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湖(2)
淡 定
梭罗说,独处有益身心健康。他隐居瓦尔登湖达两年半之久,通过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悟出诸如此类的人生哲理来。曾有许多世外高人,当然引荐我去拜访的友人如是介绍说,也对我说,你要想写出一部传世之作,最好闭关三到五年,让神思与天地接轨。我总是不置可否,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唯唯诺诺般首肯。事后,依然我行我素。我知道,倒不是完全因为我的固执己见,而是生活所迫。置身红尘俗务,其实也不应该这样讲,生存是人生的第一要务,马斯洛将其列入人生五大需要的首位,我们不俗何以向更高的需求迈进?为了这人生的首要,我没能下定决心抛妻弃子,远离凡尘,到荒郊野林独处了。
实际上,独处不必非要去深山老林,去荒无人烟的沙漠、岛屿不可。我们的内心世界就是无穷的宇宙。在这个比客观的宇宙还大得多的心灵宇宙里,有可供万马奔腾的平川,有一望无际的海洋,有鲜为人知的沙漠、黑三角……我们每天可以容纳无以数计的物欲的、精神的、超验的东西。当心灵宇宙里的光明大于黑暗,我们就会快乐。反之,则郁郁寡欢。
我们就像喜欢甜食远胜于其他味道的食物一样,更多地向往光明,规避黑暗。如果细细观察身边的动植物,我们不难发现这些非人类的生命的欲望与人类并无异样。所以,我们总能从文字中看到,也能从喜欢为人之师的演说家那里听到——佛家提出众生平等,道家倡导天人合一,儒家则宣扬善爱等等观点。但由于人类的无限制的占有,原本平等的异类纷纷频临灭绝或变异。自然界的生态平衡被人为打破。科学上的能量守恒定律在给予人类认知世界、改造世界上起过不可估量的作用,可是因为人们片面的认同,将自然界的生态有序进化与发展扭曲。人们受到自己片面的理解,对自然界有限的资源无限制地开采与挥霍。煤炭、石油等稀有资源一旦枯竭,不可再生。即使再生,需要漫长的物理、化学作用。在短暂的时间内似乎对人类没太大影响,却贻害无穷。
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揠苗助长,诸多的成语,以及一些先知者的呐喊,如《宏观生态经济学》里的物质是不灭的,但生态环境被破坏难以再生的观点,都足以反映人类对生态环境恶化亟待治理和大保护的担忧。
碧云湖,属于亚热带地区罢,听当地老人说,在他们儿童时,亦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三月桃花始盛开”;而今,到了阳春便是夏。地球变暖,今是昨非。有的科学家说,这是人类自我破坏环境造成的。我没有品评其观点正确与否的权力。我们一方面迷信权威,一方面人云亦云。宁可信其假,也不愿意经过深思熟虑地考证一番,而有选择性地认同、抉择。
这多像市场经济下的购物潮啊!房子原本是用来挡风遮雨的,以抵御野兽的入侵。我们有一个安居的地方就够了。因为人性的弱点,我们将空间、土地尽可能多地据为己有,将房子固有的功能铜臭化、利益化了,从而以此满足虚荣与对金钱的角逐。多数家庭都在为这种逐潮式的消费与资本积累,不得不付出焦虑、担忧、辛劳的代价。尊严被无情地剥夺,幸福让内在的痛苦取代。随着这股潮的推进,我们多数人拖着疲惫的身心,绷紧沮丧的面孔,强装坚强、淡定,继续攀比、竞赛。一张张活泼可爱的脸,过早憔悴,青春早逝,生命提前终结。而那拼命得来的房产、贷款、资本被少有的主宰这股潮的精英所有,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我认为,在世界性的精神贫困、一味追求物质财富的时代,我们要淡定从容,找准自己的人生目标,与时俱进,活出自我。
去年冬天我匆匆去碧云湖,面对她的波澜不惊,我这样安慰自己,又蓦然生起这湖是人造的感觉。然而,这种人为的杰作弥补了天然的缺憾。
如果当年千岁宝掌和尚在此建寺设坛,是因为看中了莲花山峰的神奇与紫云山的灵秀,同时再如今天因势利导围山造湖,那么享誉古今中外的名寺得由五祖改为老祖了。我去年与黄梅的几位朋友就我所熟知的几座禅寺讨论过各自特点问题。如果四祖用渐悟、五祖以顿悟、妙乐寺以神奇、安国寺以禅缘概括其特点,如此众多的寺庙中,以老祖最早,而且山水合一,当以长寿论之了。
道说,大道至简,道法自然。文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但是,自然的生长过程,总有良莠不齐的。我们站在审美的角度,不刻意雕琢,而是自然地加以修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让更多的真美留存,未尚不好。这就是人类为何要制订法律、道德、规范等的缘由。倘若任其私欲的膨胀,势必危害他者的生存,影响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转,从而导致大自然的警告。
其实,自然也不能左右自己,但它却能自然地适应自己与所谓的道。道是什么东西呢?如果知道是什么具体的物,那就不是道了。看起来玄乎其玄,实则是规律、法则。而制定这些规律法则的不过是所谓的万有引力罢,或者是一种无以名状又无时无地不在的场。我们人类和其他生命一样,孕育于自然,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制于授命者。纵观人类的历史,无不在摆脱自然的束缚又无可奈何地回归臣服。那些穷兵黩武、肆意攫取、异想天开,都或多或少得到惨痛的回报。然而,一旦进入温柔乡久了,总有些人不安分,非得掀起点波澜而后快不可。为何要那样折腾不休的呢?不如淡然些,乃至无为。
碧云湖的春天缩短,便是人类肆意妄为的结果。地震、海啸、艾滋病、新冠肺炎病毒等灾难的出现,除了地球自身免疫力的下降、自我调整外,很大程度上缘于人类自身的局限。这些英雄所见略同的思考,并没有过多的创新,但我们常常忽略了对自身宿命的思考。那天,放眼碧云湖,我突然大胆设想,在若干亿万年前,我们的地球是否是冰球的呢?随着宇宙间星球的竞争性消融,以及人类战胜自然能力的提升与破坏,它逐步解冻,变暖,甚至毁灭、重构。物质不灭,它们在消亡、变异、再生、新生……周而复始,往复无穷。
这一些,我们像了解自我一样,绝大数人总是无法得出最准确的答案。既然当下我们的物质条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充裕,科技进步到宇宙飞船可以上天,潜艇可以深入海底,显微镜下可以观察到如同从太空上观察地球表面的人一样,观察到直径小于1纳米的微生物,我们该放下前迈的脚步,聆听左胸前那颗器官跳动的声音,问一问自己是谁,将来要往何去处;回首从前,一路上我看到了什么风景,我给他者、自然做过什么?然后,抬头仰望天空或夜空,宇宙的奥秘何在,太阳熄灭与地球毁灭之后,主宰万物之灵的人类能做些什么,如何拯救所谓的世界末日,是靠虚无缥缈的所谓神的力量,还是靠日益发达的科技?
