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情
在某个深远的地方,有个村庄。村庄盘踞在山腰上,道路曲折迂回。在每天的光阴里,连接疲惫的脚步和欣悦的希望的是一条条通向土地的阡陌小径。庄稼人有个信念:能下苦便能养家。土地里洒下了汗水,庄家往上窜,希望就会结在枝头,浸在丰收的果实里,融在殷实的心间。三四十年前,这个村落几乎没有人烟。那年头饥饿蔓延,五湖四海的逃荒人聚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偏隅。至今,村里人偶尔还操着不同的方言。父辈们一遍遍诉说当年的狼狈。起初小小的心灵无比的崇敬,甚而就理所当然地付之一笑。土地让这些落荒逃难的人存活下来。如今,他们与其父辈们一般在岁月的轮回里维系着与土地深厚的情谊。庄稼人用最挚诚最愚笨的方式:以手里的工具和洒汗的辛勤在土地上消度着光阴。
晨曦,黎明似在沉寂时,门前的道路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零星响在不同的方向上。这时应是最美妙的时刻,较勤的鸟儿在枝头放歌,门前的群山静静目送着熟悉的脸孔。有的时节月亮也会挂在天上,那光淡淡的,将可爱的身影描画在它所敬重的人身后。欢乐的一天,熟悉的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这里的土地以山坡居多,地里的庄稼以花椒树为主。每逢春夏交易之间最是忙碌。翻地,锄草,打药,去芽(去掉新抽的嫩条),像是很浓重的仪式,人们的身影流连忘返其中。
踩着蜿蜒的小路,任由心纵情的呼吸吧!青草的芬芳,树叶的甜味,泥土的气息,手有了力量,心有了希望。最动人的场面是翻地。花椒树浑身是刺,间距浓密,枝干低促,劳作时得万分警惕。一不小心,划破肌肤的疼痛或撞在刺上的辛辣足以让人“谈椒色变”。村庄里的男女都是行家把式。䦆、锨、锄、耙、鍤都是神兵利器。当双足深埋在土里时,内心踏实得像生命有了根系。手中的农具挥舞着,汗水渐渐渗出额头,进而汇向鼻尖,甚而如断珠滚落。先是脖颈,再是衣衫,汗津津的。此时眼已酸辣难张,唯手不断地擦拭。待双手再也不能拂去汗水张开双眼时,腿也麻木了,脚也难以挪移了。手里的农具只能深深的将头藏在泥土中。庄稼人顺势坐在粘糊糊软溜溜平整整的土地上。
汗水尽情的流吧,再一会儿,力气就又满满的充斥全身。风此时最知心最体贴,不用说庄稼人的坐处风习习而来。先是贴在额头的发慢慢由撮变散,汗水如退去的潮水,衣服是漫浸的堤岸,一会就变得干湿相间。肌肤解了刑,卸了枷,又可以感受到衣服的柔滑了。顿时,胳膊足以撑起天,腿足以支起山,脚深刻地扎着根,源源输送着力量。
庄稼人望望身后的田地,他们的心就浸泡在蜜里了。匀匀的泥土随着地势的凸凹布置得恬适可爱。像海浪在风的整饬下一样壮观。泥土的深褐色的淡黄的暗红的肌肤崭新而饱满,松软的深厚的温暖的质地健壮而有朝气。花椒树叶在枝头欢快的笑着,像吃饱了无忧的婴孩幸福自在,在流逝的时光里汲汲的生长着。庄稼人的眼里仿佛一串串、一枝枝、一片片晶莹的红玛瑙在闪耀,在欢欣鼓舞的抚慰着此时在树下休憩的灵魂。
阳光穿过密织的树叶,被筛选过的斑点透在松软的泥土上。土地添了几分抚媚。男人看着女人,脸上汗渍犹在,那脸更美了;女人看着男人,他此刻已脱去衣衫,光着膀子,额头深红的划痕竟弯曲得如此悠闲。女人心疼的笑了。男人健硕的臂膀,使她的心稳实了许多。恰鸡鸣传来,太阳已照在地头的老槐树上。女人会意似的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我先回去了,去做饭。你也别贪活,差不多就回来。”“嗯,知道了。”男人回答着,又拿起䦆头抡得更欢了。
正午时,男人吃完饭歪头倒在炕上,鼾声响起。女人就在锅头忙着收拾碗筷。当太阳过了窑尖,屋后的山影遮住门前的道路时,他们又起身了。田里这样的男女各守一片椒林。椒叶太繁盛了,只闻见甜甜的夹杂着麻麻的味道,听得见䦆头插入土地的声响。山静默着,夕阳打在山腰,一半青绿,一半金黄。
终于,连山的踪迹只见得轮廓,椒园里静美极了。说话声交织在田间阡陌。有粗犷的、有细柔、有爽朗的、有沙哑的,而笑则倾吐着同一种质朴淳厚。月亮也出来了,花香弥漫着,村子被山围裹得更严实了,依稀三五点灯火闪烁。路弯弯曲曲地载着轻快的脚步,映着淡淡的身影。夜里,土地翻动着生命的浪,激烈地簇拥着。花椒树的枝伸得更直爽了,叶子在月光下更厚更绿了。
门前的山又青了浓密了,又黄了稀疏了。回头看看这些庄稼人:手上条条伤疤,脸布满沟壑纵横的纹理,乌丝苒苒变得白发苍苍,背笔直而变得弯曲。他们却满足着,用哺育儿女的心经营着土地。土地榨取着他们的心血,四季让其忙碌不歇。他们从土地收获着一份份希望,从四季攫取一茬茬丰收。人总会老去,土地却依旧青春或衰朽。田地里的血和汗尽情地挥洒着,庄稼人却从不怨悔。“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只要有播种就会有收获。这是庄家人的信条,也是世界上唯一正确的信条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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