谎言
那滚滚流淌着的沃尔霍夫河
难道已将你的骄傲和痴狂永远地带走
是否那独立与自由的精神
已永远成为了深埋在城墙之下的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
那我最终要送还给你的
就该是鄙夷和诅咒
而且我发誓
这次走了便永不会再来
俄罗斯与拿破仑
1832
俄罗斯是一个年老的巨人
带着一顶黄金铸成的冠冕
拿破仑是一个年轻的勇士
举着一把青铜打造的长剑
越过了千山又跨过了万水
拿破仑来到了俄罗斯面前
把长剑刺向俄罗斯的头顶
那冠冕因此而歪向了一边
但即便碎了不过是顶帽子
更何况此外还都毫发无损
俄罗斯鄙夷地撇了撇嘴角
像是先祖遇到忤逆的儿孙
拿破仑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手中的长剑竟折成了数段
俄罗斯也不去将帽子扶正
似乎歪着比正着还要好看
给 *
1832
再见,但我们或许将永远不能再见
我们之间的距离将是从地底到天顶
别了,这一别或许就是最后的诀别
除非是天地有灵让我们相逢在梦中
没有了我的纠缠你的心会轻松许多
走出了你的世界我的心却依然沉重
从此后你或许还会找到些许的快乐
但陪伴着我的除了苦痛也还是苦痛
有些东西在有些人的眼里毫无意义
但是我却会把它们当成是异宝奇珍
在我的心里收藏着不少这样的东西
包括你那淡淡的微笑和脉脉的眼神
这一切都将被我带走带到坟墓里去
我将守护着它们用我那不死的灵魂
还包括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一些话语
你许是漫不经心对我却是刻骨铭心
幸福和快乐仅只是几个片刻和瞬间
但对于我来说却比得上是千年万载
我情愿去被你的一个亲吻烧成灰烬
也不愿去向那永恒之恶魔顶礼膜拜
再见,不必为我生命的短暂而惋惜
我只是颗流星也不想光照千秋万代
别了,也用不着企盼那再度的相逢
那或许还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悲哀
虽然……
1832
虽然你的嘴里重复着绝望的话语
但心中却一定还对未来存有希冀
你说这生活之外还有另一种生活
我们可以到那之中做暂时的栖息
我乞请你快快抛开那些邪思妄念
无论那生活会让我变得多么灿烂
你或许对什么样的状况都能应付
但我却会因自惭形秽而心存不安
这片刻与瞬间已让经我如此疲惫
那千秋和万代又让我如何去面对
不论去到哪里我也只能这样生活
我也不是非要像鸟一样去空中飞
我不得不将过去永远地埋藏起来
对于未来会怎样我也不想去挂怀
只要你能让我看见你是在看着我
无论这现实怎样无奈我都能忍耐
致C·A·巴赫美捷娃
1832
请接收这封奇异的书信
它寄自一个遥远的海滨
这不是哪个圣徒的著述
却是由保罗来投递给您
他与那个圣徒称呼一样
也同样有着圣徒的模样
他从不喜欢去胡言乱语
办起事来却是稳稳当当
这彼得堡实在不敢恭维
似乎到处都是被水包围
还有那些红衣领的警察
像是一个又一个的魔鬼
法律在这地方高于一切
你把我猜疑我把你防备
每条新闻都够卑鄙下流
每座建筑都如森严壁垒
人人都追逐一己的私利
哪里顾得上思想与主义
我们崇尚的自由与理性
只是堆积在街边的垃圾
我算知道了什么是大海
却没从中得到什么安慰
像是被染上了什么病症
站在那礁石上欲哭无泪
是谁欺骗了真诚的诗人
要他到这里来抖擞精神
让他发现了自己的渺小
渺小得抵不上一粒微尘
大海翻卷着黑色的波涛
像恶魔喷吐出乌云滚滚
在它面前诗又算个什么
谁管你是废铁还是纯金
小 船
1832
违背了残暴的权力的意志
我被放逐到这偏僻的异域
如被巨浪击碎的一只小船
躲在没有人迹的岸边哭泣
让涨落的潮汐来抚慰它吧
它对未来不再有任何期冀
让巍然的高崖来庇护它吧
让它就这样地被人们忘记
愿那高崖能轰然坍塌下来
那该是个多么隆重的葬礼
人 生
1820
不论是平平淡淡还是轰轰烈烈
我不知道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再多的美好最终也挡不了该死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苦难哀戚
男人们佯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
心中想的却是怎样去损人利己
女人们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分不清哪个是良家哪个是娼妓
这一天我一个人独坐在城门下
思考着这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看着那么多的人从我面前走过
想着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
想着活着已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但死去也或许会更加令人难堪
虽然也许会被扔到荒野上喂狗
但也许会被裹上草席埋在路边
他们或许宽恕了你生前的罪衍
也不去管你有没有这样的遗愿
他们或许还会代替你低头忏悔
更不会再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而这时你的肉体已经开始腐烂
他们说了什么你一句也没听见
或许几条虫豸正钻进你的脑壳
他们可不问你的灵魂是聚是散
如果你是个基督徒就还要难过
还要被埋到墓园里去等待复活
你至少要等上四十个春夏秋冬
去忍受上帝四十年的痛苦折磨
其后还会有人将你的坟墓刨开
那时你只剩下几根苍白的骨骼
几根白骨何必占那么大的地方
不如赶紧让出来给新死的一个
这个新死的恰巧是美丽的姑娘
很可惜不能娶了来做你的老婆
也幸好那姑娘的眼睛没再睁开
否则她一定会把你当成了妖魔
死死不了活活不成这就是人生
但愿只是我午后做的一个噩梦
为 什么
1832
为什么我不能生而为水面上的波浪
永远在这银色的月光下轻声地歌唱
且一边缓缓地朝着未来的方向流淌
一边用唇畔的蔚蓝吻着岸畔的金黄
为什么我不能生而为那汹涌的波涛
一瞬间将欺凌压迫人们的强权毁掉
再将风雨中的小舟送至安全的港湾
将那些落难的人送归到亲人的怀抱
我可以毫不畏惧地狱里的那些苦难
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天国的呼唤
我还将忘却心底里那些忧伤的记忆
我生来就该这样自由这样无所挂牵
孤 帆
1832
翻卷着惊涛骇浪的海面上
有一片白色的帆影在摇晃
它离开此地是要去向何处
为什么要在此时独自启航
帆像是要被强劲的风撕碎
桅杆是时而东倒时而西歪
这般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其中有什么大的欢快
是的,那正是它要的感觉
在风暴中才能得到的舒畅
它不喜欢那月光下的碧波
宁在与风暴的搏斗中死亡
美人鱼和武士
1832
美人鱼在清澈的水湾中游荡
身上的鳞片闪耀着点点银光
她们还会从水下面探出头来
为的是炫耀一下美丽的面庞
这水湾因此而变得热闹非凡
月亮的周围聚集起云朵几团
美人鱼又唱起了动听的歌谣
夜莺也加入了这午夜的狂欢
姐妹们快来呀快来这里逡巡
这里有你们喜爱的异宝奇珍
这水湾是座水晶宫似的城堡
此时此刻又有一位贵客莅临
水湾里躺着一位武士的尸体
一半露出水面一半浸在水里
他的脸上有几处深深的刀伤
他的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迹
美人鱼围绕着他的尸体游行
像是在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然后对他又是拥抱又是亲吻
一时间他享尽了关爱和宠幸
武士啊你为什么要一言不发
难道你需要的只是打打杀杀
美人鱼的心儿伤得都要碎了
最后也只好将其撕碎了吞下
犹太女郎
1832
犹太女郎,你这样匆忙是要去向何方
月亮还没有落下,太阳还在海底隐藏
慢点走吧,将你颈项上的金链子系好
还有你脚上的小皮靴也该擦拭得锃亮
犹太女郎,我知道你要去的那个所在
那是你的心上人莎拉被关押着的地方
过桥的时候千万要扶住那冰冷的栏杆
到了那房子的门前千万不要大声喧嚷
这犹太女郎终于来到了那牢房的门口
站在那里像一座希腊女神庄严的雕像
她敲门,那铁门比桥上的栏杆更冰冷
过了很久,窗洞里才露出莎拉的脸庞
天啊,为什么他们要把你折磨成这样
你不过是爱上了我这样一个犹太女郎
上帝啊,你为什么制定出那么多教条
还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他的身上
啊女郎,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
这是大卫摩西的规定任谁也不敢违抗
我的父亲已经决定了要砍下我的头颅
你要赶快离开以免遭遇到同样的下场
就在这时那窗口里面闪出了一道寒光
紧接着是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那犹太女郎的头颅也同时撞向了铁门
门上除了红色的血液还有白色的脑浆
马 刺
1833—1834
我在为马装上鞍鞯之时
偶然注意到了那对马刺
同时还注意到马的两肋
竟然因此而陷入了沉思
人们用马刺取代了皮鞭
这实在是个很大的进步
但腾出的手臂举起刀剑
其目的却是为了去征服
征服是为了更大的权力
权力正可以将一切奴役
最倒霉的却是马的两肋
想到此我浑身为之战栗
垂死的角斗士
1836
我看见一个角斗士倒在我面前……
——拜伦
野蛮的竞技场,疯狂的罗马城
让嘶嚷和叫喊如巨雷一样轰鸣
一名角斗士被投枪刺穿了胸膛
躺倒在了一片尘埃与血泊之中
他或许是为了金钱和荣誉而战
就这样地死去绝不是他的心愿
所有的观众都因此得到了快乐
在他们眼里他是个蹩脚的演员
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的那一刻
他的眼前或许会有些图景掠过
多瑙河水面上开放着簇簇浪花
阿尔卑斯山顶喷冒出团团云朵
母亲坐在窗前,父亲站在门外
妻子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孩子们朝着他回来的方向张望
一家人都在期待着他胜利归来
他们等着他带回来金钱和荣誉
谁想得到他会这样悲惨地死去
杀死他的既是成千上万的观众
同时也包括他的家人和他自己
荒淫的竞技场,无耻的罗马城
让嘶喊和叫嚷如巨雷一样轰鸣
让所有的人都成了杀人的凶犯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历史和文明
芦 笛
1832
一个渔夫坐在光秃的河岸上
有一支芦苇在他的面前摇晃
他折下了这支孤零零的芦苇
做了个芦笛并把它轻轻吹响
但那芦笛发出的声音太稀奇
既像是风在哭又像是雨在泣
吱吱呜呜间夹杂着淅淅沥沥
最后竟变成一个女孩的言语
我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小姑娘
亲娘死后在后妈的手下长大
过的是一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几乎天天都要无故挨打受骂
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更坏
把我当成是童养媳一样看待
我不听从他的话不许他碰我
他就杀了我并将我在此掩埋
谁知我的肉体死了灵魂还在
并且化作了这支细瘦的芦苇
但还没等到在秋季开出花朵
就被你制成了这支芦笛来吹
吹吧你这善良而多情的渔夫
快快吹出我心中无限的悲苦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故事
你也将因此而得到我的祝福
希伯来小调
1836
这里有一把金制的竖琴
来啊,你这天才的乐手
快来用你那灵巧的手指
把随便的什么曲子弹奏
只要你的心中还有爱意
腐朽也可以被化为神奇
这是个世间少有的灵物
传递出的是天国的消息
你可以细腻也可以粗犷
你可以快乐也可以悲伤
无论弹奏出怎样的旋律
我都会从中感受到希望
我的天国深藏在我心底
是一个美丽到极致的梦
我想再将我藏在那梦里
弹吧,不要停,不要停
给 *
1836
你的事业太过于崇高和伟大了
以至于在人间得不到任何奖赏
因为没有什么奖赏能与之相当
但你的丰功伟绩将会变成传说
留在儿孙们永不磨灭的记忆里
因为那是人间从未有过的神奇
你的爱和你的恨都同样地真诚
已然升华为一种情操一种境界
将引领着人们勇敢地走向未来
题纪念册
1836
让这一页信手拈来的词语
在片刻之间留住你的目光
像是凸起在路边上的坟冢
招来行人有意无意的凝望
每当你读到这首诗的时候
都会将这可怜的诗人想起
想起来你曾是他最爱的人
他把他的心埋葬在了这里
波罗金诺之战
1837
老伯伯,请你给我们讲一讲
讲一讲所谓的波罗金诺之战
讲一讲大火怎样烧了莫斯科
讲一讲拿破仑怎样就完了蛋
那该是怎样一场激烈的战斗
那时的俄罗斯人是怎样勇敢
能让尸积成了山血流成了河
那该是怎样一个惨烈的场面
好吧,如果你们这些年轻人
对那时候的事情还心存好奇
那我就给你们好好地讲一讲
讲一讲那一年我的亲身经历
那时的我们都是真正的战士
只知道为了祖国而奋勇杀敌
但接到的命令是撤出莫斯科
当时的我们对此也颇有异议
为什么要把莫斯科交给他人
为什么不与法国人大干一场
为什么要这样大踏步地撤退
为什么还要老鼠般东躲西藏
是不是那些指挥官贪生怕死
是不是谁拿了拿破仑的法郎
是不是拿破仑真的是活阎王
是不是俄罗斯真的是没了望
终于我们集结在了波罗金诺
挖好壕沟之后又筑起了城堡
做好了与其决一死战的准备
屏住呼吸等着法国人来报到
东方终于现出了黎明的曙光
远处的村子里还传来了鸡叫
火药把大炮的肚子填得满满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在烧
等着瞧吧,先生们,朋友们
我们要将他们好好款待一下
快点来吧,不要耍什么花招
什么样的花招我们都不惧怕
我们已筑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任什么力量也不能将其摧垮
我们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
这俄罗斯可是我们自己的家
我们的大炮轰鸣了两天两夜
法国人竟然要来与我们谈判
但与这些侵略者有什么可说
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们滚蛋
如果能有更多的火药该多好
那就再打他个七七四十九天
把所有的法国人都炸成粉末
然后用这些粉末来沃土肥田
没了火药大炮成了一堆废铁
好在暮色又已经将原野笼罩
我躲在炮架的下面打了个盹
虽然困得不行却又不敢睡着
我看见天顶上有星星在闪烁
我听见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叫
我看见团长就站在我的身边
正在与另外几个兄弟们闲聊
我们团长也是我们的好兄弟
强壮得是像一座高高的上岗
他说妻子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他说他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
但不幸就发生在了这个时刻
一颗子弹飞来射穿了他胸膛
他倒在了他的兄弟们的怀里
不知是那个法国人如此混账
团长在临死前对弟兄们说道
弟兄们,不要为我的死悲痛
你们要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
证明我们俄罗斯人不是孬种
当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头来
团长停止了呼吸闭上了眼睛
我们站在他尸体的旁边起誓
为了俄罗斯,死也要向前冲
接下来的战斗真是惨烈无比
法国人冲过来,我们迎上去
相互之间开始面对面的厮杀
连想一想谁死谁活也来不及
要说那些法国人也足够凶猛
但俄罗斯人还多了一份正义
最终总是法国人要略逊一筹
也不论他什么枪骑还是龙骑
掉了脑袋的也还要瞪着眼睛
断了手脚的还要用嘴去撕咬
尸横片野之后还要堆起山峰
血流成河之后还要掀起波涛
从黎明日出直杀到黄昏日暮
法国人最终也只好落荒而逃
莫斯科又重新回到我们手里
虽然需要在废墟上重新建造
那时的我们或许有一些简单
不像现在的你们有太多想法
整天想着房子,汽车,女人
想着明天还要有更多的钱花
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决定
你们就应该生活得如此奢华
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你们就应该生活得这样潇洒
诗人之死
1837
诗人死了
那“光荣的俘虏”
为恶毒的流言和蜚语中伤
被傲慢与无耻枪杀
他倒下了
永远也不能再站立起来
诗人死了
为了不能继续忍受屈辱
和那些污蔑与诽谤
他挺身而出
像是一匹天马
与所有的虚伪决斗
然后从空中坠下
诗人死了
无须太多的悲戚
亦无须辩解
这独立且自由的灵魂
这天才的歌者
将自己的生命燃烧成了火炬
诗人死了
但凶手还活着
继续在以他轻浮的眼神
审视着我们所崇尚的光荣
或许还会在什么时候
突然举起枪
将一粒炙热而又冰冷的子弹射出
诗人死了
那戴在他头上的花环是用荆棘编制的
正如同那些污蔑和诽谤
堆积在他的耳畔
他将隐居在自己的坟墓里
那地方既阴森又狭小
而且
他的双唇上还张贴着封条
诗人死了
以卑鄙无耻著称的人也还大有人在
而且也还会孽生出更多卑鄙无耻的儿孙
他们将继续蜂拥在权力的周围
在所谓的法律的荫庇下
用尽所有下流的手段
来折磨一个又一个高尚的灵魂
诗人死了
俄罗斯或许也不能长久
也许神的最后的审判就在明天
上帝不会理会
金钱的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嘈杂的声响
流言蜚语和污蔑诽谤更派不上用场
从这些奸佞小人的脖腔中喷出的
一定不是红色的血液
而是黑色的泥浆,污秽不堪
申 辩
1840
即便他一生所做的事
都算不上是轰轰烈烈的壮举
即便他所有的真诚
都只是一些垃圾
即便他的热情
曾玷污了你美好的青春
即便他的疯狂
让你的生活失去了应有的光辉
但我还是要恳求你
不要因此而置他于死地
因为他已用自身的痛苦
换得了被宽宥的权利
或许只有那个并不被他信奉的上帝
能给他以最终的裁判
虽然
他对这一切又都并不在意
祖 国
1841
这该是怎样一种奇异的情感
常常超越了我所崇尚的理性
