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三十九）

第三十九章    一害国庆

面对人们的冷嘲热讽，农国庆可以沉默不语，对于工程质量却不能不说。可是，农国庆不管说什么，贺经理总是“好好好”，“是是是”，就是不照办。农国庆很着急，心想：监督工程质量是我的责任，这可是沉默不得的啊！

一天早晨，郭由舒同农国庆一起到联源祥，路上郭由舒说：“联源祥车间今天浇基础混凝土。”

农国庆说：“不可能，钢筋还没绑扎结束，质检站还没验收。”

“这不是去验收吗？”郭由舒打断农国庆的话，“要抓紧，抢时间嘛！”

农国庆也截断郭由舒的话，反问：“抢进度，就不要质量吗？”

“质量还是要保证的！进度更是马虎不得的！”

走进施工现场，好不热闹，准备浇基础的几十人有的搬水泥，有的运石料砂子，有的铺路，有的拉电线，有的抬震动器。钢筋工正在绑扎最后一条轴钱的钢筋，模板工还在架模，农国庆昨晚说的几个质量问题一个也未整改。正在这时，质检站阮工、何工已骑摩托车来到现场。此时贺经理同郭由舒谈得正欢，农国庆迎接阮工、何工：“你们早，现在还验收不成。” 农国庆指指钢筋工、模板工，“你们看，正忙着呢！”农国庆眼睛看着阮工、何工，继续说，“最大的问题是Ф14钢筋的材检报告还没见到，这是一。第二、凡轴线交叉处，布筋错误。第三、柱子主筋有三根柱子钢筋代换不符合规范要求。第四、有很多地方因基槽偏心，主筋插到土里。”

这时贺经理已经看到阮工、何工，跑了过来，客气地说：“阮工，何工，你们早！”

“还没搞好嘛！哪能验收？”阮工开口批评。

“阮工，我这也是没办法，甲方工期逼得紧，天气预报说后天有大雨，我只好这么安排。”贺经理一边发烟，一边解释。

“是啊！方总警告我，工期拖延，拿我试问。”郭由舒帮腔。

“抓进度更要保证质量。”何工轻轻跺脚，“看你们这钢筋都插到了土里。”又用拿着图纸的手，指指轴线交叉处，“那儿的钢筋，图纸上是那样的吗？阮工，我们走，他搞好了，我们再来。”说着往外走。

贺经理慌了神，拉住阮工，央求道：“我们马上改，马上改，你们别走。”

“你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好的。”阮工十分认真地说，“你Ф14钢筋送检了吗？这柱筋代换符合规范要求吗？”

贺经理像泄了气的皮球，双手抱着头，蹲了下去。现场带班跑过来请示：“贺经理，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个逑，停工，统统给老子滚蛋！”贺经理怒火中烧，站起来一脚把一根站立的柱筋笼子踢倒。

此事惊动了公司领导，在公司领导会议上，方程士提出休会，得到一致通过，全新正带着与会领导赶到现场。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停工了？”方程士很有风度地问郭由舒。

“工地上今天本来有七八十人，才放走不到一个小时。”郭由舒答。

“为什么要放走？”方程士的眼光移向贺经理。

“方总，这工程我搞不成了，像这样我怎么能保证工期啊？天气预报明天有大雨，我今天好不容易找来七、八十人，打算把基础抢在雨前浇起，这一耽搁，至少５天，不能按时投产，可不要怪我。”贺经理不讲原由，拐弯抹角地叫苦。

方程士扫一眼在场的领导，最后把目光落在农国庆的身上：“我说，农工，是这样吗？”

“是的，他们说的不错……”

现场所有的人轻“啊”一声，在心里说，完了，农国庆上当了。

“只是他们没有说全。”农国庆接着说，“是质检站来验收钢筋不合格，不允许浇混凝土。”

所有人又轻“啊”一声，有的还点头，“原来是这样！”

“这个质检站，我出钱是请他们来添乱的吗？”方程士把矛头指向质检站。

“质检站根本就没检查，”贺经理听出了方总话中有话，干脆来了个刺刀见红，“还不是听农国庆说的。”

“这就奇了！你都不听我的，”农国庆依然平静地反问贺经理，“质检站会听我的？”

“我说，农工，你不是内行吗？你不是每天都在现场吗？你以前在干什么？难道你今天是故意的？”方程士见情况不利，一连四问，一问扣住一问，一问比一问厉害，神态语气咄咄逼人。

