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31-40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三十一章 你的样子(续二)
。。。
[英武:
那些远远传来的声音,那些清晨调起的鸟语,似乎都侵染着你的样
子。
在多久的日子里,多长的岁月后,你会淡化了那些样子?]
。。。
他记得与她一起长大,那些几乎似梦迷离的喜悦的时刻。
也是些疑惑的时刻,不平衡的时刻,想象力和现实混为一体的时
刻。
。。。
猛水湾的后面有一个公园叫留园,留园外面有一条马路叫桥头路。
桥头路的端头连接着大桥,那里有一个照相馆。门外面总是挂着一
个大广告相片。
这天长捷走到桥头,买了一包茶叶和很多的醋,信步走上大桥,发
现春天已经到来,河两边隐隐现出一些绿意,身边的树上,小小的
梧桐叶子也冒出来了。他觉得心里很舒畅。他走到大路端头的照相
馆前面,看见那广告相片换了新的。上面有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初
初,另一个是市戏剧学校的一个小旦。那上面初初被描得双颊飞
红,眼皮也是红的,穿着浅绿的春装,那小旦也是,穿着艳丽的粉
红,小嘴巴点得通红。
他仔细端详,发现女孩已经长大了好些。那团团脸变长了,长出了
形状,眼睛带着些水样的透明,嘴巴也不再只是那标志式的小嘟样
了,有了些微弱的曲线。她变得有些陌生。他很不习惯,好像这个
人离自己远了些似的。他突然感到有些焦躁。
留园在那边,隔着空花混凝土墙,传来清新的音乐和笑语。他吊到
墙头看去,只见竹丛中隐隐透来几点五彩的影子,是几个少年男女
在练功。他们有踢腿的,有倒立的,有耍枪的,还有对练流星锤
的。靠着双杠,是两个女孩的后背,大概是练功练累了,都在双腿
交换着放松腿脚。那个发髻高耸在头顶的是初初。
他盯着那后背看了好久,竹子掩盖了他,只留下一个面,逆着光,
她们可看不见他。
他看见她的身材也变了好些。高了一些,肩膀宽了一些,腰和臀那
里的起伏更明显了。也是标志性的,非常平服的 后背在薄薄的体
操衣下显出一些肌肉的起伏来。
还是那个她吗?
他心里倔强地想唤起自己习惯的她的样子来,浑是忘记了自己是几
乎天天与她见面。哦,是因为动态和近距离的她有着另一个形状
吧。
。。。
那个纯真年代,纯真的时刻,纯真的人,纯真的情。。
好像也很糊涂,很弄不清楚。这些过往的故事,当你试图走近它们
的时候,你不知道怎样可以离它们更近。它们近在咫尺,又远在天
边。深夜里如果起了风,将树叶拉扯得慌沙沙,它们会骑着巫婆的
扫帚染进你的记忆,在清晨的惊梦中间,它们突然消失了彩色的真
实,变了没有深浅的平面。
当这样的时刻到来的时候,你有些痛苦,有些失望,有些想破坏些
什么。你心潮起伏,神思恍惚,你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去寻找平静
和安慰。你象一个迷路的小孩。你可能面对着慈爱的人却想躲开,
你可能满揣了心怀却不敢表白。
唉,我们的年轻的那个年代。
[英武:
这就是我们的真实的纯真年代。]
。。。
。。。
留园有很多花树。这是这座城市最为贴近市民生活的园子。它不像
草堂那么超脱高雅,它有大的乐园,热闹的茶园,还有四季花朵。
虞美人点点薄薄,花叶并娇;天竺葵浓俨幽深,奇味袭人。春花中
还有海棠,是那种颜色妩媚的花儿,不高不低地挂在人的头顶上
方,伸手可及,一抬眼正好看得清楚。姿态这样丰饶,香味如此清
芬的花丛,使得这个城市的这个园子,尽显出一个人间胜境的性
质,令人流连忘返。
可是生在此境中的长捷,却早已熟识无睹了。或许是个悲剧吧?只
有当离别的哨笛吹响的时候,他方痛楚地领悟到,原来世界上真的
有绝无仅有的一些东西。。。和人。
[英武:
"悦色娱声,眠花籍柳",是我辈今朝之乐事,然则究其本源,是为
俯耶?是维富耶?何时"均以孩提之乐境为乐境,则去圣人不远矣"
(李笠翁)。]
。。。
初初对事,什么都不在乎。好像。
她喜欢做饭。常把槐花茴香椿芽这些怪东西拿来做些吃的,弄得屋
子里有些怪气味。饭做好了,别人不吃,她并不生气。下次还找出
些新鲜花样来。
她的待人,对谁也不在乎,似乎。
她走之前,听到了父母深夜的对话,隐隐约约的,知道会有些变故
了。但是她似乎是太小,还没有意识到世界的严酷和困难。走,是
什么意思,不是很清楚。
就这样慢慢地没有任何对策地将自己甩给了命运。
。。。
长捷在今后的很多年里,见到了很多优秀的女性。却再也没有产生
过与那个时候能相比的激情和投入。这似乎和金钱没有关系,因为
世界上有不少人都是很豪爽的,也似乎和时间没有关系,因为这个
时代已经比过去自由宽松得多;似乎与智慧地位也都没有什么关
系。他于是很迷惑。
[英武:
他只是渴望那种没有间隔的,深深的,用不着任何猜疑的,一点骄
傲都用不着的,没有任何障碍的,信任和同一。
他有无数的朋友,到达这个境界的有几个;他认识过一百个女人,
能让他感觉到信任的却只有那一个,曾经的,绝无仅有的一个。]
。。。
酒从口入,
爱自眼眸。
。。。
****红霞满天2003/02/16****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三十二章 春之消息
。。。
维远得到一笔基金,准备去英国搞一期博士后。他写信来问我怎么
办?是不是要一起到英国呆两年?那时候我正好处于专业思考的关
键时刻,每天的工作时间达到十二个小时以上,似乎有很多积累长
久的东西就快出现了,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不去了。他的温柔的声音
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失望,他说:"如果你来,我们一起看书旅
行,恐怕很多的道理可以快得多地想通呢" 。可是他一转脸又承
认:"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我们天天打架吵架,搞得什么都干不成
呢。"
。。。
他去了英国,马上抱怨存书量小了,查询系统也老式,管理员又
懒。我说你以为你是根什么葱呀,连李约瑟也为了研究汉学专门找
了几个中国专家来长期合作呢,机构,机器,人员,你自己,你自
己的状态,这些都是各管各的,怎么能乱拉扯一气呢?他就乐了,
连连责备自己"土" 。这是他喜欢的一个玩笑,好像说什么事情
"土",立马会产生出很多亲切的东西来似的。我知道这些,以前看
过的西洋小说和戏剧,很多都是以进城的小农民为主角的,确实是
很能贴近一些人性的基本性质。
他又抱怨那里气候太暖和,没办法滑冰了。我立刻说那好啊,你这
就不得不老实了,没有现眼的地方和机会了。他叫嚷道你怎么能这
样调戏我的最得意之处呢?如果我不会滑冰,你会喜欢我么?这也
是他最喜欢问的一个问题,他深知道是因为滑冰我才认识了他,所
以我怎么攻击这件事情他都不会真生气。
。。。
维远是这样一个模样。他皮肤很白,眉锋很高,眼睛不是很大,嘴
巴也薄,看起来是比较典型的东北人的样子。但是他的南方妈妈给
了他很清晰的线条和温润的肌肤,还有形状明确的骨骼,所以他看
起来有点象庚斯博罗那种画派作品中的青年人物。这样的模样十分
适合于着了制作精良的服装。他有点象剑桥附近的风景,很清新,
从容,他的可爱尽是被调整得圆熟自然,并不容淘气的蜘蛛蚊虫去
胡乱搔爬。他在愿意的时候,可以轻易投入很多种类的人群和场
合,而并不让人觉得他是个新来者。他这个能耐时常令我十分的开
心,好一段时间,我们互相告诉所见的离奇故事,琢磨一些需要心
理张力的事情,成为我们在一起最大的乐子。
。。。
这个男人理解力惊人。女人不喜欢一个男人有很多理由,喜欢一个
男人却常常只为了一个理由。我喜欢维远的"导火索" 就是:他似
乎懂得一切。他懂得世界,懂得我。这委实令我惊奇。我很想好好
地推究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他有这么一个能耐?