不论是那用献血换来的荣誉
还是那与孤独陪伴着的宁静
亦或那来自远古时代的神秘
以及那来自未知世界的幻影
都不能与这奇异的情感相比
仿佛早已经与我的血液交融
爱她草原上凄清冷漠的夜晚
还有荒野上模糊黯淡的黎明
携带着泥沙奔腾入海的河流
常年堆积着皑皑白雪的山峰
远处的村庄中冒出几缕炊烟
近处的树林里传来几声鸟鸣
不必问来自哪里和去向何方
永远都被抱在她宽阔的怀中
我奋力登上一座光秃的小山
看着一团团青雾在眼前浮动
我又奔向了堆满谷物的场院
看农人们打理着一年的收成
也许这就是她那甜蜜的唇吻
仿佛这就是她那幸福的笑容
我被农人们叫去喝了个烂醉
又看他们跳舞直到夜半三更
孤 独
1841
北国寒冷凄清的山顶上
孤独地生长着一棵雪松
身子努力向一侧倾斜着
仿佛是个僧人要去远行
南国炙热焦枯的荒野中
寂寞地生长着一颗棕榈
身子几乎已经躺倒下来
暴露着内心深处的抑郁
我在想象中将自己分割
变成了两棵并立的老树
一棵名孤独一棵叫寂寞
省却了许多多余的痛苦
死人的爱
1841
快用那潮湿且冰冷的泥土
把我僵硬的尸体埋葬了吧
那只是我灵魂的一件衣衫
我正可以因此而无牵无挂
我的灵魂会永留在你身边
陪伴着你的孤独你的寂寞
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烦恼
还有那些解释不清的困惑
我终于远离了忧伤与苦痛
告别了那扰攘繁杂的人寰
本想着能有个挥泪的告别
可惜眼底比沙漠还要枯干
许多的美人在我眼前呈现
全都是我未曾见过的脸庞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再相逢
是否能辨认出各自的模样
我对所谓的天国毫无兴趣
浑身上下还是为人的感觉
宁肯与你同居在荒山野岭
也不愿独行在这金巷银街
心中依旧怀抱着太多幻想
许多话语也只能说给你听
仍像往常一样怀恋着过去
我的心思除了你没人能懂
我仍像先前那样心胸狭窄
尤其不能接受你另有新欢
想一想也会让我浑身战栗
更别说还要让我亲眼看见
你不该再去与什么人幽会
不要总是想着要把我忘记
你也不必再去做什么祈祷
我这里需要的可不是安息
拿破仑的新居
1841
当法兰西
为了那个戴着沉重的锁链
怀着沉郁的苦痛
被放逐到偏僻的圣爱伦纳岛
且已经在孤独与寂寞中死去的
伟大刑徒的尸骨
被接回到巴黎而欢欣鼓舞的时候
当全世界的人
都在用殷勤的赞美
表达出自己的悔恨和愧疚
而那狂妄的一群
还沾沾自喜地甩了一下头
要将那无耻的过去都通通忘掉的时候
我却看穿了
这一切背后的令人作呕的虚伪
且情不自禁地要对这些人们说道
你们是多么可怜的人啊
人间所有的伟大
都曾被你们任意地践踏
你们无知且多疑
愚蠢且傲慢
玩弄着一些卑鄙的伎俩
把所谓的法律当做束缚自由的绳索
个个都如同狱吏和杀手一般
让萌生在人们心中美好的理想
全都夭折在襁褓中和摇篮里
而他,只是偶然取得了成功的一个
他用一己之力与整个世界对抗
将整个世界从古老的山体的重压下解放出来
却又被你们指斥为恶魔而蛮横地放逐掉了
他的罪过或许只是因为太过于伟大
而对比出了你们这些人的小来
这也的确是不能
被你们这些心胸狭隘的人所能容忍的啊
现在
或许你们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渺小了
因此要用他的荣光做自己头顶上的庇荫
甚至有些人
还恬不知耻地披上了
那一袭由他设计并制作的庄严的法衣
也因此又要耀武扬威起来了
但愿他们的前面
不是魔鬼为他们设置好的无底的深渊
是的,他们将灭亡
坠入到无底的深渊里去
因为附在他们身上的是一些十恶不赦的灵魂
他们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背叛了他
他把亲生的儿子留下当人质
他们却把他拱手交给了他的敌人
他被夺去了公民的身份
丧失了做一个普通人的权利
被一条船悄悄地送到大海的中间去了
他死了
被一些仇恨并害怕他的人
埋在了海岛上一个草草挖就的
浅浅的沙坑里
还要在他的尸体上压上一块巨石
让他永远不能翻过身来
甚至让他的灵魂也没有逃脱的机会
这是何等的蛮横和残酷啊
突然
不知是他哪一路的子孙却又吵嚷道
他是我们的,他的尸骨是属于我们的
我们要将他的尸骨接回来
埋在那属于他的帝国的墓园里
他们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回来
他们也不管他的灵魂是否还与他的肉体同在
他们也不管他是否认同他们的血脉
他们为他的尸骨建筑了一个新居
比起他在海岛上的那个坟冢
一定是要宏伟多了
也许他们还要制作一枚徽章
佩戴在他们的胸前,以此来自命不凡
但他的灵魂在哪里,精神在哪里呢
或许多少年来
他的灵魂已经习惯了孤独与寂寞
并且喜爱上了那荒芜和凄凉
或许他的灵魂也勉强地跟了来
也或许他的灵魂还守候在那海岛上
或许有一天
他的灵魂会找上这新居的门来
也或许他的灵魂
永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半步
因为他早已经把这个虚伪的人世忘却
而他伟大的精神也只能
在那永远汹涌着波涛的海面上
消——磨——殆——尽——
给 *
1841
揭去那片神秘而且诡异的面纱
展露出你那天使般美丽的容颜
你那动人的歌声和曼妙的舞姿
又怎么能把我敏锐的感觉欺骗
还有你那冰雪一般白皙的肤色
还有你那夜风一样吁吁的娇喘
我甚至能感受到你心灵的颤抖
径直进入到你最为幽深的梦幻
你就生活在我最离奇的想象里
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爱的经典
我把你供奉在一个圣洁的地方
在静穆中把我的孤独寂寞陪伴
就让那一重薄薄的淡淡的云雾
在这里隔离出一段时间和空间
把所有的欲望升华为一种境界
相互面对着一直等到羽化升天
给洛斯托普钦娜伯爵夫人
1841
我想我们本是来自于同一颗星辰
沿着同一条路径进入同一个梦境
被同一个谎言所欺骗迷失了方向
便只能永远在自己的梦境中流浪
或许心灵早已失去了永恒的目标
只能人为地制造一些热情的巨暴
我们时常让自我与自我相互搏击
最终失败的当然只能是我们自己
最终的结局早就被我们预见到了
对于所遭遇的不幸自然无话可说
从不敢再无缘无故地牵连上他人
更不敢随意地向什么人袒露胸襟
或许你我只是海面上的两朵浪花
偶然地开放在一根枝条上的奇葩
自有蜂蝶为我们传递心灵的消息
还有风雨给我们带来意外地欣喜
我们或许能偶尔望见对方的侧影
相互点一点头也就算是有了呼应
但愿那风雨不要来得太过于虚妄
不要让这一点点欣喜再变成忧伤
秘密的爱情
1841
让人们对我们秘密的爱情
投之以轻蔑和鄙夷的目光
任人们凭着些傲慢的偏见
将我们驱逐到偏僻的异乡
即便面对着血淋淋的屠刀
也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
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
能让我们来对它屈膝卑躬
对什么我们都能得过且过
但不能委屈了自己的灵魂
与不喜欢的人纠缠在一起
还不如去做那隐忍的阉臣
我们也许过于在意了自己
但从来不想去把他人伤害
就让我们同居在这小屋里
将一切的危险都置之度外
告 别
1841
别了,俄罗斯
你这老爷与奴隶的家园
还有你们
卖身于权贵的文客
和服务于豺狼的鹰犬
别了,俄罗斯
或许只有让我在高加索的山谷里流浪
你们才能安稳地睡上一觉
你们称得上是耳聪目明
而且比犬更忠诚,比鹰更干练
别了,俄罗斯
这一别,或许也不必再见
悬 崖
1841
悬崖巨人似的伫立在晨光里
那额顶上有一抹潮湿的痕迹
是一朵云儿在那里住了一宿
在那里洒下了它伤心的泪滴
悬崖老人般佝偻着它的身躯
额头上的皱纹深邃而又弯曲
它更紧锁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不知那云儿是为了什么哭泣
那云儿此时正在半空里漂浮
且早已将昨夜中的事情忘记
或许它曾经梦到了一个美人
手也没拉一下就不得不分离
两座山的争辩
1841
那一天,当着许多座高山的面
卡兹别克和沙特有过一次争辩
你可要当心啊,卡兹别克老兄
你对人的顺从一定会遭到报应
他们要在你的山谷里修建庙观
太多的乌烟瘴气会在这里弥漫
他们要将你的肚腹全部的掏空
为的是要从中提取出银金铁铜
他们要在你胸背间打一条通道
让蒸汽机车在里面来回地乱跑
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将你铲平呢
到了那时我看你还威风不威风
不要危言耸听了吧,沙特先生
这些东方人没你说的那样逞能
他们已经沉睡了好几个世纪了
很多事他们连想也还没有想过
格鲁吉亚人喜爱悬铃木的影子
灯笼裤腿上满是葡萄酒的污渍
德黑兰人正热衷于吸食鸦片烟
歪着脑袋躺在睡椅里讨个清闲
耶路撒冷有个国家已经死掉了
人们就当它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贝杜英人的确是个勇猛的民族
可惜现在只能把天上的星儿数
一边数着星星一边讲着些往事
唯恐什么人把他们比喻成虫豸
所谓的东方民族都早已经没落
你没必要拿那样的话来吓唬我
我是在说天空你却要去说土地
你转过头在看一看吧我的老弟
那云雾里暗藏着的黑影是什么
那是不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妖魔
从那乌拉山谷直到多瑙河两岸
战鼓在隆隆敲响战旗迎风招展
大炮的肚子里早已装满了火药
甚至那导火索也已被提前点着
还有那身经百战的白发老将军
像不像是古希腊传说中的战神
他正率领着军队向着西方走来
那些士兵个个都像是虎豹狼豺
一旦这些山地控制在他们手下
难道你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吗
卡兹别克这才走出自己的梦想
望望沙特指给他看的那个方向
那是由叶尔莫洛夫带领的军团
的确是要比虎豹狼豺还要凶蛮
那像是洪流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又岂止是要来征服一个高加索
一旦高加索成了俄罗斯的地盘
这山上水水就都得听人家调遣
但愿高加索人也变成狼豺虎豹
也拥有一门门轰轰隆隆的大炮
再有个身经百战的叶尔莫洛夫
那样谁胜谁败也就没有了定数
我们的高加索人或许更为英勇
因而或许可以把俄罗斯人战胜
让他们也变成没出息的东方人
永远去睡梦中消磨自己的精神
它这样想着却没有再说什么话
它害怕会让沙特先生笑掉大牙
梦
1841
在达格斯坦山谷我做了一个梦
我的胸膛像是被一颗子弹射中
那伤口处不停地有血液流出来
仿佛要把整个的世界都给染红
我是独自一人躺在山谷的底里
四周有无数山峰在竞争着高低
云影朦胧没能让它们偃旗息鼓
夕阳灿烂更将它们燃烧成火炬
我又梦见了正在举行着的晚宴
看到了一些我并不熟悉的脸颜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论着我
仿佛我是一个怎样稀奇的物件
但有个女郎不仅一句话也没说
竟然还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睡了
或许她此时此刻也梦见了我吧
梦见我正在梦里被死神来折磨
译海涅诗
1841
这该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恋爱
谁都不愿意先向对方去表白
相互间的对话总是那么冰冷
更谈不上有什么亲昵的举动
或许是都把自己当成了神仙
怕因此而损伤了自己的尊严
哎,这样的神仙千万别去做
没有必要自己来将自己折磨
塔玛拉的传说
1841
在格鲁吉亚达里雅尔的山顶
耸立着半座非常古老的佛塔
在那被浓雾笼罩着的谷底里
捷列克河仿佛正在与谁说话
说那本是座非常宏伟的佛塔
住过一位名叫塔玛拉的女人
她长得比天仙还要更加美丽
哪个男人都会为之颠倒神魂
每到了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候
宝塔便会闪耀出灿烂的光辉
让凡是见到了这光辉的男人
没有谁不想去那里与她幽会
她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说话的声音仿佛是琴声悠扬
她的一举一动无不令你动情
那是让谁都无法抗拒的力量
于是士兵商旅牧人们都来了
要领略一下这不寻常的美丽
他们把大把的金钱贡献出来
但她对于这些仿佛并不在意
她对于这些男人绝不会吝啬
与这个抱完了又与那个亲吻
自然也还可以做得更为深入
也不论那些人的种族和身份
甚至她还精通所谓的分身术
能同时接待成百上千的宾客
从前一天傍晚到第二天凌晨
那宝塔中充满了幸福和快乐
但只要太阳一露出它的脸来
佛塔中就会传来悲哀的乐曲
据说是为那些宾客集体送葬
谁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或许那塔玛拉就是佛的化身
要用这样的办法将世人超度
先让人们在她的美丽中迷失
再带领着人们从迷雾中走出
那些人从此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是塔玛拉却会再回到这里
次日旁晚又会有许多人到来
只要那塔再一次放射出光辉
但终于有一天来了一大群人
他们声称是那些宾客的亲属
他们烧了佛塔杀死了塔玛拉
并将她的尸体放进锅里烹煮
他们又将煮熟的塔玛拉切碎
分别拿回家去将其做了狗食
从此佛塔便失去原有的壮丽
变成现在这破破烂烂的样子
但被杀掉的或许只是个分身
塔玛拉只是又去了别的地方
还会有无数灯火辉煌的夜晚
会有无数男人为她神魂飘荡
失 约
1841
太阳落到大山的后面去了
山谷里叮咚着潺潺的溪流
庭院里弥漫着花朵的芬芳
池塘边上歪斜着几棵垂柳
第比利斯海紧紧抱着双肩
它的目光比暮色更为深沉
母亲们不停地唱着摇篮曲
梦魇在孩子们的四周逡巡
我平躺在新生的悬铃木下
身下的草坪是柔软的地毯
你约我今晚要来这里幽会
可为什么到现在还未出现
桥头上点燃了巡逻的灯火
钟楼上晃动着哨兵的身影
不时有女人从道路上走过
但却见不到你美丽的面容
远远地我望着你家的屋顶
和那直通向你房门的台阶
还有那库拉河上风的吹拂
还有你窗前那棵树的摇曳
渐渐地我开始感到了惶恐
一次次握紧了手中的利剑
我想起了那个年轻的鞑靼
还有你父亲那觊觎的双眼
他是看上了鞑靼人的骏马
要将你许配给那马的主人
你或许也看上了他的富有
要去他那里去做个贵妇人
我将戴上我的利剑和长枪
去到城外面的道路上等候
为了维护我的脸面和尊严
就让我与他进行一场决斗
但如果你并不是真心爱我
我即便杀死了他又有何用
哎,心上的人被别人领走
我也只能在这里顿足捶胸
树 叶
1841
一片像树叶离开了它生长的枝头
竟然被一阵风追逐着去各处游历
越过了几条水流又绕过几座山丘
竟然还要在美丽的黑海之滨定居
那岸边上生长着一棵年轻的白杨
正在那微风中摇曳着自己的灿烂
它的枝头上还蹦跳着几只极乐鸟
似乎在这世界上只有它们最乐观
那像树叶倚靠在白杨树的树根处
那里有一处凹陷正好能让它寄身
它先是拱起脊背给白杨树行了礼
然后便向白杨树乞求同情和怜悯
它说我是一片来自内陆的像树叶
也不知为何会被风过早吹落下来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外露而遭嫉恨
也或许是因为过于勤奋未老先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了此处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来歇息
请收留下我这个孤独的漂泊者吧
或许我的故事会给你带来些乐趣
白杨树却说你这又枯又黄的叶子
怎么能配得上我枝条的新鲜娇嫩
这些极乐鸟都已经让我承受不起
哪有心思来听你的那些子曰诗云
继续走你的路吧不要在这里耽搁
你的归宿或许还要在海的那一边
随着那海浪与洋流继续去漂泊吧
即便是葬身海底也没什么可抱怨
于是像树叶只好又告别了白杨树
竟然投身到那海浪与洋流中去了
又幸好遇到了一条刚启航的船只
将它带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了
我还没有死
1841
我喜欢独自一人在道路上行走
身体在路面上拉出长长的阴影
那或许该是在早晨或是在黄昏
有时在那月光下还会意兴更浓
但也有时我会感到有一些寂寞
仿佛一切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
一个人这样存在着有什么意义
自己又何必还要为自己来唱歌
对于过去我早已没有什么留恋
对于未来也早已没有什么期冀
对于现实我又已经是个多余人
或许仅只有梦幻才是我的领地
但我还没有死这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只因没有为自己挖好墓穴
我还要为自己写好一篇墓志铭
不想让其中的任何一句话费解
海神之女
1841
王子骑着马在海边上闲逛
突然听见有人在朝他叫嚷
勇敢的王子我是海神之女
你愿不愿意来做我的情郎
马喷了个响鼻向海里走去
她的手伸过来把缰绳拉住
海面上又泛起了一簇浪花
她的头也从海水里面钻出
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爱意
脖颈上挂满了晶莹的贝壳
雪白的皮肤金黄色的头发
上面还挂着些碧绿的海藻
可王子不缺少美丽的姑娘
正在为女人太多感到无聊
他从来都不相信所谓爱情
爱情对他来说只是个玩笑
他抓住了海神之女的头发
头也不回地将其拉上岸来
任凭那海神之女怎样挣扎
他的手一丝一毫都未松开
快来呀快来呀我的兄弟们
他一边跑一边把侍卫叫喊
我竟然抓到了海神的女儿
你们都可以与她来玩玩儿
但他发现侍卫们都很惊恐
没有人敢向那俘获物靠近
这时候他也才转回过头来
自己也被吓得打了个寒噤
那只是一条绿尾巴的怪鱼
颤颤巍巍地蜷缩成了一团
王子只好将怪鱼拖回海里
并附在她耳边说了声再见
预 言 者
1841
自从那个永恒的裁判者
赋予给了我聪明和睿智
我便可透过现实的迷雾
把即将到来的一切预知
但才将预知的些许说出
我便被指认为妖魔鬼怪
只好从人们的面前走开
像是个遭人厌恶的乞丐
我曾经乞求人们的理解
哪怕并不百分百地认同
但还是被人们鄙夷谩骂
当成是祸国殃民的谬种
看啊这就是那个预言者
整天就只知道胡说八道
还说自己是上帝的使者
要重新把这世界来创造
看啊他是多么轻浮狂妄
连上帝也并不放在眼里
活该他这样落魄和困穷
谁让他如此地不自量力
不 是 你
1841
不,不是你,我所热爱着的并不是你
比你再美丽的容貌也不能打动我的心
不,不是你,我在你身上看到的只有
