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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佛窟

作者:冯荣光 阅读:447 次更新:2022-07-19 举报

        一个人的佛窟史

     ——读袁蓉荪《佛窟中国》之随想

                冯荣光


          

                                             袁蓉荪著《佛窟中国》

                                 

                                   用脚“写”出来的《佛窟中国》

 

我之所以欣赏这部书,也特别看重这部书,原因有二:其一是袁蓉荪与我有十余年友情,也曾经历过他早期拍摄巴蜀佛窟的过程,对其艰辛、执著有深刻的印象;其二是这部书全是用脚“写”出来的,历时10年之久,这是一个人的佛窟史,体现了一个人的文化自觉与文化担当。诚如袁蓉荪所言:“拍摄佛窟不仅为佛像本身,更是留存这段过往历史,佛与百姓众生延续千年的悲欢故事。”这是与佛有缘的情怀所致,当然这也是一段超乎常人的绵延10年的文化苦旅。

《佛窟中国》开篇是袁蓉荪手绘的一幅“佛教石窟东传中国示意图”,这可以看到他所到之处的履踪足迹。这无疑是他寻访中国佛窟的一次“万里长征”,每一个点位都需要一步一步地到达现场。虽然,他借助于现代交通工具飞机、火车、汽车、摩托车,甚至还有古老的马车、舟船,但要到达拍摄现场,更多的时候则是需要背上沉重的摄影包、扛着脚架徒步在荒山野岭中,步行几公里或十余公里,犹如野外探矿工作者一样在杂草丛生、荆棘挡道的险路上穿行,或攀崖,或登山,在布满青苔的石窟中寻找那些隐于大野的空谷妙相。

在野外,现场的条件常常出人意料的艰难和不可思议,有时袁蓉荪不得不“玩命”,冒着风险进行拍摄,颇有“拼命三郎”那股义无返顾的气慨。记忆最深的是,10年前的夏天,袁蓉荪带着我们一行去四川丹棱县拍石窟。丹棱县政协万玉忠老师作向导带我们攀登龙鹄山丹马盐铁古道,山上有许多唐代道教摩崖造像还有著名的唐代道教《松柏之铭》碑。这条古道开凿在光溜溜的石崖上,有380级台阶,形同“挂壁天梯”既陡又窄,两侧没有任何可攀援之物。当登上200多级台阶后,才发现我们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古道废弃多年,脚掌宽的石级上铺满了绒绒的青苔,山泉将石阶浸润得湿漉漉的,徒手攀爬都十分吃力。当时,唯一的选择只能上,如果往下,失脚打滑的危险性更大。袁蓉荪背着沉重的摄影包,一只手还拿着脚架,只能独手攀着前面的石梯,手脚并用,那一段路真是步步惊心。攀上山崖后,袁蓉荪浑身湿透了。在农家小院歇息时,他脱下衣衫,绞出的汗水足可装满一小碗。这次遇险,事后想起真的有些后怕。

《佛窟中国》这部书,倾注了袁蓉荪10年的心血。袁蓉荪的“初心”是拍摄那些精美绝伦的石刻佛像,让镜头去讲述那些既远且近的佛教石刻造像,向读者传达一种神圣、庄严、美好、和谐的石刻佛像艺术之美。2007年,袁蓉荪赠送了我一册四川省邮电管理局为他出版的摄影明信片集《巴蜀文化典藏系列——安岳石刻》,就是当年他佛窟摄影的处女作。自那以后,他一发不可收拾,从巴蜀佛窟起步,开始寻找中国佛窟的起源以及佛窟东传的史迹。他浪迹天涯,苦苦地寻访石窟,从新疆穿过河西走廊到黄土高原、太行山、东南沿海,又从陇南过秦巴山地,进入四川盆地、云贵高原、藏南和广西,十余年来寻访拍摄了中国几乎所有的石窟造像。

袁蓉荪从人文地理角度清晰地勾勒出佛窟东传的脉络,佛窟在中国大陆的区域分布。又从人文历史角度厘清了梵音西来的源流关系,从东晋十六国佛窟的创始,到北魏、唐、宋三次大规模石窟开凿高潮,以及明、清时代佛教石窟的式微,展现了1700多年的中国佛窟史。

《佛窟中国》这部书,是袁蓉荪用脚“写”出来的。在行走的过程中,面对着那些慈眉善眼、端庄静穆的佛像,袁蓉荪不仅认真的拍摄,而且认真的思索,认真的作记录,他看到了佛窟世界的博大精深。每拍摄一座佛窟,就是人生的一次修炼,思想境界的一次升华。佛与历史、佛与艺术、佛与文明,佛与众生,如千朵莲花粲然夺目,激荡着他的心扉。

