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三十六)
第二部
第三十六章 守转盘
在平原市城区许多纵横交错的街道中,莫愁大道与承天大道十字交汇的四角,分别矗立着四幢高楼大厦。东南角是农业银行大厦,西南角是建委大厦,西北角是电力大厦,东北角是劳动保障大厦,人才交流中心,劳动力调配再就业公司就设在劳保大厦内。在四幢大楼相对交叉中心,建有一个60多米直径的转盘,这个大转盘绿草如茵,四季花香,就像是一个闹中取静的街心花园。因为转盘中央,百花簇拥着一尊婀娜多姿的银白色莫愁女塑像,所以称“莫愁女转盘”。相传,两千多年前的一天,楚国郊郢城外桃花湖岸边桃花村里,一个被后世尊为“文艺宗师、旷世佳人、爱情女神”的女婴诞生了,几个时辰啼哭不止,其父卢圆春抱着她哄道:莫愁、莫愁,什么都会有的。她闻听此话,立时止哭,于是以莫愁为名,这便是莫愁女。
开始的下岗人员到再就业公司登记后经常要去讨消息,免不了要向莫愁女吐愁诉苦,久而久之,熟人相聚,就坐在转盘上聊一聊,反正无事,回家也是闲着。有的单位或个人急需临时工,钟点工,看他们无事,便上前试请,一谈成交了,几个小时挣钱几十元,甚至一天过百元。他们尝到了甜头,干脆,每天来转盘“上班”,守株待兔,这就是“守转盘”。
随着下岗人员的增加,特别是打工主力军农民工的进城,“守转盘”的人员越来越多,转盘已容纳不下了。城建部门做工作,他们便转至四幢大楼前的绿化树下,社会上送他们一个美名——莫愁女转盘公司。他们还自编一首“转盘之歌”哼唱着:
转盘公司,大门敞开。
来去自如,逍遥自在。
没有领导,没有天才。
我是领导,我是天才。
金屋玉阶,任我脚踩。
出钱出力,愿打愿挨。
吃苦耐劳,挣钱也快。
恭喜发财,贺喜发财。
发财、发财,大家发财。
春天的早晨,红红的太阳刚刚从东方天空露出笑脸,广阔田野的上空,紫气升腾,枝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城市的躁动和喧嚣声,一切都告诉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晨五点钟,农国庆骑着自行车上路了,自行车衣架上,绑着扁担、铁锹、十字镐、撬钎等物件,车后架上带着土筐,自行车前筐里装着中午饭,向“莫愁女转盘公司”挺进。
劳保大厦门前樟树下,弧形路边停放着“莫愁女转盘公司”员工的自行车。人们东一伙、西一堆聚在一起打牌、下棋、讲故事,等待着“兔子”撞到身上来。农国庆也许是上班途中骑自行车出力发热的缘故,将上身蓝色中山服的扣子全部解开,敞着胸,露出深蓝色的假羊毛衫,羊毛衫桃子型领口内现出黑色的衬衣,下身穿一条铁灰色的卡其布缝制的大裆大腿裤,脚蹬一双黄色浅口球鞋,手拿报纸,在人群中穿梭。他穿过马路,走进转盘,抽一张报纸垫在屁股下,面对莫愁女坐在转盘上,向莫愁女倾吐着烦心事。莫愁女脸带微笑地安慰:莫愁,莫愁!受到安慰,农国庆心情稍有好转,转身寻视一遍“转盘公司”的人群。然后,展开报纸浏览。还不时转身抬头扫描。随着读报时间的延长,他抬头寻人的频率减弱,最后终于停止。
有一个人发现他看报脸色时喜、时忧,满脸孩子气,被吸引过去。在他背后躬身看了一会儿,走到他的侧面,两手叉腰,歪着头,眯眼斜视,脸上带笑,以嘲弄的口气说:“喂!老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来转盘7天了,还没有接到一笔生意,也就是说,还未挣到一分钱,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愁?”