。。。
[南海子:
跟女人相反,男人虽然会为了很多理由去喜欢一个女人,却很容易
为了一点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去不喜欢她。男人没有把女人当做一
个工作;而女人正是这样做了。
她一直不知道,多少年来我都不能对女人产生真正的兴趣。童年时
代的阴影总是挥之不去,她们给我的印象除了凶恶的幼儿园阿姨就
是悲伤的弃妇,毫无美感。我看女人,挑剔到连自己都无可奈
何。]
。。。
多年以前。
那几年的校园,最时髦巡回演出。正是一个思想活跃的时期,流着
鼻涕的坏小孩崔健式人物是我们年轻人的最爱。也从外地来了很多
青年,有些是分配到国家机关和研究所的,有些是新研究生。隔壁
"梨园"里的各种聚会越发热闹,这边的舞会也是温度极高。
维远有时候会遛哒过来,跑到哪个舞会去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他
是溜冰场上的高手,所以有很多人认识他。舞会上的活跃的女孩
子,也总会留意到那个白白的男孩,穿着整洁的西装,看起来文雅
得很异类。她们会指点他,吱吱嘎嘎地笑,再挤了谁去逗他。他会
跟她们调笑几句,然后躲到安静的角落,听音乐,观察一些比较特
别的人。他好像在喧嚣中能发现一些什么道理似的。
从不到二十岁开始,他就感觉到离世俗的生活有些距离。虽然习惯
了孤独,还是常常有些少年情怀隐隐约约地噬咬他的心。
。。。
[南海子:
那时候我很不随和。我厌恶挤哄哄的食堂,热哄哄的宿舍,闹哄哄
的教室。我受不了大群人的讨论,也害怕同学们搞球赛时候的热
情。他们动不动就要上大街游行,要聚会,就是连约了女孩子出
去,也得三四个人集体行动。对这些东西的不习惯使得我活得相当
痛苦。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一直渴望有人能理解自己,分担自己的很
多东西。]
。。。
多年以后。
在朋友之间,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意义,有时候是他/她自己所
未能意识到的。在我和维远对视的很多时候,这种迷惑却并不明
显。他总是能离得有一些距离观察我,理解我的任何思想和行为,
我对于他的意义,时刻是一种"显学",而在我这一方面,我所追求
了多长时间的一种心灵的清明之感,会这样清清楚楚地叫我意识
到,有如醍醐灌顶,上苍与我同在。
有些东西的接触有如热核反应,一旦发生,后果便无穷起来。这里
面有些什么机制?这个惊奇时常萦绕在我脑海。似乎还有很多东西
需要我们去观察和分析。
****红霞满天2003/03/07****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三十三章 春之泪滴
。。。
哦,春天的细雨又飘飘洒洒了,
那些含羞的花儿又掩了面了。
满地的蚂蚁儿好似在湿润中涌动了,
那些说不分明的情绪又在噬咬着心了。
当"阿莱城的姑娘"那首曲子清悠地盘旋在夜空的时候,就是这种甜
蜜的忧郁降临的时候。
。。
初恋的青涩,经过了岁月的磨炼,就成为这种忧郁,这野蜂儿的蜜
糖,甘苦难分地浸着你的心情。
让我回忆一下初恋的情景。
。。。
他要走了,那个清骏的白衣少年。在那个冰雪消融的初春,维远再
一次来到晗亭,他握着我的手,尝试着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他的眼
睛还是那么清澈,殷红的唇在春沙里有些干燥。我根本没有明白他
要说些什么,那种自然的依恋好像不会给人任何的余地-你就是那
么简单地盯着他看,他的眉尖微微地皱着,双手是那么温暖,白净
的脸上,黑发被风吹得飘起来,银色的身影,和远处的年轻的白杨
一样挺拔。
在冰上走了很久,直到天幕落下,星空渐起。远处有长笛的声音,
银子般的光昱不由分说地将我们的心引领而去。冰面好像有些咔
嚓,是下面的春水在跌宕吧。有些暖意的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我开
始打哆嗦了。维远脱下他的羽绒衣,把我裹在里面,很大,很长,
他转了身过来,搂着我,有点儿哈了腰,把他的高鼻子贴到我的小
鼻子上,轻轻地说,你小鼻子,小猫咪,小猫咪,你小鼻子。
。。。
他走了,他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大家会怎么
样?一切对他都还是个迷,更何况对于我?