那段痛苦的往昔,那早已消逝的青春
当我把热情的目光凝注在你的眼睛里
你不要以为我也将灵魂交付到你掌心
我的灵魂也许正在与另一个灵魂拥抱
那被我灵魂拥抱着的绝不是你的灵魂
我是在你的脸孔上寻找着另一张脸孔
那是我年轻时认识的一个女子的容颜
我像是在死着的嘴唇上寻找活的嘴唇
在一堆灰烬中寻找曾经燃烧过的火焰
悬崖上的十字架
1841
在高加索的峡谷中有一座悬崖
或许只有苍鹰才能飞上那崖顶
却有个十字架被树立在那上面
不知是为什么人在祈祷着苍穹
它像是一个人昂首站在悬崖边
要看到一个又一个未来的明天
它像是一只手要抓取日月星辰
还要抓取风雨雷电和雾霭云烟
假如我也能有幸登上那座悬崖
或许会站在那里发出一声呼唤
或许在顷刻之间化作一块顽石
或许就将这十字架永久地陪伴
无 题
没有人来听取我说的话
只好把许多话憋在心里
写下来的不过百分之一
还有许多丢在不知哪里
云从我的窗前不断飞过
时光在一分一秒地逝去
炉中的火在哔剥地燃烧
眼前太多幻象挥之不去
我总想迅速地伸出双手
凭空抓住些活着的意义
但是每一次出手的结果
却永远是空虚中的空虚
两 兄 弟
东方的故事
引 子
今天,灵感又重回到了我身边
我抑郁的心又重新获得了欣欢
我拿起笔,诗句从我心中涌出
像是从岩缝里不断涌出的清泉
也仿佛是一只来自天国的禽鸟
在空中将那翡翠色的翅膀舒展
然后落在了一段枯死的树枝上
要将些神奇的感受传递给人间
第 一 章
1
古老的高加索啊,我向你致敬
对这个歌者你该不会感到陌生
孩提时代就曾感受过你的温暖
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更为神圣
我曾经幻想过要登上你的峰巅
抚摸那被你奋然支撑起的苍穹
我曾幻想做你悬崖边上的顽石
去感受云与水相互交织的律动
你是美丽的自由的庄严的国度
你是大自然永恒的不朽的证明
当白日突然跌入那无底的渊薮
月亮又已经悄悄地爬上了屋顶
2
雄伟的高加索啊,我爱上了你
爱你狂暴的风也爱你骤然的雨
尤其爱你子孙们的坚强和勇敢
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卑躬屈膝
那些深邃的山谷和峭拔的峰峦
那些隐秘的洞窟和坦诚的岩壁
那被洪水冲垮了的参差的河岸
那像是永远燃烧着火焰的土地
我常常在傍晚的时候凝望天空
觉得这一切竟是那么不可思议
或许只有这样如此荒蛮的所在
才能产生出这如此伟大的神奇
3
这里的人们最喜爱独立和自由
有时间去快乐,没有时间忧愁
没有谁不是在打打杀杀中长大
有谁没经历过几场殊死的搏斗
母亲们唱给孩子们听的摇篮曲
也不仅只是天上的月亮和星斗
总会加进几个俄罗斯人的名字
并将他们说成是森林里的野兽
随着年龄的长大恐惧变成勇敢
面对任何敌人都不会眨眨眼眸
在他们的心里恨比爱更要崇高
再美丽的情感也抵不上去复仇
4
我曾遇到过一位切钦族的老人
他生在卡兹别克的一个小山村
他护送我翻越一座高高的山岭
给我讲过一些事让我感受至深
他把我带到一座高高的山崖下
巨石悬空几乎要让我丧魄失魂
我想那巨石随时都可以落下来
将我们压在这里永远不得翻身
那切钦族老人就坐在我的身边
面目表情如同那山崖一样深沉
或许他是在为了什么事而忧虑
或许他只是在为我的前程担心
5
那一天晚上我们对坐在篝火旁
这个老人给我谈起了他的故乡
说起很久前发生在那里的故事
那其间有着太多的苦难和忧伤
或许会让人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有些情节更明显是太过于夸张
但我不想随意将其做什么改变
老人怎么说我在这里就怎么讲
我不是要以此去换取什么荣誉
那些东西对我早已经无关痛痒
我这样歌唱只是为了填补空虚
举起的杯子里怎么能没有琼浆
6
那故事该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波得库莫克河流淌得很是急湍
从玛舒克山的山谷里奔涌出来
又在别士图山谷中做了个回旋
在这临近边境之处有几个村落
像是散落在草地上的几枚花瓣
那村落里住着的是契尔克斯人
那里的人们出奇的坚强和勇敢
那里的姑娘更是出了奇的漂亮
年轻人常常为了她们舞刀弄剑
即便相互之间拼成了你死我活
在人们看来都不过是家常便饭
7
这些契尔克斯人又是非常淳朴
对于路过的人总是格外地照顾
美味佳肴之外还要有美酒佳酿
甚至还有美丽的姑娘殷勤陪宿
但老天并没有因此而报答他们
那一天他们竟集体从这里迁出
带不走的东西只好一把火烧掉
用不着去区别什么泥舍与茅屋
男人们或骑着马或驱赶着马车
个个面色阴沉得像是阴云密布
女人们跟在后面或坐在马车上
自己呻吟着却要让孩子们别哭
8
他们之所以要抛弃自己的老家
只是为了逃避俄罗斯人的魔爪
俄罗斯人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那样凶恶的野兽又有谁不害怕
男人们自然是想和敌人去拼命
但妻儿老小又怎能任敌人残杀
也只能到境外寻找新的栖息地
事到如今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了能延续契尔克斯人的血脉
姑且先将这山山水水一并留下
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转过身来
让俄罗斯人像虫豸般在地上爬
9
虽然时光一晃就过去了五六年
这些人在境外建立了新的家园
但谁又能忘记得了那血海深仇
年轻人更按耐不住复仇的意愿
罗斯兰贝克是年轻人中的老大
胸膛中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
他与列兹庚人结成了反俄同盟
还有一些加盟者来自库班河畔
罗斯兰贝克被推举为最高首领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他的身边
那呐喊声正如同夏日里的雪崩
整个高加索山脉都要为之震撼
10
就在这一年秋天的一个日子里
马蹄声声敲碎了山谷里的沉寂
在铁山与陀山之间一条小路上
那匹马奔驰得如同风一般迅疾
小路两边是一座接一座的高山
很像是古埃及人所创造的奇迹
半山腰上有时可见到几所茅屋
让你觉得那不是鬼府就是仙居
远处几座山峰如同擎天的石柱
仿佛是在相互竞争着谁高谁低
但罗斯兰贝克无心去为之评判
他正在为反俄复契而处心积虑
11
对,他就是大英雄罗斯兰贝克
这一天他独身单骑回到高加索
要把俄罗斯人现在的情况探明
这需要怎样超人的胆量和气魄
一顶毛茸茸的的皮毛戴在头上
身着契尔克斯人所特有的短褐
紧系着皮带的腰间挂着把长剑
那剑锋时时闪耀出刺目的光泽
他就是契尔克斯最勇敢的青年
依旧是高加索人那黝黑的面色
他没有遵从异邦人的习惯风俗
胡须仍像是挂在两鬓间的缨络
12
他出了山谷眼前出现一片平原
契尔克斯人的田园早已经不见
他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了一棵树
村民们当年常在那树下面聚餐
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美好的回忆
他立刻从腰间拔出了那把长剑
他看见一个哥萨克人向他走来
手中提着的那只野兔还在残喘
哈哈原来是契尔克斯人回来了
当年你们可没有现在这样勇敢
还没等到那俄罗斯人再说什么
他的头颅就离开了自己的双肩
13
罗斯兰贝克也说不清为何如此
那个哥萨克人或许还少不更事
他不该用那种口气说那样的话
不该说契尔克斯人怎样的不是
他或许可以对罗斯兰贝克不敬
却不能对契尔克斯人略有微词
这或许是一种带有病态的心理
行为仿佛受着某种本能的驱使
罗斯兰贝克此时正是身不由己
他的生命早已被这种本能控制
除了复仇他的生命就没了意义
他要俄罗斯人在这世界上消失
14
或许心底里还残留着一丝柔情
可以一时间恢复他应有的理性
那些哥萨克人并不是俄罗斯人
不过是去做了俄罗斯人的附庸
他立刻骑上马离开了那个地方
像一只鸟看见了被拉开的弩弓
他是在被自己心中的悔恨追赶
飞跃过一座又一座高高的丘陵
他并不怕陷入俄罗斯人的埋伏
也不怕什么人来将他四面围攻
他是怕自己也变成吃人的魔鬼
见到谁都非要让人家血流尸横
15
他不知道此时自己该去向何方
哪里才能抚平内心深处的创伤
哪里才能熄灭心中复仇的火焰
哪里能让他将过去的一切遗忘
他想起一座能净化灵魂的寺院
却早已被俄罗斯人变成了坟场
他想起一座能忏悔罪恶的庙宇
也同样被俄罗斯人变成了马房
他终于想起一户列兹庚人的家
一间白色的小屋坐落在山腰上
他想起了那个列兹庚族的老人
还有萨拉,一个美丽的小姑娘
16
他翻越了一座丘陵又一坐丘陵
他终于找到了那座高高的山岭
胸中的烈火渐渐地燃成了灰烬
眼前现出一幕幕童年时的情景
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过去
自己经常会到这里来游春踏青
那个列兹庚老人是多么的善良
他的小女儿灿烂的像一颗明星
此时他忘却了曾经遭遇的一切
忘了这一次重归高加索的使命
倒像是要去与心上人偷偷幽会
失去了一个勇敢者应有的从容
17
突然间从岩缝中吹出一阵强风
小路被遮蔽在一大片荆棘之中
他胯下的马突然间站立了起来
像是遭遇到了什么魔鬼和妖精
他差一点被自己的马掀翻在地
好在抓住了缰绳的手没有放松
原来那马是站在了悬崖的边上
悬崖下水石撞击发出阵阵轰鸣
转过头他看见一间灰色的小屋
窗子里面更透露出了一线微明
他立刻策马朝那间小屋子奔去
像是在万般无奈时找到了救星
18
这就是当年列兹庚一家的居所
当是为了隐蔽而被涂成了灰色
灰色的墙壁还有铅灰色的屋顶
四周还长满了各种树木和藤萝
他下了马去轻轻叩响了那屋门
并直接说出自己是罗斯兰贝克
开门的正是善良的列兹庚老人
不停地赞美着伟大的穆罕默德
列兹庚老人赶紧将他迎进客厅
像当年一样为他燃起一堆炭火
然后又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烈酒
问寒问暖的话说了足足有一车
19
屋内的墙壁上挂着火枪和弓箭
那或许是他们最为宝贵的财产
屋角处还随意堆放着一些杂物
其中有一顶长耳帽和一根马鞭
老人和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说话
说的最多的自然都是过去当年
他们沉浸在当年的那些往事里
仿佛现在和未来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像是两个多年未见的发小
忘记了相互之间年龄相差甚远
一个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一个头发白得像是顶着座雪山
20
他知道老人所以在深山中隐居
是为了将该死的俄罗斯人躲避
列兹庚人比契尔克斯人更不幸
很早就沦为了俄罗斯人的奴隶
他有三个儿子个个都勇敢过人
也都因此而死在俄罗斯人手里
还有个女儿是三个儿子的妹妹
可为什么竟没有见到她的踪迹
就在他刚要问他的女儿的时候
他差一点从坐着的凳子上跳起
有个姑娘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姑娘生得比天仙还要更美丽
21
那列兹庚姑娘生得实在是姣好
这样的姣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的微笑可以让人忘记了忧愁
她的眼神更可以让人魄散魂消
这样的感觉人一生或只有一次
再坚定地意志也会因此而动摇
人可以为了报仇雪恨而去杀人
也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放下枪刀
忘记了自己肩上所担负的使命
会把肉体看的比灵魂更加重要
忘记了自己肩上所担负的责任
虽然那恨往往会比爱更为崇高
22
她站在那里就像是天上的明星
小小的房间一时间变成了王宫
虽然她身上穿的只是粗布衣衫
但在他看来比什么都华贵雍容
她自然没有做什么特意的装扮
脸颊微红正与炭火的光辉相映
但她也一定很注重自己的形象
那两条乌黑的发辫编得很齐整
聪明的女人总是要讨男人喜欢
哪怕那个男人只是她的一个梦
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正是在她的梦里出现过的身影
23
萨拉给客人敬酒之后有些犹豫
她不知是留下来还是转身离去
她佯装坐下来去拨弄拨弄炭火
想引起罗斯兰贝克更多的注意
但罗斯兰贝克却没再看他一眼
只是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除了打打杀杀就还是杀杀打打
还时不时挥挥手像是刀砍斧劈
萨拉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也不知那到底是喜悦还是伤悲
他希望心上人是个大大的英雄
却不希望对自己这样不睬不理
24
罗斯兰贝克的态度很令人奇怪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只身前来
难道只是为了来看上那么一眼
难道心中有了恨就不能再有爱
或许是他的心灵早已经被扭曲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这样的胸怀
他们对于恨比对于爱更为敏感
他们的心胸因为恨而变得狭窄
既不会把爱情当做幸福的源泉
自己的事更不会让别人去担待
不定哪一天他就会战死在沙场
那岂不是要欠下了人间一笔债
25
萨拉说是到另一间小屋去睡了
罗斯兰贝克也停止了他的演说
那些打与杀或许有着双重意义
要熄灭燃起在各自心中的情火
可爱的萨拉啊我的最该爱的人
请你原谅我如此的傲慢和冷漠
我已将生命献给了独立和自由
我的生命其实已经不再属于我
这叫杀喊打的嘴如何给你亲吻
这沾满献血的手如何与你相握
我要从那该死俄罗斯人的手里
夺回那属于我们自己的高加索
26
是时候了,又是一个新的黎明
罗斯兰贝克醒来向父女俩辞行
列兹庚老人执意将他送出山口
告诉他怎样走才是最近的路程
萨拉也把马交给了罗斯兰贝克
低下头对他轻声地道了句珍重
她称赞他的马是一匹很好的马
是她给马戴上鞍鞯又系好缰绳
还说她对这匹马说了许多的话
让它永远都要对主人言听计从
不论是要它去翻越那峻岭崇山
还是要它冒着枪林弹雨去冲锋
27
谁知道呢,也许会有那么一天
也不知道你离我多近还是多远
也许你已经杀尽了所有的敌人
也许你除了回忆已经无事可干
如果你在那庆功宴上喝得大醉
然后又度过了许多欢乐的夜晚
你也许会突然想起或梦见了我
可不要以为我只属于你的从前
但如果你实现不了心中的理想
那些俄罗斯人又怎么能杀得完
又何必非要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差不多了就赶紧将那马头调转
28
如果你受到了敌人的搜捕追杀
就来把这里当成你最隐蔽的家
如果你因什么变故而无家可归
就来把这里当成你最恒久的家
我的家虽然狭小但却很是温馨
我的家虽然贫穷但却风景如画
这里有一些寂寞也因此很安全
住在这里用不着整日担惊受怕
就让我用爱化解你剩余的仇恨
就让我用爱陪伴你最后的生涯
但愿你能感受到我是多么爱你
但愿你能听到我心中的这些话
29
我宁愿做一个行将就戮的刑徒
也绝不会逃避敌人的追杀搜捕
如果有哪一天我不能继续战斗
就让俄罗斯人来割下我的头颅
就让我独自一人去慷慨赴死吧
为了报仇雪恨我将会义无反顾
我命中注定是独来独往的天马
会把孤单和寂寞当成快乐幸福
忘了我吧你这美如天仙的姑娘
就让我独自登上这艰险的旅途
别了,用不着来为他惋惜流泪
他的心已经变得比岩石更顽固
30
与列兹庚父女俩就此匆匆别过
罗斯兰贝克并没有离开高加索
为进一步探听俄罗斯人的情况
他甚至去给俄罗斯人推车拉磨
他还有一个弟弟名叫伊斯梅尔
虽然比它聪明些却不如他磊落
从小被送到莫斯科去学习法律
有了点文化却忘了自己姓什么
他竟将罗斯兰贝克指斥为叛徒
然后自己登上了那盟主的宝座
其实他之所以从俄罗斯跑回来
只是因为乱搞女人惹出了风波
第 二 章
1
阿尔贡纳河汹涌着浑浊的波涛
一刻不停地在山谷中奔腾咆哮
它从不知道什么是暑热与寒冷
更不知道什么才是温柔与曼妙
那是带有着野性的淳朴和执着
虽然有时候会让文明落荒而逃
就像一只猛虎窜出了深山峡谷
能有什么人不会为之心惊肉跳
羚羊们决定了要向更高处攀登
鸽子们商量着要在岩缝里筑巢
突然一块巨石从悬崖上落下来
有一些事总会出乎我们的意料
2
英勇无畏的契尔克斯族男子汉
经常地聚集在这阿尔贡纳河边
与列兹庚和库班人结成的联盟
比得上俄罗斯人的大半个兵团
罗斯兰贝克白天表现得很驯顺
仿佛是俄罗斯人的牛马和鹰犬
晚上便去洗劫哥萨克人的村镇
以此作为睡觉之前的一种消遣
他们既没有大炮也没有刺刀枪
又怎能去和俄罗斯人真拼硬干
在反攻的时机还未成熟的时候
也只能是打一些这样的游击战
3
伊斯梅尔是罗斯兰贝克的弟弟
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还聪明伶俐
曾被看做是契尔克斯人的希望
很小就被送到莫斯科去学法律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谁也说不清
或许这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用契尔克斯人制服契尔克斯人
或许正是俄罗斯人的阴谋诡计
他和他的哥哥一样不甘于寂寞
但比他的哥哥更多了一些顽皮
他对俄罗斯人也同样怀有仇恨
但比仇恨更多的是羡慕和妒忌
4
这是个比往年更加炎热的夏季
很多人都躲避到密林中去歇息
母亲们一边做活计一边唱着歌
孩子们在草丛中做着各种游戏
这是一幅多么令人感动的画面
仿佛人人都生活在美好的梦里
如果是雨过天晴那就更加美妙
山与山之间还会架起一道虹霓
谁在弯弓搭箭射取空中的飞鸟
谁在张罗撒网打取水中的游鱼
既然已过上了这般幸福的生活
为什么不能将所有的不快忘记
5
拜兰是伊斯兰教民盛大的节日
到处都被欢乐愉悦的气氛充斥
清真寺的门前聚集起的人最多
除了教民也还包括许多的教士
山崖下燃起一堆堆熊熊的篝火
歌者们弹唱着不同民族的史诗
年轻人凑在了一起尽情地说笑
老人们却排成了一排煞有介事
这时石头上坐下来两个陌生人
破衣烂衫之下似乎隐藏着故事
弹起的三弦琴可是个老旧物件
唱出的歌声就更让人神往心驰
6
我们的村里有太多美丽的姑娘
她们的眼睛犹如星星一样明亮
同她们生活在一起是多么幸福
但自由才是我们更崇高的信仰
如果谁要是和其中的一个成亲
那是将自己捆绑在了一棵树上
即便那树上能结出甜蜜的果实
仍然是得到了一个失去了一筐
有道婚姻永远只能是爱的坟墓
那样的生活还不如去四处流浪
快去用那娶亲的钱买一匹骏马
像我一样去天马行空独来独往
7
两个陌生人到底是谁来自哪里