“功夫在诗外”,为了拍好佛窟,袁蓉荪研读了大量有关佛窟的文献资料,拜访和请教佛教界人士、有关专家、学者、文管员,做好田野调查,拍摄佛窟便“胸有成竹”。他的镜头在不断地延伸,从宏观到微观。10年间,拍摄了数以万计的佛窟图片。然而,如何将这宏大主题用文字和画面向读者讲述,这也非常考量人。 

《佛窟中国》突破了摄影人的常态思维方式,他的逆向思维和逆行的方式决定了作品“独辟蹊径”的高妙。袁蓉荪多年修炼的综合素质和美学理念在这部书中发挥到了极致,用文字的力量和图片的张力,将佛窟中国的宏大主题娓娓道来,其艺术震撼力是可以让读者深切感知的。

 

          图片对比中的思想深度

 

《佛窟中国》这部书大量运用多种对比手法,将佛与人、佛与自然、佛与环境的三重关系引入更深层次的阅读趣味之中。其中,佛与人是一个最深长的话题。佛与人,人与佛之关系,都在镜头的变化和移动中不露声色的表达出来。或突出佛,衬出人的渺小和人对佛的敬畏。或突出人,将佛淡化为背景,将浓郁的世俗生活画面凸现出来。或在同一空间,佛与人的和谐相处,山野中佛的自然与生活中人的自然,构成平凡生活中的超然境界,让图片有一种肃穆的静美。

阅读文字和欣赏图片,能体会到袁蓉荪的良苦用心,佛与人的主客关系不断的位移,对比手法的娴熟运用,将佛与人的关系演绎得淋漓尽致。如此,每一幅图片又都具有各自鲜明的特点,唯美、好看,且耐人寻味,就愈加显现出这部书内涵的丰富。在潜移默化中给人以阅读的亲和力,给人以心灵的艺术震撼。 

空山幽谷中的佛,在千年中静静地渡过岁月,处于亘古不变之中,而世俗动态中的人却在不断变化之中,变化带给人无限的想象和感慨,世俗人物的命运与沉浮,关联着佛窟的存在和延续。没有世俗中的人,佛窟的历史或断代,或中止,或毁灭。袁蓉荪将镜头对准那些守护佛窟名不见经传的文管员、守护人、居士、信众、僧人、石匠等诸多底层人物,关注庄严的佛相与世俗人物的命运,体现出他浓烈的人文主义情怀和创作中独特的艺术视角。

“牛角寨坛神岩石窟”拍摄于20106月,作品中的主要人物是文管员黄天健和他7岁的孙女以及释心月师傅,还有一只白色的狗狗,背景是唐代石窟。当时,我也在场,并为袁蓉荪拍了工作照。“牛角寨坛神岩石窟”这幅作品曾在2016123日成都文轩美术馆《空谷妙相——袁蓉荪摄影展暨画册首发式》开幕式上作为户外大型宣传广告画,十分引人注目。为何特别将这幅作品放在户外显赫的位置,确有他内心的悲凉和用意。2014年仁寿牛角寨坛神岩石窟文管员黄天健在家修房子,11岁的孙女放学后给他帮忙,不幸触电身亡。犹如晴天霹雳,黄天健悲痛欲绝。第二年,黄天健在万分内疚和过度悲伤中寂然离世。这个悲剧对袁蓉荪震动很大,他看到了人生的无常和世俗人物的卑微、善良、淳朴,特意将这幅摄影作品作为《空谷妙相——袁蓉荪摄影展暨画册首发式》的户外宣传广告,以此告慰爷孙两人在天之灵,这是多么让人暖心之善举啊!

这种情怀,又促使他20185月再次来到牛角寨坛神岩佛窟,在同一地点,拍摄了文管员黄天健的继承者、他的弟弟黄天明以及老伴,释心月师傅,还有那只白色的狗狗。两幅图片的空间跨度相隔8年,在静默无声的对比中,让人感同身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不可小看这些山野中的村夫,寺庙中守着残灯的僧人,虔诚吃素的居士婆婆,叮叮当当雕像的石匠,佛成为他们生活的内容,生命与佛息息相通。佛保佑了他们,他们又成了佛窟保护者,代代相传,让中国佛窟史绵延千年。正史上不会有他们的字句,方志上也不见他们的记载,千百年历史早已将他们忘掉,如同香案上飘浮的一缕青烟,散尽在寂寥的天空。袁蓉荪不是史家,却用他的文字和图片让这些芸芸众生走进中国佛窟史中,并为他们中的一些人物作简明传略,真是难能可贵。