那年我十七岁,维远二十一岁。
。。。
在纯真的心里,本没有理性,更没有判断,你眼睛里只有那所喜
的,你耳朵里只听得见那所悦的。
。。。
****红霞满天2003/03/15****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三十四章 春的痕迹
。。。
这是我印象中当年的他。
。。。
维远一直被好多朋友认为是个傲气的人,特别是当他打扮得异类的
时候。
那时候隔壁梨园里还没有严重的作秀的作风,他却时不时的拿出在
意大利的游历中学会的那一套,扮出一副怪样子来在校园里晃悠。
他喜欢将头发留得长了,扎一个马尾,穿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比
如那种桔黄色,配着浅白的卡其布长裤子,他的白晰的脸被对比得
更加纯净,有时候在初春的阳光下,几乎有些透明了。
。。。
他见人总是微笑,漆黑的眼仁藏在微皱的眉头下,掩在高高的鼻梁
后边,好像有说不出的什么话。
他的女同学和女老师都有点喜欢他,但又不清楚他是怎么回事,也
不知道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到什么程度。他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时
候,微笑着,开很温和的玩笑,东拉西扯的,总是离别人有相当的
距离。仿佛别人可以努力去接近他,却总是无法触及他的灵魂。
那个时候,对那些人,他貌似孤独。
然而,那儿委实有些笑意和柔言细语,总是飘飘荡荡,倒象是鼻尖
上抹的一块蜜,有那么点甜香冒出来,明明白白地粘在什么地方,
可就是叫眼睛也看不见,舌头也尝不着。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就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
。。。
维远在那个时候的点点滴滴,叫我今天回忆起来,还是有些叫人不
可或耐的早熟。
他的超凡的自律,从来在那个崇尚集体活动的时代,足显得与不少
青年格格不入,但却毫无疑问地引发了朋友们的佩服与思考。他总
是衣冠整洁,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对女孩子从来不会胡乱恭维和
亲近。他对于老师和学院说的一切,都会用了自己的脑子来判断;
他关心社会和历史,他努力去追随伟人奇人的足迹;他很少涉及和
关心别人的俗事,却对自己的训练严格而广泛。
他的幽默,有趣而且可乐。比如,他曾经这样打趣我:"你呀,头
发生得黄,眼睛生得小。"
可是他是多么明白地知道,是个东北人的他自己,才是那个把眼睛
长小了的家伙呢!
。。。
他有些独来独往,他喜欢的活动,须得在清静的环境由清静的人在
清静的心情中才能体会到那种精确的美感;于是他给了那时年幼的
我一种遥远的可靠,莫名其妙地成了一种性质不明的半是友谊半是
兄弟情谊的东西,却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欲望。
他明白这个。他大概在心里说,这真是一块未加开垦的处女地呢。
[南海子:
她是这样天真,即使是在盯着大师兄的肌肉瞧的时候,都是那样花
影去矜,笑凭冰持。她好似很伶俐,可是没有疑问的是什么都不
懂。]
他快要毕业的前夕,有朋友给我们俩拍过一张相片,一直保存着。
在那上面,夕阳成了橄榄金,镀在我们身上,校园里的小河在旁
边,我俩中间隔着一道汉白玉的栏杆,他有些抬着下巴,脸上有严
肃的神色,我则是一向那种顽皮的模样,一点形状没有,连眼睛都
忘了睁得对称。
。。。
绝顶聪明的维远,他偏偏不擅长那时年轻人都热爱的跳舞,在热哄
哄的舞场中他显得生分局促。别人在那种气氛中热烈地交谈,使劲
地表现自己,他却只淡淡地听音乐,纵有那么多或是热情似火,或
是婉转动人的曲子,他只欣赏那只忧怨的歌:
...
In the wonderful moment,
something happened to my heart,
...
Oh my darling I'll never,
change partners again.
...
。。。
****红霞满天2003/03/21****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三十五章 那些记忆,春天的雨
。。。
那时的我,对高年级的他,虽然没有对本系的小老师,小师兄们那
么傻乎乎的尊重,却也有很多很多缺心眼儿的毛心毛肺的依赖。
。。。
京都的春雨有些激情,常常哗啦啦地下三两次,整个环境就都热闹
起来了,雨积得多了,地面上会起一层水,走在上面凉凉的,春天
的新见着空气的脚透了些凉,一激灵一激灵的,是永远的京都的清
凉的感觉。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便不认识维远了。他是在溜冰的时候叫我认识
他的,於是我心目中记忆中总是他溜冰的样子,其他的事情就都不
容易想起来。
。。。
在很多年之后,大概是十多年过去了,有了很多的社会经验,我突
然明白这就是所谓的"爱"。
爱是一种极自然的东西,可能有点象中国画画面上的背景晕染,就
是刘勰所说的那种"杂"后的"质","糅"底的"本"罢,当它来临的时
候,一个人并没有多少理性在。
当爱来临的时候,人不大明白自己是谁。其实也没有多少要做什么
的理论,其实也不会去做什么,因为做什么都是很不恰当的。好象
一动作,就会出岔子。
。。。
不大认识他了,但是也无妨。在天气很晴朗,朋友也还是占据着自
己功课之外的有限的时间的时候,这个有点不认识的人会跟自己一
起渡过一些似乎没有内容的平常的时刻。春天来临的时候,不是跟
着身边的同学和师兄弟,而是跟着维远,一路溜达到了那可爱的地
方。
春深了。颐和园的后山深绿一片,闻起来有些辣味的紫荆花很娇气
地点缀着泥山,谐趣园里面得水池里有鲤鱼,很是活泛,他们会时
不时地激烈地翻涌,成一个趋势的,但是不整齐地,好象在追逐食
物的时候,或者太阳的影子一下子移来移去的时候。
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下得天也暗了,直到黄昏都没有停息。等
到天色薄黑的时候,园子变得湿淋淋的,有点象南方了。这南方的
景象中,这皇家的园林有了另一种味道,它变得更贴切些,那些生
硬的反光过度的轮廓暂时不见了,碑石和楹联好象有了些生命,远
远地站在这边的廊子往对面看,对面的那些竖行的字好象是我们写
的,我们好象突然伸了一只手出去,在空中急停着做些什么。
那一瞬间的天地,和他,和我,和我们。
。。。
一瞬间天地和我们,好象一起在飞。
。。。
[南海子:
一个孩子。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是个奇怪的人。我没有可以贴近的地方和人。母
亲对於我更多的是个情绪上的重担。我与自然有很多的对话,与人
却没有。
我看见她,一个没有复杂的心思的少年,似乎没有明显的性别特
征,唱歌和跳舞的时候,都显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单纯。
那里有一些很奇妙的东西,好象无处不在的空气。离我很近。我却