为什么会唱契尔克斯人的古曲
这时罗斯兰贝克出现在人群中
他走上去大喊了一声我的弟弟
这人正是他的亲弟弟伊斯梅尔
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他一定是先回到了先前的家园
但那里却只剩下了荒芜和岑寂
那个和他在一起的人名叫塞林
头上的长耳帽怎么会有点熟悉
还有他别再腰间的那条马鞭子
也像是一件在那里见过的东西
8
山谷中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欢呼
大家一齐将这突来的喜事庆祝
他们将伊斯梅尔高高地举起来
仿佛他成了契尔克斯人的真主
女人们跪了下来向着苍天祈祷
老人们激动得更是失声地痛哭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的人
竟然得到了人们的认同和拥护
罗斯兰贝克立刻被人们冷落了
只好暂时从人们的视线中退出
他想人们也许很快会冷静下来
不辨是非曲直只是一时的糊涂
9
战争的呼声很快传遍了高加索
在契尔克斯之外还有许多部落
伊斯梅尔被推为新的同盟盟主
自然要带领着他们去复契反俄
看啊他们要为独立和自由而战
恰似是一大群要去扑火的飞蛾
每个人的情绪都是如此的亢奋
谁又能把凉水往他们的头上泼
他们有时候会压低了声音密谈
有的时候又会用大喇叭去广播
说是战胜俄罗斯人的时机已到
伊斯梅尔远远胜过罗斯兰贝克
10
罗斯兰贝克还是提了一个建议
要部队在夜里发动突然地袭击
趁着俄罗斯人睡着时杀死他们
让他们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连莫斯科也不知道他们的死讯
自然也用不着掩埋他们的尸体
鹰鹫们会撕去他们身上的皮肉
野狗会把他们的骨头嚼得粉碎
然后我们再伪装成十分地胆怯
请他们再派来一批又一批军队
也只有用这种偷鸡摸狗的办法
才能让俄罗斯人从高加索撤退
11
所有人都认同了他的这个办法
可伊斯梅尔却说这不光明正大
他说契尔克斯人不是窃贼匪徒
做任何事都要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们要看着俄罗斯人血流成河
看着他们像虫豸一样在地上爬
否则我们即便胜利了也不荣耀
我们将被所有的文明人士笑话
人们最初都倾向于罗斯兰贝克
因为他们的确都没有什么文化
但最终还是倒向了另外的一边
因为谁都喜欢那些表面的光华
12
筑成沙坦山的是个可怕的精灵
是为了将普罗米修斯锁在山顶
沙坦山的山色或许要更为深沉
谁为它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那条小径最终将通向什么地方
除了魔鬼谁又能把所有事说清
不如就躺在草丛中睡上一觉吧
哪怕就这样睡过去永远都不醒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将来的一切
不知道如何逃脱那可怕的宿命
这是一杯由自己酿造出的苦酒
只能由自己来独自承载的噩梦
13
是谁在山顶燃起了守望的篝火
会不会给契尔克斯人招来灾祸
是不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是不是在为了什么而深深自责
他伊斯梅尔可不是罗斯兰贝克
外表上坚毅内在里却空虚脆弱
他恨俄罗斯不是为了契尔克斯
他心中只有自己并没有高加索
他在火堆旁走来走去前思后想
实在弄不清人生的目的是什么
他也同样很想躺下来睡上一觉
可眼睛一闭上就会见到那妖魔
14
没了信念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是非善恶都成为了表面的装饰
又何必要置身于这样的漩涡中
难道在无形中已经被神差鬼使
也或许自己就是那妖魔与鬼怪
也许这一切都暗合着神的意志
该存在下来的自然会存在下去
该消失的也自然会逐渐地消失
独立和自由都只是好听的字眼
人民从来都只是一些走肉行尸
每个人的存在都只是一个自我
也就不必去在意什么是非曲直
15
罗斯兰贝克啊你为何如此愚蠢
为什么要在幸福面前突然转身
为什么不将萨拉揽入你的怀里
为什么要让她变成现在的塞林
你该到爱中去消磨自己的斗志
你该忘却那些所谓的国仇家恨
你该知道人的生命只有这一次
你该知道人死了未必还有灵魂
如果要下地狱让别人去下好了
谁让是你赢得了萨拉那颗芳心
天底下的好女子不知道有多少
但哪里去找这样的质朴和清纯
16
把这些问题思考了已不止一遍
伊斯梅尔才终于又闭上了双眼
但却看见了一个俄罗斯的军人
像个幽灵似的出现在他的身边
手中握着的那把军刀闪着寒光
身上的白色军装更是一尘不染
朋友,如果你真的只是个幽灵
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难道我们曾经在什么地方相遇
难道我们之间结下过什么仇怨
但如果你是一名俄罗斯的军人
到我的面前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要知道我就是一个杀人的魔王
杀死多少人也不会眨巴一下眼
17
不,我是来这里寻求您的帮助
几个契尔克斯人正在将我追逐
他们已杀死了我的卫兵和战马
我跑到这里已然是没有了活路
杀死您对我来说也许并不困难
但我这个人却从来不滥杀无辜
杀死我对于您来说也同样容易
但我却希望能够得到您的保护
我不怕死,因为活着并不快乐
我也不想还可以得到什么幸福
恨只恨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成
没做成这件事我死也不会瞑目
18
你让我想起一张很熟悉的面孔
你很年轻很英俊也应该很聪明
请坐下来温暖一下你的身子吧
到了我这里你用不着受怕担惊
但有个问题近来时常把我困扰
现在由你来说一说我来听一听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与我们为敌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离乡背井
为什么宁肯让这片土地荒芜着
也不让我们这些人来把它耕种
是不是因为我们还不是很友好
是不是因为我们还不是很谦恭
是不是因为我们还不是很开化
是不是因为我们还不是很文明
19
我实在回答不了您提出的问题
我只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要找到一个叫伊斯梅尔的人
不仅要杀了他还要剥了他的皮
他曾经在莫斯科学习司法政治
也曾经在俄罗斯的军队里服役
但最擅长的是在两性之间乱搞
尤其善于去勾引那些良家妇女
如果不是我的未婚妻也在其内
他的所作所为与我有什么关系
但我的未婚妻竟然为了他疯了
杀了他全家也难出我这口恶气
20
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个人并没有你说得那么邪恶
被女人喜欢那是他的魅力所致
玩弄几个女人也没多大的罪过
至于你所说的那个美丽的姑娘
你为什么不在她身边好好守着
也许她不仅美丽而且还很多情
怎么能禁得住勾引耐得住寂寞
或许那个人也并非要始乱终弃
是你们的法律非要他如此不可
无论我们怎么样努力如何优秀
在你们看来都仍然是一群猪猡
21
你最好还是别去找那个人报仇
因为你也并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他不仅在搞女人上很有些手段
在其他方面或许还要更为优秀
你自然还没有领教过他的厉害
因为他在那之后就已高飞远走
他本想从此去做一个行吟歌者
但命运又将他推向了浪尖风口
也许还没等到你举起手中的剑
他手中的剑就已刺穿了你的喉
更何况他的手下还有许多人马
每个人都想把你们杀了去喂狗
22
我和你说的那个我们没有关系
我既然来了就不在乎喂狗喂鸡
只是想给我的未婚妻一点安慰
因为这件事给了她太大的打击
她现在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
有时大喊大叫又有时默默无语
有时还要没完没了地唱歌跳舞
一直到把自己折腾得力尽精疲
她不相信那个人竟然会抛弃她
她说那个人曾答应要娶她为妻
她说要给那个人生一大群孩子
为此甚至可以改变自己的国籍
23
这些话让伊斯贝尔有一些厌烦
但心中也的确又有一种负疚感
他没想到那个喀秋莎如此痴情
而他只是为了解闷而随便玩玩
此时他虽然表面上还很是平静
内心里却如同五味瓶子被打翻
想起与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日子
心中的感觉又岂止甜酸苦辣咸
他听着俄罗斯人没完没了地说
像是这样自己的罪过就会稍减
他躺在那里用帽子将头面遮住
他觉得天上的星光有一些刺眼
24
像成群的鹰鹫将一具尸体啄食
伊斯梅尔的心正在被痛苦吞噬
想起自己这些年玩弄过的女人
他开始懊悔自己做过的许多事
他痛恨俄罗斯人的傲慢和残暴
但也不喜欢山里人的愚昧无知
他喜欢契尔克斯女人的窈窕态
也不厌恶俄罗斯女人的婀娜姿
在这两者之间要做出一个选择
对于他来说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是他还做了这同盟的盟主
还要举起这反抗俄罗斯的旗帜
25
当太阳再一次从地平线上升起
当玛舒克山又高耸起他的背脊
当山谷中的雾被一阵晨风吹散
当那堆篝火早已经变成了死灰
伊斯梅尔也从似睡非睡中醒来
甩甩头像是要将那些烦恼忘记
看看那个要杀掉他的俄罗斯人
竟然依旧挺直着腰杆坐在那里
他觉得这家伙的做法有点可笑
内心深处却觉得自己实在卑微
如果到了不得不刀兵相见之时
他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把剑举起
26
伊斯梅尔将那家伙从地上拉起
竟然像是提起一只死了的小鸡
他竟然能半睁着眼睛坐着睡觉
这简直让人觉得太也不可思议
那可怜的家伙从梦中醒过来了
还以为伊斯梅尔要他扔下山去
伊斯梅尔赶紧告诉他不要惊慌
至少现在对他还没有什么敌意
他带着那家伙了登上一座小山
俄罗斯人的兵营就在他们眼底
他指给那家伙一条下山的小路
竟然握着那家伙的手与之道别
27
现在你可以很安全地回到军营
在这里没有什么人会要你的命
但记住不要再想着杀伊斯梅尔
在悲哀之上去添加更多的苦痛
你对伊斯梅尔太也缺少了了解
他不像他的哥哥那样啥都不懂
但如果你执意要取走他的头颅
他也会像他哥哥一样冷酷无情
他是一个敢于与命运作战的人
他做什么事都有着自己的路径
他就是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本人
你可要牢牢记住他的这张面孔
28
那小山的下面是一大片开阔地
契尔克斯人也在那里建起营地
以自己的黑来面对俄罗斯的白
要将俄罗斯人从高加索赶出去
他们对伊斯梅尔有了一种迷信
他就是契尔克斯人的神仙上帝
他们相信有了这样一个人做主
不论哪来的敌人都用不着畏惧
伊斯梅尔不是那个罗斯兰贝克
他做什么事都更显得高端大气
他们已经接受了他提出的主张
不再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游戏
29
萨拉也早已经不是先前的萨拉
把伊斯梅尔当成了自己的爱人
她想着要恢复自己本来的面貌
她要自己做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她在静静等待伊斯梅尔的到来
等待着伊斯梅尔的拥抱和亲吻
她从不会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
她是个女人,也只能是个女人
昨天还在对另一个人山盟海誓
今天就能对这一个人俯首称臣
但她们也并非一点原则都没有
有些事情她们又绝对不会容忍
30
你为什么要这样的美丽和清纯
你为什么非要走出那深山密林
难道你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难道你的心中也有那么多仇恨
干吗非要与两兄弟纠缠在一起
难道这正是你无法改变的命运
干吗非要计较他的过去和未来
难道现在不比那一切都更切真
也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你的存在
两个好兄弟才反目成为了仇人
真不如让你一直隐居在山林里
去作伴那无情无义的流水行云
第 三 章
1
什么样的高山大河与艰难险阻
能阻止住俄罗斯人前进的脚步
有哪一个敌视俄罗斯人的民族
不会在他们残酷的镇压下屈服
那样伟大的时刻马上就会到来
东西方一样都要归他们来领属
与其去饥寒交迫地做一个主人
哪里比得上做他们的奴隶幸福
因为这奴隶是宇宙大王的奴隶
大王会给予你们很特殊的照顾
他是又一个伟大的奥古斯大帝
这地球只是被他玩弄着的念珠
2
战斗打响了,俄罗斯人又来了
那些黑色的营帐跑到哪里去了
那些契尔克斯人跑到哪里去了
列兹庚和库班人跑到哪里去了
那条深深的山谷燃烧起火来了
那座高高的悬崖燃烧起火来了
那些茅屋与泥舍燃烧起火来了
整个宇宙世界都燃烧起火来了
俄罗斯人仗着自己手中的枪炮
把那反俄联盟打得七零八落了
俄罗斯人没等山民们做好准备
就突然地对山民们动起手来了
3
每一个俄罗斯人都像一只野兽
他们杀起人来从不会缩脚缩手
仿佛杀人乃是他们的天职宿业
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一丁点讲究
他们连老人和孩子也绝不放过
甚至还要包括哪些车马和耕牛
对于女人他们还要有一些区别
就是杀掉她们是要在奸淫之后
那些哥萨克人更是残忍到极至
专门去对那些美丽的姑娘下手
不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轮奸
还要用木棒将她们的下体刺透
4
伊斯梅尔后悔自己的书生意气
现在也只好开始去山里打游击
先是诱敌深入然后再瓮中捉鳖
也开始玩起了偷鸡摸狗的把戏
这样的把戏最让俄罗斯人头疼
最终只好放弃了对他们的追击
他们堵住了山民们下山的道路
想要将这些反抗者困死在山里
伊斯梅尔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妙
他的精神时常会感到有些萎靡
他时常会想起莫斯科和彼得堡
想起那些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
5
为什么将要自己卷入这场战争
伊斯梅尔自己也未必能说得清
或是为那个俄罗斯人的未婚妻
或是为萨拉对罗斯兰贝克钟情
或是为契尔克斯人的族愁家恨
或是为获得契尔克斯人的尊崇
但是他认为所谓的荣誉和声望
只是聪明给愚蠢设置下的陷阱
人一旦陷入到那里面去了之后
就等于接受了某种特别的宿命
他并不愿意为了他人牺牲自我
他想摆脱掉生命中所有的沉重
6
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云雾
世界竟在一时间变得如此空无
一道白光仿佛是从天外照进来
悄悄地溜进了一个潮湿的洞窟
先是照见了一个张着嘴的骷髅
然后又照见了几根散落的枯骨
一堆尸体散发出一阵阵的血腥
有的肩膀上并不见他们的头颅
还有两个人只是在静静地睡着
像是两个兄弟又像是一对夫妇
7
伊斯梅尔在梦里长出两个脑袋
此时正在莫斯科城里胡作非为
梦之神为他设计了许多种结局
他却忘记了这个自己姓甚名谁
他睡了不知多少俄罗斯的女人
她们的丈夫不是部长就是伯爵
那些小姐和太太们的柔情蜜意
差点把他碾成碎末再融化成水
它曾自认为有着一副铁石心肠
在离别时也总会流下几滴眼泪
而此时一滴眼泪又挂在了眼角
不知道他又是在与谁生离死别
8
另一个正是他所谓的卫士塞林
面颊上飘浮着两朵玫瑰色的云
他知道这个塞林就是那个萨拉
但他对于爱情实在太缺少自信
他怕自己不能将爱情进行到底
他怕自己对不起萨拉那份清纯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这样孤单着
去为那更崇高的目标贡献身心
他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了萨拉
与其如此又何必要留她在身边
但过于绝情的话他又说不出口
他很想让萨拉继续做他的塞林
9
那一晚萨拉在帐幕外等到天亮
也没有见到伊斯梅尔回到营房
也辛亏是她发现了敌人的行动
契尔克斯人才避免了全军覆亡
她此时也在做着一个奇异的梦
这个梦做得让她有点意乱心慌
她梦见世上并没有罗斯兰贝克
只有一个伊斯梅尔是她的情郎
而且她已经嫁给了这个大英雄
不仅温文尔雅而且还勇敢坚强
她要永远忠诚于他且不离不弃
她爱他要一直爱到那地老天荒
10
醒来时她仍感到有些心慌意乱
伊斯梅尔并没有躺在自己身边
他为什么没有把自己搂在怀里
为什么对自己还像是一如从前
她跑到洞口去对着一棵树发呆
她的泪水沾湿了那件粗布衣衫
她很想从高高的悬崖上跳下去
径直去到半空中化作一片云烟
伊斯梅尔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像萨拉和塞林同样与他无关
现在他心中想着的只有一件事
即如何与俄罗斯人来一场血战
11
伊斯梅尔已经不再是一个山民
他早已经学会了如何自欺欺人
这其实是那些俄罗斯人的专利
现在已深深在他的心底里植根
他早已经不再相信真正的爱情
觉得那只是段发泄淫欲的引信
他认为这世界也已经一钱不值
除了那点同样虚伪的家仇族恨
善良与邪恶都同样是一杯毒酒
喝得多了谁都一样会头脑发晕
少喝一点或许都会有益于健康
但谁又能掌握好这多少的尺寸
12
听,这一阵马蹄声是那么急促
看,山谷中随之升起一团烟雾
契尔克斯的呼喊先是如同雷鸣
很快就被俄罗斯人的炮声压住
萨拉看到契尔克斯人败下阵来
赶紧把伊斯梅尔从山洞里拉出
正好也有契尔克斯人前来报告
说是俄罗斯人实在是难以对付
好在那山口狭窄得像是个瓶颈
俄罗斯人怎么厉害都无法进入
否则他们一旦进入那两山之间
我们也就只好来做他们的俘虏
13
紧接着契尔克斯人都撤了回来
很多人的脸上和身上都挂了彩
他们对伊斯梅尔依旧充满敬意
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他们的统帅
怎么办,现在到了最后的时刻
契尔克斯人或许已没有了未来
与其让他们来把我们赶尽杀绝
还不如去拼个你死我活更痛快
好吧,明天我们就与他们决战
去战斗中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
至于萨拉,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或许我们还应该把你当成小孩
