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三十一）

第三十一章    临危受命

８月１９日下午，龙潭湖公社所有的干部集中在会议室开会，学习了《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活动》文件之后，将与会人员分成若干组，每组配上公安干警，对全公社５０多个村进行突然抓捕行动。通常情况下，负责抓捕某村犯罪分子的领导天黑进村后，根据抓捕对象的数量和关系，决定喊哪几个村干部。比如，某村要抓三个人，其中两人是社员，一人是村会计，那么，抓捕领导会首先找到村长，叫村长通知民兵连长和副村长到办公室开会，进来了就不准出去，人员到齐后，还要等到统一动手的时间，方可宣布严打文件、抓捕对象，然后分配村长、连长和副村长各负责带一个小组去抓一个犯罪分子。

谭副主任负责龙村的抓捕工作，他打开领到手的公安部门拟定的抓捕名单，第一名就是郑维明，顺序写着盛祖兵、郑雪飞和邢春雷。谭副主任害怕龙村的人不配合，特意从公社机关挑选了几名可靠的、熟悉被抓人员住址的干部，分到各小组负责带路、叫门，抓人由公安民警和另外的人负责。按照公社统一部署，深夜零点动手抓人，谭副主任将车停在公路上，等到犯罪分子全都押进车里，再送到派出所拘留室交差。

这一晚，龙潭湖公社根据上级指示，按总人口１‰比例抓了近百个犯罪分子。小小的派出所拘留室根本容纳不下，龙村的四个犯罪分子被押送县看守所关了起来，并且不允许探视。

事后，人们才知道郭由舒没有被抓是因为他哥哥的庇护，明白了郭由舒去城里的原因，也就懂得了“朝中有个人，强似千两银”的现实意义。

不久，平原县法院在龙潭湖公社召开公判大会，虽然郑维明一再承认是他安排盛祖兵带社员闹事和暗示邢春雷上岸的，但法院还是没有放过盛祖兵、郑雪飞和邢春雷。以聚众斗殴流氓主犯罪判处郑维明有期徒刑１０年，盛祖兵被判刑４年，以防碍公务罪判处郑雪飞和邢春雷两年。

当郑维明被押上汽车时，农国庆含着热泪挤到装犯罪分子的敞篷汽车旁，将身上几十元钱扔进车厢里，喊道：“郑村长，你自己买几包烟吸，多保重！”说罢，泪流满面。

农国庆的举动提醒人们在大环境下仅能做到的安慰心目中英雄的最好表达方式，龙村人都含着眼泪挤向汽车，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扔进车厢，荷枪实弹的公安干警并没有阻拦。见此情景，一些干部也大着胆子跟着扔钱，趋利避祸的人性本能在这里显得微不足道、软弱无力。一时间，钱票子像雪片一样在汽车周围飞舞，有的钱掉在车箱外，就近的人捡起来再扔进车里。车开走了，人们望着汽车卷起的灰尘，久久不肯离去。

钟白美远远的站着，没有看尘起灰落，也没有捡落地钞票，而是在心里盘算着抢捡郑维明丢掉的乌纱帽。

农国庆立在人群中，脸色凝重，书呆子气十足地思考着寻求解救郑维明的可能性。他想：以后不但要学习建筑知识，而且还要学习法律知识。对，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该做的事。

农国庆劳动一天收工后，再一次骑着自己用旧另部件组装的除了铃儿不响其它零部件“吱吱”乱响的自行车，赶到50里外的乌龙水库，以“８３６９事件”向堂哥请教，作彻夜交谈。

农国庆说：“那年移民与筑堤的天门民工群殴，打死当地村民任治罡，并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８３６９事件没有打死人，怎么还要判村干部的刑？”