感到安全,因为她并不深入我的其他地方,比如我已经初萌的成年
人的半酸半涩的地方。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总是琢磨比如眼睛视野边缘的黑色,人走路的
时候周围景物的变形这些东西。是不是父亲的公式和说话方式潜移
默化地影响了自己?大概多少也是个缘由。我只知道那些东西无法
用言语表达;我一直在追寻一些能把握这些的手段。
我居然发现了另一个人,有着同样的追寻,但似乎没有我这样自觉
的意识。她是另一种动物。
一个孩子。]
。。。
我很依赖他。常常是他在舞台或者音乐教室外面等我,我一点不知
道这人会来,一旦看见了,便把周围的一切都忘掉。那时我还不懂
得时空的限制,我好象以为什么都是真实地ready的东西。看见
他,好象回了家一样自然,天然,也许象小狗舔手指头一样自然,
天然。
。。。
[南海子:
她好象一棵小树,站在泥土上面,精神向着空中的太阳。她的心灵
跟随着时间,我眼中是她的形相,心里是无尽的虚空。
我好象很自然地,应该走远些。]
。。。
我听着他讲所有的高远的,抽象的,比我多了好几年的东西。耳朵
里只有那个声音,却不怎么留意声音的内容。
我常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两腿有些过分发达,配着清明的脸,看
起来有些与周围格格不入。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呢?为什么鼻子是
这个形状,两腿要这样交叉着走路呢?他开始思考问题的时候,为
什么总是要拿食指中指两个手指头去搔头发呢?这真是奇怪。
。。。
[南海子:
那时终於,我走远了,世界来了一个大弯转。心里可是有一个地
方,被没有伤到心脏的银针细细地扎着。寄生的一根针。我满世界
跑,轴心是那根小小的针。
我想我是不是有些不是个真实的人。至少,在那个孩子的心中的
我,是被这么一根针扎着的我。
有很多年,有着这么一个浮着浅红的血色的心脏,不管身边的景物
变了一种又一种,手里的事情做了一件又一件,它总是会倔强地,
钝钝地跳。每次当它明明地跳的时候,我都是象在被什么灵异的力
量召唤着一样。我於是将一些模糊不清的事情和人物联系起来。於
是把它们装进了一些合适的框架里面。叫它们附了体。
过了很多年,当我下了一个决心要去找她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
个盘踞在我心里超过十年的问题。
原来上帝在造我的时候,知道我是不完善的,他於是又造了这个缺
心眼的小东西来给我。]
。。。
春天下雨,秋天也下雨。春天下雨的时候人看窗外的花,秋天下雨
的时候人坐在屋子里就着灯光看神神鬼鬼的书。秋天夜晚的那些绵
绵细雨,便把春时节的印迹哗啦啦地抹去了。
。。。
我们相信很多东西。相信,或者感知。
。。。
****红霞满天2003/03/21-04/10****
纯真年代 第三十六章 那些回忆,有关你
[南海子:
昨天是你的生日。我将这个日子记得很牢。我比你大四岁,生日只
差一个月。]
我记得我的生日,女孩子们也互相记得,总是要互相送很别致的礼
物。那次还有你送的礼物。是一大把绢花,看起来很丰富。
你白衣飘飘,在春天的和着风沙的清晨里,身上有浓烈的阳光映出
的金边。你很遥远,叫我感到紧张。你是在要什么吗?
。。。
[南海子:
等待了十年,你大大地改变了模样,教我几乎认不出来。教我真是
紧张;十年的等待似乎应该换来一些什么,我会入神地瞧着你,这
个人,是从那里来的那个人吗?是不是也走过了我经过的那些历
程。。。]
我没有等待过你,自从你离去的一刹那,眼前的风景就定格成了
你,没有说话,没有行动,只有光,那个剪影,和静止的天地。
没有等待,因为花还没有开,所有的心愿都埋藏在深深的深处。没
有等待,因为一种日子从那一天开始,一直是它,很亲近地伴着
我;如你。
。。。
[南海子:
我有很多时候,幻想着你长大了。你会跟那些懂事的女孩一样,快
乐又温柔地跟我一起渡过很多时光。每次我换了一个地方,征服了
一个困难,都忍不住对着久远的方向说很多话,我需要时常唠叨,
好平静这种奇怪的愿望。
那些虚空,人声汽车声钟声,花香松节油香化学药剂的气味。]
那里满是时光的心情。我安静着,在过年过节考试的关口,想起
你,你的整整齐齐的小楷,我总是逃了早晨的课,然后找你要笔
记。你有那么些小心保存的本子,写满了专业课,选修课,跨学院
课程的东西。你走了我立刻学会了自己记笔记,那些小本子和钢
笔,继承了你的意志,变得有些聪明。
无尽的时光的心情。你微笑的脸,好脾气,慢慢地化成了我的心
情。你并不知道当你不在的时候,你留下了这么多的东西。我慢慢
地话越来越少,好像它们都回归了内心。
春花有些开盛了,心之祭也被黄沙掩埋了。
。。。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开心么?有可口的饭吃么?自己知道冷暖
么?
。。。
[南海子:
我身边是很多机械的东西,就是我最投入和用心的事业,也不幸被
装入这个机械的框子了。我每天在空无人烟的远郊高速道上飞奔,
脑子里有时会涌现出思考着的公式,更多的时候只有一片虚空。周
围有很多更为忙碌的人们,他们时常争吵,焦虑,我很是羡慕他
们。
我的日子,我放在以前的永远的真实的日子,那个有着糊涂的脑子
毛躁的行动的日子,还有你,令我离不开小时候的回忆的人,你。]
我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好像比不少人还要快。你一直跟着我--我
这些有趣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似乎在泥巴里面滚过,长了些丰
富的俗气的东西,你得知道。我得遇到你,向你倒出所有的事情,
好像我们的小时候,你不要否认这个,你小时候。我跳来跳去的唠
叨,把水也洒了,白衬衣也弄脏了,墨水倒出留下印迹。
你总是微笑着。你到底是谁呢?
。。。
我等你回来。
。。。
很多很多年。没有期限。
。。。
****红霞满天030420****
纯真年代 第三十七章 五月的回忆,有关你
[英武:
昨天是你的生日。我将这个日子记得很牢。我比你大四岁,生日差
了两个月。]
我记得我的生日,女孩子们也互相记得,总是要互相送很别致的礼
物。那次还有你送的礼物。是一把大雨伞,看起来很结实。
你露着真心的笑容,但是总还是那么从容,从容得令人失望。如果
不是跟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不是我也会觉得你很遥远?我是不
是也会感到紧张?
。。。
我一直存着小哥的一些作品,他的一些写实的画,一些摄影,几封
信。在有心情的时候,他喜欢写很整齐,文字很简洁的信,在我这
种思维永远到处分杈的人,颇有些令人安宁的作用。我很相信他是
个古典派;比如他欢喜什么东西,总是找得出理由,他知道了什么
道理,总是会从此坚定地走下去。
他画过一张我的相,把我的过分柔和的轮廓稍微夸张了点,当时我
不很喜欢,我说,这个不象我。他在别人那很有耐心,他就拍了一
张我的相片,拿来对比着看,我承认说相片更不象我。他乐了半
天,说:"小家伙,你真的是不一样的人"。
。。。
多年来,小哥在我的印象中都是一个心情到了四十岁的人。不知道
这是一种幸运呢,还是悲哀?
