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轨迹(六)甜蜜的岁月
(六)甜蜜的岁月
1954年阳历8月的一天,我背着行李,挎着书包,步行25里,和本村的另一个同学来到了宁津一中。宁津城是个土城,没有宽阔的马路,没有一座高楼。但有汽车站,有电灯。街上人来来往往,比乡下热闹了许多。
学校坐落在城南,大门朝南,门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土公路。顺着土公路往西走,不远处的南面是宽阔的操场。
走进一中的大门,是一排排整齐的红砖瓦房,校舍内的西边是一块洼地,洼地上有几幅篮球场,篮球场的四周是绿油油的草坪,草坪上有学生在散步,有说有笑,轻松自然。女生大多穿着花花绿绿、整整齐齐;男同学多是白背心,半截裤头。与乡下的孩子比,是另一番风度。
走进教室,白白的墙壁,黑黑的黑板,刚刚油漆过的崭新的灰色课桌和板凳,桌凳闪闪发亮。一股油漆的清香扑面而来,这就是我们学习的场所。一切和乡下不同了。内心又高兴又拘谨,毕竟是新环境了。在这个新世界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刚入校的新生是六个班:十班——十五班。我是十三班,十四班十五班是女生班。
课程比完小多了。有代数、几何、文学、汉语、动物、植物、地理、历史、音乐、美术、体育等十一门课程。我最喜欢的是文学。可惜没有外语。教室门前,有活动器材:浪木、高低杠、航空圈等。下课之后,可以尽情活动。老师很多,但没有一个认识的。
每到课外活动,教室里很少有人了,打球的,散步的,玩游戏的,都很开心;而我最喜爱的是在教室里读课外书。
校内有图书馆,但没有阅览室。只能从图书馆里借书,借了书到自己的教室去读。
我如饥似渴地读书,先后读了叶圣陶的《倪焕之》、巴金的《家》,茅盾的《子夜》,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著作。对我影响最大的是高尔基的三部曲。高尔基顽强的学习毅力成了我学习的动力,同时也鼓励我练习写作,去完成我的《总有一天》。
初一,我开始写日记,每周至少两篇,后来一天一篇。每篇日记都是先起草,再誊写,认认真真,毫不应付。(后来,认为这些日记没用,都扔掉了,现在觉得有点可惜),从此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并且一直坚持到参加工作。
我建立了优美词汇本,在读课外书中,遇到好的词语,就抄录下来,丰富我的词汇。我的作文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有一次,根据老师给的优美词语写一篇作文。我写了《在课堂上》,把听课的心理活动,绘声绘色地表达出来,而且把自己积累的优美词语,也准确地用了进去,语言非常生动。讲评课上,老师把我的作文读给同学们听,同学们都很震惊。自己低着头,内心里却美滋滋的。老师的评语对我鼓励很大,“此文成功,继续努力,将来会大有作为的。”言外之意,会成名成家的。
从此,我的威望在同学中树立起来了,对学习更感兴趣了。
说来也奇怪,历史,地理,动物,植物等这些课程,很少下功夫去复习,只是上课注意听讲,下一节课前,浏览一下课文,回忆一下上节课所讲的内容,老师提问,总能回答上来。晚上,两节自习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写日记上。但各门课的得分都很高,小测也高于其他同学。每人一份《平时记分册》,我的记分册上多是红五分,4分的都很少。老师看中了我,课堂上每每遇到难题,叫了几个学生,都答不上来,下面老师准会叫我;同学们会不约而同地看着我,而我准会为大家解难。我的数学成绩也很出色,不少同学对几何感到为难,而我对它却有着浓厚的兴趣。从已知推向未知,三推两推就推出来了,像猜谜语那样,兴趣浓浓的。听人说,人有开窍 的时候,难道我是到了开窍的时候了吗!
我穿的不好,因为没人给我做衣服;吃的不好,每月七元五角的生活费,学校给我每月三元的助学金,剩下的四元五角,也交不起。开饭了,值日生架着簸箩打馒头,用桶打肉菜,都集中在教室里吃饭。因为我吃不起集体的伙食,只吃伙房的干粮,就躲到宿舍里去吃,菜是从家里捎来的咸菜。后来,老师发现了这种情况,把助学金由三元长到五元,就是这样,每月只交两元五角的伙食费,也交不起啊。
初中最后一年的冬天,自己捎着咸菜罐,从伙房的烂白菜堆里捡比较好的菜叶,淹到咸菜罐里,再撒上咸盐,就着自己带来的干粮,还吃得很好,没感到痛苦。
前两年总算过去了,最后一年——1956年难熬了。父亲已年迈,一年也没捎一回钱。弟弟又上了王铎中学,家里仅有哥哥一人劳动。生产队里分红又少,哪有钱供我们读书?
退学吗?不退!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到大队里预支。
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们三个人,一起找到大队办公室。当时是几个村联办的生产大队,办公室在杨年村。大队负责人是杨年村的杨泽民。我们走进办公室,会计问我们:“你们来干什么?”
“支钱,念书!”
“队里没钱,你们回去吧。”
“我们的东西都归了队,队里不给钱,我们上哪去弄钱?难道让我们失学吗?这是社会主义的优越吗?……”我们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会计无言以对。杨泽民走过来热情地对我们说:“你们先回去,两天以后,保证给你送钱去!”