“噢!是杨班长啊!”农国庆放下报纸,抬头望着对方,忧愁地说,“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一个经常害病的老婆,都等着我挣钱拿回去,我能不愁吗?”他“国”字型的脸上愁云顿生,眉头紧皱,无可奈何地说,“‘劳保队’的项班长,我找过;‘金融队’的祝班长,我找过;‘建委队’的董班长,我找过;‘电力队’的梁班长,我也找过。可是他们看看我,都摇头说不需要人。我只好再回到‘劳保队’来,一则离再就业服务中心近,二则就是想找你杨班长,请老兄带老弟一把。”
“转盘公司”以四幢大楼为基础,分为四个队,队下设班,如‘劳保队’就有项、杨、罗三个班。
“是吗?”杨班长以略带嘲弄的口气说,“你知道项、祝、董、梁为什么拒绝你吗?”见农国庆呆呆地看着自己,摇摇头接着说,“因为你给人的感觉像个落魄的书生,不是干粗活的料。”
“不,挖土、清淤,抬板、砌墙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干,识图、算账,雕龙画凤我也能搞。”
“哦?”杨班长听了,心中一惊,停止了弹腿、点头,收敛起嘲弄的神色,问,“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姓农,名叫国庆。”农国庆把报纸叠起来,左手拿着,右手撑转盘站了起来,向杨班长靠一靠,双臂抱胸。继续说,“我以前在龙潭湖建筑公司工作,前年,龙潭湖建筑公司卖给鲍振新个人经营,我们下岗回家了。可是家里的地又太少,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农业税一交,这个费那个费一扣,农药、种子、肥料开支一除,所剩无几,多半还是负数。有人介绍守转盘很能挣钱,也为了给孩子毕业分工找单位、找人、找工作方便,我就到劳动局再就业服务中心登记填表后,加入到莫愁女转盘公司。听说你也是农村人,只有你能理解我,以后还要仰仗你多多关照。”
说话间,一辆小轿车来到杨班长身前停下,车窗摇下,一个夹皮公文包的干部伸出头,显得很着急地说:“我那儿有个卫生间需要疏通一下,价钱好说……”说了几遍,无人理睬。
农国庆好奇,加上挣钱心切,答腔问道:“怎么回事?”
杨班长拉农国庆一下,小声说:“他那活搞不得。”然后又转向那干部,“你那活没有人搞,别说你只给50元,就是给500元,1000元也没人搞”。
那干部很不高兴地瞪了一下杨班长,又换着笑脸对农国庆说:“老兄,你别听他的,你可以去看看嘛!”
农国庆不解地看着杨班长,很显然,愿意去看一看。杨班长见状,想了想,说:“你如果想去试一试,就去看看吧。”
农国庆骑自行车跟在那干部坐的小轿车后面,饮尘吞沙,急追猛赶,七弯八拐来到一幢漂亮的宿舍楼前。走进一楼客厅,几个工作人员还在清扫,卫生间里的水已经漫起,水面上飘着大便、卫生纸等污物,看着就恶心。农国庆叫他们到二楼放水观察,见水从一楼大便器中上泛,就确定了是主排污管道底部弯头堵塞。农国庆又叫他们揭开化粪池盖子,见是一个不合格的化粪池,排污管在污水上面。管内壁都是干的,只有底部有一线湿印至管口滴着污水。农国庆心中有数,便说:“我可以试一试,只是……”
那干部忙说:“钱好说,只要你能疏通,给你500元。”
农国庆摇摇头,意思是不要那多,那干部却果断地说:“1000元也行。”又不放心地问,“弄不通怎么办?”