那天,站在碧云湖从老祖寺前通往对面山边的湖中堤路上,我想,面对诸多不可预测的变化,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善待自己,善待与自己生命息息相关的一切生命与给予所有生命予以滋养的大自然,过好当下。
然而,正如郑夑所言,人生难得糊涂。老祖寺的当今住持也说过,要快乐,便要憨傻。这是生活中的无奈的逃避,也是自我善意的欺骗。但我们不能像浮士德那样有魔鬼的帮助随心所欲,我们在满足欲望、实现梦想的路上荆棘丛生,暗礁比比皆是,受伤的机会如影随形。假若没有这种精神胜利法,我们何以重负?无数人在生命不可承受之轻的情况下,就英年早逝,就做出让亲者痛的向死行为。
我每天乐意散步,就在离家不远的遗爱湖。我所居住的黄州离碧云湖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不能因为看不到碧云湖而宅在家里。现时代的山川、城乡,应该说大同小异。地球已经很小了。如今的乡村、深山老林也不会像远古或百年前那样贫瘠、寂寥。无论我们置身何地,我们都要将岁月过成幸福。幸福的感觉取决于我们每颗心。在繁忙而枯燥的工作、生活之余,我们要学会选择释放压力与焦虑的情绪,让心清零。真正如闲云野鹤一样自由自在,像明月清风一样无怨无艾。淡定地面对繁华,从容地应对浮躁。
这一些感悟也没有什么新奇。每天微信、微博等新旧媒体上浩如烟海。最要紧的是,我们要将这些心灵鸡汤喝下,滋养我们不太健全的社会心理与个人心态。行动往往比语言更重要。只有付诸行动的言说,我们才真正由动入静,美食、安眠。
我多次向往梭罗的生活。碧云湖似乎是我多年寻找终于得到的梦中情人。但想做一个当下的隐居者是奢望。我不得不让自己的心境宁静,于繁华的都市思考那些人生、生命问题。与其向往大自然,不如呵护好自己的心灵宇宙。在我繁忙的还是清闲的工作之余,在我得意还是寂寞的时候,我必须克服浮躁给我带来的浅薄,必须深入自己的内心解剖,必须于生活中修行。这就需要每天或节假日选择时间,学会独处,寂寞地思考。
寂寞是生活赋予作家创作灵感的禅房。一部满意的作品需要经过作者内心的沉淀与自我照见才能与众不同。古今中外许多大作家往往选择夜深人静或走向荒原,远离喧嚣,打开智慧之门,营构心底的人物形象、诗词意境,为欲表达的宇宙、社会、人生诸多主题服务。我们每个人在平静的心境下,在心无旁骛、自我审视与批判的情况下,才能更多地认知自我,以便不主观不刻意不偏执不功利不浮躁地所思所想所写,因而笔底的光辉灿烂无比。 但是,寂寞是难耐的。需要大修为,大境界。
年前,温和平静的初冬碧云湖,天气尚未寒风刺骨,但天色没有初秋见到她时那样蔚蓝,看起来仿佛一位刚从稻场打完稻谷未洗脸的乡村姑娘,天空倒影于湖水的颜色有些灰暗。一阵紧一阵慢的冬风从湖面掠过,将湖中的山峦、翠竹、云松、寺院的模样微微撩起。我远远地望着她,却没有看到金龟、红鲤的仙姿。许是,故意潜入水底,嗔怪我的迟迟不来。好家伙!竟想跟我这位远道来客捉迷藏。我想从脚边拾起一块石头,掷向湖中。此刻,岸边的音乐响起,我好笑地放下这一挑逗性的举止。
最近,我闲暇清静时想得较多的是,原以为寺庙不过是为出家人提供安身的场所,现在才知道它是接纳大众,改变凡夫浊见的所在。真正修行的人,无处不道场,那又何须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兴修那么繁冗、那么多的寺庙呢?因为我们无法平静,这也许是不得已的选择。我们许许多多的人并不明白——生活、工作中,将自己的事情做好了,无愧于心,无愧于时代,便是向佛。也就是《生活禅鈅》所言,觉悟人生、奉献人生。无论出家还是在家,都离不开心境的宁静。没有一颗淡定的心,无法感知净土的存在。
上一篇: 念人:女人的诀窍(三)
下一篇: 聆听华北人民法院的足音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