我知道那个模糊的影子:不仅在我的面前,周围,都没有出现过,
甚至在小哥那里,都渐渐地蜕变成了轻飘的雾气。他曾经对我说,
你有点象她;但是他没有说,我实在是远远比不上她的聪明,美和
好心眼。他说,你很糊涂的一个小家伙,因为糊涂,所以可以分享
我这些。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现出一种超越人类的光彩。
。。。
小哥为我做过很多事,如同对其他的朋友。他很无私,也从来不和
人争什么,一直到我大学毕业,他研究生毕业,他一直是那种简单
的真实的摸样。他有他的功课,诗文,青年人们只看到结果而不怎
么考虑过程的竞技,这些叫他一个人活得很充实,他似乎并不需要
许多人的关心。
他因此是个对许多人来说在情感上极自私的人。如果不是我的幼稚
的天真,对文艺的爱好,长得有点象他的那个人,恐怕我也会成为
认为他自私的人中的一员。
。。。
可是我一直相信那个影子还在世界上,还是一种实在的摸的着的东
西,甚至还有鲜活的生命,甚至还会对着她的一些本源的对应物去
反应。
我们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思想,大概要从科学和逻辑的角度去看,也
未必整理得顺。可是就是这些东西叫我们活得有内容。每次当我看
到小哥,这个一向骄傲冷静的人,一匹原野上的奔放的骏马,也会
有感动,温柔的时候,很顺服,很天然,很有些忧伤,不由得对造
物的智慧产生了一些崇敬。他知道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故意
地造出了一些无限的东西,还偏偏要叫我们去理解,去领略,去无
限地接近。。。
。。。
我小哥不怎么欢喜黑格尔,那些翻来覆去的切磋事情和道理的文
字。我却稀罕,也喜欢,他说主要是因为我不够聪明,否则就不会
去浪费那个时间了。他喜欢柏格森和叔本华,还极不喜欢隔壁的青
年用德文或英文名字来称呼他们。他相信直觉。
可是直觉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在什么层次上天然,又在什么层次上
为人,再在什么层次上不自然呢?
这些对于我长期都是一个疑问,可是在他那里一直没怎么被故意地
考察过。他的这种沉默,经常引发出一些奇怪的陌生,在那种很敏
感很有精神头的年轻的时候。
可是这种陌生,居然让许多不明白事的女孩着了迷。那时候我是一
个特别的人物,因为不懂事,而得了些自由,知道些普通的框架中
不很显明的事情。我劝不了她们,只能看着一个个地受到打击。最
受打击的一个就是然然,不过她后来变聪明了,她渐渐地走进了她
自己的生活。最受打击的另一个是一直搞不懂他,又坚持要搞懂他
的人,她直到现在,十多年了,都没明白过来。她似乎总在
recall已经过去的一些时刻,她忘记了时间是流动的,空间和人
也是流动的,他默默无语,那些神采是存在在某种基调上的,这种
基调本来就虚无飘渺,如果还有实体的话,这实体也遥远得有如树
梢。
他,其实根本没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怎么能给人搞懂呢?
。。。
有关小哥的抽象,慢慢地,塑性地,还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
他了。我还是很幸运的,能够曾经那样近距离地观察他,体会他的
精神。把他的点点滴滴,化成一个一个的字母,把他的每个表情,
看进那天那地那江那树去。
所谓心灵的相同,也就是这样;我听说兄弟姐妹之间,有一种血浓
如水的关系,这使我相信小哥通过我,能将他的很多郁结抒发出
来,假如真的有。
当然,真实的他总是灰调子的,因为原始的色彩早已经一次二次地
被调和了。而且我固执地相信,他的纯真,只会在非常特殊的情景
和人物之前显现。读他,有如读世界,就在这个是与非的中途。
。。。
我读哲学,但是时常感到疲倦。小哥说我:"小家伙,你真的是不
一样的人"。
****红霞满天030501****
纯真年代 第三十八章 回忆中,和现在的你
。。。
我小哥,一直是一个出色的青年。就是想起这件事,对于我,都是
一种思想的privilege.
他毫无疑问的是精英人群中的一员,即使是在他当配角,甚至当观
众的时候。
回忆中的他和现在的他,居然惊人的一致,有如古典戏剧中的中了
神性的人间王子:他那种力度,广泛的知识和人情的基础,貌似平
淡可是富有亲和力的性格。
。。。
在十年前我们有过很多小团体。除了学校的文学社,我还被拉入了
跨校际的戏剧团。这里面都是些看起来形象不那么美丽的人物,可
是大多数都能言善辩,出口成章,大俗大雅,是制造开心的嘎蹦
豆。在他们中间我并不是很好的一个,因为我对于演戏是不折不扣
的新手,不仅没有学习过理论,甚至话剧舞剧也没看过几部,只是
仗着会学各地方说话,形体和嗓音还可以,进了去充当个辅助的角
色。
连着有三年,每年的大型庆祝晚会,比如中秋,比如元旦,比如有
时候教师的活动要学生参加,还有很个别的时候在外出实习的机会
里,如果不巧遇到了什么专业艺术家或热爱文艺的领导,我们这里
边的人,不管是不是真能,总是会有不少的任务。摸爬滚打一年把
下来,很多人也学会了基本的章法和技术了。后来瞧着人们也喜
欢,居然越演越来劲,等到有过一个戏剧学院的老师跟我们的一个
同学谈上恋爱,《北京人》,《蔡文姬》这样严重的大戏,我们也
敢弄个片断来演了。
那时演戏在我还是很遥远。我连自己的手风琴也丢得远了,主要是