农国理说：“这有什么奇怪，同时同地同样下水救人，田生金得表扬，你挨批评，你不是也承受了吗？那年群殴事件是因为游民在江边拉砖，放驴马吃麦苗，当地村民不允许，反被拉砖游民打伤。筑堤民工抱打不平，用拳头教训了拉砖的游民。移民又打抱不平，与天门民工发生冲突，形成规模巨大的群殴。当地村民任治罡在两阵交锋中间乱跑，被乱刀砍死。没有处罚人，原因有三，一是法治不建全；二是群殴无组织；三是整体移民关系到南水北调大事，移民顺利是前提。而８３６９事件是有组织的事件，正逢国家‘严打’。‘严打’是有它的历史背景的。７０年代末８０年代初，经历文化大革命十年的禁锢之后，正值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公有制计划经济向私有制市场经济转化。当共产主义道德思想不再束缚人们，做人没了标准的时候，人心躁动，一时间，拦路抢劫、强奸偷盗、打架斗殴等，刑事案件逐年上升。一个老百姓在自家的鸡笼上写了一幅对联：偷鸡摸狗为甚有，坑蒙拐骗何时无。很形象地道出了社会治安状况的严峻，所以，国家开展了从重从快的严打活动，社会秩序才迅速好转。事后，国家发觉严打过了头，发文纠偏纠错。为了稳定社会秩序，给改革开放一个好的环境，郑维明等人也只能像中国历史上有些人一样受点委屈了。”

从此，农国庆不但到处咨询国家政策，而且十分关注郑维明等四人家庭的生活。分田到户后，农民种田积极性空前提高，舍得花钱买良种，责任田种得满，庄稼苗长得壮，还是原来的田，大集体时亩产量二三百斤，现在亩产量普遍提高到四五百斤。粮食丰收了却卖不出去，村民们便将小麦、大豆、蚕豆拖到山区换大米。农国庆每次进山换米，总要约郑维明或邢春雷家属同往。

１９８４年２月，人民公社体制历史性结束，实行政府级体制，龙潭湖公社改为龙潭湖镇，龙村生产大队恢复为龙村，生产小队改为村民小组。农国庆继续干他的“亦农亦工”，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

农国庆一边学习法律知识，一边继续钻研建筑知识，时逢省里领导来龙潭湖镇检查工作，其中有一名大学教授与农国庆巧遇，通过交谈，教授觉得农国庆是一个建筑奇才，鼓励他参加当年的大学招生考试，没想到这个“书呆子”凭着自学的知识，竟然考取了建筑材料工业大学。《录取通知书》下到镇政府工业办公室，又转到建筑公司。

丁书记找农国庆谈话：“恭喜你考取大学，工办领导同意你去读书，条件是毕业后必须回龙潭湖建筑公司。”丁书记顿住下文，两眼观察低头沉思的农国庆，看他作何反应。

农国庆想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感谢工办领导的厚爱，感谢公司领导的关怀，我决不辜负领导对我的希望，保证学习毕业后回公司工作。”

农国庆说的话，不是丁书记想要的话，因此，丁书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他缓缓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入党申报表，递给农国庆，说道：“我打算，咳！”可能觉得这样说话不妥，干咳一声，改口说道，“一个人有动脉静脉，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还要通过肺部进行呼吸，呼出二氧化碳，吸进新鲜氧气，这就是吐故纳新。一个无产阶级的党，也要吐故纳新。不清除废料，不吸收新鲜血液，党就没有朝气。公司党支部研究决定，培养你加入*。党的大门永远敞开着，但必须自觉自愿……”

农国庆接表在手，心里热血沸腾，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过去历次政审都不合格还能入党，喜的是，如果真的入了党，那将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喜事。情不自禁地连声说：“我自愿，自愿！”

“那好，你迅速写好入党申请书交上来。”丁书记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欣慰，轻快地说，“龙潭湖建筑公司只是一个镇办企业，你也只是一个农民工，没有带薪读书之说。你别着急，我还是决定每月给你补足２０元的生活费。”

“丁书记，读大学是我的梦想，哪怕……”农国庆正欲说下去，却被丁书记伸双手打住：“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丁书记情真意切地说，“我个人认为，你上大学得不偿失。第一，上学学知识，就是为了好找工作，你现在已经有工作。而且，你完全可以用一本《建筑工人》打天下，知识够用。第二，你的入党至少要推迟三年。第三，你现在连一张自行车都买不起，如果上大学，就意味着你的家庭债务增加，你的家人要吃苦受罪。第四，公司要减少一个施工队的收入，公司的经济效益将受到影响。第……”