14
不,我不能违背曾许下的诺言
我不论死活都要留在你的身边
就让我来为你擦去身上的血迹
甚至为你挡住敌人射来的子弹
我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我爱你
而是为了一种更为崇高的情感
要知道我也是一个高加索山民
是俄罗斯人将我一家逼进深山
我的三个哥哥都死在他们手里
母亲也因此早早地离开了人间
既然我生已不能与他们在一起
那就通过死去与他们聚合团圆
15
伊斯梅尔望了望头顶上的天空
他心里仿佛有一种东西在萌动
他知道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真爱
既可以很卑微但也可以很神圣
他庆幸自己又找回了这种感觉
仿佛已经超越了肉体进入魂灵
他很想去趴在山壁上痛哭一场
如果他的悲哀能感动上帝苍穹
他想起了他的哥哥罗斯兰贝克
他们本应该是一对很好的弟兄
16
山洞里的死尸全被抬出去埋葬
塞林脱去了男装而变成了新娘
今天晚上她要与伊斯梅尔成婚
所有人都像过节一样心花怒放
但伊斯梅尔也仍然穿戴着盔甲
他手中的剑闪耀着寒冷的光芒
月亮终于升起来篝火也被点燃
一切才变得不像先前那样紧张
喝酒,喝酒,喝酒,尽情地喝
明天我们就要奔赴生命的杀场
歌唱,歌唱,歌唱,尽情地唱
明天我们就要一起升入那天堂
17
伊斯梅尔策马走在队伍的前面
婚礼竟像是他放射出的烟雾弹
所有的契尔克斯人都倾巢出动
要去与那些俄罗斯人决一死战
突然从山外传来了一阵枪炮声
难道俄罗斯人又已经动手在前
这实在是出乎伊斯梅尔的意料
却也来不及去后悔昨夜的缠绵
他大喝一声跟我来便冲出山口
他的盔甲突然间变得金光闪闪
很像是一位能降妖驱鬼的天神
后面还紧跟着一个护法的天仙
18
原来那是另外一股契尔克斯人
或许是罗斯兰贝克统领的山民
夜里洗劫了一个哥萨克的村庄
又顺路去找俄罗斯人消闲解闷
没想到俄罗斯早已设下了埋伏
他们正在等着那些契尔克斯人
此时契尔克斯人已被杀死大半
剩下的几个也早已经筋疲力尽
就在这时候伊斯梅尔冲了过去
那些俄罗斯人不得不来个转身
他统领的山民也随之冲了上去
把那些俄罗斯人杀得尿流屁滚
19
伊斯梅尔不断向敌人发起攻击
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片片血迹
手中的剑仿佛在空中划着光环
俄罗斯人连躲闪一下也来不及
他像是一头雄狮冲向敌人心脏
任凭敌人成千上万地将他围起
踏在敌人的尸体上与敌人肉搏
敌人倒下去一批又涌上来一批
终于俄罗斯人的大队人马来了
契尔克斯人只好一步步地撤退
战火渐渐延伸进了狭窄的山谷
山民们渐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20
一匹特拉穆马躺卧在了丛林中
它的身体已经渐渐地变得僵硬
它的身边站着一个契尔克斯人
双手合十正在为它来祈祷苍穹
死去的马正是伊斯梅尔的坐骑
他是要为它送上这最后的一程
然后他将要再一次地冲向敌阵
去做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英雄
这时萨拉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手里拿着一张带着血迹的长弓
箭囊中的那些沾了毒液的箭羽
都已经射穿了敌人的后背前胸
21
伊斯梅尔,他在哪里,在哪里
他是不是冲了出来又杀了回去
是的,看,他在那里,在那里
正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众矢之的
他在那里,那里正是火光冲天
那里早已是血流成河尸如山积
再想冲出来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只好杀一个就算又占一个便宜
他这样做谁知道是为了什么呢
将自己置之与万劫不复的死地
他实在是个千古一遇的大英雄
魔鬼在他的面前也要为之战栗
22
一个俄罗斯人进入他们的视线
他那身白色的制服非常地耀眼
他刚掏出手枪朝伊斯梅尔瞄准
就被转过头来的伊斯梅尔发现
只见那半空中划过了一道白光
他的头颅也就即刻道别了双肩
也算是对未婚妻有了一个交待
即便死了也不该再有什么遗憾
或者他本来就没想要活着回去
战死沙场可以为他挽回些颜面
虽然他的未婚妻接到他的死讯
也未必就能因此而结束了疯癫
23
伊斯梅尔也进入了疯癫的状态
俄罗斯人竟然像是要反胜为败
人头如石子般在他的刀下滚动
山民们又重在他周围集结起来
但俄罗斯人的大炮又开始轰鸣
那大炮显然比先前的更加厉害
契尔克斯人又被炸得七零八落
伊斯梅尔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趁着契尔克斯人连北还没找到
俄罗斯人又端着刺刀冲了上来
契尔克斯人此时只好落荒而逃
比被鹰追赶着的兔子跑得还快
24
伊斯梅尔从没有想到过要逃跑
他正准备尝尝俄罗斯人的刺刀
虽然他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
虽然他已经看不清敌人的头脚
但这时有个美丽的女人冲过来
扛起他的身体像是背起了背包
一溜烟似的将他扛回那个山洞
使敌人没再伤害到他一根毫毛
这个美丽的女人当然就是萨拉
男扮女装现在已经没有了必要
俄罗斯人之所以没有乘胜追击
是那美丽已把他们的神魂颠倒
25
他这时才真正感觉到生命可贵
他这时才认识了到自由的虚伪
他想让自己永远蜷缩在她怀中
他愿做她的奴隶忘了自己是谁
这时他紧闭着的嘴角渐渐松弛
眼眶中也渐渐盈满久违的泪水
他的心中仇恨已经被爱来代替
萨拉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切
但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一声别了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有一些不对
他想再一次去抓住萨拉的双手
但萨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洞外
26
两年过去了,战斗仍在继续着
但山民们也只是在山林中出没
契尔克斯人自然分成了两部分
分属于伊斯梅尔和罗斯兰贝克
各自占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表面上也似乎并没有什么隔阂
偶尔地还会这样那样联起手来
让那些俄罗斯人很是烦心恼火
俄罗斯人当然希望他们打起来
所以便想办法在他们之间挑拨
他们怕的不是伊斯梅尔的勇猛
反倒是罗斯兰贝克的机智灵活
27
伊斯梅尔曾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而聚集在他身边的都是些穷人
穷人不怕失去总希望能够得到
也就应该知道反抗倒不如归顺
所以他们总试图拉拢伊斯梅尔
而对罗斯兰贝克显得更为凶狠
对于抓住的那些契尔克斯俘虏
其处理的方式竟有着天壤之分
很自然这样的情况没过去多久
人们就对伊斯梅尔产生了疑心
有些人人还在伊斯梅尔阵营内
心却在向罗斯兰贝克一边靠近
28
这一天,当夕阳洒下缕缕斜晖
伊斯梅尔坐在山顶上等待天黑
那缕金发不过是他珍藏的信物
那个十字架才是他崇拜的魔鬼
对于喀秋莎他有着太多的愧疚
对于萨拉他有着说不尽的懊悔
还有他的那个哥哥罗斯兰贝克
他更是到死也无法去与之面对
他想永远将自己隐蔽在黑暗里
或者把头颅在岩壁上撞得粉碎
他希望能将这一切都来个了断
也不用管哪个出手者姓甚名谁
29
喀秋莎接到了她未婚夫的死讯
更进一步分裂了那错乱的精神
整天举着一支没有子弹的手枪
朝契尔克斯人所在的方向瞄准
萨拉又回到了她老父亲的身旁
每天坐在门前看山谷中的流云
时不时地朝着山外面射出一箭
被射中的却常常是她自己的心
罗斯兰贝克一直都在策划盘算
如何才能让伊斯梅尔回意转心
当他发现伊斯梅尔已无可救药
便也只好把他当成了俄罗斯人
30
一颗子弹好像是从天外面飞来
他死了,很像是他自己的安排
他的身边站着四个贴身的侍卫
竟没有一个不想将他大卸八块
不要责备契尔克斯人怎么残忍
他们的心胸从来就是这么狭窄
他们也有着自己的迷信和忌讳
谁也不能将这一切随意地更改
仅仅为了那一个白色的十字架
伊斯梅尔就是不死也要被活埋
哎,这样的惨剧就这样发生了
那其中的缘由谁又能说得明白
沙皇伊万雷帝、近卫士基里别业维奇
和商人卡拉希尼珂夫之歌
1837
乌拉,我们伟大的俄罗斯沙皇伊万雷帝
为了你和你忠诚的近卫士基里别业维奇
和你的朋友,勇敢的商人卡拉希尼珂夫
我殚精竭力编写了一首哀婉凄切的歌曲
快将那把古斯里琴拿来为我的歌唱伴奏
这曲调是那样古老却又蕴含着太多新意
给我们送来了美酒的是罗莫丹诺夫伯爵
酒杯中浮起的泡沫最能鼓舞我们的情绪
给我们送来花手巾的是可爱的伯爵夫人
她的樱唇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是啊,也难怪,我们的歌曲太奇妙动人
无论哪一个俄罗斯人听了都会心旷神怡
1
像是一轮红日升起在东方普照着全天下
像是整个的天空都拥满了橙红色的彩霞
这不是别人,而是伟大的沙皇伊万雷帝
没有一个俄罗斯人不热爱它,不敬仰他
他头上戴着那金光闪闪的冠冕像是神祗
身上穿着的礼服更是珠光宝气万般奢华
后面站着侍膳太监,对面坐着文武官员
近卫士们排列在两侧个个都是英武可嘉
这不是别人,而是伟大的沙皇伊万雷帝
没有一个俄罗斯人不尊崇他,不敬畏他
宴会刚刚开始,桌子上摆满了佳肴美味
如此气派便是万能的上帝也不过如此吧
这个时候沙皇伊万雷帝微笑着站了起来
侍膳太监把那玉液琼浆倒进了他的酒杯
那玉液琼浆来自海外,那杯子镶着金边
他只是在杯沿上抿了一口便又将其推开
侍膳太监将酒杯举到所有近卫士的面前
要他们依次地抿上一口以示沙皇的宠爱
近卫士们都竞相在沙皇沾唇的地方下口
无非是要以此来表示自己对沙皇的爱戴
但是有一个近卫士他竟然没有这样去做
他先是低头看着地板又抬起头去看窗外
他甚至没让那酒杯碰触一下自己的胡须
那个举着杯子的侍膳太监既不解又无奈
沙皇伊万雷帝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从眉头下射出来如同两把剑戟
他的双肩耸起来如同看见了兔子的鹰鹫
但那个近卫士却似乎与这一切没有关系
沙皇伊万雷帝把手杖向地板上用力一顿
这对于其他的人或许已相当于晴天霹雳
但那个近卫士却仍然将两眼直视着窗外
仿佛那窗外对于他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是其实那窗外此时连一片云彩也没有
只是被那窗棂切割成了几个方块的空虚
直到沙皇伊万雷帝叫喊着似地说起话来
近卫士才将眼神向沙皇伊万雷帝转过去
喂,你是怎么了,为了什么要如此傲慢
竟然连我伊万雷帝也进入不了你的法眼
难道你是在鄙视我们所崇尚的富贵荣华
亦或是对我伊万雷帝的统治心存着不满
当太阳升起来时所有的生命都欢呼雀跃
你为什么要躲到一个角落里去长吁短叹
月亮升起来后虽然有些星辰会隐去光辉
但哪一个会愿意坠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基里别叶维奇,你曾是我最忠诚的卫士
你实在不该辜负了我对你的疼爱和期盼
你这样做实在愧对那斯库拉托夫的门庭
你就不怕头颅在一瞬间离开自己的双肩
哦,我的天,沙皇伊万·瓦西里叶维奇
请您丝毫不要怀疑我对您的忠诚和敬意
我之所以没有让那杯美酒沾湿我的唇舌
是因为我的心头正有太多的忧愁在郁积
一旦那美酒进入我的喉咙就会成为引信
我的忧愁就会变成烈火在我的胸膛燃起
它要烧毁的或许会是整个的宇宙和乾坤
又岂仅仅是我这个太卑微太可怜的自己
如果我刚才的行为冒犯了您至上的尊严
就请您用手杖来把我这愚顽的头颅击碎
或者就让我的头颅立刻从我的肩头滚落
滚落到一个最为阴暗且潮湿的角落里去
但是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如此消沉
莫不是我的恩宠还不足以使你精神振奋
莫不是你肩头的徽章已令你感到了耻辱
莫不是那身破旧的卫士服让你羞于见人
莫不是你的刀不是精钢打造已豁牙烂齿
莫不是你的马没有钉好马掌或老病缠身
莫不是你在与纨绔子们的决斗中吃了亏
只因为握在手中的那把枪已经不够标准
莫不是你身上的皮肉又紧得有一些发痒
想让我像从前那样用皮鞭来抽上你一顿
近卫士基里别叶维奇摇了摇他的头说道
您的这些莫不是对于我来说都并不重要
这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人像我一样特异
竟然时常梦想着去到天空中做一只飞鸟
我时常骑着一匹骏马在草原上疾驰狂奔
把心中的太阳作为自己永远追求的目标
口里发出一声声呐喊像是要将天穹撕裂
手中举着的那把钢刀可以劈开重重阻挠
我也时常坐在一个角落里对着墙壁发呆
像是把自己装进一个袋子里去反复思考
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像神仙一样随心所欲
想象着自己像是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
那天,在节日里,承蒙您的浩荡的洪恩
我将自己打扮起来像是一个下凡的天神
我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上帝
所有的人见了我都不能不对我俯首称臣
但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个年轻的女郎
她生得是那么美丽竟让我为之动魄惊心
也不管人家其实连看也没有看自己一眼
便先自俯下身子去吻了人家脚下的灰尘
这不是街面上的女人暴露着太多的皮肉
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女子面上蒙蔽着纱巾
但也正因此而拥有了无以伦比的魅惑力
让我情不自禁向她贡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在俄罗斯,在祖国的这片神圣的土地上
你无论如何也寻找不到如此美丽的女郎
她走在绿荫下像是浮游在水面上的天鹅
她偶尔地瞟你一眼像是水面荡起的波浪
她说起话来像是从树林中传出来的鸟鸣
她每个微小的动作都引起你联翩的浮想
绯红色的脸颊被朝雾一般的面纱掩映着
是神秘更是神奇,我时常为之意乱心慌
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的,纷披在她的两肩
直到胸脯,像是那汹涌着的金色的海浪
她的芳名叫做阿丽娜·德米特里耶夫娜
她的父亲,据说是个高加索地区的富商
那个女郎名叫阿丽娜·德米特里耶夫娜
只要喊起这个名字我就要手发痒脚发麻
我恨不得一天将这名字喊上一千八百回
我恨不得每天都能看见到她,拥抱着她
如今我再也不会像先前那样地好高骛远
不想去做空中的飞鸟和独来独往的天马
只愿去到她的身边去做任她驱使的奴隶
她要我去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绝无二话
但可惜的是她对于我简直就是不屑一顾
甚至几乎就从没有用正眼来看过我一下
我想或许就是因为我不过是一个近卫士
虽然是在沙皇您的手下也一样不算个啥
沙皇伊万雷帝听了基里别叶维奇说的话
差点没有因此而笑掉了他的大牙,哈哈
好吧忠诚的卫士,可怜的基里别叶维奇
我虽然不能包办但自然会为你想些办法
你看这串珍珠项链可称得上是价值连城
还有这枚蓝宝石或许抵得上一个小国家
你明天就可以用它们做礼物去向她求婚
然后就将你的这位美丽的心上人领回家
但如果你的心上人仍然是对你不屑一顾
那我劝你也就还是不要再去追求她了吧
或许她也许并不像是你所说的那么美丽
只是因为总戴着那一片如烟似雾的面纱
基里别叶维奇也并非是要欺骗伊万雷帝
其实他也不知道阿丽娜早已是他人之妻
而且早就已有了好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只为戴着面纱而让这些异族人察觉不易
但这个阿丽娜的确美丽得有点异乎寻常
尽管已经是二十八九却还像是一十六七
或许只因为是契尔克斯和鞑靼人的混血
才能创造出来这样一种异乎寻常的美丽
* * *
朋友们唱吧跳吧随着那欢快的古斯里琴
吃吧喝吧只是不要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只要能够让我们的那些贵族老爷们高兴
那些美丽的夫人们也同样会感觉到欢喜
2
丝绸商人卡拉希尼珂夫是阿丽娜的丈夫
此时正坐在柜台后面清点着一天的账目
因为善于经营所以他的生意从来都很好
但钱虽赚了不少生活却依旧是非常简朴
最能够让他引以为骄傲的并不是他的钱
而是有个与他有着同样血统的漂亮媳妇
阿丽娜·德米特里耶夫娜不仅长得漂亮
而且人也贤惠,把他侍候得很舒舒服服
如果不是因为赚钱已经是他的生活方式
他倒愿意永远都不从自己的家门里走出
但今天的生意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他还预感到有什么人要来夺走他的幸福
夕阳似火燃烧着雄伟壮丽的克里姆林宫
从大教堂那边再一次传来了晚祷的钟声
但似乎有一团阴云正在他的头顶聚集着
他的心脏砰砰地像是要跳出狭窄的喉咙
他也有时被叫做斯节班·巴拉莫诺维奇
在莫斯科城里也算有着一点小小的名声
尤其是在那个还算不上太大的大市场里
尤其是他的妻子美丽得有一些与众不同
但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向他打个招呼
连那只赖皮豺狗也没有对他叫个一两声
卡拉希尼珂夫仔细地锁好了店铺的门板
此时他最想看到的是妻子那娇媚的面容
他回到了莫斯科河畔自己家的房门前面
轻轻地扣动了那两个用黄铜制作的门环
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娇媚的妻子
他看到的是老女仆那张生满了皱纹的脸
橡木桌上并没有铺好洁白又平整的桌布
更没有摆上虽简单却很精致的烛光晚餐
老女仆说这些都要等夫人回来亲自操作
否则夫人回来后就会将她训斥或者埋怨
孩子们只是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上床睡了
那个最小的一个让她把催眠歌唱了三遍
卡拉希尼珂夫拉开窗帘向外面看了很久
月亮也已经悄悄地爬上了邻居家的屋檐
卡拉希尼珂夫的神志突然间有一些混乱
老女仆接下来说的话尤其让他感到烦厌
她说,我的卡拉希尼科夫啊我的主人啊