星期二的上午,果然有人把钱送到我手里,我感动得落下了眼泪。
56年的秋季,五叔来到学校,叫我请假回家,说是哥哥结婚。从进一中以来,我不愿意请一天假,耽误一节课。但没有办法,只得跟五叔回家。我在家只住了一宿,第二天中午吃完饭,没和刚进门的大嫂见一面,就匆匆地返回了。邻居说:“这孩子念书念傻了。大喜日子,在家多住一天怕什么!”其实,在家多住一天又有什么意思呢?
冬季,一个星期天,大雪从上午一直飘到下午,地上的雪厚厚的。东北风卷着雪片还在飘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能返校吗?从西往东走,正好是大雪扑面。我和本村的殿平没有半点犹豫,背着背包,披着白色的粗布片,顶着风雪向学校走去。起初,东北风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生疼;后来走热了,身上出了汗,倒不觉得冷了。到校之后,班主任老师第一个表扬了我。我没有感到苦,而感到乐。
由于功课好,渐渐地产生了傲慢情绪。本来想入团,但是,本班的团支书多次偷学校伙房的鸡蛋、干粮,而学校领导、班主任,不敢在学生面前公开批评,造成学生大哗,意见纷纷。认为班主任老师不主持正义,学校团委包庇坏学生,团组织腐败。面对纷纷的议论,我写了一首讽刺诗,有的学生看了说:“写得太好了!你敢贴在后面的班报上吗?”
“怎么不敢?我们是主持正义的,正义的行动一定会胜利的!”
晚自习我又修改了一遍,誊写清楚,第二天就贴在了后面的黑板上了。像出了新闻一样,同学们立刻聚笼来,都赞不绝口;而自己觉得好像办了一件大事,心里那么痛快!可是,那首诗很快被学校领导揭了去。
又过了两天,班主任老师,在班会上,批评我,犯了自由主义,要写检讨。学校教导主任,找我谈话,让我认识错误。但他们都承认我写的诗有一定的水平。这一点让我感到安慰。我写了检讨,班主任老师对我仍然很好。可是从此,我消沉下去了,也不想入团了;还是闷头读书吧。
又过了几天,全校召开学生大会。教导主任主持会议。同学们都搬着凳子,坐在广场上。有的同学说:“这回看挨批的吧。”我的心里敲起了小鼓,心想,完了,准批我!大会上确实批评了人,那就是我班的团支书,顺便也不指名地批评了自由主义,我想,那就是不指名的批评我了。直到散会,我才放下心来。
从此,自以为犯过错误,惊动了学校,今后不会有好果子吃了。谁知,1957年临近毕业 ,班主任告诉我:“你准备参加地区的学生代表大会吧。”我非常震惊,这是天大的 好事啊!看来,学校没有把我当成坏学生啊!
这是地区召开的,号召中学生做第一代新式农民。我们一中出席20多人。
出发那天,下着小雨,去桑园的土公路泥泞难走,别说汽车,就是马车也没法通行。团委书记带队,每人打着雨伞,背着书包(书包里还有复习资料,利用会议期间,好复习功课。)踏着泥泞的道路,向桑园进发。一百多里路,走了将近一天。路上我们边说,边笑,边唱歌。只有激情,只有快乐,没有雨林之苦,劳累之苦。不知谁领头唱了《勘探队员之歌》: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
战胜了疲劳和寒冷……
歌声响彻在田野上空,表达了青年人向上奋斗的的激情,在田野里劳动的农民,有的放下手中的锄头,看着我们,微笑着,……
每当唱起这首歌,就会引起我的联想:背起背包,翻山越岭,在祖国的大地上进行勘探,为祖国找出宝藏,也游览了祖国的大好河山,那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这就是我的理想——当一名勘探队员!
在桑园,我们登上了火车,这是我七岁从沈阳回家第一次登上火车。列车上人不很多,各处都干干净净。我们刚刚坐好,随着列车上小喇叭的歌声,列车徐徐开动了。“咯噔噔,咯噔噔…”,车轮碾动钢轨有节奏的声音,好像在歌唱;俯窗向外平眺,电线杆一个一个的向后闪过,绿色的田野一望无际。青年人,好动感情的青年人啊,又放声歌唱了: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这是发自内心的爱国之情,这是青年人激情的自然奔放。我陶醉了,完全陶醉在幸福之中了!
到了沧州,看到了多年没看见的城市,这是从沈阳回来第一次看到的城市。——又看到了我梦寐以求的“沈阳”了。
大会,听了领导的动员报告,我们每人准备了发言稿,没有想到,我的发言稿,被选中了。是大会第三名发言者。站在大礼堂的讲台上,面对下面大片观众,心情格外激动。用普通话读完发言稿,赢得了大会的一片掌声,多么高兴,多么自豪啊!我是真正做到了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考不上学,就回家种地,当第一代新式农民。
参加大会回来,我的名字在一中传播开来。毕业生座谈会议上,团委书记讲完话,让我发言。我没做准备,只好即兴发言了。我觉得讲得不好,但还是赢得了一片掌声。
升学考试快到了。河北任何专业都不招生。梦寐以求的理想破灭了。难道不考一考就回家吗?觉得于心不忍。忽然,有人得来了山东惠民师范的招生广告,宁津一中有五十二名同学报名,参考。步行到了惠民。据说参加考试的有一千多人,招四个班,大约平均11人录取一人,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我被录取了。
一中的学习生活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真正的学得了知识,打下了后来从事工作的基础,为我的人生铺平了道路。现在回忆起来,觉得那么美好,那么甜蜜,那么值得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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