另一面,袁蓉荪面对人性的丑恶和卑劣给佛窟带来的种种灾难,也给予了无情的揭露。在阅读中,让我触摸到一个摄影人内心深处隐隐的痛,和蹙眉间对佛窟命运深切的关注神情。

20世纪中叶以来,文物破坏与文物盗窃,超出任何历史时期。20143月,袁蓉荪去四川名山县马岭乡拍佛窟,听当地村民讲看灯山佛窟大佛头像两次被盗的情况。他在书中写到:“朴质的村民不想让佛没有了头,无奈中村民只好用纸板画个佛头安上去”,行文至此,落笔沉重。再看图片,纸画佛头让人忍俊不禁,那种黑色幽默,让人生出“佛也多艰”的良多感慨。

由于自然风化,环境生态的恶化和文物盗窃犯罪活动的猖獗,佛窟的保护和利用处于无奈和尴尬之中。不少佛窟将佛与人隔离,与自然环境隔离,使充满世俗风情的“场”在过度性保护中渐渐消逝,佛就成了失去人间烟火的展品。通过图片前后反差的对比,发人深思。

这些叹,这些忧,这些痛,冶炼了袁蓉荪作品的思想深度,大大超越了一般摄影家拍佛窟的“套路”,标新立异,独自开辟出一个拍佛窟的自由天地。

《佛窟中国》是一部关于佛窟文图并茂的史话,也是一个人拍摄佛窟的心灵史。这部书汇集了中国各地108处经典佛窟造像和这些佛窟前世今生的故事。他不仅讲述了佛窟东传的历史源流,更显现了著者深沉的哲学思考,通过佛与人、佛与自然、佛与环境的三重对比,揭示了宗教艺术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代石窟多为珍贵的国宝,更是人类重要的历史文化遗产,具有深远而丰富的人文价值。

佛窟伴随我们走过了1600多年,还将伴随我们走向未来。这部书的意义在阅读中会无限的延伸,让我们在思索中得到更多的解读。

 

           从读图时代到文图时代

 

21世纪伊始,中国社会发生了深刻的巨变。传统的阅读方式随着新媒体的出现,也发生着变化。在媒体鼓噪和推动下,大众进入“读图时代”,阅读成为快餐式文化消费,迎合了人们极其浮躁的社会心态。在快餐式文化的影响下,文字的功能被淡化,文字的力量被削弱,思想被边缘化。阅读变得庸俗化、简单化、碎片化和娱乐化。

然而,袁蓉荪始终是一个特立独行,与潮流相背的孤独的逆行者。面对人们精神世界“塌方”的现实。他不能改变客观世界,却能改变自己。他执守初心,保持着自己精神家园“一亩三分地”的纯洁,抵抗着浮躁的社会潮流。与佛有缘,注定了他的虔诚和内敛的力量。

袁蓉荪家学渊源,深受其影响,他视野开阔,涉猎广泛,情趣多样,秉承着对中国文字的敬仰,《佛窟中国》这部书用他优美的散文笔法,讲述沉浸在千年佛窟时光中的故事,去解读他拍摄的一幅幅精美的佛窟图片。他用文字触入了他的哲学理念、人文理念,让人在阅读中感受轻松、快乐;他用图片展现了他的美学观念、艺术思考,让人在欣赏中感到悦目、震撼。他的思想融入在文字和图片中,如洪钟撞击着读者的心灵,让人产生共鸣。

文字的深邃和图片的张力,在这部书中几近完美的结合。它让我们从浮躁的生活中静下来,回归传统的阅读方式,从不求甚解的快餐式“囫囵吞枣”到艺术品味式的“慢嚼细咽”。是的,我们需要阅读的回归,但这种回归是“经历”过后的新的精神层面的需求。我似乎感觉到袁蓉荪在自觉或不自觉中,将读者从“读图时代”引导到“文图时代”。阅读的回归,这需要更多的复合型人才来推波助澜,作家兼摄影人,摄影家兼作家,或作家与摄影家强强结合,创造文+图的综合优势,必定开辟出21世纪阅读的新天地。

对《佛窟中国》这部书,袁蓉荪有一种力求达到整体完美而“自我折磨”的孜孜追求,虽然世间没有绝对十全十美的事物,正因为如此,追求才有意义,追求才无止境。他是一个要求自己极严格的人,文稿撰写、图片选择、封面设计、图文版式等等,这些文案工作都要亲自过手,那怕一个细节,都极其讲究,以此体现这部书的袁氏风格和“个性”。

苦其心智,劳其筋骨,获得的是心灵的自由,修行中的无上觉悟。在这个时代,袁蓉荪给我们奉献出一部“可以压枕头”的好书,可谓功德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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