你难道不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一些不一般
阿丽娜夫人她今天很早很早就出了家门
出门之前还将自己仔仔细细打扮了一番
说是去做晚祷但却是朝着街市方向去了
那晚祷早就结束了却还见不到她的回转
她或许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吧也未可知
或许是去做了什么别的事但也与我无关
我只是个老婆子只管看管那几个小孩子
对于你妻子的事情我可不敢来乱语胡言
就在这个时候门廊下传来了砰然的一响
像是有个什么人摔了一跤倒在了地面上
是她,卡拉希尼珂夫跑过去将她抱进屋
此时的阿丽娜像是刚刚遭遇了强暴一样
爱丽娜,我的爱人啊,我的亲爱的宝贝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你蒙面的纱巾是被什么人野蛮地扯去了
你的身体为什么像是在酒水里泡过一样
你这究竟是遇到了强盗还是遇到了魔鬼
你是去了教堂还是去了市中心的娱乐场
我娶你来只是为了要你做一个贤妻良母
可不是要你去做个荡妇来败坏我的形象
阿丽娜一边哭一边听卡拉希尼珂夫说话
她没有想到丈夫会这样去胡乱地想象她
她从床上爬起来在她丈夫的面前跪下来
把自己在路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斯节班啊,你是我的丈夫,我最爱的人
请你相信我对你说的话里没有任何虚假
你的妻子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再美丽也仅仅只是为了你而开放的花
今天我先去街上买了点东西然后去晚祷
刚出来就被人劫持到了一个街边的酒家
那个人说他是沙皇伊万雷帝的贴身卫士
说他如何爱上了我要我答应一定嫁给他
斯节班啊,你是我的丈夫,我最爱的人
我已经嫁给了你又怎么能在嫁给别的人
我对他说我有丈夫而且还有了几个孩子
可是无论我怎么说怎么解释他还是不信
他让我陪着他喝酒我自然尽可能地不喝
结果是酒没有喝进几口却洒满了我一身
他赠送给我的礼物据说都是沙皇的珍宝
能抵得上几座城市甚至成千上万个村镇
然后又说要我做他的情妇被我断然拒绝
然后他便开始在我的脸上身上胡咬乱啃
他或许是真的醉了也或许只是装作醉了
但我是真的晕了,也不知是否因此失身
但最后,我终于奋力挣脱出了他的怀抱
逃出了那个酒家,奋力地往自己家里跑
幸好天色已晚,街上早已经没有了行人
不然我的样子不知会招来人们多少讥笑
但至少那个酒家的人会知道已发生的事
他们也许会将这件事传播到全城都知道
我想这件事一定会给你带来莫大的耻辱
因此你不如现在就朝我的胸膛刺上一刀
然后你再去随便找个女人做自己的老婆
这对于我也算得上是那所谓的一了百了
阿丽娜一边说着一边哭着终于泣不成声
卡拉希尼珂夫任凭她将头颅撞向了床脚
卡拉希尼珂夫打发人去请来了两个弟弟
见了面先向两个弟弟弯下腰行了个大礼
那两个弟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惊慌
卡拉希尼珂夫立刻便向他们交待了底里
请弟弟们不要怪这么晚还要把你们请来
我这样做自然有着这样做的目的和意义
我的家里今天遭遇到了一个极大的不幸
罪魁祸首就是沙皇的卫士基里别叶维奇
明天我要到拳击场上去与这个流氓决斗
我要用生命来维护我们这个家族的荣誉
如果我牺牲了你们一定要想着为我报仇
否则就不要再称呼自己为巴拉莫诺维奇
两个弟弟也不问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立刻跪下来举起双手向他们的哥哥保证
一如那大海在哪里水就会向着哪里流去
一如那云向哪里飘是因为风向哪里吹送
长兄如父,做弟弟的就应该听哥哥的话
哥哥若说要我们向西弟弟们就绝不向东
更何况这家族的荣誉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让它受了损害又怎么对得起那列祖列宗
* * *
朋友们唱吧跳吧随着那欢快的古斯里琴
吃吧喝吧只是不要把自己喝得大醉酩酊
只要能够让那些美丽的夫人们心情愉快
那些贵族老爷们就更会因此而得意忘形
3
那天夜里莫斯科地区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仿佛是要以此掩盖掉昨天所发生的一切
莫斯科城里里外外现出从未有过的宁静
那真是个能让人平息了所有愤怒的世界
但阳光却又驱走了莫斯科城难得的宁静
人们又记起昨天发生在这世界上的一切
有个消息在莫斯科城中得以迅速地传播
卡拉希尼珂夫要与一个近卫士拳场对决
莫斯科河岸的广场上很快汇集起许多人
虽然这拳场对决还远远比不上杀人放血
但也仿佛是一个值得庆祝的盛大的节日
郁积已久的仇恨正要在此种时刻来发泄
谁会想得到沙皇伊万雷帝竟然也在其中
跟在他身后的自然还有许许多多的王公
人们在广场上很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圆圈
沙皇伊万雷帝自然成了这场决斗的司令
沙皇伊万雷帝像是对传令官说了句什么
传令官举起手来示意所有的人都静一静
然后便又非常严肃地讲起决斗的规则来
仿佛这不是一次决斗而是一场什么战争
近卫士基里别叶维奇,你还眯着干什么
难道是你还怕了那个卡拉希尼珂夫不成
商人卡拉希尼珂夫,你怎么还不站出来
如果你临阵脱逃,那就是在把沙皇戏弄
突然,基里别叶维奇出现在了圆圈中央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给沙皇
然后他脱去了近卫士们特有的那件皮衣
露出了那一副强健得不能再强健的臂膀
然后他的手臂时而交叉在胸前时而背后
等待着有什么人敢于站出来同自己较量
他想那个卡拉希尼珂夫或许被他吓跑了
一个小商人怎么敢来与一个近卫士斗场
但他并没有想到要与谁来一个你死我活
他只是想将对手打倒来证明自己的强壮
他要证明只有自己才配做阿丽娜的丈夫
那个斯节班来做跟班也有辱自己的形象
但就在这个时候人群突然间向两边闪开
卡拉希尼珂夫从闪出的那条路上走过来
他自然也弯腰向沙皇伊万雷帝行了大礼
然后便向近卫士基里别叶维奇转过身来
人们这才发现斯节班原来也是个美男子
而且其强壮程度并不亚于基里别叶维奇
尤其是当他眯缝起那双鹰鹫一般的双眼
几乎要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为之不寒而栗
他的目光正如同是两把锋利无比的宝剑
他的双手似乎可以将整个莫斯科城抓起
他走动起来仿佛克里姆林宫也随之摇晃
他咳嗽一声竟仿佛是天顶上滚过了霹雳
近卫士基里别叶维奇虽然心中有些忐忑
但表面上还保持着刚才的那份坦然自若
只是他的手臂仿佛不再像先前那样坦然
倒像是两个棒槌般悬垂在他身体的两侧
他先是转过脸去看了看坐在那里的沙皇
像是开拳之前先要征得这个司令的允诺
这个司令倒也的确似乎是向他点了点头
这无疑让他的心中因此而又踏实了许多
你,请告诉我你姓甚名谁且来自于何方
为了什么非要与我这个近卫士斗死拼活
你来自那个家族,信奉的是哪一个上帝
你就不怕我一拳把你所有的牙齿都打落
我斯节班·卡拉希尼珂夫,来自于库班
我的家族或许太卑微也自然是不见经传
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调戏过别人家的妻子
而你却要强迫别人家的妻子与自己交欢
或许你所信奉的是魔鬼而不是什么上帝
不然你怎会在光天化日下如此肆无忌惮
或许等不到正午时分你就会被诵经超度
但你要去的地方一定比午夜还要更黑暗
来吧,你这个不知廉耻的邪教徒的儿子
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能把谁的头颅打烂
这将是一场殊死的搏斗要打个你死我活
为了荣誉,我要与你有一个绝然的了断
基里别叶维奇听了斯节班的这样一番话
感觉到整个头骨突然之间都有一些发麻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拳打脚踢的争斗
为了那样一件小事何必要如此凶神恶煞
他昨天不过是借着酒力吻了吻那个女人
顶多也不过把她浑身上下地乱摸了几下
既然人家已经有了丈夫还有了几个孩子
自己又何不像沙皇所说的那样甘休善罢
他感到两肩之间掠过一股冷气直透心肺
他的嘴巴张开了几次却又说不出一句话
那人脱去上衣后退几步他也后退了几步
事已至此只好把一切都交给命运去筹划
基里别叶维奇现在想的不再是只有一点
就是一定要维护住那俄罗斯皇家的尊严
他举起拳头抢先向卡拉希尼珂夫打过去
卡拉希尼珂夫的也只是晃了晃他的两肩
但他的心窝处却显然已经有鲜血流出来
那鲜血流出来很多渗透了他洁白的衣衫
原来那一拳正打在了他胸前的十字架上
那青铜的十字架险些将他的胸骨给刺穿
既然别人已经先行对自己下了如此狠手
那我的拳头还有什么必要再把时间拖延
于是他径直拿出了自己家传的夺命绝技
基里别叶维奇的头颅立刻变成了烂鸡蛋
基里别叶维奇的尸体直挺挺倒在雪地上
喉咙里只是呼噜呼噜地发出了几声闷响
像是一棵被伐木工的利斧所砍倒的树木
只是流出的不是白的树脂而是红的血浆
沙皇伊万雷帝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尤其没想到这个高加索人竟会如此嚣张
他立刻命令手下人将高加索人捆绑起来
让他跪在自己的面前说自己对他有话讲
你这个高加索的刁民请你如实地对我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拳场当成一个杀场
我的近卫士犯了什么错要让你下此毒手
难道你是故意要让俄罗斯皇室脸上无光
伟大的伊万雷帝沙皇,就让我告诉你啰
你的近卫士被我打死完全是他罪有应得
为了不使我的家族再蒙受到更大的耻辱
具体的原因我不想对这世界上任何人说
如果您觉得我因为杀了人而该受到惩罚
那就请您快一点把我发落不必如此耽搁
但我恳求您不要因此而迁怒于我的家人
我所做的一切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负责
我还要说不论我们来自于西方还是东方
在俄罗斯都应该有权利争取幸福和快乐
契尔克斯人,鞑靼人,还有那列兹庚人
全都应该享受到您沙皇伊万雷帝的恩泽
好孩子啊,你不仅是个勇士还是个达人
你的这番话或许算得上是为我洗了脑筋
我将从此对来自高加索的山民另眼相看
我将把这些人都当成是我庇护下的臣民
你的遗孀和孩子们将得到我优厚的抚恤
得到照顾的也包括你所有的近亲和远亲
但是无论如何你都只能被送上那断头台
在俄罗斯谁都不能以任何借口故意杀人
我或许可以吩咐刽子手将斧子磨得飞快
我可以吩咐执刑官让你好好地吃上一顿
我要让教堂把那口大钟敲得比平常更响
我要让整个莫斯科人都来为你超度灵魂
第二天,人们在河边的广场上重新聚集
教堂的钟声宣布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消息
丝绸商人卡拉希尼珂夫将被推上断头台
哪个人想错过这样一个发泄仇恨的时机
刽子手们穿着比鲜血的颜色更红的衣裤
手提着板斧在断头台上面走过来走过去
距离行刑的时刻还只剩下不多的几分钟
卡拉希尼科夫正在辞别他的那两个弟弟
替我问候一下阿丽娜·德米特里耶夫娜
告诉她不要为我伤心,也不要为我叹息
遭遇到那个混蛋的强暴并不是她的过错
我将会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与她再次相聚
卡拉希尼珂夫终于被处以了残酷的极刑
那头颅从台子上滚下来时还圆睁着眼睛
人们把他的尸体掩埋在莫斯科河的对岸
还将一个白色的十字架立在了他的坟顶
在那土拉,梁赞,弗拉基米尔的岔路口
只要你愿意总可以送上一份肃然的尊敬
一旦有哪一个古斯里的琴师从那里走过
那里便会响起一阵阵哀婉与动人的歌声
* * *
朋友们唱吧跳吧随着那欢快的古斯里琴
吃吧喝吧只是不要把自己喝得长醉不醒
让光荣归于贵族老爷和他们美丽的夫人
还要归于长眠于地下的那些不死的魂灵
逃 亡 者
1839
加伦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逃亡
比被豹子追逐着的鹿跑得还急切
比被鹰鹫追逐着的兔子跑得还匆忙
这是契尔克斯人与俄罗斯人拼杀的战场
为了那所谓的独立和自由
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倒在了血泊里
现在,只有他一个还活着
他发了疯似的跑着
追击着他的
只是他自己的恐惧
就在两年前
俄罗斯人将契尔克斯人赶尽
就在两天前
俄罗斯人又要将契尔克斯人杀绝
为此,他告别了年老的母亲
告别了阿丽达,他美丽的未婚妻
还有他的老师塞林
那个既了解过去又能把握未来的老人
与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
与几百个契尔克斯人一起
走出了那条阴郁的山谷
要去与他们的敌人决一死战
谁都没有想着要活着回来
但就在那一刻
当他看见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倒在了血泊里
当他看见马的铁蹄从他们的尸体上
践踏过去,他的两腿一软
瘫倒在草丛里
即刻丧失掉了所有的勇气
太阳渐渐落到山后面去了
月亮躲在云层里
终于,他停止了奔跑
因为他已经回到了所从来的地方
他走进了那条阴郁的山谷
那是契尔克斯人最隐蔽的领地
或许他也杀死了几个敌人
或许他只是砍到了几根树桩
或许那个俄罗斯人发现了他并没有没死
却突然间生出了一段菩萨心肠
或许这是上帝的意志和命运的安排
他就应该不死而活下来
因为他还要回来为老母亲养老送终
还要与美丽的阿丽达娶妻生子
还有他卧床不起的老师塞林
也需要他来照顾和抚恤
他先去到了塞林老人的家
老人正躺在床上等死
他已经认不出学生的模样
但还听得出学生的声音
他让他赶紧说一说
说一说战场上的情况
为什么他这么快就跑了回来
是不是给他带来了契尔克斯人胜利的消息
有什么可说的呢,我的老师
那场战斗打了整整两天
父亲先死了,被人家砍下了头颅
两个哥哥也跟着死了
一个被子弹射中了胸膛
一个被炮弹炸得没了模样
所有的契尔克斯人都死了
只有我一个人因为躲在草丛里
才有幸又回到了您老人家的身旁
滚,你这贪生怕死的东西
我这样的老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契尔克斯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孙
快滚到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老人把头扭向朝着墙壁的那一边去了
或许就在那一刻他便也停止了呼吸
他又来到了阿丽达家的门前
那才是他心中最大的挂牵
可那小屋中传出的歌声
却将他永远拒绝在了屋子的外面
月儿高悬在天顶上
年轻的人儿拿起了刀枪
为了契尔克斯人的独立和自由
要去与敌人血战一场
他知道自己的责任
他知道什么是耻辱和荣光
他绝不会临阵脱逃
他会勇敢地面对死亡
那怕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也绝不会放下手中的刀枪
这歌声即凄婉又悲壮
让他为了自己的逃脱而羞愧难当
他终于又回到自己的家里
跪在了老母亲的面前
母亲啊,我是你的儿子加伦
我从战场上跑回来
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父亲和哥哥们都死了,而且死的很惨
我没能和他们一起死去
是为了回来把您老人家陪伴
住嘴,你这无耻的畜生
快给我滚开
我怎么能让你的耻辱来玷污我的残年
你不是我的儿子
契尔克斯人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孙
即便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也不要让我再见到你的面
那天夜里
就在他自家的门前
他把自己的头颅向着一块岩石撞去
没有人为他收尸
更没有人为他哭泣
第二天早晨
几只家犬围了上去
争着去舔食着他额上血迹……
童 僧
1839
待品尝过甜蜜的味道之后,我就可以死去了
——《圣经·撒母耳记》
1
在并不是很久的从前
在阿拉瓜河和库班河的交汇处
有一座很大的寺院
直到如今
从那里走过的行人
或许也还看得见那高耸入云的尖塔
和宏伟壮丽的神殿,只是
那神殿的墙壁已经斑驳
门廊的柱子已然倾斜
或者被当地的什么人偷偷弄走
去做了牛圈的篱栅……
不再有了
那从香炉中不断腾起的烟雾
和那些僧人们低沉或悠扬的歌唱
只有个白发的老僧
还在不时地打扫一下那石碑上的尘土
那石碑上的文辞
记录着某一位神明在某个时候
当他对自己的创造感到厌倦
便将天底下的一切交给了俄罗斯人
一个可以叱咤风云的勇士
于是,上帝的恩泽也便降临到格鲁吉亚
它被遮蔽在了俄罗斯人的巨伞下
绽放着自己美丽的花瓣
2
有一天
一个俄罗斯的将军带着自己的军团
和几个从山的那一边抓到的俘虏
从这座寺院的门前走过
俘虏中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经受不了长途的跋涉而生了病
他瘦削得像一只芦苇
胆怯得像一只羔羊
但他似乎已从祖先的血脉里
继承下来了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
尽管他的身体抽搐成一团
那该是怎样的折磨啊
但他只是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从未发出过一声呻吟
一个僧人从那个将军手里把他接过来
于是,他变成了一个童僧
他从不晓得什么是快乐
更不懂得什么是甜蜜
见到陌生人就赶快躲起来
唯恐受到什么伤害
但是孩子就总要长大
是人就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想法
在寺院里,他学会了他乡的语言
还知道了在这个寺院之外
还存在着一个他没有见到过的人寰
终于有一天,他失踪了
他不仅走出了寺院
而且走出了那道阴郁的山谷
或许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经历了太多的世事
本来不过是数日
却又仿佛是许多年
当僧人们找到他的时候
他躺倒在山谷外的一片草地上
僧人们把他抬回了寺院
他似乎已经离死不远
那个老僧人为他做最后的祈祷
他认真地听着权当是唠叨
他那一段长长的低声的忏悔
或许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3