“一分不要。”
“好,就这样定了。”
“我还有个要求,你得提供一根1.5米长的直径为8毫米的钢筋。”
“可以。”
农国庆脱下身上的中山装,从自行车口袋里拿出工作服换上。趴在化粪池坑沿上,手拿一头弯成锐角小钩的钢筋,从排污管里使劲向内插。一次、二次、三次、五次、十次……终于钩住了东西。使劲往外一拽,水已从排污管流了出来。农国庆心里欢喜,又慢慢地往外扯,扯到管口,农国庆抬起头,支起身子,一用力,扯了出来。一股污水冲进化粪池,溅了农国庆一身臭水。人们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4斤左右已经开始腐烂的才鱼。
那干部拿出手机拔通,对着电话说:“郭科,今天火气怎么样?啊!赢了几千呀!恭喜恭喜!嗳!下水道已经疏通了,就是一条才鱼,讲好1000元,是不是太亏了,可是……那好,你快来验收给钱吧!”一边装手机一边对农国庆说,“我们科长马上下来。你放心,我说话算数。”
不一会儿,郭科长从楼上下来,从皮包内拿出一叠百元钞票数出10张递给那干部:“叫他给一张发票。”
农国庆整理好工具,转身抬头说:“没有发……票。”眼看“郭科长”,吃惊地说,“郭由舒,真行啊,当科长了!”
郭由舒也大吃一惊:“是你呀!”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鄙视,打官腔地对那个干部说,“这个师傅是我的老乡,就写张便条算了。”
郭由舒脸上微妙地变化和装腔作势的假笑,使农国庆热腾腾的心顿时降温,从那干部手上接过钱,数出5张递给那干部,冷冷地说:“这样吧!我只要500元算了,还有500元你拿去开票。”
那干部接过500元钱,笑眯眯地说:“也只好如此了。”
农国庆转身走开。
郭由舒向那干部使一个眼色,挑嘴要他去找农国庆签字。
那干部赶上前,拦住去路,双手捧着皮公文包,上面放着铺开的收据,说,“你还是签个字吧!”
农国庆接过笔,很不情愿地在写着“疏通下水道工程款1000元整”的收据上签了名。
尽管自己的劳动成果被“抢劫”了一半,但农国庆还是轻快地蹬着自行车,嘴里哼着转盘之歌,很高兴地打道回府。他行走在大街上,不经意抬眼看去,见从一位最后上公汽的姑娘身上掉下一样红色的东西,那东西掉在公汽踏板上又弹落到地上。农国庆高声大喊:“掉东西了!掉东西了!”可是公汽还是开走了。他过去捡起一看,是一个折叠钱包,包里装有1500元现金,还有一个十几万余额的存折和曲素欣的身份证。农国庆定了定神,决定不走了,他要等失主回来。一辆又一辆公汽进站又出站,一个又一个乘客上车又下车,可就是不见失主转来。他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想到回家还有几十里路,决定将钱包交给警察。正在这时,一个穿套装裙的姑娘走到他面前,礼貌地问:“请问先生手里的钱包……”
“你终于回来了!”农国庆看她的穿戴同掉包的姑娘一样,不等她问完,急着说,“我正愁你不来呢!”边说边把钱包递给她。
“慢!”又一个同样穿戴的姑娘跨步进站,指着钱包问前一个姑娘,“这钱包是你的吗?”
“嗯!”前姑娘点头。
“那好,你说钱包里装有什么?”后姑娘问。
“当然装钱呗!”前姑娘答。
“没装其它?”后姑娘问。
“还有存折和身份证。”前姑娘答。
“谁的身份证?”后姑娘问。
“是……”前姑娘说不出。
“你说是谁的身份证?”一个男士插进来问后姑娘。又手指农国庆对前姑娘说,“你的老板叫你把钱包还给这位先生。”
农国庆接过钱包,疑惑地问:“你是……”
“我是出租车司机。”司机指着前姑娘说,“她是我的乘客。你捡钱包、点钱看存折和身份证,我们都看在眼里,她的老板看见你站在这里等失主,来了兴趣,叫同样穿戴的秘书来试探,没想到真失主到了。不过,”司机又对后姑娘说,“你必须说对钱数和身份证姓名,”司机又转向农国庆,“你才能给她。”
后姑娘自我介绍:“我叫曲素欣。”并准确无误地说出了钱数。农国庆把钱包还给她。她拿出1000元感谢金,农国庆不要,推车就走,曲素欣追着问姓名,农国庆头也没回,骑上自行车走了。
看到这一切,专程来平原市谈合资建厂的香港商人钱源广坐在车里欣慰地点头:看来,这平原市民风淳朴,投资环境不错,终于下定了来平原市投资的决心。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