嫌弃它沉重,也不好看,那些俄罗斯的曲子,也太老套些。功课,
锻炼之外,只喜欢跳舞,尤其是跟着小哥的时候,他多结实,乐感
多好,多帅,舞场里面常是糊里糊涂,睡眼朦胧的,他一进去,总
是大家都青春焕发,他转的那种圈圈,女孩子再没有平衡技能的,
跟着他都挺拔神气,蹦达得跟好空竹一样嗡嗡作响;他也会照顾大
家的情绪,他会来点横踢,荡步,好像新疆男生一样幽默。
可是有一次那外来的老师拎出我来,准备好好收拾我一番。他给我
派了一个灰姑娘的角色,剧本由他自己改成了半浪漫半荒诞的味
道,还有点环境戏剧的意思;在这中间,我会是一个现代的灰姑
娘,在梦中闯进了一个浪漫的王宫,遇到一个轮回中的丹麦王子,
最后冰凿成的宫殿融化,我也回到现在的时间中间,可是环境已经
变化,最后人还得从剧场后面走回来,叫大家认不出地再现一次。
我被化妆成当年的缺乏社会经历的青年学生肯定认不出来的三个
人,但都是写实的造型,于是蒙蔽性越发地强,服装也并不大块,
全靠语言和形体塑造复杂的,节奏难以把握的,总是在触摸人的感
官局限的地方的一个角色。
可在当年,我们都领会不到老师的苦心,听说这个戏剧界的先锋
派,后来也改行了。如今我方才明白里面有多少智慧和努力;他看
了许多许多的书,观摩难得的外来演出团体的表演,写信到纽约和
伦敦去请教问题,在戏剧学院因为教书量不够方向怪异被批评了很
多次,最后只好跑到我们的业余团体中搞实验。
。。。
演舞台剧的一个关键是要忘我。因为是即时的表演,没有后期制作
来帮助,浑身都得进入状态,不得有丝毫不专心之处。如果有沉重
复杂的化妆和舞美设计,就更难了。
我那天遇到的问题都很严重,本来就是一种被动的,纤细的演出基
调,必须跟同伴和环境配合得很协调才可以维持,那天偏偏强势的
男主角不能来,代替的一位又性格被动,总是慢半拍,于是平生增
加了许多拉杂的操心处,精神于是简直无法集中。
忘我。对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入门。所以在这次当主角的戏里
面,就出岔子了。我还是时不时的往下面看,对台上的一切,不仅
是余光不断,甚至还东张西望。很快就感到了干枯,迟钝,分离等
一系列典型的弱性。而且根本没有克服的办法。
我几乎要疲惫不堪了。在达到极限的前夕,小哥跑到台前,灯光打
不到他的地方,换场的一分钟叫我看到他;于是失了的魂又回到腔
子里。
他在台下,很清朗的模样,因为灯光的浅白而显得文质彬彬。看到
这个样子,我对华贵的舞台内容和骄作的自己的恐惧一下子退缩到
爪哇国去了。。。他做着手势和表情,鼓励我。他去到侧台,顶了
提词的任务。
那些词于是又回到脑子里了,只不过稍微从原来那里挪动了一点,
不那么准确了。这很奇怪,我想我在最抽象的浪漫戏剧表演当中,
还是不能把精神飞出体外太远,太久,最熟悉的人居然可以这样的
促发记忆,激情和智慧,这在以前,真的是没怎么相信过。
在这种时候,有一种温暖的,雄壮的"工程味道"。
。。。
似乎是过了有十年,我在外面孤独了很久很久,又遇到小哥;听到
他的声音那一刻,几乎不能自制,因为天堂似乎回来了―――
他的口音好听得不得了,很瓷实,很标准,声调上有一点点温和的
国际风格。他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似乎都不太要紧,就是这种味
道又回来了。partnership. understanding. 这些在异化严重的后
工业时代多么可贵的东西。
他以前就没有勉强过谁,现在也还是这样;他如果为别人做了什
么,也难得主动去说。他知道终有一天该被明白的就会被明白,就
是这么无私和大度。在集体中,他的俊美本来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如果是认识过他的人,更加会没有疑问,而且不会跟着时间的流逝
而动摇。
流水冲刷沙石,时光洗涤心灵。他的美与日俱增。
。。。
小哥自己,和他的同事,和小妹我,都一起做过很多事,成功过不
少次。在这些时候,他还是难得十分的开心,他在庆贺会上还是应
景居多。他经常会在聚会之后,快速地逃回自己的小屋,如果正好
有颜料,有油,就连刀带布地大抹一番,如果没有,就拿炭精画有
扭曲的肌肉的大素描。他的笔法很象提香,喜欢的构图又有几分象
米开朗琪罗。他的这个画的本事,是他所有的那么多爱好中最得他
的灵魂的一个;其他的事情塑造了可爱的他,这件事则切中他的理
想,赋予他美好的桂冠诗人的心灵。
那时候,小哥除了画风景,人体,也画很多肖像,脸部很不清楚的
那种。这就是那观念性的东西了,他想忘记,但是常常回味,无法
将它弃绝。他画这种东西,是没有什么理性的,有时候一晚上就是
五六张,各种构图,往往都是未完成。这上面有很狂野的线条,美
丽的直接颜色,充满了饱满的激情,甚至有些粗鲁。
我们看得到这些作品背后的久远的张力,还有苦与乐的泪水。
。。。
现在我有些明白了,他相对来说蛮成功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生活
的绝对缺陷。他无意识中要奋斗,要脱离压迫他的一切。因此而发
展了超越性思维。
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
。。。
****红霞满天030503****
纯真年代 第三十九章 The dialectics of the thoughts
。。。
我小哥,一直是一个出色的青年。就是想起这件事,对于我,都是
一种思想的privilege.