“丁书记，出事了！”公司会计气喘吁吁地跑来，老远就喊，“砖厂工地龙门吊钢丝绳断，将工程指挥长和施工队长蹭伤，现已送医院抢救，楼面板混凝土浇灌停工，工地上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丁书记抓起话筒，电话里的声音清淅急促：“老丁吗，我是潘镇长，砖厂工地出事你知道吗？知道就好，你现在必须在抢救伤员的同时，迅速选派一名得力的人到现场指挥，浇灌不能停，工期不能变。”

“好，我马上带人到现场！”丁书记一边搁电话，一边安排会计去医院，接着对农国庆说，“我对你要说的就这些，不管你上不上大学，你现在必须随我去砖厂‘救火’，扭转危局。走！”

农国庆二话没说，临危受命，带上郑解放等人赶到砖厂工地投入战斗。当农国庆把人心稳住，把工程理顺，把施工进度按照甲方要求调整好时，学校已经开学多时。

农国庆没有抱怨、没有消沉，他接受了现实，一心一意亦工亦农。

这一年，雨水特别多，东引河虽然除草清淤，水流畅通，但龙村并不受益。天下大雨，四面八方的雨水汇流入龙行河，一夜之间，河水猛涨，水漫河岸，攻田略地，淹没庄稼。农国庆在龙行河边有一块责任田，一亩多地，大部分的麦苗正当扬花进米时被淹死。农国庆只能望水兴叹，一筹莫展。

农国庆在山里为一个领导的亲戚做房子，与房东谈起责任田被水淹，秋粮种不上之事时，房东建议改种水稻，并保证提供秧苗，承诺传授种水稻的技术。

农国庆想：如果将一亩多旱地改为水田，就可以收获千斤稻谷，不但一家人吃米问题得到解决，而且把三类田变成了一类田。一年两熟，上半年收小麦或者油菜，下半年收稻谷，收获比一类田还好，虽然风险太大，一旦取得成功，就会提高收益。

回家一说，全票通过。说干就干，一家人日夜加班，将高处的土移填至低处，四周筑起拦水田埂，留下合适的水量，下肥耕地，整田打耖，栽下秧苗。

龙行河水位下落，农国庆搞建筑下班回家后，用脸盆浇水灌溉。水位再下落，农国庆就拿一根绳子，系在桶梁上，同曾春华到秧田，一个人站在水里抓住桶舀水，一个人站在秧田里拉绳扯桶倒水，俗称“打秧水”。天气越来越热，秧苗越长越大，每天需要的水越来越多，打秧水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打半夜。农治武心疼儿子，整天帮助挑水灌溉，总是不能满足稻谷生长的需求。伏天，水位降得更低了，农国庆托人从外地买回一台电动小水泵抽水。人虽然辛苦，但值得。秋分季节，收谷打场，竟然收获稻谷１０００多斤，全家人十分高兴。正应了那句古话：辛苦讨得快活吃。

乡亲们看到农国庆“旱改水”不但把坏田变成了好田，还增加了收入，而且不需要拖大豆、蚕豆到山里换大米，就能吃上新鲜的自产大米，纷纷效仿。

没有分到低田或者靠近水塘田的人家，后悔抓阄时为什么手气那么“臭”，没有抓到最坏的田。于是便选择较差的而且架电方便的田块，打深井抽水种稻谷。前面有样，后面跟上，一时间，龙村旱改水蔚然成风。

龙村旱改水得到好处，影响到邻村，惊动了领导。镇长带领全镇的村长到龙村参观学习。旱改水工程迅速在龙潭湖镇掀起高潮。

农国庆用劳动所得还清了最后一笔欠款。五年还债计划提前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赢得开门红，不但还清了债务，而且还买了自行车和手表。也为父母亲庆祝了６０寿诞，还迎来了第二个孩子的诞生，取名“凭凭”，被写为“平平。”更可喜的是父亲农治武的历史问题得到澄清，平反昭雪，国家每月还给几十元的生活补助费。

农国庆的农业收入增加，工业也是成绩显着。砖厂建设保质保量按期竣工，如期投产，得到各级领导好评，农国庆光荣入党。他带着“五魁首”以及其他农民工，田里工地两头跑，日夜忙，干得更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