师父啊
您可是要听一听我的忏悔
那我就说一说
只为减少一些心头的沉重
我的心中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有些事我至今也好弄不懂,说不明
我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
父母都死在俄罗斯人的手里
随后又同许多大人们一起
做了俘虏而受尽了屈辱
再然后就到了这寺院里为僧
将心中永恒的热情化作了一时的静穆
但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
在我的心底里如草一般萌生
终于有一天
或许是在梦里
我的心中有了一片草原
呼唤着我去驰骋
而且我还在一瞬间变成了
一匹马
冲出了那曾经不可逾越的藩篱
我自由了
去做我想做的一切事
而那所有的一切
也都只是是一种热情的释放
对此,我并不乞求上帝的宽恕
4
我知道
那一年,正是你把我从死里救出
意外地成了一个僧侣
但在我的内心深处仍不能忘记的
是我的童年是的记忆
我的家,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
还有那几个一同玩耍的伙伴
甚至还有一个女孩儿
她在一个娶新的游戏里
曾经假扮过我的新娘
他们都死了
只有我还活着
这是怎样的一种不幸啊
那时我便立下了一个誓言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再回到我的来处去
把那些或许至今也没能入殓的
契尔克斯人的骸骨收集起来
埋入土里,并堆起
一座高高的坟冢
立上一座宏伟的墓碑
刻上一篇悲凉慷慨的祭文
让后就钻进那事先为自己留下的通道
去到他们的身边躺下来
去到另一个世界与他们团聚
5
师父啊,您知道
我并不害怕那死亡
但我还年轻
也或许还没有真正地恨过和爱过
尤其是当我从不自由中走出来
而获得了自由的时候
我喜爱这一望无际的草原
和那一片片茂密的树林
在一个风雨凄厉的早晨或晚上
当我看到一只
生着白色或灰色羽毛的小鸽子
卷缩在岩缝里或草丛里
我的心也和它的身体一同瑟瑟发抖
我会跑过去把它抱在怀里
直到雨过天晴之后再将它放回
这时我会觉得自己仿佛是真正地爱过了
为了能将这样的感觉延续下去
有什么样的艰难是我不能忍受的呢
6
6
师父啊
师父啊
你知道我离开了寺院之后
都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吗
我看见阿拉瓜河与库班河
它们对我说如今的交汇只是个意外
或许有一天还会两相分开
除非那前面不再有山脉
但即便是能径直流向大海
也并不意味着爱情永在
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天翻地覆
永恒和瞬间又有什么区别
我还看到了许多散落的石块
它们对我说自己原本属于一座高高的悬崖
由于洪水猛烈的冲击而崩塌
总想着能有一天重新聚集起来
可没想到最终还要各自天涯
我跟着流水走出了阴郁的山谷
随着行云踏上了辽阔的平原
我终于望见了
那如白发老人一般的高加索山脉
我知道那里正是我的故乡
但却又知道自己已经再也回不到那里
一如回不到自己的童年
7
我想起了一个个古老的山村
和那已经不知住过了几代人的茅舍
我仿佛听到了黄昏时分
被驱赶着回家的牛颈上的铃声
和骑在牛背上的牧童用短笛吹出的俚曲
我想起一个面色黧黑的老人
坐在他家祖屋的门廊上
给一群小娃娃们讲着荒诞无稽的故事
还有从一旁走过去的那个勇士
他那精制的剑鞘上闪耀着炫目的光辉
我的父亲也像复活了一般站在我的面前
他一身戎装,像是伟大的战神一样
我的母亲也来了
她俯伏在我的摇篮边
唱起了那首我最熟悉的童谣
于是我睡了
又一次做了那样的一个梦
梦见了那个娶新的游戏
梦见了那个女孩儿
只差一点就把假弄成了真
8
师父啊,你想知道
我离开你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吗
是的,我生活过了
在那里的数日
竟抵得上这里的百年
很久以前我就发誓要到处去走一走
我要弄明白人活在这世界上
是为了当下还是为了未来
是为了被囚禁还是为了自由
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你说这是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所有的僧人都在祈祷着上帝的救赎
而我却溜出去,没有谁注意到我
我越过了寺院的高墙
跑到了山谷的外面去了
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
我让巨雷从我的头顶滚过
我让暴雨浇遍我的周身
我与那它们拥抱在了一起
像是久别后相逢的亲兄弟一样
我觉得我变回了我自己
这样的感觉
在你给我划定的那个世界里
是永远也找不到的啊
9
从那一刻开始
从最巨大的那一个霹雳
在我的头顶上炸开的那一刻开始
我或许是疯了
我拼着命地跑啊跑
也不知自己是要从哪里跑向哪里去
直到跑得疲惫不堪
直到两腿一软摔倒在地草丛里
我看了看身后,并没有人来把我追赶
天快亮了,雨也停了
有一道白光横亘与天地之间
下面是滔滔的流水和辽阔的原野
上面是起伏的群山和穹窿似的天空
我脱去了衣裳
赤裸裸地躺在大地上
想着这世界上如果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又该怎么办呢
那一旦品尝过了之后
就可以让我死而无憾的甜蜜在哪里呢
10
师父啊
为了那甜蜜
我终于走上了更危险的路途
我的脚下是深深的山谷
正仿佛是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河水喧腾着,发出千百万愤怒的吼声
而我的身侧则是一座倾斜着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悬崖
但我却并没有感觉到恐惧
当夜雾渐渐散去
我梳理了一下额际的头发
就站立在一块摇摇晃晃的岩石上面
与刚刚从梦中醒来的草木和鸟兽们一起
为新的黎明举行了欢迎仪式
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我的兴奋已经快要达到了极至极至
11
我的前后左右都簇拥着鲜花
每片花瓣上都挂着水珠
像是挂在美人腮边的眼泪
长长的葡萄藤又恰似美人的卷发
而一串串的葡萄又恰似无数的翡翠和玛瑙
装饰在美人的鬓角
这时,那些无所顾忌的小鸟
都从岩缝中飞了出来
三三两两地落在树的枝杈上
唧唧喳喳地谈论着什么
或许是在谈论着昨夜的梦
或是 在猜测和议论着
大地与天空之间的秘密
在这一切的美妙面前
人类的思想显得那么苍白
我也只好无语
我就那样静 静地听着,看着
听着这交响,看着这图画
直到烈日当头
12
师父啊,那时
我攀着树枝和岩缝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没有路
时常会有石块被我踩落
又被滚滚的波涛吞没
我仿佛被悬在半空
很像当年那个有着先见之明的普罗米修斯
半天也挪动不了一步
也很像那个主张人与人之间应该互相爱护
尤其应该去爱他人,最终
却被钉在了十字架上
死了却又可以复活的耶稣
而我却会被永远悬挂在这岩壁上
直到被晒成干尸
或者像被我踩落的那些石块一样
从这岩壁上滚落下去
再被那滚滚的波涛卷走
但我终于没有死
而且终于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山谷中有一股清新且湿润的空气
向我扑面而来,把我引到一条小溪的边上
那野兽般咆哮着的大河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也来不及去思考
因为我听见了人声
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几乎已经要被我忘记了的
却仍然记忆在我灵魂深处的
格鲁吉亚年轻女子的话音
那对于我来说
该是这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13
我看见
一个格鲁吉亚女子
头上顶着一个瓦罐向水边走来
脚下的路有一些湿滑
她的身体一歪一扭
却愈加显得婀娜多姿
衣服并不奢华
披巾的梢头随着她身体的扭动而飘动
她走在树木和岩石的阴影里
乌黑的眼睛和火红的嘴唇
还有那如同桃花一样粉嫩的脸颊
更令我感到惶惑不安
我看着她将瓦罐放在溪水里
听着溪水流进瓦罐里去的声音
看着她又将瓦罐放在头顶上
以更加婀娜的姿态走去了
我朝着她走去的方向望过去
看见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面
有两间白色的小屋
在其中一间的屋顶上
正有一缕袅袅的炊烟升起来
我看见了
那小屋的房门怎样打开又怎样关上
那个女子的身影怎样在我的眼前消失
啊,那时候,我多么想
随着这一切一同死去
14
我因为疲惫而躺倒在地上
为了空虚而睡眠
希望那随之而来的梦境
可以将心灵中的空虚变成可以把握的实在
也因此注定在醒来后要更加地感到失落
月儿刚从这一片云影里钻出来
立刻又钻入了另一片云影
一团乌黑的云朵又在天边积聚起来
像是一只恶兽
随时都有可能向着我扑过来
在吞噬了我的同时
也吞噬了整个的世界
这世界太黑暗
只有远处山顶上的积雪
还能闪耀出几点白光
这世界又太沉静
只有那条小溪的流水
在与水边的岩石窃窃私语
还不时伴随着几声抽泣
那小屋也终于亮起灯来了
灯光终于在窗纸上摇曳出了
一个美丽的身影
我鼓足了勇气向那间小屋走去
但又在一时间迷失了自己的路途
那是一条小路,也因此而千回百转
最终让我竟然又回到了原处
那小屋的灯也灭了
15
师父啊,你可知道
当时的我是怎样的绝望
我奋力地撕扯着那些生满了尖刺的藤蔓
任凭那些尖刺刺入我的皮肉
让我的手掌上沾满了我自己的鲜血
为的是能够不断地前行
我被无边的黑夜包围
魔鬼的眼睛透过那些森密的树丛向我凝视
我爬上一棵树的顶端向着更远处眺望
却依旧看不见任何能冲出这重围的希望
我向着远方呼喊和嚎叫
除了我,没有谁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成了一个纯粹的自己
也因此与人间隔绝
我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却又不需要谁向我伸出援救之手
16
我记得小的时候
虽然也会哭个不停
但却从不知道什么是悲哀
也曾怕这怕那
却从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总想着有一天能遇到一匹猛虎
让它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但那匹猛虎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在我的面前,除非是在梦里
但这里有一片沙地
仿佛是我童年时嬉戏过得地方
一头豹子从树丛中窜出
嘴里叼着半只羚羊
它把那沙地当成了餐桌
要将那美味品尝
我随手拿起一块石头
突然有了一种战斗的欲望
它也已经发现了我
发出了一声长吼
自然是想把我喝退
但我又岂是被吓大的
它首先向我发起了进攻
那是非常迅猛的一扑
但我手中的石块
正砸在了它的眉心
鲜血流下来蒙住了它的眼睛
当他第二次向我扑来
我的手中已经有了一根木杖
我将那木杖径直刺入了他的咽喉
它终于躺倒在了地上
鲜血又从它的嘴里喷出来
终于它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那半只羚羊也就成了我的饭食
17
师父啊,直到今天早晨
我终于走出了那森林
但从不远处传来的钟声却告诉我
我又回到了您的身边
也或许从没有从您的身边离开
这许多日子
我怀抱着自己的梦想
忧伤着,痛苦着,焦虑着,抑郁着
忍受着那来自于内心的折磨
或许只是为了将这所有的一切更增加一重
然后再带入到自己的坟墓里去吗
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听着那钟声,我明白了一切
在这今生今世
我再也不能回到我的来处
18
师父啊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据说一匹马
无论去到了多么遥远的地方
只要掉转过头来
就能找到一条最近便的路
回到它所从来之处
但我却像是一个走失的孩子
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徒然地怀抱着这样那样的希冀
将火一般的热情
耗费在一个又一个梦里
而我更像是一个天生的囚徒
一生下来就被禁锢在黑暗的牢房里
突然被拉出来放风
眼睛竟被阳光刺瞎而成了盲人
我还像是一株生长在岩缝里的小草
经过百般努力才从岩缝中钻出来
在阳光下挺起自己的腰杆
甚至开出了花朵
因而被一双慈悲的手移植进了花园
与牡丹和玫瑰做了邻居
但那突然间的暴雨和随后的烈日
却让我的花朵过早地凋谢了
我也因此而结不出果实
我痛不欲生,也只能以死明志
19
我把头扎进草丛
想忘记掉天上的太阳和世间的一切
即便是松鸡的啼鸣和蜜蜂的振翅
还是水流与岩石的细语
都不能把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
一条金黄色的小蛇从我的眼前爬过去
然后在我的耳边盘成了一个圆环
我以为它是要对我些说什么
却只是听到了它的如雷鸣一般震响的鼾声
20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我看得见寺院的尖塔和围墙
我坐在阿拉瓜河与库班河的交汇处
或是由此而形成的一座孤岛上
我离你们很近也很远
我想站起来但腿脚却不听我的使唤
我只好又躺倒在地上
就让我这样死去吧,死去在我的梦里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让我
不能舍弃的东西存在着吗
水涨起来了,渐渐淹没了我的身体
我屏住呼吸,像是从来也不需要呼吸似的
我看见一条小鱼围着我的脸游来游去
它竟然还时不时地亲吻我的脸颊或嘴唇一下
让我的心也发起痒来
我也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终于又坐了起来,直到水又退了下去
才又再一次躺倒下来
来等待死亡
21
后来
我被找到
被抬了回来
难道是我的灵魂
向这个世界发出了最后的呼唤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一定要再回到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我所诉说的这些琐碎的经历
是否已经让人们感到厌烦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没有像我这样不幸的人
如果有
我想去找到他
我要与他死在一起
22
别了,师父啊
快来让我握住你的手
快来感受一下我生命的最后的余温
我觉得我的生命的烈火
比先前的任何时候燃烧得都更旺
我是要烧毁我自己
与我所存在和诅咒过的这个世界无关
我要透过这火光
去拜会那个给了我痛苦
最终却没能给我以欢乐的上帝
我对他自然不是一无所求
我要他回答
为什么创造了我又抛弃了我
而如今的我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安身
23
师父啊
待我死后
请把我埋在山后面那两棵槐树下
从那里
我可以望见高加索那些雄伟的山峰
那峰顶上的积雪一年四季
都闪耀着灿然的白光
是我儿时坐在自家的窗前
就可以看到的风景
那也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了吧
就让我在这样的情境中
渐渐地与掩埋我的泥土融为一体
我去了
不埋怨任何人
恶 魔
东方的故事
1841
上
1
恶魔飞翔在空中
俯视着嘈杂的人寰
曾几何时
他还是造物的宠儿
那些拖着长尾巴的彗星
从天顶上划过的时候
总会给他带来
另一个世界的亲切的问候
没有经历过苦难忧伤的岁月
没有遭遇过爱与恨的折磨
对过去满怀眷恋的同时憧憬未来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但当他透过永恒的云层
望见一队队被上天委弃的星辰
囚徒般向着宇宙之外走去
他的心中又该是怎样地
充满了疑惑啊
他想得到终有一天
自己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么
飞翔在空中一如流浪在荒野
哪里才是他最终的归宿啊
无休止地散播着罪恶却得不到欢喜
他对自己的工作有一些烦厌
2
天国的谪放者飞到高加索上空
卡兹别克的山壁如同金刚石的棱面
山顶上堆积着亘古不化的冰雪
达里雅尔山如长蛇般蜿蜒
捷列克河如同长着鬃毛的狮子
从遥远的南方流来
向着遥远的北方流去
一座悬崖托起一座尖塔
像个巨人守卫在高加索的门口
透过云层向另一个世界眺望
谪放者的眼睛与它有过片刻的对视
3
格鲁吉亚的山谷里
到处都铺展着碧绿的地毯
那些宛如天柱的白杨
那些洒满了五色石子的河床
那潺潺流淌着的小溪
那一丛丛盛开着花朵的蔷薇
那些悬铃木缠绕着常春藤
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天然的帐篷
麋鹿们为了躲避烈日
常常会三三两两地钻进里面去
那些年轻的男女
有时也会钻进去幽会
格鲁吉亚的姑娘
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眼睛明亮得像是天上的星辰
可以用一个不经意的微笑
在刹那间夺走你的灵魂
但在邪恶的魔鬼眼里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在他的心里
只剩下了仇恨和鄙夷
4
白发苍苍的古达尔先生
不知耗费了多少金钱
把那样高大的房屋和宽敞的院落
建造了高高的悬崖上
一级级的石阶
从崖顶直通到谷底
年轻美丽的公主塔玛拉
常会蒙着白色的面纱
从那崖顶上走下来
顶着一个石青色的瓦罐
到阿拉瓜河边去汲水
那些格鲁吉亚的小伙子
常会在她将要出现的时候站在一边等候
只为能一睹她的芳容
哪怕只是看一看她的背影
5
此时这庭院里很是热闹
盛大的晚宴开始了
亲人和朋友们欢聚在一起
塔玛拉就坐在许多女伴的中间
风笛鸣奏着悠扬的乐曲
酒刺激起人们的情绪
姑娘们跟着音乐唱起歌来了
塔玛拉打响了欢快的铃鼓