他毫无疑问的是精英人群中的一员,即使是在他当配角,甚至当观
众的时候。
回忆中的他和现在的他,居然惊人的一致,有如古典戏剧中的中了
神性的人间王子:他那种力度,广泛的知识和人情的基础,貌似平
淡可是富有亲和力的性格。
。。。
那些年我在做论文,因为题目太大,无法进入正轨。两个导师也毫
无办法。周围没有可交流的同学,因为各种原因。我竟然进入了一
种神经衰弱的状态。每天对着大量的数目字,图片,理论的纲领,
头脑只有一片空白。前面有目标,但是没有通向它的路。
似乎,那时候的我,有思想在冲撞,但是这力量还没有得到顺理。
人之所以与动物有区别,就只是在于一个思想。动物吃饱了也许会
满足,但是人不思想就不能活。
思想有很多种,一种是相当有技术水平的思想,这是一种很能触及
到事物的关节的东西,另一种是自在自为的思想,它的目的高于简
单的操作和技术。前一种思想感染人,促成事,后一种思想洗涤人
的心灵,令一个人群成为有灵魂的人群。
。。。
我小哥曾经是这样一个两种思想都有的人。在我还年龄幼小的时
候,我不自觉地被这种智慧之光所吸引,但是不明白是为什么。当
自己半是自觉半是无奈地走向这个方向的时候,慢慢地感到了智慧
的思想,是怎样地不留情可是充满着爱和希望地沐浴自己的心灵。
这种来自上苍而非人世的力量,超越我们渺小的自私的欲望,也超
越我们软弱的无知的知性,更超越我们浅薄的形相的趣味。它有一
种静穆的伟大,以及恒久的动力。
。。。
那时候我似乎没有想有目的地写字,但是很多或是清明,或是深邃
的前人,他们的历程和所感,凶猛地涌入脑海,一种前所未有的激
情每天推着自己在思想的大海里前行。慢慢的以前写过的写熟了的
体裁失去了形状,新的在孕育之中的令人激动的东西在慢慢地成
形。在精神和环境合适的时候,一些洗练的things 会在脑子里
涌现,这时候什么都不做,最好是在没有红尘噪音影响的黎明,静
静地体会它们,一个人会感到生存有了新的意义。我想,这是一种
终极状态将要来临的前夕。
我试过两周只睡几个小时,为了读五千页书,把一个理论系统彻底
弄懂,或者把一套交响乐的谱子背下来,因为想体会一下古典时代
的人心的辉煌。
那些古人固然通过纸张和防腐剂的界面与我交流,可是中间的灵魂
出窍,却是会让一般人慌乱的事情。
。。。
我小哥毫无疑问是个很憨厚的人。
他准备去德国做一期研究,经过我的地方,专门过来看看我。他是
觉得我脱相了,瘦得没了模样。很清淡地他找了些基本资料出来,
帮我收拾了一些散乱的画稿。他甚至没有劝我加油或者减慢速度。
他开了些老玩笑,发现我几乎不能回应,只能勉强地苦笑。这时候
他是有些心疼了,他抓了抓我的长发,说,带你去剪掉吧。
他领我去游泳。过去在学校的时候他会相当矜持,因为周围人太多
了。现在自由了,这个广大的清净的天地只有我们。他象个水生动
物一样翻飞在碧波中。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候显得很纯净,
有点不象人,倒象我迷梦中离魂而去的自已。
我与小哥的相知,似乎从来没有过价值的判断,心与心相连的时
候,所有的障碍都不再成为固体。他聪明吗?我是一直不知道,也
想不起来去疑问这些。他的事情从来就是那么就做了,可以一点前
奏都不需要,也不用什么准备工作,顺理成章,事情从来都是做得
那么严肃到位,也是那么理所应当。
当然他无疑是极憨厚的那种人。在他面前,丑小丫会觉得很安
全――从来没有刻薄和浅薄。他是一个抽象和具体的完美的结合。
他很适合在一个崇尚天体运动的地方生活,与自然彻底融为一体。
。。。
那次访问之后,先行者的他,开始写出很多的邮件给我,与我讨论
各种或者有章法或者随意的问题。他也开始用十分含蓄的笔调写出
他少年时代的美丽的感情。我不是很明白,他因此而愉快,写字就
更加轻松,每封信,都是一个文字的杰作,不仅是文字和句式,还
有里面游动的思想,闪着光,有一些异形的东西。那么抽象深奥的
理论,与他的触及阳光与绿草的感官交缠,世界因此变得很大,可
是很亲切。
当我终于完成那次艰难的思想的处女航的时候,我将这个沉重的东
西,献给了他,我的手足,最好的兄弟。
。。。
是过了有十年吗?时光难道是这样的胡涂?在外面流浪了很久很
久,又遇到他;听到那个声音的那一刻,几乎不能自制,因为天堂
是回来了――
他的语调好听得不得了,很深沉,很标准,吐字上有一点点温和的
国际风格。他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似乎都不太要紧,就是这种味
道又回来了。partnership. understanding. 这些在异化严重的后
工业时代多么可贵的东西。
他以前就没有勉强过谁,现在也还是这样;他如果为别人做了什
么,也难得主动去说。他知道终有一天该被明白的就会被明白,就
是这么无私和大度。在集体中,他的聪慧本来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如果是认识过他的人,更加会没有疑问,而且不会跟着时间的流逝
而动摇。
内省的聪慧,长存的灵醒。他叫人向往,向往着寄托。
流水冲刷沙石,时光洗涤心灵。他的美好与日俱增。
。。。
****红霞满天030505****
纯真年代 第三十九章 阴郁的回忆与你
。。。
我读哲学,但是时常感到疲倦。
读他好象读哲学,时常感到疲倦。他太深了,而且,有那么长的时
间,游离在大众之外。所有的一切,大家的一切,学习,社团活
动,出行,吃喝玩乐,都离开他那么远。他有一个形状,魂灵却很
虚。
当他在论坛上,舞台上,会议上,各种场合表演的时候,他似乎是
徒有其表。这是多末令人恐惧!
。。。
我离开那种气氛,那个人,那个我和我的小姐妹们都敬爱的人,已
经多少年了?有十五年了吧。
。。。
在密云的盘山公路上,大河裸露着尽是伤疤的河床。我们坐在敞蓬
汽车上,看着这些,和着许多苍黄的枯草,去年旧日的枯草,与新
发的软弱的绿色长在一起,在春天的狂风里摇摆。
我们等着告别的时刻,一天一天地approach,我们好象知道自己
会很无奈,会再也无法留驻过去。我们好象不是很愿意习惯这个节
奏,我们故意地糊涂着,希望出点什么事,叫一碗装好的饭打碎,
好吃不成。
。。。
黄色,春天的天的颜色。
。。。
我在世界的很多的地方游历。那些音,色,味,气,那些富足和浓
艳的东西,那些发酵了或者枯萎了又被restore了的东西,它们
是。。。环境。
。。。
小哥娶嫂子的时候,他很痛苦。我说,你为什么眼睛里这么潮湿?
他说是吗,没觉得。他的眼泪象涌泉一样滚落。一点声息都没有。
暗夜的气息笼罩着这个人,他将要为着一些挣扎不了的理由沉入这
个暗夜去。
。。。
我一直记得那个情景,他的英俊的脸有些糊涂着,在一个机器般强
大而倔强的环境里,一个肉身的人,显得是多末无力和渺小。
多少无知的女人会认为男人是可靠的呢?我小哥难道可靠吗?这个
问题于我几乎没有被询问过,于我,他是手足。我将手臂伸出,从
来只发现一些营养不良的肌肉和干涩的皮肤,我知道他,心疼他,
明白他的心,却对他要做的事和他的运命无可奈何。
最亲密的手足,每次看着你这样无力和干枯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种
无法名状的悲苦。
。。。
黄色,春天的那个天的颜色。
。。。
我曾经在很多的地方游历。那些音色,气味,或者古老或者年轻的
东西,那些好看或者扭曲的东西,它们被上苍推在眼前。那些环
境,在眼前显现,一幕一幕地揭开,慢慢地贴到知觉的深处,直到
再也不能被涤洗。
造物给了我们什么?大河边的叶子幼小的草茎,大漠中的危崖上的
鸟巢,天边的霞光总是连着冰冷的海水,眼前的和风总是带有湿盐
的气息。
造物叫我们有了些什么?图腾柱,祈祷文,虔诚的心,与惊慌的
神。可是这些都离开本来的我们有多末远!