在场的人都捏着一把汗。

农国庆也大吃一惊，心突、突、突直往下沉……

思考了一下，把心一横，豁出去了，说道：“方总言重了，内行外行不是自封的，得靠实践检验。再说内行不一定人人喜欢，比如贺经理就不喜欢，不但不喜欢，而且恨之入骨。我昨天下午冒冒失失敲门闯进你办公室，就是去向你汇报这个情况。看到你正同女秘书谈工作，我只好退到门外等待，结果等到下班也未如愿。”方程士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

原来，农贸公司内部传说方程士同秘书小姐关系暧昧，农国庆并不知情。在场的领导不约而同的都想发笑，有的假装咳嗽掩盖着笑；有的转身侧面偷着笑；人事科长张秀英实在忍不住了，用手捂着嘴，急切地问厕所在哪里，跑了出去，弯着腰“咯咯”大笑。克制能力好一点的就挤眉弄眼，左顾右盼。

农国庆大惑不解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木头似的不管那些，又面向贺经理说，“那四个质量问题，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可你们就是不改，为什么？不就因为我没有签字权，难不倒你吗？”

全新正强忍住笑，干咳一声，显得不耐烦地问：“你们说了半天，也没说清，究竟是什么质量问题？”

农国庆答：“这次用筋，Ф14钢筋用量最大，Ф14钢筋却没有材检合格报告，我怀疑Ф14钢筋以劣充优，这是一个问题。第二，按图纸要求，凡是轴线交叉处纵横都用Ф14钢筋，你们看，他们纵用Ф6钢筋。第三，规范规定，当某种钢材不够时，允许代换，但必须大于或等于设计截面面积，且接头要错开，你们看这柱子钢筋。第四，基槽轴线移位，你们看这钢筋都插进土里，天长日久，钢筋会锈蚀到混凝土里面。”四个问题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坎，落地有声。

“现在该怎么办？”全新正恢复常态，紧追不舍。

“很简单，马上把Ф14钢筋现场取样送检，结果立马就可出来，如合格，马上就可以按图纸要求和规范规定整改，今天下午下班前就能请质检站验收。”

“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搞得这么复杂。贺经理，你就按规定办不就行了，你说呢？”全新正总经理一锤定音，又半真半假半开玩笑地说，“贺经理，夜晚浇基础，我们都来给你打工。”

贺经理赶忙换出一副笑脸，说：“不敢劳驾各位领导，我按您说的办就是了。”

“这就对了。”全新正临走时，又若有所思，“啊……方总，以后工程上的签字就以农工签字为准，你看怎样？”

“啊！可以。”方程士只好同意。

由于全新正破格用人，农国庆认真监督，捅了“马蜂窝”，也影响了某些人的切身利益，招致他们的不满和憎恨。方程士迅速召集相关弟兄商讨对策，谋划方案。

郭由舒突然对农国庆“好”了起来，开始关心农国庆的生活，经常邀请农国庆参加公司机关的客餐吃饭。贺经理也一反冷漠敷衍的态度，变得热情亲切、和颜悦色，请郭由舒吃、喝、玩、乐，也不再背着农国庆，而是同时邀请参加。对于他们的好心美意，农国庆明敷衍，巧推脱，万不得已时，吃饭不喝酒，赌博借故走。偶尔光顾舞厅，农国庆也从来不下舞池去跳。不管那些蛾眉皓齿如何诌媚、撒娇、央求、激将，他毫不动摇，他到舞厅纯粹是看热闹。

第二天下午，贺经理见农国庆独自一人骑自行车回住室，便骑摩托车赶上，向农国庆自行车前篓筐丢进２０００元钱，骑车跑了。身后飘来一句话：“小意思，买件衣服。”农国庆把钱交给了农贸公司财务。

这天晚上，农国庆从舞厅回到住处，进大门时看见一男一女俩个人低头倦缩在台阶上，心里暗想：这人好面熟，一边想一边上楼，忽然“啊”的一声，转身跑下楼，走近那俩个人，拍着男人的肩膀问：“郑雪飞，你俩怎么在这儿？”郑雪飞非常难为情地讲了做生意亏本，卖掉粮食家具也没还清债务，有家难归，露宿街头的经过。农国庆请郑雪飞夫妻俩上餐馆吃了一碗面条，然后让他们在酒店住下，临走给了他们一千元钱，鼓励他们从头再来，东山再起。

农国庆回到住室，准备脱衣睡觉。“咚咚咚”，有人敲门。“谁呀？”农国庆一面询问，一面下床向房门走去。没想到门已被推开，随即闪进一位体态玲珑、模样俊俏、服饰新潮的女郎。她年约二十四、五岁，长得很漂亮，眉宇间透着隐隐的灵气。她脸上还化着淡淡的妆，随身携带一只红色的手提皮包。她咧嘴神秘地一笑，更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俨然一个时装模特，猫步向农国庆扭来，身上的香水味率先扑向农国庆。