长长的睫毛下面眼睛在闪闪发光
双脚不停地在地毯上移动
太阳刚刚落下山月亮就升了起来
更有太多的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通明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在这之后,一个来自西诺达尔国的年轻人
就要将塔玛拉带走
这是那个年轻人的父亲
西诺达尔的老国王与古达尔先生的约定
在他将国王的位置传给他儿子的时候
他的儿子会来到格鲁吉亚
将塔玛拉带走
去做西诺达尔国的王后
时间是定好了的
就在今晚,亦或明晨
6
塔玛拉是古达尔老人唯一的女儿
这山庄唯一的继承人
却要出嫁西诺达尔
那遥远的西方的国度里去
等待着她的该是怎样的命运呢
此时她正在翩翩起舞
脸上满是幸福和愉快的表情
像是明天她要去的地方正是那天国
比山庄里的生活还要美好一万倍
但就在这时候,她的身体
仿佛突然凝固成了一具雕塑
因为从她头顶上的天空中
划过了一声长叹
是那个邪恶的魔鬼
要让她的命运来一个转折
如同一道水流
从高高的悬崖上跌落
8
是塔玛拉的美丽
给了这恶魔以灵感
久违了的妙意
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笔端
他要画一幅美妙绝伦的图画
或者只是
将一些逝去的梦幻的碎片
重新拼合起来
被一种不可见的力量吸引着,推动着
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一切
那被他驱走的灵魂原来并没有走远
甚至就潜伏在他的身边
这是复活的征兆
忘却,上帝并没有赐予他这权力
一时间
他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9
与此同时
那新郎,西诺达尔新一代的国王
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走在捷列克河畔的栈道上
一侧是陡峭的岩壁
另一侧是波涛滚滚的河水
他穿在身上的短袄
和坐在身下的马鞍上
到处都是黄金制成的饰物
一长队的骆驼
驮着丰厚的聘礼
走在他的前后
太阳就要落到山后去了
他们尽可能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10
在这栈道的出口处
有个小小的庙宇
供奉的是一位王公
他在这条路上被强盗杀死
却又变成了护路的神灵
新郎从庙宇门前走过
竟然连看也没有看那庙宇一眼
他被恶魔扰乱了心绪
正在想象中与自己的新娘缠绵
但这世界已经被邪恶统领
善良只是一种自慰
任你怀着怎样美好的愿望而来
都可以让你满怀着失望而回
甚至让你有家不能归
做个孤魂野鬼
11
突然间
从不远处
一块岩石的后面闪出了几个人影
枪声也随之响成了一片
新郎立刻从想象中抽出身来
怎么了,他把皮帽子向下拉了一拉
还没等走在一边的侍卫醒过梦来
他已经把枪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冲上前去
到处是粗野的喊叫
他们被一群奥塞特人袭击了
当文明遭遇到野蛮
一如善良遭遇到邪恶
仿佛只是片刻之间
货物被抢走了
所有的人都被打死了
只有新郎,虽然身负重伤
还依旧骑在马背上
12
这是怎样野蛮的抢劫
抢走了货物还要杀死所有的人
连那些受了伤的人
和那些放弃了抵抗的人也未能幸免
他们怀着好意从异乡赶来
却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故乡去了
他们的尸体
或许会被虎狼拖去吃掉
也或许
会被哪个好心人掩埋起来堆起一个坟冢
并在那坟顶上立起一个十字架
但他们或许永远也得不到亲人的祭奠
13
马像飞一样奔驰
新郎趴在马背上
一只手抓住马的缰绳
另一只手抓住马的鬃毛
鲜血从他身上流下来洒在地上
留下了一路的血痕
这新郎,西诺达尔新一代的君主
他这样坚持着要去到他的目的地
或许只是要去看一眼新娘那美丽的模样
他哪里知道
那邪恶的恶魔
竟然连这样的一点机会
也没有给他留下
14
古达尔山庄里乱成了一团
西诺达尔国王
他们正殷切地期盼着的人
竟然浑身是血地栽倒在山庄的门廊上
他的一只手无奈地张开着
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马的鬃毛
但他已经再也不能骑到马背上去了
那匹高头大马
在将他的主人送到了这里之后
便也因为精疲力竭而倒在了地上
而且,再也没能站起来
15
塔玛拉趴在新郎的身上放声大哭
直到哭得让自己昏晕了过去
在昏晕中,她听到了一串奇妙的声音
从头顶上的天空中传来
不要哭,孩子,哭也没用
夜色已经用黑色的帷幔
遮蔽起了这人世间所有的罪恶
魅惑于富贵与荣华的人间
刚刚放弃了对永恒未来的追求
沉溺于一时的梦幻
这是多么难得的美好时刻
为什么要用哭泣凋谢了你的花瓣
请相信我吧,我是你的保护神
我会在你最孤独的时候去到你的身边
陪伴着你,直到黎明叩响你的窗棂
我要将一个又一个金黄色的梦寐
径直送到你的枕边去
或者像是从门缝中透进的清爽
去亲吻你的睫毛和嘴唇
16
她醒了过来
去看窗外
看到了一个黑影
从那一片天空中划过去了
与此同时
她的灵魂也被他个黑影带走了
下
1
父亲啊
请不要在责备你的塔玛拉
我的眼泪又不是第一次落下
那些男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格鲁吉亚
难道是为了摘去一朵行将凋谢的花
去吧,去吧,让他们都去吧
格鲁吉亚有那么多姑娘
那个不比我更适合谈婚论嫁
你该看出,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
一个恶魔般的精灵潜入了我的心中
我正在被自己的梦幻百般地蹂躏
我就要死了
这人世间已经没有属于我的生活
或许只有去到另一个世界
我才能将那恶魔从我的心中驱走
从而恢复我的真容
2
古达尔先生终于把他的女儿塔玛拉
送进了一座僻静的修道院
她成了个修女,里面是紧身衣
胸部和臀部都被束缚的很紧
外面是一件黑色的法衣
头被蒙起来只剩下一张脸
但她的心依旧像往常一样为了
某一个奇异的想法而激跳
那件法衣也会在一时间
幻化成一道彩虹,将她拖向空中
即便是在那庄严的神坛前
当她随同着别人一起赞美着上帝的时候
她也依然听得到那个精灵般的恶魔
所发出的既诡异又亲切的声音
也看得见那道黑影时不时地
划过窗外的天空,亦或星儿般地闪烁着
呼唤着她,和他一起
去到一个又一个梦幻中沉沦
3
修道院像是一个罪人似的
隐藏在谷底的深处
两座大山将其挤压在中间
让塔玛拉时常感到透不过气来
四周是蓊蓊郁郁的树木
其间矗立着许许多多的十字架
鸟儿们不知所以
总是在一如既往地歌唱着
还有那两道清澈且寒冽的流泉
从两侧的山岩上流下来
又在谷底处汇合在了一起
然后向着山外流去
将塔玛拉的消息散布给人寰
4
从这里向东面望去
还可以见到一重重的山峦
每当司晨女神阿芙乐尔展露出她的仙姿
它们便会披上紫红色的盛装
甚至还要欢呼起来
仿佛是在举行着庆典一样
来迎接那火红的太阳
而当那淡蓝色的烟雾从谷底的深处
慢慢地升腾起来的时候
修道院的钟声便会呼唤所有的修道者
从睡梦中醒来,向着
太阳就要升起来的东方祈祷
而在它们的对面
卡兹别克山,则会以更高傲的姿态
等待着那太阳最终投向它的怀抱
那又是一种别样的灿烂
5
但塔玛拉从不理会这一切
对于她来说
这所谓的纯洁无异于污秽
那所谓的善良又无异于邪恶
只不过是过于简便了而已
在她的心里
是非几乎被颠倒了
当她不得不随从着他人一起静坐时
常常会突然间大哭起来
直到再一次昏晕过去
而在那些死一般寂静的夜里
她的哭声会更加悲切
这可是个被锁在山洞里的精灵
亦或是被镇压在岩石下面的鬼魂
偶尔有路过这里的人
自然会停下脚步来侧耳聆听
并发出这样的质问
6
塔玛拉
常常一个人枯坐在窗前
精神抑郁至极
她凝视着远处的山峦
她在默默地等待着一个声音
来吧,到我的怀抱中来吧
这时,她的心便会一跃而起
穿越所有的阻隔
向那声音的来处飞奔而去
她时常也会主动地去祈祷圣灵
但在内心里发出的却是对他的呼唤
有时她躺倒在床上要睡了
为了那些等待所带来的疲惫
但枕头和被褥却会没来由地燃烧起来
她跳起来,发现自己正是那热度的根源
他,那个恶魔与精灵的同体
为了他的到来
她愿意贡献出自己的所有
7
夜的黑色的帷幔
又已经笼罩住了格鲁吉亚的峻岭崇山
那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竟然终于来到了这个偏僻的所在
很久以来
他从未侵犯过这些所谓的圣物
而且为了这些圣物
甚至还放弃过许多精心策划出阴谋
他在修道院的高墙外犹豫了很久
他的脚步点击着大地
让所有不散的阴魂都因此而战栗
那些陈年的树叶都重新飞起在半空中
在他的头顶上旋舞成一团黑影
即便是在黑夜里也依稀可见
8
他看见了
从那扇小窗里透出的光
是不是
她正在等待着什么人呢
听啊,由青加尔琴伴奏着的歌声
正仿佛是从天外传来
那是天使的眼泪
在如泉水般在平坦光滑的石面上流淌
是不是会有哪一个天使
偷偷去到她的窗前
给她歌唱往昔的每一个日子
来安慰她那敏感且柔弱的灵魂
这恶魔
又一次领略到了爱的美丽
他想走开,却迈不开自己的双腿
他想飞去,双翅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
他的眼睛竟然湿润了
又终于流出了泪水
这是从他被贬谪为恶魔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他或许要重新变为精灵
或许这是上帝的旨意
在修道院的墙外
至今还可以看到一块巨石
那火焰般炽热的眼泪,只一滴
就已将那巨石洞穿
9
他从那扇小窗爬进了她的小屋
他要去爱她,他想
他所期待了很久的幸福之鸟
就要被他捉住在手里了
他的手在战栗
他的心感到了一丝惶恐
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退缩
果然,他看到在自己与她之间
站着一个真正的天使
天使张开了翅膀保护着她
不允许任何人来冒犯
天使额顶的光辉
令他眼花缭乱
只好闭上眼
等着天使来说些什么
10
被天国所逐放的精灵
邪恶的魔鬼
是谁叫你来到这里
来亵渎这神圣
这里并没有你的崇拜者
没有供你享用的祭品
赶快从这里离开吧
这个不幸的女人
早已皈依了至善的天主
千万不要用你罪恶的双手来碰触
这开放在上帝唇边的花瓣
否则你将被贬谪到宇宙之外去
永远回不到自己的来处
11
但他却说道
不,她是我的
你虽然来了,但来得太晚了
对于她,也如同对于我
你做不出正确的裁判
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污秽
她也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纯洁
在这里,你的那些圣物终将一文不值
一切都将又她自己来决定
我爱他,正如同她爱我
谁能分得清这其中的善良与邪恶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爱
除此之外,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期待
那天使似乎无言以对
竟展开双翅飞出了那扇小窗
连看也没有再看那可怜的女人一眼
12
你是谁
你能否告诉我你是谁
你为什么会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来到我身边
你为什么要让我坠入梦幻的深渊
你为什么要在我汲水的路上将我绊倒
你为什么要将我汲满了水的瓶子打得粉碎
你为什么要摧残掉我的慈悲与怜悯
你为什么要让我背弃了众人
而离我所从来的那个世界越来越远
你为什么要让我成为孤身一人
整日对着这成百上千的十字架发呆
你是要来保护我还是要来摧残我
你有什么权力说我是属于你的
走开吧,你这被从天国被贬谪出来的精灵
难道要我与你一道去作歹为非
13
其实我在我的心里也还是一个人
之所以成了现在的样子只能怪我的命运
长久以来我一直被它捉弄
直到那一天见到了你我才来了个转身
你或许曾无数次听到过我的低语
你应该了解我心中的悲哀
我曾经被提升为精灵,又被贬谪为魔鬼
我毁灭人们心中的希望
尽我所能将人们所有美好的愿望击碎
我是理性与自由的沙皇
是抽响在愚昧与独裁者头顶的皮鞭
我是上帝的敌人,宇宙的劫难
但是现在,我却跪在了你的面前
请接受我的爱吧,用你的爱
将我带回天国亦或人间,为此
我将放弃那永恒的存在与一时的威严
我将永不再受命运的捉弄
我是你的奴隶,没有你,我将一无所有
14
恶魔那蛊惑的言辞
终于赢得了塔玛拉的信任
他那苦涩冰冷的嘴唇
终于贴紧了塔玛拉甜蜜温热的嘴唇
顷刻间
一种毒液通过唇齿注入塔玛拉的肠胃
进而渗透她所有的脏器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也是幸福的呐喊
这个世界都仿佛一同燃烧起来
天空被闪电撕裂了
紧接着就是一声霹雳
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交给末日
当这一切都过去之后
床板上只剩下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那恶魔哪里去了
或许真的被流放到宇宙之外去了
只是为了这疯狂的一吻么
15
几乎所有的格鲁吉亚人都来了
葬礼上古达尔夫妇哭得死去活来
塔玛拉躺在精致的棺柩里像是睡了
这头面的整饰者是谁呢
她的面色白皙像是高加索山顶上的白雪
她的嘴唇微微凸起像是在等待着谁的亲吻
在这样的时候睡还会有这样的欲望
谁还敢去把那盖在她身上的尸布揭开
16
墓园是古达尔家族专有的墓园
坐落在古达尔山庄后面的山顶上
人们或许还记得也或许已经忘记了
古达尔家族的祖先
就是靠着打劫路人而发家的
可至今那墓园还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佑护着
人世间那么多的哀怨和愤怒
竟也不曾骚扰过那一份亘古的宁静
译 后 记
莱蒙托夫和普希金或许称得上是俄罗斯文学的双壁,只是和普希金比起来,莱蒙托夫更为短命。按照我们中国的说法,三十六岁是满寿,那普希金的死于三十八岁只能算是英年早逝,而莱蒙托夫的死于二十七岁就算得上是所谓夭折了。而我现在已经快要六十岁了,能为他们做一点事实在是一种荣幸。
据说莱蒙托夫是严格地按照俄罗斯“格律诗”(我对这个不大懂)的要求来写诗的,这或许和我们现在严格地按照旧体诗的格律要求来写诗一样,那对于某些人来说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在中国又有另一种很流行的说法,即对于某些天才的诗人来说,他们不仅用不着削足适履而且还会觉得游刃有余,当他们在这种严格的规定中将所要表达的内容用最为恰当的词语表达出来之后,那种满足感是最可以让他们忘乎所以的。我曾经把这样写诗戏称之为中国诗人的自虐,而且也曾经在本世纪初开始自虐起来,也因此就有了我的诗词集《镣铐吟》,印行第一次时是1800首,现在已经近5000首了。这些所谓的诗词不仅是严格按照旧体诗的要求写出的,而且还涵盖了几乎所有的诗体,也算得上把所谓戴着镣铐的舞蹈跳到了极至了。
要想在翻译外文诗的时候用我们旧体诗的格律将原诗的格律感体现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中国上个世纪的古汉语专家王力先生做过,但他翻译的《恶之花》也似乎并不成功,也因此再没有人来效仿。所以后来的人再来翻译外国诗人的作品时即便声称是讲究格律的,但其所讲的也只是由新月派诗人所提出的所谓新格律,顶多也不过是押上韵脚再排列成豆腐干而已。但我觉得在翻译莱蒙托夫这样原本格律谨严的作品时倒也不妨一试,只要不因此而将其弄得颠三倒四甚至让人不能卒读就好。
我在写诗词的时候是严格按照旧体诗的格律要求来写的,这也并不是想来证明什么,只是在“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而已。我在写新诗的时候是很喜欢散文化的,因此很多时候相近两行的字数也是不能相同的。我在翻译的时候往往是两种情况都有。比如在翻译屈原的作品时,《离骚》和《九歌》用了整齐一些的格式,《天问》、《九章》和《招魂》就自由了起来;在改译普希金的时候还有许多自由,在改译莱蒙托夫的时候就更多的是在“戴着镣铐来跳舞”了。当然,这所谓的“戴着镣铐跳舞”和我的《镣铐吟》要将自己五花大绑比较起来也还要差得很远。
如果把普希金和莱蒙托夫比较一下的话我倒是更喜欢后者的,因为后者不论在抒情还是在叙事的过程中都表现出了更多的对于生活的思考,或者说是更加自我,这是属于诗的最为纯粹的东西。但愿在读了我的译著之后,有人能与我产生同样的感觉。
也或许,我就是那个《恶魔》中的恶魔!莱蒙托夫27岁就死掉了,但他的生命却在距离他十万八千里的我的身上延续着,已经六十几岁了,也许还会再活个一二十岁也说不定呢!
不错,我就是个魔鬼,而且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恶魔。我时常在天空中飞过,像闪电伴着雷鸣,像彗星——扫把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不是为了扫除人世间所有的尘埃,而是要将宇宙间所有的不幸都带给人类。我是魔鬼的同时也是精灵中的精灵——精英,神明。是恶神,是摧折了建木——天梯的颛顼氏,要隔断人神之间的来往,要把人们心中所有的美梦都在一瞬间变成恶梦,就如同探月的飞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只是为了告诉人们那里并不存在着玉宇琼楼一样。或者我还是颛顼氏那个先是长着十个脑袋后来被周文王割去了一个的九头鸟,我的那个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永远都会嘀嗒着鲜血,那鲜血所沾染之处小则会家破,大则会人亡,甚至祸国殃民也不在话下。我是至真、至美、至善与至假、至丑、至恶的统一体。是波特莱尔笔下开出的那一束“恶之花”。
有幸做过几日王力先生的学生,这或许也是缘分吧。或许,我会在有生之年像王力先生那样用中国旧体诗词的格式(甚至是格律体的)将波特莱尔的《恶之花》再改译一下,这应该是作为一个“恶魔”应该肩负的责任,且责无旁贷。
2022年8月于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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