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娘一枝花
送 娘 一 枝 花
母亲在世时,我甭说给她送过花束,就连给她买朵鲜花的念头都呒动过。
我离开母亲升级当妈妈时,口袋里最多百来块钱,要养儿子要填肚子,还要付保姆费水电费书报费,常常熬不到月底家里财政就出现‘赤字’。于是,只得寅吃卯粮,每月向老娘调寸头(借支),先是十元,后来加了一倍,月底借,月初发了工资还上。坦白地讲,那辰光我工余归奶瓶尿布蜂窝煤领导,除了几个大节给父母送礼,平日很少回家“反哺”,对母亲几近一毛不拔。倒是母亲仗着手巧能干,裹粽子蒸包子搓汤团,时不时地上门‘济贫问苦’。
有一回,六十三岁的母亲端着锅子爬上楼,见我正蹲地洗衣,气没喘匀就自个拿盆找筷,将香气四溢的肉包子塞进我儿子的嘴里。四岁不到的小鬼头最爱外婆的肉包子,他舔唇咂嘴,包子里热乎的流油粘了一身。我用涂满皂沫的手解孩子的外套时,竟冲着额头冒汗的母亲说:“你以后别走嘎许多路送吃的来,肉包子我们自己会买的”。母亲笑笑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说着拿起空铝锅关上门走了,连屁股都未落座。
渐渐的,母亲老了,她有点爬不动楼梯了,每次来我家一进门就坐在椅子上。后来,母亲患脑梗阻经抢救活过来后身体每况愈下,她做包子粽子的欲望被疾病剥夺了。那时侯,我的生活有所改善,便每月“拨款”帮助父母,大节小节的做到礼数周全。可那时母亲的牙齿已掉了大半,留守的几颗门牙只能知趣地对付豆腐菜心,又因糖尿病得控制饮食,不能想吃啥就吃啥。那辰光,母亲节时兴起来了,不少人送花给自己母亲,可是我硬是没想过为了母亲去趟花店。我这人向来老土,一年到头素面朝天,家中无花盛开(养了几次花无疾而终),也从不把辛苦所挣献给只能显摆三两天的鲜花。
有一次,在母亲跟前我说起别人在母亲节送花的事,老妈打断我的话说:“花又不能吃不能用,顶多三日花头,买花作啥?”我记住了母亲的话,从此没动过给娘送枝花的念头。也怪我心思浅,没去咂摸母亲的话,许多年后我才领悟到妈那样说她是怕我生活刚好起来就乱花钱而不知节俭,更怕我未来弄不好又会像家初成时那样日子过得拮据。
其实,母亲是很喜欢花的,她叫得出好些花名,午后缝被子打毛衣或纳鞋底时经常用江南小调哼唱着报花名:正月梅花等你采,二月杏花半山白,三月桃花招蜂蝶,四月牡丹惊天人,五月石榴子多福,六月荷花香满塘,七月栀子戴发间,八月桂花沾糖糕,九月菊花漫山开,十月芙蓉迎风摆,十一月水仙惹人爱,十二月腊梅映雪来。在相对贫困的年代,母亲为一家四口温饱问题操劳的同时,她是岛上西街少之又少的热衷种花的女人之一。我小时候,咱家独门独院,清明前后母亲总要到郊外挑些土,将小院墙边垒起的花坛覆盖上新土,然后施足基肥撒上花籽,然后掰着手指算着花期,早秋期盼红黄相杂的鸡冠花盛开,晚秋期待黄的、粉的、泥金、雪青的菊花绽放。母亲年轻时绣的物件上不是鱼翔浅底,就是花开四季。她五十多岁时,戴着老花镜还绣了对秋菊绽放的枕头,只是针脚稍稍长了点,可菊花一瓣一瓣的,很有立体感和层次感。若母亲心中无花,她绝对绣不成那样,我常常这样想。
前几年,辛劳了一生的母亲突然倒地离开了我们,在几分钟内走完了人生。母亲的遗骨与父亲合葬时,鲜花一瓣瓣的,从我们的指间,从母亲的一群堂表姊妹(母亲无兄弟姊妹)的指间,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盖住了冰冷的墓石。从此,母亲给了我在清明向她敬花的机会,她再也不会因心疼女儿持家不易而拒绝收受“只能养养眼”的芳花了。站在无言的墓碑前,我真的很想知道,母亲在天堂那边还种花吗,绣花时还用竹子做的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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