。。。
离别的命运比我们的情意要伟大而残酷得多。
。。。
我好象看见,你走得好远。你脚上起了胼骶,脸被罡风吹暴了皮;
你嗓子有些沙哑,腰背也有些曲弯;你熬夜做实验一身疲倦,你,
在遥远的那许多的天。
。。。
我要远行,朝另一个方向。
。。。
你甚至没有露出任何的勉强。我在你心目中,一定是个被狂风席卷
着的单瓣的花罢。你瞧着它飞起来,干燥的风劫掠着它的湿润,没
有根也没有汁液的丝,汁液的丝的牵挂。
瞧,离别就是这样斩钉截铁。新鲜的伤口就让它暴露在空气中,任
由什么都可能发生的事情去对付。离别好象是永久的截肢。
跟他们离别,跟他们离别。
多想麻痹一些!
。。。
[英武:
昨天是我的生日。你的生日跟我只差几天。我将这个日子记得很
牢。我比你大四岁,正是那个有点共同语言又有点区别的年龄差。
我习惯了这样瞧着你,你模样小小的,你用着我给你的许多东西,
你学着我的口气说话,也还是常常痴憨地跟在我后面。
我知道你的一切,一颦一笑,每一个举止后面的小心眼,我知道你
最怕什么,最喜欢什么,你跑得远了又跑回来了,你是那个线中的
旋转的陀螺,你更是我伸出去又收回来的手臂。
终于,弹簧也有失去弹力的一天,你,也象风筝,断了线。你走的
那天,好象鲜血从我的血管里活活地流走,心底有个机器般的声音
在冷漠地数着,鲜血就一点一滴地流走,也数着我的命,我的命,
消失着它的一点一滴。]
。。。
。。。
。。。
小哥,他有一个了不起的鼻子。他鼻子很直,嘴巴很方。这些与一
个光彩照人的脸庞组合在一起,实在是令人难忘。
十五年后,竟会又遇到他。听到那个熟悉的,我还没有忘记的声
音,这张脸,满是岁月流过过,可是没有被毁坏的鲜活的神色,我
感动,而悲喜交集。
。。。
我这样盯着他看,有些不敢相信,也有些贪婪;有些辛苦,有些哽
咽。好象重病之后,从病床上抬起身子,仔细体会自己断了又接上
的腿,它在那里,似乎没有消失。
。。。
眼前的是你吗?聪明的,请你回答我!
。。。
****红霞满天030515****
纯真年代 第四十章 明月洞箫
本事诗
淡扫蛾眉朝画师,同心华髻结青丝。
一杯颜色和双泪,写就梨花付与谁?
曼殊
。。。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不聪明的人。但是了解小哥的这些年,居然
发现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不聪明的人。
。。。
他似乎有很多很多的情结。似乎都是少年时代的某种经历造成。比
如,他很不喜欢别人到他家里去玩。他有一种奇怪的phobia。他
在人的尺度上的事件和思维上,有些胆怯。当然,他在超人的尺度
上的事件和思维上,也是胆怯的。
隔壁梨园的人则很不一样。他们看起来软弱温和,实际上坚强潇
洒。
。。。
小哥在德国的时候,很开心。开心到了有点无聊的地步了。他说德
国的教授在方法论上实在太利害。简直叫他搞到了无所不能的地
步。还有大批的在美国的科学家是怎么回事呢?他说都是因为把亚
里斯多德,柏拉图和黑格尔弄明白
了。
我说那你胆子大点了没有?他说我还是不敢跳水。我就哈哈大笑。
他就笑着骂我很坏很坏。
。。。
他为什么就不敢跳水呢?那很可怕吗?难道最后的一步就这么难以
跨越?
。。。
在遥远的地方住着,我们有很多时常回忆的东西。比如福海的中秋
之夜,很多人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之下。那年很难忘,实在难忘。有
一些甜的小食,有一些笛子和风琴声。这种情景是没有什么会消失
的时候的。总在脑海的最深处,象蒸汽一样蒸着我们。
那是一种绝不完美的风景。实际上空气不很干净。到处都有些暧昧
的气味。湖水也不甚清洁。湖边的核桃树不是很有形状。你走在湖
边小路上,心里很有些痛。
但是月光如蒸汽,将树和人和水浸泡成了一个完整的风景。皇帝、
老太和大臣们似乎是常常做梦的一群人,颐和园和福海这两个离他
们最近的享乐之处,明明白白就是佛道仙山的风景,经过了梦境的
洗礼之后,变成的模样。
。。。
在福海游泳。到湖心岛大概有五百米。我游到一半就没有力气了。
那时候在学校伙食不很好。没有在家每天的牛奶喝。班上的男孩子
们总是饿得呱呱叫。我们饿得好些,常把粮票送给他们。但是我们
十分的馋。晚上拿着大馒头或者酸菜疙瘩啃是很常见的丑态。
那是一种很令人眷恋的状态。因为馋,敏感,热爱一切,也对一切
都气急败坏。生活就在这里留存。每天都有内容,有想头。
。。。
但是小哥跟这些还是有距离。我一直没有机会同他深刻地交流,直
到离别了,他去了日本,几年后我也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他慢慢地告诉我很多东西。时光好象一张滤纸,慢慢地滤出了一杯
清澈的苦的咖啡。
。。。
他谈到日本和香港的著名的人工岛。明明知道从地理学的角度它们
是怎样的有局限,又是怎样的在工程上被精确地组装起来。他了解
了日本人之后,对他们过去的有色眼镜摘掉了。
他告诉我怎样地想办法把从家里带去的辣椒粉制成辣椒油。需要在
他待的地方寻找各种机会,以避免影响到环境和邻居。还有在屋子
里挂着他的很多画,有一些是不怎么成功的,可是因为有当地的好
画框裱起来,就惹得有些人要买。他微微地笑道,我可真的是个不
懂得做生意的人。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不能卖给他们,於是就得罪了
人了。
我问他德国的姑娘美不美?
。。。
小哥慢慢地告诉我一件很不容易被理解的事情。他说他的一生,都
会很简单。可是有我这样真心喜欢他的学妹,他也会很高兴。
。。。
也许,可能,他只是,在青春期,那个最能塑造人的年龄,不幸遇
到过能让他彻底依赖的一个人。
****红霞满天03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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