农国庆一时懵了，傻站着，呆看着，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是？”

“我是本酒店服务员。”女郎狡黠地一笑，说，“我来为你服务，聊天、按摩，什么都行，保证让你满意。”

“我不认识你。”农国庆听说是酒店服务员，略放宽心，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什么服务都不需要，你还是出去吧！我要睡觉。”

“睡觉，好啊！”女郎扑向农国庆，媚笑着说，“那我就陪你睡觉。”

“出去！”农国庆恶心地吐口唾沫，大声呵叱，“你再不出去，我喊人了。”

“你喊吧！”女郎干脆坐到床铺上，有恃无恐地说，“这一层楼上，今晚没住一个人，楼层服务员也被我支走了。”她“嘿嘿”冷笑一声，生气地说，“你喊，你喊啊！我真希望你能喊来一人为我作证。那时，我叫你没尝到腥味，却惹一身骚。”女郎轻蔑地笑了笑，“实话告诉你吧，我来为你服务，是有人出了大价钱，要我无论如何一定要陪得你开心、快乐。又不要你掏一分钱，你何乐而不为呢！”

农国庆傻了眼，觉得怎么处理都不是，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便向房门走去。正在此时，“咚咚咚”，又有人敲门，接着听到敲门人说：“农工，睡觉了吗？全总来看你，马上就到。”女郎闻言，倒嘘了一口气，疾步冲出门。

又一日晚上8时许，农国庆正在住室看电视。听到“咚咚咚”敲门声，起身打开门，进来两个陌生人，农国庆感到纳闷，问：“你们是？”

来人客气地说：“我们是计委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领导要见你。”

农国庆很高兴地为他们两人让座，倒茶。心想：我的运气真好，上一次，劳保局牛局长推荐我进了农贸公司，这次计委找我，又是什么好事呢？

农国庆正在想好事，来人却说：“不坐了，走吧！车停在外面。”

农国庆高高兴兴地跟他俩来到九龙大酒店，走进７０３标准间，他们给农国庆倒茶后就走了，说是去向领导汇报。一杯茶还未喝完，又开门进来一个人，农国庆想，领导来了，便反客为主打招呼：“你好！”

来人愣了一下，不自然的笑着说：“你好。”接着长“嗯”一声，“是这样的，我们领导有事，来不了，叫我先跟你谈，你就把经过写写吧。”

“写经过？写什么经过？”农国庆如坠雾中，一头雾水。

“不、不、不，是经历，经历。比如说姓名，年龄，住址，工作单位，职务，有没有行贿、收贿、嫖娼以及社会关系等等，社会关系主要写在城里的亲朋好友。你写好了我来拿。”说完搁下纸笔走了。

农国庆仔细琢磨着要写经历的用意，虽不得要领，但还是拿起笔迅速写道：我、农国庆，男，现年４６岁，中共党员，工程师职称，家住龙潭湖镇龙村。在龙潭湖镇建筑公司下岗回乡后，进城加入转盘公司守转盘，被市农产品贸易公司聘用，在农贸公司管基建至今。

我是农民，没有钱行贿，我是党员，怎能嫖娼？工头送了２０００元，我交农贸公司财务了。

本人在城里没有亲戚，只有几个同学，如市纪检书记王兰珠，建委副主任古昆仑，粮油局局长季长贵，税务局局长郑浩然，有的还未见面。

写好便睡在床上等候，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当农国庆被喊醒，两眼呆呆地望着又一个新人。心里纳闷，怎么又换了一个人啊！他是领导吗？好像在哪儿见过。来人见农国庆傻盯着，便说：“农大哥，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嫂子的堂弟的老表。”

“啊！你是时正红。”经来人自我介绍，农国庆终于想起来了，疑惑地问，“你不是在市委工作吗？”

“对呀！在市纪委，农贸公司好像有一个干部就是从我们这儿调过去的。”

“这不是计委？是纪委？”农国庆恍然大悟，好像明白点什么。

“他们看了你写的简历，才知道抓错了人。你跟我们王书记是“老三届”同学？”

“嗯。”农国庆心不在焉地说，“在班上我是班长，她是文艺委员。”

“你回去吧！以后，工作要注意方式方法。”又恳切地说，“工作认真本无错，但认真有双重性。认真的正面是负责、忠诚，负面是呆板、傻气。”临走，时正红再三叮嘱，“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